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细妹的男人死了!
你还年轻,不能耗死在他老杨家!
他老杨家已经没人了!
父母亲人们纷纷劝张细妹回娘家,改嫁!
杨家在杨家坳是单独的一支,一房人只剩了张细妹男人——杨虎一个。
现如今,杨虎如果没了,那就是绝户!
杨虎出海谋生,同乡有人带回来消息,说杨虎死在了海上。
可是张细妹总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等男人回来!
杨虎回来了!
同乡好意将他的骨灰带了回家,连同他最后的身外之物——捧着一个冰冷的骨灰坛子,张细妹也该死心了!
回来吧,回来吧!你一个寡妇,在杨家坳怎么过
你一个人,也没孩子,改嫁不难!
亲人们纷纷劝说张细妹离开杨家,改嫁——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守着一捧灰,你吃什么、穿什么、图什么
张细妹性格温和、良善,也不爱说话,面对娘家人的劝诫,她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白天,下村李家凹的李狗吧唧嘴吧、喉结滚动的看了张细妹好几眼……
夜里,张细妹摸黑来到那个烧砖瓦的棚屋……
黑暗中,男人猥琐的痴笑和从他嘴里潺潺落下的口水让人恶心!
没多久张细妹就害喜,有了!
这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乡下女人,就算身怀六甲也金贵不起来,更何况她是个寡妇,整个杨家这一支,全靠她,还有她肚子里这块肉!
张细妹手脚利索,干农活、拢田埂都是一绝——靠这个,她能够养活自己和孩子,能给老杨家留一点血脉!
如果生下来是个女孩儿,那就招婿入赘,必定要有个孩子姓杨,让太公太婆有香火供奉!
天遂人愿,张细妹生下来一个大胖小子——杨晓虎!
2.
寡母艰辛,特别是在物质奇缺的年代。
李狗时常会在半夜里偷摸进张细妹的房间,睡上一夜,留下一些粮食、或是布料……
上村、下村,乡里乡亲的,大家心里明镜似的。
有嘴碎的长舌妇背后聒噪,那个张细妹,昨晚上……
可是极少有人当面戳张细妹的脊梁骨——她这么年轻,死了男人改嫁就是了,为什么过得这样艰难张细妹对杨家,是有大恩德的!
杨晓虎渐渐长大,张细妹开始拒绝跟李狗来往,孩子大了,他爸是杨虎!
寒暑易节,日子再艰难,靠山吃山,人总归是要活下去的!
虎子今年有二十了吧
嗯!张细妹待人总是这样和和气气,笑起来带着些羞涩。
说亲了没
……张细妹怎么会不知道给儿子找房媳妇,开枝散叶,屋里也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可是……
咱们江湾有个寡妇,也是死了男人……
这寡妇娘家姓谢,夫家是地主老财,也不种田,他们家在梅坊有几座矿山,靠着挖煤,这家人富到流油!
这谢寡妇男人还在时——一天不洗脸就不用湿了手,出门三步有人抬!
只可惜他男人前儿病死了,留下她和两个年幼的儿子。
虽然夫家千有万有,可她那嫂嫂待他们娘三实在刻薄,眼看这日子也难过下去——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真是可怜!张细妹听来,心有戚戚焉!
你也说她可怜是吧媒人看张细妹,那谢寡妇要是愿意到你们家,和你家虎子过,你们可会嫌弃她嫁过人,还带着两个拖油瓶
这是哪里话只要人好,真心过日子的,咱们没别的说!
3.
这谢寡妇名唤谢昭昭——和杨晓虎结了婚,她就不再是寡妇了!
谢昭昭是享过福的阔太太,几年来对佣人的严苛,造就了她五官间的刻薄……
她和前夫的两个儿子,一个三岁,一个五岁。
前番她还在江家的时候,给儿子蒸了两条红薯,就引来婆家嫂嫂的咬牙切齿:
这么好的红薯,我的儿子还没吃,轮到你儿子吃了
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决计是过不得的!
如今在杨家,虽然日子过得清苦,可至少她谢昭昭能当家作主!
结婚一年后,谢昭昭和杨虎的长子出生了!
谢昭昭给这个孩子取名叫杨怀瑾——谢昭昭幼时家境殷实,父母替她请了教书先生在家教她读书识字。
三年间,他们的第二个儿子——杨明远也来到了人世。
又一年,第三子杨景行也呱呱坠地——谢昭昭最疼幼子。
眼看着儿孙满堂,张细妹心中欢喜,可是这么多张嘴要吃饭……
现如今兵荒马乱的,山里土匪洞……
咱们本本分分的人家,怎么能往那里想张细妹马上否决了儿子的想法——平平安安才是真!
我妹妹谢昭妹,她男人是湖口县保安队长,你去跟他借几条枪来!谢昭昭深谙富贵险中求!
有了家伙什,杨家坳、甚至周边好几个村的男人们都跟了杨虎混——动乱年代,无非图一口吃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杨虎为人大气、仗义,又兼着有做保安队长的连襟,带着弟兄们,不曾祸害乡邻,只做劫富济贫之事,盗亦有道。
杨家的小日子又能过下去了!
4.
大哥,我想吐,到边上歇息一会儿!杨怀瑾对同母异父的大哥江清远说。
是不是被太阳晒的江清远稍稍抬头看正午烈日当空——真是晒得人头晕眼花!你到田埂上的阴凉处歇息一下吧!
欸!杨怀瑾嘴角衔着一抹笑。
妈,我好累!年纪最小的杨景行也丢了镰刀,一脸的不爽。
去歇一会儿吧!谢昭昭偏疼幼子!一会儿巧姑就该来送午饭了!
任巧姑是谢昭昭抱养的童养媳——预备给杨明远当媳妇的!
明远要不要也歇一歇二哥江明哲跟四弟杨明远更合得来——两人都老实,一根筋!
我没事,还好!杨明远说完又弯下腰去割稻子——还有这么多没割,早晚要割完,还不如手脚麻利点儿——累大傻!
听说有好多个土匪头子都被枪毙了!张细妹的心跳比鼓敲得还响。
我替你收拾好了,你到外头避一避,家里有我和妈,不必记挂!谢昭昭雷厉风行,很有主意,千万别回来,等风声过了再说!
这,这……张细妹一辈子本分老实,除了偷来一个希望,她什么都没偷过……
妈,不要担心,等风声过去就好了!谢昭昭天然带着智慧——事缓则圆!
老张被逮着了!
什么杨晓虎一惊。
那些人抓不到你,就把老张给抓了!
……这,这不行,我不能让别人替我顶罪!
于是那一年,有担当,是个男人的杨晓虎自投罗网,把昔日兄弟老张换了出来,自己被立即枪决——谢昭昭又成了寡妇!
不到一年,积劳成疾又老年丧子的张细妹,也撒手人寰……
5.
杨家风水似乎不大好,总出寡妇!
不过谢昭昭要比当年的张细妹好很多,至少她的长子今年已经二十岁!
妈,我带怀瑾到菛阶去讨讨生活!江清远决定带上十五岁的三弟到他乡谋一条生路。
据说菛阶乡的地多,人少些……
家乡这边,人人家徒四壁立,稻田杂草丛生,十个稻谷九个空,一张张嘴嗷嗷待哺……
左右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去吧!谢昭昭目送儿子远行,她从来当机立断——
她生得多,走了两个,身边还剩四个,四张嘴吃饭,也费劲得很!
真是太穷了!
每人每天只能分到一小竹筒稀饭,饭粒颗颗分明,毫无生气的沉在比清水浓不了多少的米汤底下,气息奄奄……
邻村有人被活活饿死——原本就潦草的稀饭,她一口不敢碰,全留给年幼的儿子吃,自己被饿得精神恍惚,魂归太虚!
这样的日子,熬了不知道多久!
几年来,江清远带着杨怀瑾在菛阶脚踏实地、勤勤恳恳,过得似乎还行,至少能糊口。
他还讨了当地一个姑娘当媳妇,在菛阶有了家……
留在家乡的江明哲也成了家——大家都穷,谁也别嫌弃谁,就这样搭伙过日子呗!
后来有一阵,江清远带了媳妇儿回杨家坳,他们夫妻一连生下四个女儿之后,终于得了一个聪明俊秀的儿子——
据说这个男孩儿是蛇妖转世,他的十颗指头活像蛇头……
只可惜,这个男孩子活到九岁就夭折了!
江清远终究没有儿子命,江明哲夫妇却一连生了四个儿子。
你把福生过继给你大哥!谢昭昭要求次子。
好!江明哲遵从母命。
他一顿饭吃这么多!江清远的媳妇嫌弃江福生饭量太大——不是自己亲生,怎么看都是碍眼!
饭都不让吃,那就回来!在爹妈身边,至少还能填饱肚子!江明哲的媳妇把儿子要了回来!
从此江清远这一房,便没了儿子,在十里八乡眼中——这就是绝户了!
6.
杨怀瑾也讨了一房媳妇——膀大腰圆,好生养!
杨家这一支,从前人丁凋敝,一时似乎又开始枝繁叶茂起来——张细妹劳苦功高!
一大家子挤在本就不够宽敞的祖屋,一天到晚磕磕碰碰,弟兄、妯娌间难免生出许多龃龉!
妈,我跟矮娣商量了下,还搬回菛阶去,矮娣他们家的地都在,岳父岳母年纪渐长,耕不动了……
妈,我们一起去,这几年在那边混得也熟,过去总能挣一口饭吃!杨怀瑾要一块儿去。
行,那就去吧!一个个讨了媳妇忘了娘!
店头那边有一块地,我跟大哥换过来了!江明哲开了口,打算在那边盖了房子,带着您儿媳和几个孙子搬过去!
老大老二姓江,他们生父旁的没留下,地倒是有一块——没被他们大伯占去。
挺好!谢昭昭绝不拦着——你们各谋生路!
六个儿子,成家的都搬了出去——老四杨明远也该成家了,有现成的童养媳任巧姑!
我不要!杨明远一向听话、顺从,人生大事上却跟老母亲杠上了!
由不得你!谢昭昭偏疼小儿子杨景行,对杨明远,偏向厌恶!
……杨明远居然从家里跑了——逃婚!
待他回家,自己带了一房媳妇回来——一个圆脸,笑起来很甜,身量不高的女孩子,叫汪汪。
以前的女娃命贱,汪汪压根就没有名字,她姓汪,就叫了汪汪。
无媒苟合,简直不知廉耻!谢昭昭厌恶杨明远,对汪汪更是深恶痛绝!
杨明远和汪汪是自由恋爱,在那个时代,可谓新潮得很!
不过,离经叛道,总归要付出代价!
7.
哎哟,你这昨晚才生过孩子,大清早的怎么就浸了冷水以后上了年纪,可有得受了!
村里有年纪的大嫂看见本该躺在床上坐月子的汪汪大清早在沟渠旁洗衣服,既惊讶,又感慨。
像汪汪这样没经过双方父母同意就跟了男人的女人,本来是遭人唾弃的——可她也是人!
没办法,家里那个老巫婆死也不会帮我,我阿妈自己有家要照顾,也不能时时顾着我!汪汪仗着年轻,不知轻重,逞英雄!
但是,这也实在是情势所逼——婆婆谢昭昭巴不得汪汪早点死,养母来帮衬自己半天,自己那同在养母屋檐下长大的姐姐,伍伍立刻就要争:
阿妈,你明儿早点来帮我!
伍伍比汪汪大上八九岁,她的婆婆身体健康又壮实,事事帮着伍伍,哪里要等娘家上门帮衬——她就是见不得养母帮妹子!
次年,杨景行也成了家——依着谢昭昭的意思,娶了一个身材壮实的女人黎丽。
三五年间,杨明远跟汪汪生了三个儿子,杨景行跟黎丽生了两子一女——老屋又要挤得住不下了!
你有本事自己讨女人,就搬出去住!谢昭昭开口赶杨明远夫妇!
年轻的夫妇,毫无根基,能去哪里
那你带着孩子先到我家那老宅子住着!伍伍给汪汪想了个法子。
伍伍家建了新房子,那土木结构的老宅子,破得四处漏风,可总比上无片瓦的好!
汪汪带着三个儿子住进了姐姐家的老宅,那宅子本就不亮堂,上厅堂里,更是摆着几副寿材,大白天都阴森森的凄凉……
杨明远外出谋生去了,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年幼的稚子,日子也只能一日又一日的熬着……
8.
哎哟,这可真是造孽!
汪汪去了生母家走动,她的四个儿子,年龄最大的也才8岁,天黑了,又下着好大的雨,电闪雷鸣……
孩子们一个个眼巴巴趴在门槛上对妈妈望眼欲穿,慢慢都睡着了,就睡在那门槛边上,一个挨着一个。
伍伍知道汪汪去了汪家村,下来看看孩子们,就看到这场面,可怜了孩子……
家里没米下锅了!
汪汪去到丈夫杨明远烧砖瓦谋生的南里,去要一些钱。
……
汪汪在吓厅外头临时搭的灶台子上烧火,隐约听得丈夫杨明远在这家女主人的屋里站了许久,两人有说不完的话,时不时传来男女间心领神会的痴笑……
都说这家的男主人也是个没能耐、没气性的——平日里也就能挑一担他老婆种的蔬菜下县城里卖,换些零碎钱生活……
可是汪汪也听说,男主人的弟兄不少,而且个个五大三粗。
就自己男人跟这家女主人这点事儿,要传出去,咱们外乡人,就是被人打死了,也没处伸冤——汪汪什么都不敢说,平安要紧!
前儿不是才拿了5块钱杨明远一边给汪汪递五块钱,一边说。
你以为五块钱很多家里五张嘴等着吃饭,你一个人在这边,有肉吃、有酒喝,哪里还管我们汪汪心里的委屈,一时半会儿都讲不完!
……杨明远不跟自己女人争执。
你这么蠢,就知道烧砖瓦,你托人家拿去卖,人家每每说产生了多少损耗,难道就不是骗你的你就这样无能,非要别人帮你卖你自己不能拉着砖瓦下县城去卖
……杨明远不想劳神,也觉得这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行了,你回吧!
临行,汪汪扭头看了看那房东家女主人的卧房,咬牙切齿警告了丈夫一句,你好好做人,别让人给打死了!
9.
怎么到这个时候才回来
年关马上就到,孩子们都指望过年能买身新衣服、吃顿好的,可你这个当父亲的,却回来得这样晚!
我得帮她炸完年货再回来!杨明远回答得理所当然,我每天要借她家的大水牛踏泥!
……汪汪不和自己男人吵:你是用了她的牛,还是用过她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春生,把豆子磨了!汪汪吩咐长子去磨黄豆——手工推动磨盘将泡发的黄豆碾碎,好做豆腐。
……外头放爆竹了,弟弟们都在外头守着,等鞭炮放完,好捡一些没有炸掉的单颗爆竹,杨春生也想去捡,去晚可就没有了!
夏生,妈让你把黄豆拿去磨!杨春生使唤二弟。
噢!杨夏生不疑有他,呆头呆脑的拎着黄豆桶去了……
哎哟,你这,是要干一晚上呀邻居大婶看汪汪。
是啊,全家就我一个人干活,不得干一整晚明儿还有明儿的事!汪汪回答。
那一会儿我跟你搭个伴,我也干一晚上!
好啊!
……
过了午夜,大婶实在熬不住,不行了,不行了,上了年纪熬不住,我得去睡了!
欸,好。汪汪头也没抬,手脚麻利的自己干自己的活儿——这活儿她不干,到什么时候都还是她的!
儿子要养,自己也要吃,要过日子啊……
这眼看就该收稻子了,你们家明远能回来搭把手不大婶问汪汪。
给他捎了口信,说是这两天会回家来帮忙!汪汪回答。
果然过了两天,杨明远从南里回到杨家坳,帮着汪汪一起割稻子、打谷子。
那打谷机很重,总有两三百斤。
当时儿子们小,都不当力,杨明远只能自己一个人扛着打谷机,硬生生从家里一直驮到地里,好几里路远,也只能当自己是骡子、是牛——该当使力的!
10.
快生了吧南里的老妇看了看汪汪。
在杨春生十九岁那一年,他的母亲又怀上了——
在那个不做节孕的年代,生孩子就像母猪产猪崽子,十几年间一个接着一个的生,谁也金贵不起来!
就这两天吧!汪汪蹲在小河边,洗衣服。
肚子都这么大了,还得蹲着,熬着……
你们现在住的地方……老夫人欲言又止,女人要生孩子时,阳火弱,容易看到脏东西,你呀,自己留心些,身上戴点辟邪的草!
原来这个破寮以前是用来存放死人的地方,那几年枪毙了好几个,就是在这寮子前边动的手,阴气重得很!
欸!汪汪一边用力绞干衣服上的水,一边答应着。
她不是不害怕——这屋后大榕树上栖息着一大群乌鸦,日哭夜啼的,瘆得慌!
生了,是个女孩!
汪汪给女儿取名叫小满,意味满女,自己的最后一个女儿。
小满生下来很小——营养不良。
从此以后,着破寮上空除却乌鸦的啼叫,还多出一道清亮的女婴啼哭声。
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汪汪有些担心。
这鬼气森森的破寮,总让人觉着三魂七魄随时能被勾走!
一张臭嘴说的什么杨明远呵斥婆娘。
所幸这杨小满终究健康的长大,而且和四个哥哥都不同!
时年三岁的杨小满还在喝奶,村里人都笑话她,小满,三岁了还在喝奶呀
妈,咱们到山上喝!杨小满都会说话了,还在喝奶呢!
彼时她的侄女儿——杨春生的长女都出世了!
11.
我把我们家燕燕讨来给你当媳妇好不好杨景行的媳妇,杨春生的婶婶问杨明远。
二十岁的杨春生,该成家了!
长得丑不丑杨春生嘟囔说,丑的我可不要!
燕燕每天会挑着一担鱼草从后山梁子下过去,你自己去看。景行媳妇是崔燕翎的堂姑姑——闭塞的山里,十里八乡,大多是姻亲。
第二天早上,杨春生果然爬上了山岗,守株待兔。
好好好!待偷看过崔燕翎,杨春生春心荡漾,忙不迭的说着好,来找他婶婶去说亲。
他们杨家,一直在里头烧砖瓦,这么些年,应该有些家底!崔寿璋——崔燕翎的父亲这样想。
那好!何何——崔燕翎的母亲点头,她信自己男人。
何何也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娘家姓何,登记户口的人来,家里人就让登记何何。
崔家祖上是有点东西的,可惜那点东西值不值骄傲,得分时候。
崔寿璋就没能赶上一个好时候:
崔寿璋的父母早亡,因为祖上那点东西,他的长兄在他十五岁那年被画成王八,捆绑游街后,气急攻心,吐血死了!
长兄去世,长嫂改嫁,给崔寿璋留下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侄女儿,还有年仅九岁的幼弟。
十五岁的崔寿璋辍学去划船,养活弟弟跟侄女儿,日子如何艰难
坚韧的活到成家立业,也还是处处受着委屈……
崔燕翎仍记得,在她七八岁时,父亲外出挣了许多钱,都是小票,母亲收拾的时候,掉了一捆钱在谷仓的地上,小小的崔燕翎捡了,外头到处去跟人讲:
我家谷仓地上都是钱……
邻近的村民,谁给来崔家借过钱
饶是如此,因着底盘不好,那荒地上的树,谁都敢砍了回家或做家具,或当柴烧。
只有崔寿璋不能!
他砍了一小颗树,当天晚上就被村里叫了去,大着肚子的何何、瘦小的崔燕翎在家里战战兢兢的等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家将要遭遇哪些风险……
12.
杨春生跟崔燕翎就这样结合了!
崔家要了两千块不到的彩礼钱,杨家现东拼西凑借了一千先给了崔家的,欠着的那一千,直到他们的子女长成朝气蓬勃的少年,还不曾给足……
一年后,杨春生的长女出生了。
这个女娃出生那一年,天气热到像蒸笼,何何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热的天!
说是天上掉下来一颗小太阳!
虽然是个女孩儿,不能延续香火、供奉祖先,但杨春生仍然非常开心——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在给女娃开荤那一日,杨春生兴奋得像个愣头青,去到河里给女儿老了一尾小鱼,在女儿薄薄的嘴唇上蹭上一蹭,就是开荤了!
女娃的名字叫——杨知夏。
她在襁褓中喝奶时,大她三岁的姑姑杨小满,跟侄女儿一样,还没戒奶!
因此,杨知夏不止喝过妈妈的母乳,还喝过奶奶的——都说杨知夏长得很像奶奶,祖孙三代共用一张脸!
过了一年,崔燕翎又生了!
这次依旧是个女孩儿——杨春生开始发愁,我们客家人,必须有儿子!
农村一胎半政策,两个女孩儿生下来,名额就用完了!
不止如此,这个新生下来的女娃——汪汪喊她艳艳——日哭夜哭的,搅得杨春生夫妇不得安宁……
把她送给别人养吧!杨春生说。
……崔燕翎知道,自己必须再生一个,而且必须生下男孩儿,要怪就怪这孩子自己不争气,偏偏是个不带把的!
送走了二女儿,就算是偷,崔燕翎也还得生。
为这,杨明远被乡政府的人抓去关了起来,汪汪每日里去送饭……
第三胎,崔燕翎终于不负众望的生下来一个儿子——她作为女人、作为妻子、作为儿媳的义务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