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的人,是他死去的哥哥。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砸在沈修彰那张被无数镜头追捧的脸上。
他维持着抓我手腕的姿势,整个人凝固了。
暴怒前的寂静,是最可怕的。
我没有给他酝酿情绪的时间,抽回自己的手,转身走向衣帽间。
那个早已收拾好的24寸行李箱,静静立在角落。
我把它拉出来,金属拉杆发出的咔哒声,是这栋死寂别墅里唯一的声响。
苏晴,你他妈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沈修彰的咆哮从身后传来,带着被砸碎的骄傲和不可置信。
我没有理会。
检查了一下行李箱的拉链,确认稳妥。
他几步冲过来,一把夺过箱子,狠狠掼在地上。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闹脾气打掉我的孩子,就是为了跟我闹脾气
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慌乱,那种失控感让他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你看着我!三年了,你装得那么温顺,那么爱我,都是假的
我终于抬起头,看向他。
他还是那副英俊的模样,只是此刻因为愤怒而扭曲。
我平静地开口。
沈修彰,你获奖的时候,感谢你的初恋白月光,说她是你的灵感。我帮你澄清,说你们只是朋友。
你妈让我喝避孕的汤药,说我不配生沈家的孩子。我帮你解释,说是我自己身体不好,需要调理。
你喝醉了抱着我,喊你哥的名字。我帮你盖好被子,告诉自己你只是太想他了。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就白一分。
我配合你演了三年的深情夫妻,帮你挡了所有的黑料,维护了你完美的影帝人设。我演得不好吗
现在,我不想演了。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后退一步。
不……不可能,你爱的是我……
我爱你什么我打断他,爱你把我当成白露的安慰剂,还是爱你把我当成你哥的替代品沈修彰,你照照镜子,你身上唯一让我看得上眼的,就是那张和你哥有七分像的脸。
这句话,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双目赤红,像要扑上来把我撕碎。
我没再看他,绕过地上的行李箱,走到客厅的茶几旁。
一份文件被我从包里拿出,放在光洁的玻璃台面上。
离婚协议,我签好字了。
他僵硬地转过身,视线落在文件上。
财产我一分不要,我婚前的东西,我自己带走。这栋别墅,你的车,你公司的股份,都留给你。
你以为我稀罕这些他嘶吼。
你不稀罕,你妈稀罕。我淡淡地说。
说完,我拎起自己的手提包,走向门口。
没有行李箱,我走得更轻松。
手搭在门把上时,我最后回头,越过他失魂落魄的身体,看向客厅墙上挂着的那幅黑白遗像。
照片里的男人,沈修文,穿着白衬衫,笑容干净得像四月的阳光。
那是我记忆里,唯一的光。
我收回视线,拉开门,决然离去。
身后,是瓷器被狠狠砸碎的声音,和他彻底失控的,野兽般的咆哮。
风灌进别墅,吹动了那份离婚协议书,像一只扑腾着翅膀,终于要飞走的白鸽。
我搬进了一个远离市区的老旧公寓。
没有媒体,没有闪光灯,没有沈修彰的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房子是我早就租下的,很小,但阳光很好。
我花了一整个下午整理东西,那些从别墅里带出来的,属于我自己的,婚前的物品,少得可怜。
一个纸箱里,放着几件旧物。
我拿起一张已经褪色的照片。
照片上,是大学时期的我,和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
他就是沈修文。
他把自行车停在图书馆门口,回头对我笑,阳光洒在他身上,比阳光还要耀眼。
这张照片,我藏了很久。
结婚那天,我把它偷偷放在了婚纱的夹层里。
记忆的阀门一旦打开,过去三年的画面便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带着腐朽的霉味。
【闪回一】
沈修彰获得金鹿奖影帝那天,庆功宴办得声势浩大。
我作为他的妻子,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他上台领奖,意气风发。
这个奖杯,我想献给一个人。
全场的镜头都对准了他。
他举起金色的奖杯,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落在了第一排的白露身上。
感谢白露小姐,感谢你多年来,做我的灵感与缪斯。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沈修彰。
镁光灯瞬间转向白露。
她穿着高定的白色礼服,站起来,优雅地向他微笑,像一朵被聚光灯照亮的圣洁百合。
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起哄声。
在一起!在一起!
没有人记得,他已婚。
也没有人记得,角落里还坐着一个我。
一个记者大概是良心发现,将镜头对准了我。
我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对着镜头,无声地鼓掌。
第二天,我的照片上了娱乐版头条,标题是《影帝背后的女人:苏晴的落寞与体面》。
网友评论区炸开了锅。
笑死,正宫笑得比哭还难看,年度最佳替身文学照进现实。
有一说一,苏晴除了家世普通点,长得也不差,怎么就甘心当个替身呢
楼上的懂什么,嫁入豪门,老公还是顶流影帝,受点委屈算什么,是我我也忍。
我看着那些评论,关掉了手机。

是啊,我一直在忍。
【闪回二】
小晴啊,来,把这碗汤喝了。
沈修彰的母亲,沈夫人,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脸上挂着慈爱的面具。
妈,这是什么
好东西,给你调养身体的。你嫁进我们沈家三年,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是不是身体太虚了阿彰工作忙,你得替他分忧,把身体养好了,才能想后面的事。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药味。
妈,我身体很好,不用调理。
沈夫人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怎么,我这个做婆婆的,关心一下你还错了白露那孩子,三天两头给我送补品,比你这个儿媳妇贴心多了。要不是阿彰坚持,你以为沈家的门是那么好进的
她轻蔑地打量着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母凭子贵我告诉你,我们沈家的血脉,不是谁都有资格延续的。喝了它,对你我都好。
她的语气里,是淬了毒的威胁。
沈修彰正好从楼上下来,看到这一幕。
妈,你们在干什么
沈夫人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
阿彰,我这不是看小晴身体弱,给她炖了点补汤嘛,她还不领情。
沈修彰走过来,端起那碗汤。
小晴,妈也是为你好,快喝了吧。
我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维护。
没有。
只有不耐烦。
我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像是喝下了一碗毒药。
后来我才知道,那汤里,加了长效避孕的成分。
【闪回三】
那是一个雨夜。
沈修彰又喝醉了,身上带着白露常用的香水味。
他跌跌撞撞地闯进我的房间,从背后抱住我。
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脖颈。
我浑身僵硬。
他很少这样主动碰我,除非他把我看成了别人。
阿文……
他含混不清地叫着。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阿文,是沈修文的小名。
我以为,他一直把我当成白露的替身。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原来不止。
我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揉捏,填补他所有空虚和念想的,模糊的影子。
他可以是我,可以是白露,甚至可以是他死去的哥哥。
他紧紧抱着我,像是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在拥抱一个亡魂。
他在我耳边喃喃自语。
阿文,你为什么……为什么死的是你……
雨点狠狠砸在窗上。
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和他一起,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从回忆中抽身,我把那张褪色的照片,连同那本夹着枯萎白菊的书,一起放回了纸箱底部。
用胶带,将它彻底封存。
沈修彰疯了。
这是他助理小陈给我打第十通电话时,说的原话。
苏晴姐,彰哥他快把整个A市翻过来了,你到底在哪儿啊你快回来吧,他把自己关在别墅里,谁也不见,工作全都停了。
我挂断电话,拉黑了他的号码。
手机上,关于影帝沈修彰婚变的新闻铺天盖地。
他失控砸东西的照片,不知被哪个狗仔拍到,传遍了全网。
我注销了所有的社交账号,换了新的手机号,切断了与过去的一切联系。
世界终于清净了。
三天后,我按照约定,来到了市中心一家顶级的律师事务所。
接待我的是沈家的家族律师,王律师。
他看到我,有些意外,但还是保持着职业的礼貌。
沈太太,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如果是关于离婚协议……
王律师,我今天来,不是为了离婚的事。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密封的牛皮纸袋,推到他面前。
我是为了沈修文先生的遗嘱而来。
王律师愣住了。
修文少爷的……遗嘱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文件袋,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份打印好的遗嘱,一份手写的信,还有几份相关的法律公证文件。
王律师戴上眼镜,逐字逐句地看。
他的表情从惊讶,到凝重,最后变成了彻底的震惊。
这……这怎么可能修文少爷把他名下‘幻影’特效公司的全部股份,都赠予了您
是的。
可是……沈家对此毫不知情。
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请王律师,按照遗嘱内容,履行法律程序。
就在这时,律所的门被粗暴地推开。
沈夫人带着两个保镖,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苏晴!你这个扫把星!果然是你!我就知道阿彰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
她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还有脸出现在这里我们沈家是哪里对不起你了你打掉我的孙子,现在还想来图谋我们家的财产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王律师急忙起身拦住她。
沈夫人,您冷静一点,这里是律所。
我冷静不了!王律师,你看看她,这个女人,蛇蝎心肠!她就是个骗子!想骗我们沈家的钱!
我站起身,平静地看着她。
沈夫人,第一,我和沈修彰已经没有关系了,请叫我苏晴。第二,我今天来,是处理我个人的合法财产,和你们沈家无关。
你的财产你有什么财产你不就是个我们沈家养了三年的米虫吗!
她的话恶毒至极。
我没再理她,转向王律师。
王律师,遗嘱的有效性,您作为专业人士,应该可以判断。这是沈修文先生的亲笔信,上面的字迹可以做鉴定。所有文件,三年前就已经在海外公证处做过公证。
王律师扶了扶眼镜,把文件递给沈夫人。
沈夫人,从法律上来说,这份遗嘱……是有效的。幻影公司确实是修文少爷的私人财产,他有权处置。
沈夫人一把夺过文件,看到上面的内容和签名,气得浑身发抖。
不可能!这一定是伪造的!我儿子怎么会把公司给一个外人!
我不是外人。我一字一句地说,在他心里,我不是。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她。
她扬起手,就要一巴掌扇过来。
但我没给她机会。
我后退一步,保镖拦住了她。
律所的门再次被推开。
沈修彰冲了进来。
他几天不见,憔悴得不成样子,胡子拉碴,眼底全是红血丝。
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暴怒的母亲,冷静的律师,和我。
一个与过去三年那个逆来顺受、温顺卑微的形象,截然不同的我。
我正冷静地对王律师说。
王律师,麻烦您尽快办理股权交接手续,我下周一,会去公司。
沈修彰想不通。
他把自己关在空无一人的别墅里,反复咀嚼着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爱的人,是他死去的哥哥。
是借口。
一定是她为了报复我,为了让我痛苦,编造出来的借口。
他砸碎了家里所有能看到的东西,却砸不碎那句话在他脑子里掀起的巨响。
不甘和困惑像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能证明苏晴在说谎的答案。
他第一次,没有带助理,没有通知任何人,独自一人开车去了城郊的墓园。
沈修文的墓,安葬在最安静的一片山坡上。
过去三年,他只在忌日时,跟着家人来过。
每一次,他都看到苏晴站在墓碑前,站很久很久。
他以为,她只是作为他的妻子,在尽一份礼节。
现在想来,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墓碑擦拭得很干净,前面放着一束已经有些干枯的白菊。
他认得出来,那是苏晴最喜欢的花。
他在墓碑前站了许久,像一尊石像。
他不信。
他不信那个跟了他三年,对他百依百顺的女人,心里装着另一个人,一个死人。
鬼使神差地,他绕到了墓碑后面。
在石碑与底座连接的缝隙里,他摸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被防水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小的金属盒子。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盒子没有上锁。
他打开它,里面是一本日记。
封皮已经有些磨损,但看得出被主人很爱惜。
他翻开第一页,是沈修文清秀飞扬的字迹。
【九月三日,晴。今天在图书馆遇见一个很有趣的女孩,她为了够一本书,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被我接住了。她叫苏晴。】
【九月十日,雨。又看见她了,她没带伞,一个人在屋檐下等雨停。我把伞给了她,她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叫我阿文就好。】
日记的前半部分,记录的全是一个叫苏晴的女孩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
字里行间,全是少年人藏不住的欢喜和阳光。
沈修彰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手指在颤抖。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认识了。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与苏晴的初遇,不过是拾人牙慧。
他继续往下翻。
日记后半部分的字迹,开始变得扭曲、潦草,仿佛记录者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风暴。
【三月五日,阴。又来了,那种感觉。世界是灰色的,所有声音都变成了噪音。我砸了画室里所有的东西,他们说我叛逆,说我不可理喻。没人知道,我只是病了。】
【四月一日,雨。医生说,是双相情感障碍。遗传性的。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尤其不敢告诉小晴。她那么美好,像一束光,我不能把她拉进我的黑暗里。】
【五月二十日,晴。今天见了小晴,她说她爱我。我多想告诉她,我也爱她。可我说不出口。我抱着她,告诉她,我马上要去国外读书了,让她等我。我是个骗子。我只是想逃离她,我怕我会伤害她。】
沈修彰的呼吸变得急促。
家族遗传的精神病史……这是沈家最大的秘密。
他一直以为,只有几个旁系的远亲有,没想到……
他翻到了日记的最后一页。
那是一封没有寄出去的信,字迹混乱,力透纸背,写给苏晴。
【我亲爱的小晴: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的病越来越重了,那些幻觉和狂躁快要把我吞噬了。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变成怪物的样子。医生说,我们的孩子,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会遗传。我不能,我绝不能让我的孩子,也承受我正在经历的这一切。这太痛苦了。】
【我爱你,所以我要离开你。】
信的末尾,是一行用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的血写下的字。
那一行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沈修彰的瞳孔里。
【不要让我们的后代,继承这份血脉里的诅咒。忘了我,好好活。】
轰——
沈修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他终于明白。
他全都明白了。
苏晴打掉那个孩子,不是报复,不是憎恨,不是赌气。
是遵守一个亡者的遗愿。
是她用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血,去祭奠另一份血。
是她能为她深爱的人,做出的,最深沉、最绝望的爱与保护。
而他,沈修彰,他做了什么
他亲手,逼着她,杀死了她用生命去守护的,她和沈修文之间,最后的一点念想。
他,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刽子手。
墓地的风很大,吹得日记本哗哗作响。
沈修彰跪在地上,身体里的力气被瞬间抽空。
他想嘶吼,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像破风箱一样嗬嗬的喘息。
心脏的位置,疼得像被人生生剜开一个大洞,冷风呼啸着灌进去。
是他助理小陈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意识,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本薄薄的日记。
医院的白色,刺得人眼睛生疼。
沈修彰醒来,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他取消了所有工作,手机关机,拒绝见任何人。
他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关于双相情感障碍的一切资料。
那些专业的医学名词,那些患者痛苦的自述,像一把把尖刀,凌迟着他的神经。
他回忆起哥哥生前的种种异常。
突然的暴怒,长时间的抑郁,被家人误解为青春期叛逆的自毁行为。
原来那不是叛逆。
那是他在独自与深渊搏斗。
巨大的负罪感,像潮水一样将他彻底吞噬。
病房的门被推开,沈夫人拎着保温饭盒走了进来。
阿彰,你总算醒了,吓死妈妈了。都是那个苏晴害的!等我处理完公司的事,我一定让她……
够了。
沈修彰打断她,声音沙哑得厉害。
妈,哥是不是有双相
沈夫人的脸色瞬间变了,手里的饭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谁告诉你的
那本日记。沈修彰的视线转向她,里面是无尽的冰冷和失望,哥的日记,我都看到了。家族遗传病史,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把他所有的痛苦,都扭曲成不懂事和叛逆
我……沈夫人慌乱地躲闪着他的目光,我那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沈家的名声!这种事传出去,你的事业怎么办谁还敢跟我们家来往
所以,为了名声,为了事业,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痛苦,看着他去死
沈修彰撑着身体坐起来,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们杀了他一次,现在,又想来逼死苏晴
她算个什么东西!她……
她是我哥用命护着的人!沈修彰第一次对母亲爆发,他抓起床头的杯子,狠狠砸在地上,而我,就是那个亲手把刀递给你,去捅他们心窝子的帮凶!
母子关系,在这一刻,彻底破裂。
沈夫人被他吓得面无人色,哭喊着跑了出去。
病房里又恢复了死寂。
没过多久,白露来了。
她穿着一身香奈儿,妆容精致,提着高级水果篮,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
修彰,我听说你病了,很担心你。你别太难过了,苏晴她……她可能只是一时想不开,你别往心里去。
她试图扮演那个善解人意的角色,用她惯有的,温柔无害的语气。
可沈修彰看着她这张脸,只觉得无比陌生。
厌恶感从心底升起。
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过去那些年所谓的追求和纠缠,不过是他为了反抗家族,为了对抗哥哥耀眼光环的一种工具。
他利用她,就像他利用苏晴一样。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滚出去。
他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她一眼。
白露愣住了。
修彰,你……
我让你滚。
白露的脸涨得通红,最终还是狼狈地离开了。
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家庭,爱情,事业,他过去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在真相面前,碎成了齑粉。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影帝。
他是一个罪人。
一个负罪的,无可救药的忏悔者。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帮我做一件事。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不甘,只剩下死灰般的平静。
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
他知道,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追回她。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挽回。
是赎罪。
用他的余生,去赎他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
我的人生,在离开沈修彰后,才真正开始。
阿文留给我的幻影特效公司,像一艘搁浅后被重新推入大海的船。
百废待兴。
第一个挑战,是竞标一部S级仙侠电影的后期制作。
我们的对手,是业内龙头天工开物。
会议室里,对方的项目经理翘着二郎腿,PPT做得花里胡哨。
我们天工,将采用最新的粒子渲染技术,保证每一帧都经费爆炸,给观众带来视觉奇观。
他轻蔑地瞥了我一眼。
某些刚起步的小作坊,可能连我们的设备都没见过,就别来凑热闹了。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笑声。
轮到我了。
我没有上台,只是打开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奇观,不等于美感。
我调出一张概念图。
剧本核心是‘道法自然’,你们的方案,只有钱的味道,没有道的味道。
我们‘幻影’的方案,是基于东方水墨美学的光影重构,我们追求的不是爆炸,是意境。
我放出一段我们团队用极低成本做出的Demo。
云海流动,不是堆砌的特效,而是像国画里的墨色晕染开来。
仙人御风,衣袂飘跹,带着风的阻力和光的质感。
你!
对方经理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导演和制片人看得目不转睛。
苏总,这个方案,我们很感兴趣。
最终,我们赢了。
赢得意料之中。
因为这个方案,三年前,我和阿文在大学的图书馆里,聊了一整个通宵。
一周后,我受邀参加一场行业峰会。
我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西装,站在台上。
台下,是无数闪光灯和业内大佬。
我不再是那个躲在角落,为丈夫鼓掌的附属品。
我就是我。
苏晴。
演讲结束,掌声雷动。
一个男人走到我面前,递上一杯香槟。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灰色西装,气质温文尔雅。
苏总,你好,我叫林墨。
你的演讲很精彩,特别是关于‘情感内核驱动技术革新’的观点。
谢谢。
我接过酒杯。
我是一名心理学教授,偶尔也做一些天使投资。
他笑了笑,恰到好处的温暖。
我对你的公司很感兴趣,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你聊一聊
这个男人,看我的目光里,没有欲望,没有审视,只有纯粹的欣赏。
像春风拂过结冰的湖面。
我的荣幸。
我们开始有了工作上的接触。
林墨帮我介绍了专业的心理治疗师。
我第一次,可以把那些腐烂在心里的伤口,摊开在阳光下。
失去阿文的痛。
失去孩子的痛。
被当成替身的屈辱。
每一次诉说,都是一次剥离。
虽然很疼,但我感觉自己,在慢慢变轻。
媒体的风向也彻底变了。
《影帝前妻的华丽逆袭:从豪门弃妇到商界新星》
《苏晴:你以为我是菟丝花,其实我是食人花》
我看着这些标题,笑了笑。
我谁也不是。
我只是想,把阿文没能走完的路,好好走下去。
把被偷走的三年,一点一点,亲手拿回来。
我的公司账户里,突然多了一笔五千万的匿名注资。
财务总监欣喜若狂。
苏总,这是哪位财神爷啊!有了这笔钱,我们能把设备全换一遍了!
我看着那串数字,胃里一阵翻涌。
除了沈修彰,没人会用这么愚蠢又傲慢的方式。
他以为,钱可以解决一切。
他以为,这是对我的施舍和补偿。
查清楚资金来源,一个小时内,原路退回。
啊苏总,这……
退回去。
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另外,让法务部给他发一封律师函。
内容是,禁止他以任何形式,向我,以及我公司,进行任何性质的资金注入或商业干预。
否则,我们将以‘不正当商业竞争’和‘恶意骚扰’的名义,对他提起诉讼。
这笔钱,像一坨沾着屎的黄金,我嫌脏。
果然,没过几天,圈内几个顶级的导演开始联系我。
苏总啊,久仰大名!是彰哥介绍的,说你的团队技术特别牛,我们有个新项目……
彰哥
我打断他。
哪个彰哥不认识。
哎呀,苏总你别开玩笑了,就是沈影帝嘛!
哦,他啊。
我笑了笑。
不好意思,我们公司目前项目全满,而且我们有自己的发展规划,不太喜欢走后门。
我们婉拒所有‘来路不明’的好意,谢谢。
我挂断电话,直接让公关部发了一份公开声明。
【幻影特效感谢业内前辈的关注与厚爱,本公司坚持以实力说话,凭作品立足,所有项目合作均通过正规渠道洽谈。】
每一个字,都是一个耳光,扇在沈修彰的脸上。
他大概是真的黔驴技穷了。
在一场慈善晚宴上,我还是不可避免地,见到了他。
我正和林墨聊着一个关于VR心理治疗的项目。
他端着酒杯,就那么直愣愣地朝我走过来。
几个月不见,他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浑身笼罩着一股颓败的死气。
曾经那个光芒万丈的影帝,此刻像个游魂。
苏晴……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
林墨察觉到气氛不对,不动声色地往我身前站了半步。
我没有理会沈修彰。
我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像是在看一个路边的陌生人,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物体。
然后,我转过头,对林墨笑了笑。
林教授,我们刚才聊到哪儿了
林墨也回以微笑。
聊到,如何用虚拟现实,重建患者的安全屋。
我们转身,并肩走向宴会厅的另一侧。
从始至终,我没有对沈修彰说一个字。
也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我能感觉到,那道黏在我背后的视线,是如何从灼热,到冰冷,最后彻底黯淡下去。
有些罪,不是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被原谅的。
有些伤害,是刻在骨头上的,永远都无法弥补。
他的赎罪,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沈修彰大概是被我彻底逼疯了。
他做了一件让整个娱乐圈都地震的事情。
他召开了一场个人新闻发布会,全球直播。
我没有去现场。
林墨的办公室里,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正同步直播着现场画面。
沈修彰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坐在发布台中央。
他憔悴得像一具行尸走肉,但坐姿却笔挺得像一柄将要折断的剑。
台下的记者,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闪光灯亮成一片。
今天请各位来,是想向大家,向公众,也向一个人,坦白一些事。
他没有看任何提词器,也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我,沈修彰,是一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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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句话,就让全场哗然。
在我和苏晴小姐三年的婚姻里,我扮演了一个完美丈夫的角色,但实际上,我是一个冷暴力者,一个精神虐待者,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利用她的善良和爱,将她囚禁在婚姻的牢笼里,把她当成我所谓初恋的安慰剂,当成我逃避现实的工具。
我享受着她为我付出的一切,却心安理得地伤害她,无视她,把她的尊严踩在脚下。
他一句一句,把自己钉在耻辱柱上。
我误解了她最深沉的爱,用我最残忍的手段,逼迫她放弃了我们之间……最后的希望。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一个成年男人,在亿万观众面前,眼眶通红。
但他没有哭。
我今天说出这一切,不是为了博取同情,也不是为了求得原谅。
我只是想告诉大家,你们看到的那个完美的影帝沈修彰,是个假象。
真正的我,卑劣,自私,无可救药。
我在此,向苏晴小姐,致以最沉痛的道歉。对不起。
他站起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深深鞠了一躬。
同时,我宣布,从即刻起,我将无限期退出演艺圈。
感谢大家。
他说完,转身离去,没有再给记者任何提问的机会。
整个网络都炸了。
沈修彰退圈
沈修彰承认冷暴力
心疼苏晴
词条一个接一个地爆上热搜。
我的手机快被打爆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这种自我毁灭式的真诚,这种玉石俱焚的忏悔,至少能换来我的一丝回应。
哪怕是一句都过去了。
我的确回应了。
我登录了幻影特效的官方微博。
没有发一个字。
只发了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我和林墨,站在新公司剪彩仪式的现场。
我穿着白色的裙子,他穿着灰色的西装。
我们相视而笑,阳光正好。
背景是红色的绸带和巨大的公司Logo。
配文只有六个字。
向前看,新生活。
这条微博,在沈修彰那场惊天动地的发布会后半小时,悄然发出。
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舆论的汪洋大海。
却激起了比海啸更猛烈的回响。
你的盛大审判,你的惊天动地,你的悔不当初。
与我无关。
我的新生活里,没有你的位置。
连一个背影,都没有。
沈修彰从公众视野里彻底消失了。
退圈声明后,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直到半年后,有狗仔在一个偏远小镇的心理疗养院门口,拍到了一张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佝偻着背,头发花白,手里提着药袋。
如果不是那张依稀可辨的侧脸,没人会相信,他就是曾经的顶流影帝。
报道说,他状态极差,重度抑郁,伴有严重的精神衰弱。
沈家的天,也塌了。
继承人爆出惊天丑闻,家族企业股价一落千丈,合作伙伴纷纷解约。
听说,沈夫人受不了这个打击,精神也出了问题,被送去了和儿子同一家疗养院。
真是讽刺。
她一辈子都在掩盖家族的精神病史,最后,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至于白露,她倒是挣扎过。
沈修彰倒台后,她试图撇清关系,复出拍戏。
但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她曾经那些灵感缪斯的通稿,那些和沈修彰捆绑的深情炒作,都成了打在她脸上的巴掌。
一次直播带货,弹幕里铺天盖地都是骂声。
小三还敢出来捞钱
白莲花滚出直播间!
没有沈修彰,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当场情绪失控,对着镜头哭喊。
不是我的错!我也是受害者!是他骗了我!
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让她最后一点体面也荡然无存。
从此,演艺圈再无此人。
恶人们,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报应。
而我的生活,却越来越好。
幻影在我的带领下,凭借几个爆款项目,成功上市。
敲钟那天,我站在交易所里,成为媒体口中独立女性的代表。
我和林墨的感情,也稳定发展。
他知道我所有的过去,那些伤疤,那些噩梦。
但他从不追问,也从不评判。
他只是在我需要的时候,给我一个拥抱,或者,泡一杯热茶。
我们之间,没有轰轰烈烈,没有虐恋情深。
只有一种成熟的,平等的,彼此尊重的伴侣关系。
这天晚上,我们像往常一样在家吃饭。
我给他夹了一筷子鱼。
今天公司股东大会,几个老顽固又想作妖。
他给我盛了一碗汤。
需要我帮你分析一下他们的心理动机吗
不用。
我笑了。
我已经把他们都摆平了。
他看着我,也笑了。
我们聊着工作,聊着天气,聊着楼下新开的一家书店。
平静,温暖,而真实。
这,才是我想要的人间烟火。
三年后,清明。
A市的春天,阳光明媚得有些晃眼。
我牵着林墨的手,走在通往墓园的山路上。
风吹起我的长裙,露出了微微隆起的腹部。
我们一起站在沈修文的墓碑前。
照片上的少年,依旧穿着白衬衫,笑得像四月的阳光。
林墨将一束新鲜的白菊,轻轻放在碑前。
阿文,我来看你了。
我在心里默念。
我过得很好,你看,我还带了新朋友来。
我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这个孩子,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林墨作为心理学和遗传学的双料专家,在我们决定要孩子之前,就安排了最全面的基因筛查。
他用最科学、最严谨的方式,确保了我们即将出生的孩子,是健康的。
他用他的爱和专业,终结了那个血脉里的诅咒。
阿文,你让我忘了你,好好活。
我轻声开口。
对不起,我可能永远都忘不了你。
但我答应你,我会带着你那份对生活的热爱,好好地,加倍地,活下去。
林墨从身后,轻轻环住我的肩膀,给了我无声的支撑。
我们在墓前站了很久。
下山的路上,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在一个拐角处,我们与一个上山的人,擦肩而过。
那个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风衣,身形消瘦,头发凌乱,手里也捧着一束白菊。
是沈修彰。
他抬起头,也看到了我们。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脸上,然后,缓缓下移,定格在我隆起的腹部。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灵魂。
他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无边无际的灰烬。
他就那么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
我没有停下脚步。
我甚至没有给他一个多余的表情。
我只是挽着林墨的手,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林墨问我。
冷吗
我摇摇头,对他微笑。
不冷,很暖和。
我们一起,走向山下那片阳光明媚的远方。
我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沈修彰,你的春天,结束了。
而我的春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