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三个女儿后,我爸在产房外把我凌晨炖的排骨汤扫了满地。
他盯着产房骂
不下蛋的鸡,烟蒂在地上碾出黑印子。
回家后他每天摔痰盂吓醒小女儿,甚至绝食抗议。
那天我在工地被项目经理骂完,回家看见他把林秀洗了一下午的尿布扔在地上。
我抓起外套冲出家门,江风把眼睛吹得生疼。
手机震个不停,接起来听见林秀带着哭腔问: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是不是嫌我生不出儿子
三个女儿的哭声突然从听筒里炸出来,像针一样扎进我耳朵。
我蹲在江边,看着漆黑的江水,突然不知道这个家还能不能撑下去。
1
我专科毕业后在二线城市一家绿化公司当技术员。
每天骑着辆吱呀作响的电动车,穿梭在尘土飞扬的工地和四十平米的出租屋之间。
五年前,我不顾爸妈反对,跟在电子厂打工的林秀结了婚。
她比我大三岁,手脚麻利,把日子打理得像模像样,如今我们已经有了三个女儿。
三胎出生那天,我在产房外攥着保温桶来回踱步。
桶里是林秀最爱喝的排骨汤,红枣和枸杞在汤里浮浮沉沉,是我凌晨五点起来炖的。
我爸蹲在走廊抽烟,烟灰积了满裤腿都没察觉。
护士抱着孩子出来报喜说是个千金时,他猛地站起来,烟蒂在地上碾了又碾。
下一秒,他抬手就扫落我手里的保温桶。
铁质保温桶桶盖分离,呯呯直响,排骨汤混着红枣洒了满地,瓷片溅到我脚踝上生疼。
不下蛋的鸡!他指着产房骂,声音在走廊里撞出回声,我们老陈家要断根了!
说完扭头就走,脊梁骨挺得像根钢筋,没回头看我一眼。
我蹲在地上捡碎瓷片,手指被划出血珠,混着油腻的汤渍,黏糊糊的难受。
回家后的日子更是难熬。
我爸像变了个人,每天清晨天不亮,就故意把痰盂往地上摔得震天响。
哐当一声,能把小女儿从梦里吓醒。
吃饭时,他对着林秀端上桌的菜挑三拣四,筷子在盘子里扒拉来扒拉去。
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做饭还这么咸,想齁死我
林秀什么也不说,默默把菜端回厨房加水重煮,眼圈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我夹在中间想劝和,刚张嘴说爸您少说两句,就被他用拐棍指着鼻子骂。
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白眼狼!拐棍笃笃敲着地板,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窝囊废!
我脖子涨得通红,那些解释的话堵在喉咙里,像被水泥糊住,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那天在工地,项目经理因为绿化带没达标,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陈磊你是不是不想干了这点活儿都干不好!
我攥着安全帽上的带子,指节泛白也没敢还嘴。
回到家推开门,正撞见我爸把林秀刚晒好的尿布扔在地上。
那些印着小熊图案的尿布,是林秀洗了一下午的成果,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委屈和火气一下子冲了上来。
什么也没说,抓起外套冲出家门。
晚风灌进领口,凉得我打了个哆嗦。
我沿着江边漫无目的地走,江风带着水汽拍在脸上,把眼睛吹得生疼。
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我以为是林秀来催我回家。
接起电话,却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还夹杂着孩子的哭闹声,是不是嫌我生不出儿子,就不想要我们娘仨了
我张着嘴想解释,江风却猛地灌进喉咙,呛得我剧烈咳嗽。
我没有……我好不容易挤出三个字,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可电话那头的哭声更厉害了,大女儿和二女儿似乎被妈妈的情绪感染,也跟着哇哇大哭。
三个孩子的哭声像针一样,扎得我心口密密麻麻地疼。
我举着手机,对着呼啸的江风说不出话。
我知道林秀不是在无理取闹,公婆的冷遇、生活的重压,早就让她敏感得像根绷紧的弦。
而我的沉默和逃避,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手机还贴在耳边,林秀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我能想象她抱着小女儿,身后站着两个吓得不知所措的女儿,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流泪的样子。
愧疚和无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蹲在江边长舒一口气,却感觉胸口更闷了。
夜色越来越浓,江风吹得更急了,可我不敢回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2
第二天一早我刚把孩子送去幼儿园,楼道里就炸开了锅。
陈磊你给我出来!王桂芬的大嗓门穿透防盗门,震得墙上的挂历都在晃。
这嗓门我太熟悉了,每次林秀受委屈回娘家,岳母都是这个架势。
完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刚摸到门把就听见身后哐当一声,我爸抄起墙角的扫帚冲过来,拐杖都扔在了地上:哪个泼妇在我家门口撒野
我赶紧拉开门想劝,王桂芬带着她儿子已经堵在楼梯口。
她穿着花棉袄叉着腰,头发因为赶路乱蓬蓬的,看见我眼睛都红了:你还有脸开门我女儿给你生了三个娃,你们老陈家就是这么作践人的
她生不出儿子还有理了我爸举着扫帚就要往前冲,我死死抱住他的腰,心提到了嗓子眼。
爸啊,您少说两句行不行这火上浇油呢!
我呸!我小舅子年轻气盛,一脚踹在防盗门上,我姐不是你们家生儿子的机器!
咔嗒一声脆响,门锁芯直接断了。
我头皮一阵发麻,这门刚换没多久啊。
我爸气得浑身发抖,挣脱我的手就往门口扑:小兔崽子你敢踹我家门
王桂芬也不是吃素的,伸手就去抓陈建国的脸:我今天就替我女儿讨个公道!
楼道里瞬间乱成一锅粥。
我被夹在中间左挡右拦,胳膊肘不知被谁撞了一下,生疼。
突然后背狠狠撞在书柜上,哗啦
——书堆应声倒塌,一本带着碎花封面的笔记本滑到脚边。
是林秀的日记!她居然还留着。
我下意识捡起来,封面还带着她用透明胶带补过的痕迹。
翻开的那页正好写着:今天陈磊发工资,偷偷给我买了烤红薯。他自己烫得直搓手,却先剥给我吃。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他说以后要给我买带阳台的大房子,让我种满月季花。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纸页上,心里又酸又涩。
那时候多好啊,一块烤红薯就能让她开心半天,现在我却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
我举着日记穿过混乱的人群,走到林秀面前。
她正抱着小女儿缩在沙发角落,后背挺得笔直,肩膀却在微微发抖。
秀儿,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看这个,你还记得吗
林秀慢慢转过头,眼睛红得像兔子。
她没接日记,只是盯着我手里的本子,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她受这种委屈。
光拿本破日记糊弄谁呢王桂芬见我这副样子,气呼呼地走过来,我女儿受的委屈怎么算
娶媳妇就是要生孙子!陈建国梗着脖子喊,生不出就得受着!
我简直要气炸了,爸怎么就说不通呢!
这话彻底点燃了岳母的火气,她甩开我的胳膊就要冲过去:我撕烂你这老封建的嘴!
别打了!我一把抱住她,嗓子都喊哑了,再闹下去林秀身体怎么受得了
这时三个女儿被吓得哇哇大哭,大女儿突然从房间跑出来,举着玩具熊挡在林秀身前:不许欺负我妈妈!
我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小女儿在林秀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憋得通红。
我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突然想起医生的叮嘱:你爱人刚做完剖腹产,情绪绝对不能激动。
一股狠劲猛地从心底窜上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
把日记塞进林秀手里,转身对陈建国说:爸,您要是实在看不惯我们,我就带着秀儿和孩子搬出去。
陈建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拐杖重重砸在地上:你敢!你搬走就永远别认我这个爹!
爸!我咬着牙没退后半步,心里却在打鼓,这话我说得太重了,可我别无选择。
就在这时,林秀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力气:妈,您先回去吧。
王
桂芬愣住了:秀儿你
——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林秀抹了把眼泪,眼神定定地看着我,我们自己能解决。
我心里一暖,秀儿还是懂我的。
岳母还想说什么,看到林秀眼里的坚持,最终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就在楼下等着!他要是敢再欺负你,我立马上来掀了他家!
说完带着儿子噔噔噔走了。
楼道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爸气呼呼地进了卧室,砰地甩上房门。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女儿们压抑的抽噎声。
我蹲下来,轻轻擦去林秀脸上的眼泪。
二女儿伸手抓住我的头发,咿咿呀呀地喊爸爸。
林秀摸着日记封面的碎花,突然哽咽着说:其实我知道你压力大……
可我就是怕,怕你像爸说的那样,觉得我没用。
我把她们娘四个紧紧搂进怀里,胸口闷得发疼。
傻瓜,我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坚定,你是我这辈子最对的选择。
3
岳母走后的第二天清晨。
我在厨房熬小米粥时,听见客厅传来奇怪的动静。
探头一看,我爸居然躺在沙发上,盖着件厚棉袄一动不动。
爸,起来吃早饭了。我端着粥走过去。
他眼皮都没抬,嘴里嘟囔着:活着还有啥意思,连个传宗接代的都没有。
这是要绝食抗议
我把粥碗往茶几上放,瓷碗和玻璃台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爸您别这样,身体要紧。
他猛地坐起来,抬手就把粥碗扫到地上。
小米混着汤水溅了我一裤腿,瓷碗在地板上滚了两圈,碎成了好几瓣。
不吃!要吃你自己吃!他重新躺下,背对着我把棉袄蒙在头上。
我蹲在地上捡瓷片,手指被划破了也没心思管。
这日子真是越过越糟心。
我跟公司请了年假,想着在家好好劝劝父亲。
第二天换了砂锅炖南瓜粥,特意煮得软糯香甜。
端到他面前时,他连眼睛都没睁,直接用拐杖把砂锅捅到一边。
粥洒在沙发上,烫出一大片黄色的印记。
滚滚滚!别烦我!他吼得嗓子都哑了。
我看着那滩狼藉,突然觉得特别累。
晚上林秀把我拉到厨房,小声说:要不我去试试
她手里端着个大碗,里面是刚炖好的鸽子汤。
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去了也是挨骂。我拉住她的手。
总得试试啊,她挣开我的手往客厅走,总不能真让他饿出病来。
我跟在后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秀把碗放在茶几上,轻声说:爸,喝点汤吧,补补身体。
我爸掀开棉袄,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看都没看碗,伸手就推了过去。
谁要喝你做的东西!
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滚烫的汤泼出来,大半都溅在林秀手背上。
她嘶地吸了口冷气,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出声。
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很快起了一串水泡。
你干什么!我冲过去把林秀拉到身后,指着陈建国的手都在抖。
他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林秀悄悄拽了拽我的衣角,低声说:没事没事,我去冲点凉水就好。
她转身往卫生间走,背影看着特别单薄。
我看着父亲那张写满倔强的脸,突然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
第三天早上,我发现沙发空了。
茶几上压着张字条,是父亲歪歪扭扭的字迹:我去你大伯家了,啥时候生孙子啥时候我再回来。
我拿着字条的手都在抖,赶紧给大伯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大伯在那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爸在我这儿哭了一下午,说你娶了媳妇忘了娘,连个儿子都不肯给他生。
我握着手机,听着大伯在那头絮絮叨叨,突然觉得特别无力。
挂了电话,林秀端着水杯走过来,眼圈红红的。
要不……她犹豫了半天,小声说,我们再试试
我猛地抬头看她,她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嘴唇都咬白了。
试什么我明知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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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一个,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万一……
万一是儿子呢
我想起医生的话,上次产检时特意叮嘱过:你爱人生了3个孩子,第三胎又是剖腹产,子宫壁已经很薄了,绝对不能再生育了,风险太大。
我抓着她的肩膀,认真地说:不行!你的身体不能再折腾了。
可是……她低下头,眼泪滴在水杯里,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我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发。
总会有办法的,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别担心。
祸不单行,公司那边也出了问题。
项目经理突然打电话让我去办公室一趟。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桌后,手指在桌面上敲得哒哒响。
小陈啊,最近家里事挺多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
嗯,家里有点事。我攥着衣角,心里直发慌。
公司最近在裁员,你也知道,他慢悠悠地说,考勤表上你的请假记录可不少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说:我会尽快处理好家里的事,一定不影响工作。
可不是影响工作这么简单,他靠在椅背上,现在有个实习生做得不错,你的岗位……
有点悬啊。
走出办公室时,我的腿都在发软。
回到工地,果然看见那个新来的实习生正用我的工具箱。
我的工具被扔在一边,落了层薄薄的灰。
他看见我,赶紧站起来尴尬地笑了笑。
我没说话,蹲下来默默收拾自己的工具。
风从工地的围栏吹进来,带着尘土的味道,迷得我眼睛生疼。
一边是绝食抗议的父亲,一边是岌岌可危的工作。
我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4
出租屋的灯暗了三次又亮了三次。
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缝钻进来,在墙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根扯不断的线。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听着身边林秀翻身的动静,心里跟堵了团湿棉花似的。
三个女儿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小女儿刚断夜奶,时不时哼唧两声。
要不……
我明天去电子厂问问
黑暗里林秀的声音轻轻飘过来,带着点试探的味道。
我猛地转过头,借着微光看见她睁着眼睛发呆。
不行!我的声音有点急,你手背上的伤还没好,再说孩子谁带
大女儿可以带二女儿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就去做个临时工,晚上能回来的。
我伸手摸到她的手,手背纱布糙糙的硌得慌。
医生说你得好好养着,我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墙上挂钟滴答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林秀的肩膀突然抽了抽。
可是房租后天就到期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房东说再不交就给我们断水断电。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话像块冰锥扎进心里。
这个月工资刚扣了社保,给林秀买药花了大半,手里确实没剩多少了。
我悄悄爬起来想去客厅抽烟,脚刚落地就踢到个东西。
借着窗外的光一看,是个白色药瓶滚在床脚。
我捡起来一看,标签上写着抗抑郁药,瓶底只剩小半瓶药片。
我的手突然就抖了,这药她藏了多久
原来那些深夜的沉默不是累了,是她一个人扛着这么多委屈。
我捏着药瓶站在黑暗里,后脖颈子全是冷汗。
第二天一早我揣着身份证出门,直奔城东的同乡聚居区。
李哥在菜市场门口摆水果摊,见我过来就直皱眉。
你小子咋愁成这样他扔给我个苹果,跟霜打了似的。
我咬了口苹果,酸水直往嗓子眼里冒。
李哥,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搓着手,脸烫得厉害,周转一下,下个月就还。
多少他一边给橘子套网套一边问。
五千……我的声音跟蚊子叫似的。
李哥手里的动作停了,转过身盯着我看。
你疯了他把网套往筐里一摔,不知道现在行情啊
我低着头没说话,脚趾头在鞋里抠出个坑。
你知道高利贷利滚利有多狠不他戳着我的胳膊,上个月老王儿子借了三万,三个月就滚成十万了!
他从钱箱里数出五百块塞给我,这是我私房钱,不用还。高利贷想都别想,不然坑死你!
我捏着那几张皱巴巴的钱,心里又酸又涩,连句谢谢都说不出口。
走出菜市场时太阳正毒,晒得头皮发麻。
路过花卉市场时,门口的招聘牌子晃得我眼睛疼。
招园艺师,试用期八千几个字红得刺眼,比我现在工资高一千。
我攥着口袋里皱巴巴的简历,像抓住根救命稻草。
老板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翻简历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专科他推了推眼镜,我们要求本科以上。
我赶紧掏出手机翻相册,老板您看这个!
屏幕上是我去年做的小区绿化,冬青修剪得整整齐齐,月季开得正艳。
这一片成活率百分百,业主都说好!我的声音有点抖。
文凭不够说啥都白搭,他把简历推回来,我们要正规军,不要游击队。
可我技术好啊!我急得往前凑了半步,您给我个机会试试
他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转身进了店里,手机还捏在手里发烫。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出幼儿园老师的名字。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接起来。
陈磊家长吗你家大女儿发烧到
39
度,赶紧来一趟!
老师的声音火急火燎的,背景里还能听见孩子的哭声。
好好好,我马上到!我挂了电话就往幼儿园跑。
路上给林秀打电话,响了八声也没人接。
我的心揪成一团,她手不方便,别是出啥事了
我骑着破旧的小电动在车流里钻,裤腿被风吹得鼓鼓的。
路过十字路口时,我猛地想起王桂芬的电话。
喂,妈!我喘得说不上完整话,您知道秀儿在哪儿不
你还问!王桂芬的大嗓门快震破听筒,秀儿在医院输液呢!
我的车把猛地晃了一下,差点撞上护栏。
她手背上的伤感染了,红肿得跟馒头似的,王桂芬在那头骂,你当丈夫的咋才问
我……
我这就过去!我挂了电话,骑着小电动拼命往前冲。
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流进眼睛里涩得生疼。
幼儿园在路北,医院在路南,隔着三条街的距离。
我看着路口的红灯,心里像有团火在烧。
这日子咋就这么难
好像所有倒霉事都堆一块儿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抹了把脸,等红灯一变,就骑着电动车冲进了人流里。
5
我骑着电动车在车流里钻,车把抖得像筛糠。
风把汗水浸透的衬衫吹得鼓鼓的,时不时贴在身上带来一阵凉意。
幼儿园的牌子刚露头,我就捏着刹车冲过去,车还没停稳就跳下来往医务室跑。
推开门就看见大女儿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额头上贴着的退热贴歪歪扭扭,小脸烧得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看见我进来,她小嘴一瘪,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爸爸……她伸出滚烫的小手抓住我的衣角,爷爷是不是不喜欢我
昨天他摔了我的画,还说我是赔钱货……
我的心像被人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
我蹲下来把她抱进怀里,风吹半干的衣服瞬间被她的冷汗浸湿。
胡说啥呢,我用袖子擦她的眼泪,声音都在抖,爷爷是老糊涂了,咱们囡囡最可爱了。
抱着女儿往医院跑,路边拦出租车时,司机瞅了眼孩子通红的脸,一脚油门就窜了。
我急得直跺脚,好不容易拦住辆网约车,刚坐进去大女儿就开始发抖。
她把脸埋在我脖子里,小声说:爸爸,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要是我是男孩,爷爷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别瞎想,我摸着她滚烫的额头,男孩女孩都一样,你是爸爸的心头肉。
到了医院直奔输液室,远远就看见林秀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手背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白色的绷带都被药水浸黄了,另一只手还在打点滴。
看见我抱着女儿进来,她猛地站起来,手背上的针头差点扯掉。
念念咋了她扑过来看女儿的脸,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大女儿看见妈妈哭,也跟着哇哇大哭:妈妈我疼……
林秀把女儿搂进怀里,眼泪滴在女儿滚烫的脸上,我看着这娘俩,鼻子酸得厉害。
护士拿着体温计过来,甩了甩说要先挂号验血。
我接过单子就往收费处跑,刷卡时机器嘀嘀响了两声,屏幕上跳出个刺眼的数字:余额300.56。
我的手突然就僵了,这连检查费都不够啊。
收费员不耐烦地敲着键盘:快点啊,后面还等着呢!
李哥给的500元刚给老婆交了医药费,现在翻遍了所有口袋,零钱凑一起才五十多块,手心全是汗。
能不能……
能不能先记账我结结巴巴地问,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我们这儿不记账!收费员把卡扔出来,没钱就去凑,别耽误时间!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身后突然炸响个大嗓门:谁说没钱
岳母风风火火地冲过来,手里攥着个红布包。
她把布包往柜台上一倒,哗啦一声滚出一堆零钱和整钞。
我女儿再难,也不用你们这没良心的婆家操心!她一边数钱一边骂,唾沫星子溅了我一脸。
我这才发现她裤脚沾着泥,鞋跟都磨掉了一块,肯定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妈……我张了张嘴,啥话都说不出来。
岳母瞪了我一眼:看啥看还不快去缴费!想让我外孙女烧坏脑子啊
忙到半夜才把孩子们安顿好,大女儿在病床上睡着了,小女儿由护士帮忙看着。
我蹲在走廊抽烟,烟头扔了一地。
岳母提着个塑料袋走过来,扔给我个苹果:吃点东西,看你脸白的。
我咬了口苹果,酸涩的汁水直往嗓子眼里钻,眼睛突然就模糊了。
我知道你难,她叹了口气,声音软了点,可秀儿不能再受委屈了。
她那药我看见了,再这么熬下去,人就毁了!
我狠狠吸了口烟,烟屁股烫到手指才反应过来。
是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爸妈的老思想改不了,我总不能让妻女跟着遭罪。
我把烟蒂摁灭在垃圾桶里,苹果核攥在手里捏得稀烂。
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站起身,声音突然变得很坚定。
不管多难,我都得撑起这个家,不能让我最爱的人再受一点委屈。
6
第二天一早我揣着辞职信走进公司,阳光透过玻璃门在地上投下亮晃晃的光斑。
项目经理正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看见我手里的信封,眉毛瞬间挑得老高。
你确定他把辞职信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现在工作可不好找,想清楚了
我咧嘴笑了笑没说话,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破工作早就没留的必要了。
他见我态度坚决,叹着气在离职单上签了字,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格外清晰。
收拾东西时,铁皮工具箱里突然掉出张折叠的便签。
展开一看,林秀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老公加油,我相信你。
纸角都被摩挲得起了毛边,显然是揣了有些日子。
我把纸条折成小方块塞进钱包夹层,指尖能摸到钞票的纹路和纸片的温度。
走出公司大门时,阳光正好照在脸上,暖融融的不刺眼。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转身就往花卉市场跑。
还是昨天那个戴眼镜的年轻老板,正蹲在店门口给多肉换盆。
老板,再给我个机会!我把屋顶花园设计图往他面前一摊。
图纸上密密麻麻标着花卉品种、种植间距,连浇水频率都写得清清楚楚。
我不要工资,我盯着他的眼睛说,让我把这项目做完,成了您再给钱,不成我分文不取。
他推了推眼镜,手指在立体花境设计几个字上敲了敲。
这方案倒是有点意思,他突然站起身,行,给你半个月时间,别搞砸了。
我差点蹦起来,连声道谢时,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当天就去旧货市场租了辆三轮车,锈迹斑斑的车斗里能闻到机油味。
每天天不亮就去花卉市场拉花苗,月季、绣球、矾根堆得像座小山。
三轮车没有减震,颠簸着穿过早市时,花瓣落得我满身都是。
屋顶被太阳晒得滚烫,柏油沥青沾得鞋底发黏。
我挥着锄头翻土,汗水顺着下巴滴进土里,砸出一个个小泥点。
傍晚回家时,衣服能拧出半盆水,胳膊晒得脱了层皮。
林秀的手好得差不多了,纱布拆了留着淡粉色的疤。
趁我夜里睡得沉,她偷偷去家附近的小餐馆洗盘子。
每天凌晨才蹑手蹑脚回来,身上带着洗洁精和油烟的味道。
我在工具箱底层发现信封时,里面已经攒了五张皱巴巴的百元钞。
拿着钱的手都在抖,第二天故意装作不知道,只是把晚饭的肉多夹给她两块。
这天凌晨三点,我被楼道里的脚步声惊醒。
扒着窗户一看,我爸居然背着个蛇皮袋站在楼下。
他刚从大伯家回来,就撞见林秀拖着疲惫的脚步上楼。
我家那扇旧防盗门轴缺油,转动时发出吱呀的惨叫。
林秀扶着扶手慢慢往上挪,手背上的疤痕在路灯下看得清清楚楚。
我爸站在原地没动,烟头的红光在黑暗里明灭不定。
直到林秀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他才抬脚慢慢往上走。
第二天我在屋顶种花,突然听见梯子笃笃响。
探头一看,我爸居然提着个军绿色水壶站在下面。
你这弄的啥玩意儿他仰着头看我,脖子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
屋顶花园,种点花美化环境。我手里的洒水壶晃了晃,水珠洒在月季花瓣上。
他哼了一声,把水壶往墙根一放:我是来看看你别把人家屋顶给凿漏了,到时候赔不起。
说完就背着手在屋顶边缘踱来踱去,皮鞋底把防水层踩得咚咚响。
我憋着笑继续种花,眼角余光瞥见他偷偷给干枯的绣球浇了水。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水壶嘴滴下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收工回家时,发现三轮车斗里多了把新镰刀,磨得锃亮能照见人影。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放的,我摸着冰凉的镰刀把,突然觉得这日子有了盼头。
林秀晚上数钱时,发现信封里多了张五十块,疑惑地抬头看我。
我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含糊着说:老板看我干得好,给的奖金。
她低下头抿着嘴笑,眼睛弯得像月牙,手背上的疤痕在灯光下淡了许多。
我摸着钱包里的纸条,心里盘算着明天该种哪一片花。
虽然累得骨头都快散架,可每天早上醒来,都觉得有股劲儿在心里窜。
这大概就是希望吧,像屋顶那些刚栽下的花苗,憋着股劲儿要往上长。
7
暴雨来得比预报早了两个小时。
我正给最后一排月季培土,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赶紧披上雨衣加固遮阳棚,风却突然变了向,帆布被吹得猎猎作响。
轰隆
身后传来巨响时,我只来得及回头瞥一眼。
角钢搭的棚架像被巨人掰断的筷子,带着风声砸向我的腿。
剧痛瞬间窜遍全身,我眼前一黑栽在泥里,花苗的刺扎进手心都没知觉。
挣扎着想爬起来,右腿却像不属于自己似的,一动就疼得钻心。
低头一看,裤腿已经被血水浸透,混着雨水在地上积出小小的红
水洼。
摸出手机时,屏幕早被泥水糊住,我用袖子擦了半天才看清来电显示
——
市医院。
陈磊家属吗护士的声音急得发颤。
林秀晕倒了正在抢救,你赶紧过来!
我脑子嗡的一声,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发抖:她咋了早上出门还好好的!
别问了!快来!电话那头传来忙音。
我咬着牙往楼梯口挪,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刚到屋顶边缘,就看见楼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是我爸骑着三轮车来了。
车斗里装着他从老家带来的花苗,塑料布没盖严实,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
爸!我扯着嗓子喊,声音被雨声吞掉大半。
我爸抬头看见我这副模样,手里的车把猛地一抖。
三轮车哐当撞在墙根,他连车都没顾上扶,踩着水洼就往楼梯上冲。
你咋弄的他跑到屋顶看见我的腿,脸瞬间白了。
我刚想说没事,手机又响了,还是医院打来的:你到哪儿了病人情况不稳定!
我这就到!这就到!我挂了电话急得直跺脚,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
我爸突然蹲下来:上来!我背你下去!
三轮车……我指着楼下的车,骑车快。
车斗里全是泥,你这腿能坐他吼了一声,不容分说把我往背上拽。
你别动!再动腿废了!
他的背早就被生活压得佝偻,此刻却挺得笔直。
我趴在他身上,能感觉到他后颈的肌肉在突突跳,每下一级台阶都要喘口气。
放我下来吧,我能走……
闭嘴!他喘着粗气骂,刚才叫你别逞能非要弄这破花园,现在知道疼了
话虽凶,手却把我搂得更紧了。
下到一楼时,他裤脚全是泥,额头上的汗混着雨水往下淌。
我以为他会去扶三轮车,没想到他直接背着我往马路边走。
爸!三轮车!
命重要还是车重要他头也不回,拦出租车!
路边的出租车看见我们这模样,要么加速开走,要么摇窗看一眼就摆手。
我爸急得直骂:这些没良心的!
他背着我在雨里走了快十分钟,才拦住一辆愿意停的私家车。
车主看见我的腿吓了一跳:快上车!去医院!
车里空调开得足,我打了个寒颤。
我爸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我腿上,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
秀儿不会有事的,他望着窗外飞驰的街景,声音低哑,她是个好姑娘。
到医院冲进抢救室时,医生正好出来。
病人长期劳累加营养不良,产后抑郁急性发作。医生举着化验单叹气。
再晚来半小时就危险了,你们当家人的怎么照顾的
我趴在病床边看林秀,她脸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手背上全是针眼。
我爸蹲在走廊抽烟,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点着。
烟灰烫在手指上,他嘶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慌忙用手捻掉。
突然他站起身,往缴费处走:我去交钱。
爸你没钱……
我刚把三轮车卖了。他头也不回,车斗里的花苗给了隔壁花店,换了五百块定金。
我看着他瘸着腿走远的背影
,
刚才撞车时他脚踝崴了,却一声没吭。
抢救室的灯还亮着,我摸出林秀偷偷塞给我的纸条,上面老公加油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皱。
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在模糊的视线里,我好像看见小时候,他也是这样背着发烧的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去卫生院的路上。烟灰掉在手上烫出个红印,他浑然不觉。
突然,他掐灭烟头站起来,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让秀儿好好养病。
钱的事……
我来想办法。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往走廊尽头走。
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突然显得特别佝偻。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背着发烧的我去卫生院。
那时候他的背,还挺直得像棵白杨树。
8
抢救室的灯熄灭时,我腿上的石膏刚打好没多久。
医生说林秀暂时脱离危险,但需要长期静养调理。
我拄着拐杖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见我爸蹲在走廊尽头抽烟。
地上的烟蒂堆成了小山,他看见我过来,赶紧用脚把烟头碾灭。
秀儿没事了他站起来时晃了一下,脚踝还是肿的。
嗯,医生说得好好养。我往病房里瞥了眼,林秀还在睡着。
他点点头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发现是空的又塞了回去。
我回老家一趟。他突然说,眼神有点躲闪。
您回去干啥家里不还有事吗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别管。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气大得能捏碎骨头,照顾好秀儿和孩子。
说完就背着那个磨破边的蛇皮袋走了,背影在走廊灯光下忽明忽暗。
我当时没多想,直到三天后接到大伯的电话,才知道这老头干了啥。
你爸把老屋卖了!大伯在电话里急得直喘气,买家都开始搬东西了,拦都拦不住!
我的手突然就僵了,那房子是爷爷传下来的,爸守了一辈子,平时掉片瓦都心疼半天。
他说要给秀儿治病,谁说都没用。大伯叹了口气,那二十万块钱,是他全部的养老钱啊。
挂了电话没多久,病房门被推开,陈建国浑身是灰地站在门口。
他裤脚沾着泥,头发乱得像鸡窝,怀里紧紧抱着个黑色塑料袋。
爸!您咋真把房子卖了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没理我,径直走到病床边,小心翼翼地打开塑料袋。
一沓沓用红绳捆着的钞票露了出来,上面还带着银行的封条。
这钱先给秀儿治病。他把钱塞进我手里,动作别扭得像个孩子,不够我再去借,村里老王他们都答应帮忙了。
我捏着那沉甸甸的钱,手指都在抖。
这哪是钱啊,是他一辈子的念想和依靠。
爸……我突然咚地跪了下去,膝盖撞在水泥地上生疼,谢谢您……
你干啥!他吓得赶紧来扶我,手忙脚乱地擦自己眼角,多大的人了还跪!要折寿的!
我抱着他的胳膊,第一次发现这双扛了一辈子重担的手,已经布满老年斑,青筋像老树根似的鼓着。
房子没了可以再盖,他别别扭扭地拍了拍我的背,人要是没了,啥都没了。
那天下午,屋顶花园的老板突然打来电话。
小陈你快来!你那花园火了!他在电话里嗓门洪亮,记者都来拍照了!
我安顿好林秀,拄着拐杖往屋顶赶。
刚上楼梯就被惊到了,姹紫嫣红的花沿着屋顶铺展开,月季爬满了栏杆,绣球在风里摇摇晃晃,就像给灰色的城市戴了顶花帽子。
之前被砸坏的角落补种了波斯菊,紫色的小花挤挤挨挨的,正好遮住那块疤痕。
老板举着相机拍个不停,看见我过来赶紧迎上来。
你可算来了!他拍着我的肩膀笑,这效果绝了!比效果图还好看!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个信封递给我:这是双倍工资,另外
——
他从口袋里摸出张名片,我们正式聘请你当技术总监,工资翻倍,五险一金全缴!
我捏着那张印着技术总监的名片,突然想起林秀日记里写的,要种满月季花的阳台。
没过几天,林秀能下床了。
我推着轮椅带她去屋顶,刚推开门她就哇地一声捂住了嘴。
阳光洒在花丛上,蝴蝶在月季花间飞,风一吹满鼻子都是花香。
你看,我摘了朵最艳的红月季,插在她头发上,我说过要给你种满月季花的。
她摸着头发上的花,眼泪啪嗒滴在轮椅扶手上。
傻瓜,她笑着擦眼泪,花哪有你重要。
那天下午,她靠在我怀里晒太阳,手里攥着那本碎花日记。
我看见她在新的一页写下:今天阳光真好,陈磊给我摘了朵月季,说是屋顶开得最艳的一朵。
字迹比以前有力多了,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风穿过花丛,把花瓣吹得落在日记上。
我突然觉得,那些难熬的日子就像被风雨打落的花瓣,虽然疼过,但总会长出新的花苞。
就像爸鬓角新添的白发,虽然刺眼,却藏着最笨拙的温柔。
就像林秀手背上的疤痕,虽然显眼,却见证着我们一起走过的坎。
轮椅碾过花瓣发出沙沙的响,林秀靠在我肩膀上轻轻哼起歌。
是我们刚认识时,她在电子厂门口哼过的调子。
9
当上技术总监的第一天,我特意穿了件新衬衫。
站在屋顶花园给工人讲种植方案时,腰杆都挺得格外直。
以前总觉得专科文凭抬不起头,现在才明白,手上的老茧比啥证书都管用。
同事们一开始还嘀咕我学历低,没过两周就彻底服了。
有次新来的设计师搞砸了花境搭配,我蹲在花丛里重新规划,连午饭都忘了吃。
下班时那小子红着脸递我瓶水:陈哥,你是真有东西!
我嘿嘿笑了笑,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第一个月工资到账那天,我没敢告诉林秀具体数字。
悄悄去中介看了套带阳台的房子,南北通透,阳光能从早晒到晚。
签合同的时候,我手都在抖,在租房协议上写下名字的瞬间,突然想哭。
搬家那天,我爸比谁都积极。
凌晨四点就爬起来捆行李,把三个孙女的玩具分类装袋,连小熊玩偶的耳朵都用棉花包好。
轻点装!别把囡囡的宝贝弄坏了!他一边指挥搬家师傅,一边往人手里塞烟。
林秀站在新家的阳台上,摸着空荡荡的花架发呆。
我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说:等着,不出一周,保证给你种满月季花。
第二天我就拉着三轮车去花卉市场,玫瑰、蔷薇、木香买了一大堆。
我爸蹲在旁边帮我剪花枝,老花镜滑到鼻尖都顾不上推。
这玩意儿得斜着剪才好活。他一边示范一边念叨,跟你小时候我教你种树一个道理。
我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以前他总说种花是赔钱货,现在却比谁都上心。
没过几天,阳台真的被月季花填满了。
清晨推开窗户,花香能飘到楼道里,邻居阿姨总来敲门问在哪买的花苗。
我爸彻底成了带娃主力。
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给孙女们编辫子,大女儿要扎蝴蝶结,二女儿非要串小野花,小女儿揪着他的胡子撒娇。
他嘴里骂着小祖宗们,手上却编得认认真真,连松紧都恰到好处。
有次我提前下班回家,撞见他趴在沙发上给孩子们讲故事。
三个小脑袋挤在他怀里,他用粗哑的嗓子学小猫叫,逗得孩子们咯咯直笑。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们身上,连灰尘都在光柱里跳舞。
林秀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刚炒好的菜,看见这一幕突然红了眼眶。
爸,吃饭了。她轻声喊。
我爸赶紧坐起来,咳嗽两声掩饰尴尬:就等你这盘红烧肉呢,闻着就香。
饭桌上,他居然主动给林秀夹了块排骨:你身子虚,多吃点。
林秀愣了一下,赶紧往他碗里扒拉米饭:爸您也多吃。
我看着这一幕,悄悄给岳母发了张照片。
没过五分钟,她就打视频过来,看见我爸给孙女喂饭,惊得手机都差点掉地上。
老陈头转性了她在那头咋咋呼呼,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爸抢过手机瞪她:咋说话呢我本来就疼孙女!
两人又拌了几句嘴,挂电话时却听见岳母说下周要带鸡蛋来,给秀儿补身体。
周末成了我们最盼的日子。
一家人浩浩荡荡去屋顶花园,大女儿追着蝴蝶跑,裙摆扫过花丛惊起一片花粉。
二女儿牵着刚会走路的小女儿,在草地上踩出一串串小脚印。
林秀坐在长椅上晒太阳,手里捧着那本碎花日记写写画画。
我悄悄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
你看,我指着满园的月季花,声音轻得像怕惊动蝴蝶,我们的月季花,都开了。
她靠在我怀里点头,头发蹭得我脖子发痒。
嗯,都开了。她轻声说,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
风一吹,花瓣落了我们满身,像撒了场花瓣雨。
我爸举着手机追着孩子们拍照,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扶。
他拍着拍着突然蹲下来,大女儿骑在他脖子上,小女儿拽着他的衣角,二女儿举着刚摘的花要给他戴。
笑一个!我举起手机,把这一幕定格下来。
照片里,我爸笑得满脸褶子,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
林秀靠在我身边,手背上的疤痕淡得几乎看不见,阳光洒在她脸上,温柔得像月季花。
我突然明白,幸福从来不是非得要个儿子。
是清晨阳台的花香,是饭桌上的欢声笑语,是老人怀里的孩子,是爱人眼里的星光。
是我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一起,把日子过得像这月季花一样,平凡却热烈地绽放。
回家的路上,小女儿趴在我肩头睡着了,嘴里还嘟囔着要摘月季花。
我低头闻了闻她头发上的花香,心里盘算着明天要给阳台的花浇水了。
晚风轻轻吹着,把月季花的香味送了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