1
寒玉宫的新雪
孤绝峰,名不虚传。
这里没有四季,只有永恒的酷寒与死寂。罡风如刀,卷着万年不化的玄冰碎屑,在琼楼玉宇般的寒玉宫外呼啸盘旋,发出厉鬼哭嚎般的声响。宫殿通体由千年寒玉雕琢而成,晶莹剔透,华美得令人窒息,却也冷得刺骨。空旷得能听见心跳回声的廊柱间,只有阿阮一个活物的气息。
镜中人,是她,又不是她。
阿阮坐在冰冷的寒玉妆台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镜面。镜中映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眉眼如画,肌肤胜雪,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净。可她的眼神,却像这孤绝峰终年不化的冰雪,空洞,麻木,深处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刻入骨髓的恐惧。
这张脸,据说是极像一个人的。像那个盘踞在师尊云无涯心底最深处,连无情道都无法彻底斩灭的影子。一个她从未见过,却如同梦魇般笼罩了她十五年人生的白月光。
阿阮。
一个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带丝毫情绪,却让阿阮瞬间绷紧了脊背,指尖冰凉。
她猛地回头,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就站在那里。
银发如瀑,长及脚踝,流泻在月白色的广袖流云法袍上,纤尘不染。容颜是笔墨难描的绝世,五官精致得如同冰雪雕琢的神祇,肤色是近乎透明的苍白。那双深邃的眼眸,本该盛满九天星辰的清辉,此刻却只倒映着寒玉宫的冰冷和……她渺小的身影,像寒潭深处冻结的漩涡。
玉微仙尊,云无涯。玄天界至高无上的存在之一,也是禁锢她灵魂的牢笼之主。
师……师尊。阿阮垂下眼睫,声音细若蚊呐,努力压下心头的悸动。十五年前,是这道身影将她从尸山血海中救出,给了她寒玉宫这一方看似华美的天地。可也是他,亲手斩断了她与外界的所有联系,用无形的禁制将她锁在这冰雪牢笼。
云无涯缓步走近,步履无声,带着一股清冽如雪后松针的冷香,却让阿阮寒毛倒竖。他冰凉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那审视的目光,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在欣赏一件精心收藏的瓷器,一件完美的……替代品。
今日气色尚可。他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毫无温度。指尖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那触感冰冷滑腻,如同毒蛇的信子。阿阮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只觉得那触碰的地方泛起一阵阵恶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阿阮的心神猛地一跳!
嗡——!
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她体内某种奇异的感应。孤绝峰外围,那由云无涯亲手布下、号称连化神修士都无法撼动的囚仙锁灵大阵,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像是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瞬间被狂暴的禁制力量碾碎,但那一瞬间的涟漪,却被她体内某种与之共鸣的力量捕捉到了。
有人闯入了禁制边缘!而且……受了重伤,气息奄奄!
阿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谁这么多年,除了云无涯,她从未见过任何活物能踏上孤绝峰半步!好奇,如同黑暗中挣扎的火苗,猛地窜起,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若是被师尊发现……
她下意识地看向云无涯。他依旧垂眸凝视着她,似乎并未察觉那丝微弱的波动,又或者,他根本不屑在意一只蝼蚁的垂死挣扎。
静心修炼,莫要胡思乱想。云无涯松开了手,语气平淡无波,转身走向内殿深处,银发在冰冷的光线下流淌着月华。为师需入定片刻。
看着那消失在重重帘幕后的绝美背影,阿阮剧烈的心跳才稍稍平复。她捂着胸口,那里还残留着冰冷的触感和惊悸。那丝来自禁制边缘的求救气息,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去还是不去
脑海中闪过幼时被师尊温柔教导的画面——那温柔之后,是亲眼目睹一只误入峰顶的灵雀被瞬间冻成冰晶,然后在他掌心化为齑粉的残忍。师尊说:外界之物,皆污秽,靠近只会带来毁灭。
可是……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混合着对外界的模糊渴望和对同类的怜悯,压倒了恐惧。阿阮咬了咬下唇,眼神闪过一丝决绝。她提起繁复却轻盈的裙摆,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悄无声息地溜出寝殿,朝着禁制波动的方向,一头扎入了那能撕裂金丹修士的狂暴风雪之中。
2
刹那暖阳
风雪如怒龙狂卷,刮在脸上生疼。阿阮凭借着对孤绝峰每一寸土地的熟悉(这是她十五年唯一的活动范围),以及体内那股与禁制微妙共鸣的力量指引,艰难地在能见度极低的风雪中前行。
终于,在靠近峰顶禁制边缘的一处巨大冰岩背风处,她看到了那个闯入者。
一个少年。
约莫十七八岁,穿着一身被割裂得破破烂烂的粗布短打,身上布满了被禁制反噬和妖兽抓咬的狰狞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冰雪,又被极寒冻结成暗红色的冰晶。他脸色惨白如金纸,气若游丝,蜷缩在那里,像一片随时会被风雪吞噬的枯叶。
阿阮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血,如此重的伤。她蹲下身,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师尊赐予、据说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珍贵丹药九转回春丹。这丹药她从未舍得用过,此刻却毫不犹豫地捏碎蜡封,小心地喂入少年口中,又用自己微弱的灵力催化药力。
时间在呼啸的风雪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明亮的眼睛,像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生机和一丝尚未褪去的懵懂。尽管虚弱,这双眼睛在睁开看到阿阮的瞬间,还是亮了一下。
你……你是仙子吗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惊艳。
阿阮被他看得有些无措,脸颊微红,轻轻摇头:我……我叫阿阮。你感觉怎么样
林……林风。多谢仙子救命之恩!林风挣扎着想坐起来,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阿阮连忙按住他。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阿阮十五年灰暗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她将林风藏在寒玉宫最偏僻、几乎废弃的一处堆放杂物的偏殿里。每日借口修炼,偷偷溜去照顾他,用自己微薄的灵力和珍贵的药物为他疗伤。
林风是个散修,像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去过很多阿阮只在古籍上看到名字的地方。他绘声绘色地讲述着热闹喧嚣的修真集市,讲述着各大宗门收徒大典的盛况,讲述着秘境探险的惊险奇遇,讲述着御剑飞行时俯瞰山河的壮阔豪情……
阿阮姑娘,等我能动了,我带你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大了,可热闹了!林风拍着胸脯,眼神真挚而热烈,老待在这冰天雪地里有什么意思人嘛,就该自由自在的!
自由……阿阮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激荡起前所未有的涟漪。她看着林风阳光灿烂的笑脸,感受着他话语中描绘的鲜活世界,一种从未有过的渴望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像久困黑暗的人骤然窥见天光,那光芒刺眼,却让她甘之如饴。她甚至没有察觉,自己看向林风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明了的依赖和憧憬。
然而,这份短暂偷来的暖阳,注定无法长久。
一股冰冷、浩瀚、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神识,如同无形的天幕,毫无征兆地笼罩了整个孤绝峰!瞬间,连呼啸的风雪都仿佛被冻结了!
是师尊!他提前出关了!
阿阮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心头刚刚燃起的火苗,只剩下彻骨的寒冷。
阿阮姑娘,你怎么了林风察觉到她的异样,紧张地问。
阿阮猛地回过神,眼中充满了惊惶:他……他回来了!你……你藏好!千万别出声!她语无伦次地叮嘱着,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碎片,试图抹去一切痕迹,然后像受惊的兔子般冲出偏殿,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必须立刻回到寝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3
血色冰莲
寒玉宫主殿,空旷得令人心慌。
阿阮垂首站在殿中,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宽大衣袖下的手指却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冰冷的神识如同实质的触手,在她身上、在整座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扫过,带着审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那月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云无涯缓步走来,银发无风自动,容颜在殿内明珠柔和的光线下更显圣洁无瑕,如同踏月而来的谪仙。
他的目光落在阿阮身上,唇角竟缓缓勾起一抹堪称温柔的弧度。
阿阮。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愉悦
阿阮的心沉到了谷底。这反常的温柔,比暴怒更让她恐惧。
师……师尊。她声音发颤。
为师不在这些时日,你似乎……很忙云无涯走到她面前,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发顶,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最珍贵的宝物。
阿阮浑身僵硬,血液都快要冻住。
心善是好事。云无涯的指尖顺着她的发丝滑落,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眼眸。我的阿阮,一向如此纯净。
他的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可阿阮却在他眼底看到了翻涌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扭曲暗潮。
只是……云无涯话锋一转,目光越过阿阮,投向偏殿的方向,那温柔的笑意瞬间冻结,化为实质的冰寒。这纯净,不该被污秽沾染。
阿阮瞳孔骤缩!
不——!
她凄厉的尖叫声与云无涯的动作同时爆发!
云无涯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瞬,他已出现在藏匿林风的废弃偏殿门口!他甚至没有推门,那扇厚重的寒玉门扉便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林风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感受到了灭顶的威压!求生的本能让他不顾一切地催动刚刚恢复的微薄灵力,一道微弱的青色风刃射向云无涯!
蝼蚁。云无涯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他修长如玉的指尖随意地凌空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极致优雅的死亡艺术。
林风射出的风刃瞬间凝固在空中,化作一道晶莹剔透的冰棱。紧接着,林风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寒冰之手攥住!他惊恐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皮肤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细密的冰霜!
啊——!林风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
冰霜蔓延、加厚!他的四肢开始扭曲变形,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掰折!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在死寂的偏殿中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鲜血刚从破裂的皮肤和关节处渗出,就被瞬间冻结成妖艳诡异的血红色冰晶!
阿阮跌跌撞撞地冲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地狱般的一幕!她目眦欲裂,浑身冰冷,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
云无涯就站在一旁,月白色的衣袍纤尘不染,银发如瀑,容颜依旧美得惊心动魄。他静静地看着林风在极致的痛苦中缓慢地被冰晶覆盖、扭曲,眼神平静得如同在欣赏一幅绝世名画,甚至还带着一丝……病态的满足。
看啊,阿阮。云无涯的声音温柔得令人心碎,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林风脸上正在蔓延的血色冰晶,沾上了一点猩红。这就是外面世界的污秽。他们贪婪、弱小、丑陋,只会觊觎、只会伤害……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向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的阿阮。染血的指尖,带着刺鼻的铁锈味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轻轻抚上阿阮惨白如纸的脸颊,然后,用力地、带着某种宣告意味地,将那抹猩红,涂抹在了她失去血色的唇瓣上!
冰冷的触感,浓烈的血腥味,瞬间摧毁了阿阮所有的理智!
云无涯俯下身,银发垂落在阿阮颈侧,带来一阵战栗。他凝视着她惊恐绝望到极致的眼眸,俊美无俦的脸庞上绽放出近乎痴迷的疯狂笑容,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却也扭曲得如同深渊恶鬼!
只有为师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而缱绻,如同最缠绵的情话,却带着最深的诅咒,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在阿阮的灵魂深处:
才是你唯一的净土。
你永远……
只能看着我。
轰——!
极致的恐惧、滔天的恨意、目睹林风惨死的愤怒与绝望……如同火山在阿阮体内轰然爆发!一股从未有过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寒力量,如同失控的洪流,冲破了她所有的桎梏,猛地从她身上炸开!
嗡——!
以阿阮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带着奇异幽蓝色泽的极寒涟漪骤然扩散!殿内温度瞬间骤降,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云无涯那沾染了鲜血、正摩挲着阿阮唇瓣的指尖首当其冲!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烙铁烫上寒冰的声音响起!
云无涯那完美无瑕、仿佛永远不会受伤的指尖上,竟然瞬间凝结出一层诡异的幽蓝色冰晶!一股钻心蚀骨、仿佛能冻结神魂的寒意,顺着指尖猛地窜入他体内!
云无涯脸上的疯狂笑意骤然凝固!他猛地缩回手,看着指尖那迅速蔓延开来的幽蓝冰晶,那双万年寒潭般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惊异!
随即,那惊异便被一种更加浓烈、更加扭曲、仿佛发现了绝世珍宝般的炽热痴迷所取代!
太阴……之力他低语,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和……狂喜!
阿阮瘫倒在地,浑身脱力,意识在爆发后的虚脱和极致的情绪冲击下迅速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只看到云无涯那盯着她的、如同盯着一件稀世奇珍的、燃烧着疯狂占有欲的灼热眼神,以及……怀中那枚林风在最后时刻,用尽最后力气偷偷塞给她、此刻正微微发烫的残缺古玉符。
4
伪面之始
寒玉宫的死寂,从未像此刻这般沉重粘稠。
阿阮躺在冰冷的锦衾中,像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精美人偶。云无涯留下的那句你的心,你的眼,只需看着为师一人如同无形的冰锥,深深刺入她的脑海,反复回响,带来阵阵刺骨的寒意。更让她如芒在背的,是神魂深处那道冰冷的印记——一道无形的锁链,时刻提醒着她,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丝情绪的波动,都可能被那双深渊般的眼睛窥探。
林风扭曲的冰雕身影、飞溅的鲜血、染血的指尖……恐怖的画面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巨大的悲恸和恨意在胸腔里翻腾,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她只能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才能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哭泣。
伪装。必须完美地伪装下去。
这个念头,在极致的绝望和恐惧中,如同冰原上挣扎求生的火种,微弱却顽强地燃烧起来。为了林风用命换来的那枚古玉符,为了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自由二字,她必须活下去!必须骗过那个疯子!
接下来的日子,阿阮彻底将自己包裹在一层名为顺从的冰壳里。
她按时服用云无涯送来的、据说能固本培元实则带着微妙禁锢气息的灵药。她强迫自己进食,尽管味同嚼蜡。她像过去十五年一样,在云无涯指定的范围内静心修炼,姿态恭顺,眼神空洞,如同一尊没有思想的美丽傀儡。
云无涯每日都会探望她。有时是清晨,带着一身清冽的寒气踏入寝殿;有时是深夜,银发在明珠光晕下流淌着月华,悄无声息地坐在她床边。他的目光总是带着审视,如同最精密的刻刀,试图剖析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下的真实情绪。
阿阮,今日感觉如何他的声音清冷依旧,听不出关切,更像是一种确认。
谢师尊挂念,弟子……好多了。阿阮垂下眼睫,声音轻柔而温顺,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一丝劫后余生的依赖。她努力模仿着过去那个对他心存敬畏和懵懂依恋的自己,将所有的恨意和恐惧死死压在冰壳之下。
云无涯似乎对她的恢复很满意。他偶尔会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般,用冰凉的指尖拂过她的发丝,或停留在她苍白的手腕上,感受她温顺之下那细微的、无法完全控制的脉搏跳动。
很好。他收回手,眼神幽深,记住为师的话,莫要再让外物扰了心神。你的世界,有我便够了。
每一次这样的接触和宣告,都让阿阮胃里翻江倒海,灵魂都在战栗。但她只能更用力地掐紧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伪装,脸上甚至要挤出一丝近乎安心的、微弱的笑意。
弟子……记住了。她轻声应道,声音里是伪装出来的温驯。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汹涌。
阿阮没有忘记林风塞给她的那枚残缺古玉符。它被贴身藏在她最隐秘的里衣夹层,时刻提醒着她那短暂的光亮和沉重的代价。每当夜深人静,确认云无涯那无处不在的神识似乎暂时从她身上移开(或许是去压制自身更剧烈的反噬),她就会在锦被的掩盖下,用指尖细细摩挲着玉符粗糙的断口和上面模糊不清的古老纹路。
冰凉,微温,带着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它到底是什么林风拼死将它塞给自己,绝不仅仅是一块破玉!它是否能屏蔽师尊的神识或者……记载着什么秘密
这个疑问如同种子,在绝望的冰原上悄然萌发,成为支撑她伪装下去的唯一动力。她必须找到机会,弄明白它的作用!
机会,以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方式到来了。
那日,云无涯的气息比往日更加阴郁不定。他坐在寒玉案前,周身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仿佛随时会爆发的风暴气息。无情道反噬带来的毁灭躁动,如同蛰伏的凶兽,在他完美的表象下蠢蠢欲动。
他忽然抬眸看向垂首侍立一旁的阿阮,眼神深处翻涌着扭曲的暗流。
阿阮,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过来。
阿阮心头一紧,强自镇定地走过去:师尊有何吩咐
云无涯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了他那完美无瑕、骨节分明的右手。就在阿阮不明所以之际,他左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蓝色剑气骤然闪现!
嗤——!
没有半分犹豫,剑气精准地划过他右手的手腕!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绽开!殷红的、滚烫的鲜血如同断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涌出,滴落在下方洁白的寒玉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刺目惊心的红梅!
啊!阿阮下意识地惊呼出声,脸色煞白,被这突如其来的自残行为惊得连连后退。
云无涯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看也没看那狰狞的伤口,只是抬起那双因反噬和失血而翻涌着更深疯狂的寒眸,死死盯着阿阮,唇边甚至勾起一抹病态的微笑,带着一种献祭般的扭曲美感。
疼……他低语,声音竟带上了一丝孩童般的委屈和脆弱,与他此刻的行为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阿阮,为师……很疼。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缠绕在阿阮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令人作呕的期待。
用你的‘药’,帮帮为师。他伸出那只血流不止的手腕,递到阿阮面前,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她的鼻腔。就像……以前一样。
阿阮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明白了!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测试她的药效是否还在!测试她的顺从是否彻底!更是要让她亲手参与这血腥的仪式,将她更深地捆绑在他扭曲的世界里!
过去,当他反噬轻微时,她只需要靠近,散发的纯净气息便能稍作缓解。而此刻,他竟然要求……她的血!
看着那不断涌出鲜血的狰狞伤口,看着云无涯眼中那疯狂而期待的火焰,阿阮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恐惧和恨意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
不!绝不!
她在心中无声嘶吼。
但理智的冰壳死死压制住了本能的反抗。不能功亏一篑!林风不能白死!古玉符的秘密还没有解开!
阿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更尖锐的疼痛。她强迫自己抬起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散发着致命气息的疯子。
她伸出同样冰冷颤抖的手,没有去触碰那可怕的伤口,而是虚虚地悬停在翻涌的鲜血之上。
体内那股沉寂了数日的太阴之力,在血腥的刺激和主人强烈的求生意志下,被艰难地催动起来。一丝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幽蓝色气息,如同薄雾般从她的指尖溢出,小心翼翼地、带着抗拒地,覆盖向那狰狞的伤口。
滋……
当那幽蓝的气息接触到滚烫鲜血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反应发生了。翻涌的鲜血似乎被瞬间冻结了一下,涌出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云无涯手腕上那因反噬和自伤而狂暴紊乱的气息,也仿佛被一股冰寒的力量强行抚平了一丝丝。
唔……云无涯发出一声满足至极的喟叹,闭上了眼睛,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迷醉的、扭曲的愉悦神情。仿佛这短暂的缓解,是世间最极致的享受。
而阿阮,在催动力量的过程中,却感到一阵阵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和冰冷反噬。她脸色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被抽走了生命力。更让她心如刀绞的是,她感觉自己正在亲手玷污林风用生命为她争取来的力量!
这短暂的治疗如同酷刑。
就在阿阮感觉快要支撑不住时,云无涯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眼中的疯狂似乎平息了一瞬,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更粘稠的占有欲。他反手一把握住了阿阮悬停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带着鲜血的粘腻感,瞬间禁锢了她!
阿阮浑身一僵,几乎以为自己的伪装被识破,末日降临!
很好……云无涯盯着她苍白痛苦的脸,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餍足后的慵懒和不容置疑的宣告。记住这种感觉,阿阮。
你生来,便是为了抚平为师的痛楚。
你永远……
逃不掉。
他松开手,手腕上的伤口在太阴之力的作用下已然止血,只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他毫不在意地放下衣袖,遮住了那象征着疯狂与占有的印记,仿佛刚才那血腥的一幕从未发生。
阿阮踉跄着后退一步,几乎虚脱。她看着袖口沾染的点点暗红,胃里翻江倒海。手腕上残留的冰冷触感和那句逃不掉的诅咒,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
她低下头,将所有的屈辱、恨意和翻涌的恶心感死死压回心底,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顺从和脆弱,声音细若游丝:
弟子……明白。
寒玉宫依旧冰冷死寂。阿阮站在殿中,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人偶。外表温顺,内里却已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而怀中那枚残缺的古玉符,在方才力量涌动的瞬间,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逃不掉
阿阮低垂的眼睫下,那点冰焰般的反抗意志,在屈辱与绝望的淬炼中,反而燃烧得更加幽冷、更加决绝。
5
破碎的琉璃心
黑暗,冰冷,没有尽头。
阿阮感觉自己像一叶扁舟,在怒涛翻涌的冰海上沉浮。林风扭曲的冰雕、云无涯染血的指尖、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冰冷触感、以及那双充满疯狂占有欲的眼睛……无数恐怖的画面碎片在脑海中交织、撕扯,让她在昏沉中也不断发出痛苦的呓语。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意识艰难地挣脱了黑暗的泥沼。
首先感受到的,是熟悉的、清冽如雪后松针的冷香,浓烈地包裹着她。然后是身下柔软的锦缎,和额头上覆着的一块带着冰凉湿意的丝帕。
她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寒玉宫寝殿穹顶,冰冷而华丽。而近在咫尺的,是那张美得令人窒息、也让她恐惧到灵魂深处的脸。
云无涯。
他正坐在她的床沿,银发如月华般垂落,有几缕甚至拂在了她的被子上。他一手端着一个小小的寒玉碗,里面是氤氲着浓郁药香的灵液,另一只手,正拿着丝帕,动作堪称轻柔地擦拭着她额头的冷汗。
这温柔体贴的画面,却让阿阮如坠冰窟,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醒了云无涯察觉到她的动静,垂下眼帘。那双深邃的寒眸落在她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可怕。他舀起一勺药液,送到阿阮唇边。喝了。
阿阮下意识地想要偏头躲避,却在看到他眼神的瞬间,所有的反抗念头都被冻僵了。那平静之下,是比疯狂更可怕的审视和掌控。她毫不怀疑,只要她敢拒绝,下一秒,林风的惨状就会在她身上重演。
她颤抖着张开毫无血色的唇,任由那苦涩冰冷的药液滑入喉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却死死忍住。
乖。云无涯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带着一丝满意的赞许。他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唇角的药渍,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那污秽之物,已清理干净。莫再让那些无谓的情绪,伤了你的心。
清理干净四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阿阮的心脏。林风……那个鲜活的生命,那个曾带给她一丝光亮的少年,在师尊口中,就只是需要被清理的污秽之物。
巨大的悲恸和恨意在胸腔里翻涌、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可她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尝到浓郁的铁锈味,也不敢让一丝一毫的情绪泄露出来。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如同脆弱的蝶翼般剧烈颤抖,掩盖住眼底汹涌的惊涛骇浪。
顺从,唯有极致的顺从,才能麻痹眼前这个疯子,才能争取到……一线渺茫的生机!
师……师尊,阿阮的声音嘶哑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刻意伪装的依赖与后怕,是阿阮错了……阿阮不该……不该救他……污了师尊的眼,也……也吓坏了阿阮……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云无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幽深难测。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脆弱的伪装,直达灵魂深处。阿阮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
良久,久到阿阮以为自己就要窒息。
那冰冷的指尖再次抚上她的脸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力道。
知错便好。云无涯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记住今日的恐惧。这世上,唯有为师,才是你唯一的依靠和归宿。你的心,你的眼,只需看着为师一人,便够了。
他的话语如同无形的枷锁,再次勒紧了阿阮的脖颈。
好好休养。云无涯放下玉碗,起身,月白的衣袂拂过冰冷的寒玉地面,没有一丝声响。为师在你神魂中留了一缕印记,免得你再被外物所扰。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只是留下一个守护的祝福,而非一道更严密的监控锁链。
谢……谢师尊……阿阮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浓的感激和依赖。
直到那抹月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殿门无声合拢,阿阮紧绷的身体才骤然瘫软下来,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泪水终于无声地汹涌而出,却死死咬住手背,不敢发出一丝哽咽。林风惨死的画面、云无涯染血的指尖和疯狂的眼神、以及那冰冷的神魂印记……如同无数把尖刀,反复凌迟着她的神经。
恐惧之后,是焚心的恨意和冰冷的决绝。
伪装!必须完美地伪装下去!
她颤抖着抬起手,摸向怀中。那枚残缺的、边缘粗糙的古玉符,静静地躺在那里,触手微温。这是林风用命换来的东西!是她唯一的希望!
阿阮将它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玉质硌得掌心生疼,却带来一丝异样的力量感。
师尊……云无涯……
阿阮空洞的眼中,那破碎的琉璃心深处,一点名为反抗的冰焰,在绝望的灰烬中,悄然燃起,幽冷而决绝。
寒玉宫依旧死寂冰冷,风雪在殿外永无止境地呼啸。阿阮躺在华美的锦被中,像一具精致的人偶,只有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深处,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燃烧着与这冰狱格格不入的、孤注一掷的火焰。
自由她不知道路在何方。
但她知道,她必须逃!
即使前方是万丈深渊,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未知,她也要撕开这层华丽的囚笼!
而怀中这枚染血的古玉符,是她唯一的钥匙。她必须弄明白它的作用,必须……活下去!
6
温柔的绞索
寒玉宫的时光,在伪装与压抑中缓慢流淌,每一刻都如同在薄冰上行走。阿阮完美地扮演着那个被驯服、心有余悸、依赖师尊的脆弱徒弟。她低眉顺眼,言听计从,将所有的恨意与谋划都深深埋葬在空洞的眼神和温顺的假面之下。
云无涯似乎很满意她的回归。他依旧每日探望,目光中的审视并未完全褪去,但那份掌控一切的笃定感却日益浓厚。他享受着阿阮的依赖,享受着这死寂宫殿中唯一的、完全属于他的温度——尽管这温度是他亲手扭曲和冰封的。
这一日,云无涯的气息格外沉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愉悦他步入阿阮的偏殿,银发流泻,月白法袍纤尘不染,俊美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光晕。
阿阮,过来。他招了招手,声音是罕见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期待
阿阮心头警铃大作,却不敢有丝毫迟疑,依言走近,垂首恭敬道:师尊。
云无涯没有看她,而是抬手在虚空中轻轻一划。一道繁复玄奥、由纯粹冰蓝灵力构成的阵图瞬间在两人脚下铺展开!阵图中心,是两道相互缠绕、如同共生又似禁锢的符文,散发着冰冷而强大的契约气息。
今日,是个吉日。云无涯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他看向阿阮,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占有欲和一种扭曲的深情。你我师徒相伴十五载,情分早已超越寻常。为师欲与你结下‘同心印’,从此神魂相连,生死相依,永不分离。这寒玉宫,这孤绝峰,便是你我永恒的净土。
同心印!
阿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绝非普通的师徒契约!她曾在古籍残片中见过类似的描述——这是最高等级的神魂共生契约,一旦结成,双方神魂将紧密相连,一方身死,另一方必遭重创甚至同陨;更可怕的是,它将彻底剥夺被契约者的自由意志,使其成为契约主导者永恒的附庸!这根本不是契约,是最高级别的灵魂奴役!
云无涯,是要用这最霸道的方式,将她彻底变成他无法分割、无法逃离的所有物!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淹没了阿阮!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尖叫反抗!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拽住了她。反抗,就是死!林风的血还未干透!她不能死在这里!
师……师尊……阿阮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弟子……弟子修为低微,恐……恐承受不起如此高阶契约……恐污了师尊神魂……她试图用卑微和恐惧作为推脱。
无妨。云无涯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病态的偏执。有为师在,定能护你周全。你的纯净,正需此印守护,免受外邪侵扰。他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点璀璨却冰冷的精血,缓缓点向阵图中心那道代表从属的符文。来,阿阮,莫怕。将你的神魂印记,融入此处。
那点精血蕴含着浩瀚如海的恐怖力量和绝对的掌控意志,让阿阮的灵魂都在哀鸣!一旦融入,万劫不复!
看着云无涯眼中那不容错辩的疯狂笃定,阿阮知道,任何推脱都已无用。她必须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她调动起全身的意志,将所有伪装的恐惧和顺从推到极致,眼中瞬间蓄满泪水,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师……师尊……她带着哭腔,声音破碎,弟子……弟子惶恐……但……但遵命……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自己微弱的神魂之力,带着万般不情愿和恐惧,极其缓慢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朝着阵图中心那道致命的符文探去。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符文的刹那!
阿阮的眼神深处,那点冰封的恨意骤然爆发!她猛地催动体内沉寂的太阴之力!这一次,不再是温顺的抚慰,而是带着尖锐的抗拒和冰冷的愤怒!
嗡——!
幽蓝色的光芒瞬间从她指尖炸开!并非融入符文,而是狠狠地撞向云无涯点出的那滴精血!
滋啦——!
两股力量猛烈碰撞!阵图剧烈闪烁!代表从属的符文被这突如其来的抗拒之力冲击得一阵扭曲晃动!云无涯那滴蕴含无上意志的精血,竟被这看似微弱的幽蓝光芒短暂地阻隔了一瞬!契约的联结过程被强行打断!
嗯!云无涯脸上的温和瞬间冻结,化为冰冷的怒意和一丝难以置信!他没想到,在他绝对的力量压制和掌控下,这只小小的金丝雀竟然还敢反抗!还敢用他赐予的力量来对抗他!
就在契约之力反噬、阵图光芒混乱震荡的瞬间!
阿阮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脸色惨金,唇角甚至溢出一丝鲜血(她暗中咬破了舌尖),气息微弱到了极点,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
师……师尊……弟子……弟子无用……力量反噬……她气若游丝,仿佛刚才那一下反抗耗尽了她所有生机,是失控,而非有意。
云无涯眼中的怒意被这惨状冲淡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阴鸷和一种被冒犯的不悦。他看着光芒紊乱、契约联结失败的阵图,再看看地上奄奄一息的阿阮,眉头紧锁。强行结契,以阿阮现在的状态,恐怕会直接摧毁她这脆弱的容器和药引,这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损失。
他冷哼一声,大袖一挥,那玄奥的阵图瞬间溃散,化作点点冰晶消失。他俯视着阿阮,眼神冰冷:废物。连这点契约之力都无法承受。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掌控欲未能完全满足的烦躁。
阿阮心中紧绷的弦微微一松,赌对了!他舍不得毁掉她这个药引!
然而,云无涯的温柔绞索并未结束。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从袖中取出一物。
正是阿阮在禁地深处找到的那半块刻着古老云纹的玉佩!她身世唯一的线索!
阿阮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云无涯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半块玉佩,眼神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此物,你在禁地所得他明知故问,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万钧重压。
阿阮不敢回答,只能惊恐地看着他。
看来,是为师疏忽了,竟让你被这些无谓的旧物扰了心神。云无涯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决绝。过去,皆为虚妄。你的存在,始于为师将你带回孤绝峰的那一刻!你的意义,只在于此!
话音未落,他五指猛地收拢!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彻死寂的偏殿!
那半块承载着阿阮身世之谜、寄托着她最后一丝渺茫希望的玉佩,在云无涯绝对的力量下,如同最脆弱的琉璃,瞬间化为一捧细腻的玉粉!
纷纷扬扬的粉末,从他指缝间飘落,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也落在了阿阮瞬间死寂的心上。
看清楚了,阿阮。云无涯摊开手掌,任由最后一缕粉末随风飘散。他俯下身,冰冷的指尖抬起阿阮惨白绝望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那双翻涌着绝对占有欲的寒眸。
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过去、你的未来、你的神魂、你的身体……
都只属于我。
你休想,再有任何不该有的念想!
那冰冷的宣告,如同最后的审判,将阿阮心中残存的所有幻想彻底碾碎。
巨大的绝望如同海啸般将她吞噬。她看着地上那堆无意义的玉粉,看着云无涯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疯狂,伪装的面具终于在这一刻崩开了一丝裂缝!
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溢出。那不是伪装的恐惧,而是心死如灰的悲鸣。
云无涯却将这破碎的呜咽视作彻底的臣服。他满意地看着阿阮眼中那最后的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死寂和绝望的顺从。他这才收回手,仿佛完成了一件满意的作品。
好好休养,莫再胡思乱想。他留下这句冰冷的命令,转身离去,银发在身后划出一道冷漠的弧线。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阿阮依旧瘫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她看着地上那堆玉粉,良久,才缓缓地、颤抖着伸出手,将那些粉末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拢在手心。
没有眼泪。只有一片冰封的死寂。
她将沾满玉粉的手紧紧按在胸口,贴着那枚滚烫的残缺古玉符。那里,早已没有心跳,只剩下一片被绞碎后、又被极致的恨意和冰冷重新粘合的——琉璃之心。
逃!
必须逃!
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也绝不再做这华丽囚笼中,任他予取予求的……禁脔!
7
风暴前夕
寒玉宫的寂静,像一张紧绷到极致的弓弦。
阿阮跪坐在冰冷的寒玉蒲团上,低眉垂目,看似在静心吐纳。她的呼吸平稳悠长,姿态是云无涯最欣赏的那种恭顺驯服。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正被冰与火反复煎熬。
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那日被云无涯铁钳般握住的血腥触感,那句你永远逃不掉的诅咒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的神经。更让她如芒在背的,是颈间那枚月魄玄晶吊坠。它冰凉地贴着皮肤,像一只沉睡的毒蛇之眼,时刻监视着她的心跳、她的灵力流转、她每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云无涯那看似深情的馈赠,是最华丽也最致命的枷锁。
然而,极致的压迫之下,反抗的意志也如同地底的熔岩,在无声地积蓄力量。
那枚残缺的古玉符,被她用最坚韧的冰蚕丝串起,贴身藏在月魄玄晶吊坠的背面。这近乎疯狂的冒险举动,源于她数次在深夜以微弱太阴之力试探的发现——当她的力量包裹住玉符时,颈间吊坠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窥探感,竟会出现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虽然只有一瞬,却如同无尽黑暗中闪现的一丝萤火!
这枚玉符,果然能干扰师尊的印记和这吊坠的感知!
这个发现,让阿阮死寂的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它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希望,而是实实在在的、能撬动牢笼缝隙的工具!她开始利用每一个云无涯可能疏忽的瞬间(比如他自身反噬波动剧烈时,或者专注于处理某些外界传来的灵力波动时),极其小心地、以微不可察的幅度,用太阴之力温养、探索这枚神秘的玉符。
玉符上的古老纹路在幽蓝微光的浸润下,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些许。断口处偶尔会传来一丝微弱却奇异的空间波动感。阿阮心中有了一个大胆到令她自己都颤抖的猜测:这枚玉符,或许不仅仅能干扰感知……它可能蕴含着一丝空间之力是某种残破的传送符箓的碎片
这个念头让她既恐惧又兴奋。恐惧的是,空间之力玄奥莫测,稍有不慎便是形神俱灭的下场;兴奋的是,这可能是她逃离孤绝峰这绝对禁地的唯一可能途径!
机会,在压抑中悄然酝酿。
这一日,笼罩孤绝峰的囚仙锁灵大阵外围,传来了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并非猛烈的冲击,而是如同水波般连绵不绝、带着试探意味的触碰。同时,一股强大、锋锐、带着宗门威严气息的神识,如同无形的利剑,小心翼翼地穿透狂暴的风雪,试图刺探峰顶的虚实。
虽然这股神识在接触到核心禁制的瞬间就被更强大的力量绞碎湮灭,但那股属于人的气息,那来自外界的信号,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阿阮沉寂的世界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有人来了!在调查孤绝峰!是因为林风的死吗
几乎在同一时间,寒玉宫深处,一股更加恐怖、更加混乱的气息轰然爆发!
轰——!
整座宫殿都仿佛震动了一下!狂暴的冰寒灵力如同失控的怒龙,在主殿方向疯狂肆虐!冰晶凭空凝结又瞬间炸裂,发出刺耳的尖啸!一股毁灭性的、充满无尽痛苦与暴虐的意志横扫而出,让阿阮瞬间如坠冰窟,浑身灵力都几乎冻结!
是师尊!他的无情道反噬,前所未有地猛烈爆发了!
阿阮猛地抬头,望向主殿方向,眼中瞬间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恐惧、担忧(那是对药引本能的恐惧和对自身处境的担忧)、以及……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名为机会的狂喜!
颈间的月魄玄晶吊坠,此刻正剧烈地闪烁着不稳定的冰蓝色光芒,传递着云无涯体内那翻江倒海般的痛苦与混乱。它对阿阮的监控,明显变得断断续续,力不从心!
就是现在!
阿阮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伪装了太久,等待了太久,这内外交困的混乱风暴,就是她唯一的生路!她不再犹豫,猛地起身,太阴之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到胸前的古玉符中!
嗡——!
幽蓝色的光芒瞬间从她胸口透出,将贴身的衣物都映照得一片朦胧!一股奇异的空间波动以她为中心荡漾开来!与此同时,颈间的月魄玄晶吊坠光芒剧烈闪烁,发出尖锐的嗡鸣,试图锁定这异常的空间波动,却如同陷入泥沼,变得迟滞、混乱!
呃啊——!!!
主殿方向,传来云无涯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如同受伤的远古凶兽,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显然,阿阮这边的空间异动,在吊坠的混乱传递下,依旧被他捕捉到了一丝!
不能再等了!
阿阮眼神决绝如冰,毫不犹豫地朝着寒玉宫最深处、那处她曾冒险潜入、感受到神秘吸引力的废弃禁地冲去!那里,是她计划中引动古玉符的跳板!狂暴的冰寒灵力乱流如同刀刃般刮过她的身体,带来刺骨的疼痛,她却浑然不顾!
阿阮——!!!
一声饱含着震怒、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疯狂咆哮,如同九天惊雷,撕裂了风雪和宫殿的穹顶,轰然炸响在阿阮身后!那声音近在咫尺,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
阿阮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和更加恐怖的占有欲,如同实质的巨爪,已经笼罩了她的后背!
她猛地冲入禁地那扇布满尘埃与冰晶的古老石门,反手用尽全身力气和太阴之力,狠狠拍在石门内侧一处早已看好的、布满奇异符文的凹槽上!
轰隆隆——!
沉重的石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开始急速闭合!与此同时,禁地深处,那股沉寂已久、与阿阮太阴之体同源的神秘力量,仿佛被她的气息和古玉符的空间波动同时激活,猛地躁动起来!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浩瀚的冰寒意志,如同沉睡的巨人,缓缓苏醒!
在石门即将彻底合拢的缝隙中,阿阮看到了那个追来的身影。
云无涯!
他站在狂暴肆虐的灵力乱流中心,银发狂舞如魔,月白的衣袍沾染着点点刺目的暗红(那是反噬自伤的痕迹还是刚才狂暴灵力撕裂的)。那张绝世容颜此刻因极致的痛苦和暴怒而扭曲,猩红的血丝爬满了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整个世界的疯狂火焰!他伸出一只手,五指成爪,裹挟着冻结空间的恐怖寒意,朝着石门缝隙狠狠抓来!
你敢——!!
那咆哮声中的绝望与毁灭,让阿阮的灵魂都在颤抖!
轰——!
石门在千钧一发之际,轰然紧闭!将那双疯狂血红的眼睛和那毁灭性的冰爪隔绝在外!
砰!砰!砰!
石门剧烈震动!外面传来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和云无涯歇斯底里的咆哮!整个禁地都在摇晃!石门上的古老符文爆发出刺目的光芒,艰难地抵抗着外面那毁天灭地的攻击!
阿阮背靠着冰冷的石门滑坐在地,浑身脱力,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衣衫。门外是疯魔的师尊,门内是苏醒的未知力量。她如同置身于即将爆发的火山口。
她颤抖着举起手中那枚正在散发出越来越强烈幽蓝光芒、空间波动也越发剧烈的古玉符,看向禁地深处那一片翻涌着古老冰蓝色雾气的黑暗。
生路,还是另一个更深的绝境
她不知道。
但坐以待毙,唯有死路一条!
阿阮眼中爆发出孤狼般的狠绝,挣扎着爬起来,握紧那枚滚烫的玉符,毫不犹豫地,朝着禁地深处那片翻涌的、未知的古老冰蓝雾气,踉跄着冲了进去!
幽蓝的光芒瞬间吞没了她纤细的身影。
门外,撞击声和疯狂的咆哮,如同地狱的丧钟,越来越响……
8
弑仙或囚心
冰冷!极致的冰冷!
阿阮一头扎入那片翻涌的冰蓝色雾气,瞬间感觉连灵魂都要被冻结。这不是孤绝峰上那种物理的严寒,而是一种直抵本源、仿佛能凝固时间与思维的古老寒意。雾气浓稠如液态寒冰,视线完全被剥夺,神识探出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冻结、消融。
唯有怀中那枚残缺的古玉符,如同寒夜中的孤灯,散发出越来越炽热的幽蓝光芒!它的温度滚烫,几乎要灼伤阿阮的皮肤,与周围那极致的冰寒形成诡异而强烈的对抗。玉符表面的古老纹路在幽光中疯狂流转,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的空间波动如同心脏般搏动起来,震得阿阮手臂发麻!
这玉符在吸收此地的力量!它在共鸣!在苏醒!
轰!轰!轰!!!
身后,那扇隔绝生死的古老石门,正承受着毁天灭地的撞击!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云无涯歇斯底里、饱含痛苦与暴怒的咆哮!整个禁地空间都在剧烈摇晃,冰蓝色的雾气被狂暴的冲击波搅动得如同沸腾的怒海!石门上的符文光芒明灭不定,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
阿阮——!!!
云无涯的嘶吼穿透厚重的石门和浓雾,带着撕裂神魂的绝望与疯狂,出来!否则我毁了这里!让你永世沉沦于此!!!
阿阮的心跳几乎停止。她知道,那扇门撑不了多久了!一旦云无涯突破进来,在这片能冻结神识的诡异雾气中,她连躲藏的机会都没有!
必须立刻启动玉符!
她不再犹豫,将全部心神、所有残存的太阴之力,毫无保留地灌注进那枚滚烫的玉符之中!同时,她本能地朝着这片冰雾深处、那股与她血脉相连的吸引力最强的地方冲去!那里,是这片古老力量的核心!
嗡——!!!
玉符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幽蓝的光芒如同实质的火焰,瞬间驱散了周围数尺的浓雾!一个由无数细密玄奥空间符文构成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幽蓝色漩涡,在玉符前方急速旋转成型!混乱而狂暴的空间之力从中溢散出来,切割着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成了!传送门!
阿阮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漩涡扑去!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漩涡边缘的刹那——
给我——开!!!
一声如同九幽魔神般的咆哮,混合着某种禁忌力量爆发的恐怖轰鸣,在身后炸响!
轰隆隆——!!!
那扇早已遍布裂痕的古老石门,连同其周围坚固无比的玄冰岩壁,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的琉璃,轰然爆碎!无数蕴含着恐怖寒力的碎石冰晶如同暴雨般激射而来!
一道身影,裹挟着毁天灭地的狂暴风雪和无尽杀意,撕裂了尚未散尽的烟尘与冰雾,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阿阮身后!
是云无涯!
他此刻的模样,足以让任何生灵肝胆俱裂!
银发狂舞,沾染着斑驳的暗红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禁制反噬造成的)。那身月白法袍多处撕裂,露出下方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伤口边缘凝结着幽蓝色的冰晶,显然是被禁地核心力量反噬所伤!最恐怖的是他的脸——原本绝世的面容因极致的痛苦和暴怒而扭曲变形,猩红的血丝几乎完全覆盖了眼白,瞳孔深处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疯狂火焰!他周身弥漫着毁灭性的气息,无情道反噬和强行突破禁制的创伤在他体内肆虐,让他如同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毁灭之源!
他看到阿阮即将没入空间漩涡,那眼神中的疯狂瞬间达到了顶点!那是一种被最珍视之物背叛、即将彻底失去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绝望与暴怒!
休想——!!!
云无涯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完全不顾自身伤势,燃烧精血,强行催动最后的力量!一只完全由狂暴冰寒灵力凝聚而成的、遮天蔽日的巨手,带着冻结空间、湮灭一切的气息,朝着阿阮和她身前的空间漩涡狠狠抓下!他要连人带通道一起捏碎!将她永远禁锢在毁灭的余波里!
巨掌未至,那恐怖的威压和极寒已经让阿阮如坠深渊,全身骨骼都在呻吟,连思维都仿佛要被冻结!传送漩涡受到干扰,剧烈扭曲波动,变得极不稳定!
生死一线!
阿阮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随即被更深的疯狂取代!逃!必须逃!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机会!
她猛地转身,不再冲向漩涡,而是面向那抓来的毁灭冰掌!在云无涯血眸中闪过一丝错愕的瞬间,阿阮将怀中那枚光芒炽盛到极点的古玉符,狠狠朝着冰掌的中心掷去!
爆!!!
她用尽灵魂的力量嘶吼!
这不是简单的投掷!在掷出玉符的瞬间,她体内刚刚在冰雾中受到滋养、变得异常活跃的太阴之力,被她以自毁般的决绝方式,全部引爆,灌注进玉符的核心!
轰——!!!!
玉符在接触到冰掌的刹那,如同投入油锅的烈火,轰然炸开!
这一次的爆炸,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幽蓝色的光芒不再是火焰,而是化作了吞噬一切的光之海洋!一股源自空间本源的、混乱到极致的湮灭风暴,以玉符为中心骤然爆发!
这风暴并非纯粹的毁灭!它蕴含着玉符本身的空间之力和此地古老冰寒本源的狂暴力量!两种力量在毁灭性的碰撞中,形成了无数道扭曲撕裂的空间裂缝!
咔嚓!咔嚓!
云无涯那毁天灭地的冰寒巨掌,首当其冲!在空间湮灭风暴的撕扯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崩解!狂暴的能量反噬顺着巨掌与他的联系,狠狠冲入他早已重创的身体!
噗——!
云无涯如遭重锤,猛地喷出一大口混杂着冰晶的鲜血,身体踉跄后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没想到,这只小小的金丝雀,竟能引爆如此恐怖的空间风暴!竟能伤他至此!
而引爆风暴的中心,阿阮的身影,在掷出玉符的瞬间,就被那股狂暴到极致的力量狠狠掀飞!她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那个因爆炸冲击而变得极其不稳、边缘疯狂扭曲撕裂的空间漩涡倒飞而去!
不——!!!
云无涯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抓住她!但他被爆炸的余波和体内翻江倒海的反噬死死拖住!
在身体被狂暴的空间乱流彻底吞噬、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瞬,阿阮模糊的视线,穿透混乱的能量风暴,似乎看到了云无涯那双充满极致疯狂、痛苦、绝望以及……一丝扭曲到令人心碎的、仿佛失去整个世界般空洞的血色眼眸。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天旋地转的恐怖力量包裹了她!仿佛身体和灵魂都被投入了最狂暴的绞肉机!剧烈的撕扯感传来,她感觉自己正在被无数空间利刃切割、粉碎!
眼前最后的景象,是那片被幽蓝风暴和冰晶碎片充斥的、如同末日般的禁地空间,以及风暴边缘,那个浑身浴血、银发狂舞、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魔神般的身影,正朝着她消失的方向,发出无声的、充满无尽怨毒与诅咒的咆哮!
然后,是无尽的黑暗与撕裂般的痛苦……
9
风雪归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刺骨的冰冷和剧烈的疼痛将阿阮从无意识的深渊中强行拽回。她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气息带着冰碴和浓重的血腥味。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寒玉宫的华丽死寂,也不是禁地那诡异的冰蓝浓雾。
是……一片陌生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阴暗的针叶林。
灰蒙蒙的天空低垂,细密的雪粉无声飘落。参天古木枝桠虬结,如同鬼爪般伸向天空,上面挂满了冰凌。寒风呼啸着穿过林间,卷起地上的雪沫,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原始森林特有的、带着腐朽枝叶和冰雪气息的味道。
她……逃出来了
阿阮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却传来散架般的剧痛。低头一看,身上的素白衣裙早已破烂不堪,布满被空间之力切割出的伤痕和干涸的血迹。体内灵力枯竭,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过般刺痛,那是强行引爆太阴之力的代价。更让她心沉的是,神魂深处那道属于云无涯的冰冷印记,虽然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顽固地存在着,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她噩梦并未结束。
她忍着剧痛,艰难地环顾四周。雪地上,除了她砸落时留下的痕迹,空无一人。没有追兵她暂时安全了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是那枚残缺的古玉符!
它静静地躺在离她不远的雪地里,颜色黯淡,布满裂痕,上面流转的幽光和空间波动已经完全消失,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量,变成了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破石头。阿阮颤抖着将它捡起,紧紧攥在手心。是它,在最后关头,承受了空间爆炸的大部分冲击,将她从那毁灭性的风暴中心抛了出来,保住了她一条残命。
林风……阿阮看着布满裂痕的玉符,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在寒风中迅速冻结。这是那个阳光少年用命换来的生机。
她挣扎着,依靠着一棵巨大的古树勉强站起。举目四望,皆是茫茫林海雪原,不知身在何方,更不知前路何往。寒冷、饥饿、伤痛、枯竭的灵力、随时可能崩溃的身体……每一样都足以致命。
更可怕的是,神魂深处那道微弱却顽固的印记,如同悬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她——云无涯,那个疯子,绝不会放过她!他一定还活着!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
风雪更急了,呜咽的风声仿佛夹杂着遥远时空中传来的、充满怨毒与疯狂的嘶吼。
阿阮打了个寒颤,将破烂的衣襟裹得更紧,将那枚布满裂痕的玉符死死按在胸口。她踉跄着,凭着本能,朝着背风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脚步,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深深浅浅、歪歪扭扭的足迹。
每一步都伴随着刺骨的疼痛和沉重的喘息。
前路是未知的凶险。
身后是如影随形的梦魇。
自由,似乎触手可及,却又仿佛隔着万丈深渊。
但她知道,她不能停下。
停下,就是死路一条。
风雪呼啸,很快将她留下的足迹掩埋,也将她单薄的身影,逐渐吞噬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白色荒原之中。
唯有那枚紧贴胸口的、冰冷的玉符裂痕深处,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如同濒死者的幻觉。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