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黑老飞做项目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论是头脑风暴也好,还是外景实操也好,每次虽然状况不断,但结果总算差强人意。可今天的事,差点就满盘皆输。
今天天公不作美,望着窗外,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汇聚成一道道急促的水流蜿蜒而下。原定的外景拍摄计划彻底泡汤,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百无聊赖的沉闷气息。
得,老天爷不给面儿,黑老飞一屁股坐在会议桌上,两条长腿晃荡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单调的笃笃声,都别蔫着了!来,头脑风暴走起!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马克杯里的咖啡都晃了三晃,把昏昏欲睡的众人吓得一激灵。
他转身在白板上唰唰写下主题,字迹狂放不羁,力透板背:如何让一个人在狂风骤雨、狼狈不堪中,展现轻松享受
空气安静了几秒。这题目本身就像外面的天气一样让人犯难。轻松享受外面可是树都快被吹折了,雨水像泼下来似的!
刚入职不久的小刘,扶了扶眼镜,小声嘟囔:这…这不就是硬着头皮装么谁能在这种鬼天气里还跟度假似的除非脑子…她话没说完,瞥见黑老飞似笑非笑的眼神,赶紧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装黑老飞像嗅到猎物的豹子,目光精准地锁定小刘,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身体前倾,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小刘同学,你——失恋过没有
啊小刘猝不及防,脸腾地红了,像只受惊的兔子,没…没……有……她眼神闪烁,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
黑老飞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到底是‘没’,还是‘有’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磁性力量。没等小刘回答,他猛地站起身,双臂夸张地张开,仿佛要拥抱窗外肆虐的风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诗意的狂热:
失恋过的人才真正懂得这倾盆大雨的妙处!他们享受!发自肺腑地享受!他目光扫过一张张错愕的脸,为什么!他自问自答,拳头在空中用力一挥,因为只有这天地同悲的磅礴,才能容得下他们心里翻江倒海的委屈和愤怒!只有这冰冷的雨水,才能冲刷掉那些该死的回忆、耻辱、不甘心!就在这时,他戛然而止——原来只是停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压低,带着点蛊惑的意味,淋一场透心凉的大雨,连洗澡钱都省了!揣着省下的票子,买桶热乎乎的爆米花,看场一个人的电影…嘿!跟过去彻底拜拜,新生活就在雨后彩虹里招手!这,难道不是一种另类的‘享受’和‘轻松’
会议室里荒诞似的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惊世骇俗又莫名…有点道理的逻辑震住了!小刘张着嘴,忘了害羞,只剩下满眼的震惊。谁也没想到,平时以毒舌和不按常理出牌著称、稳居公司黑化人物榜榜首的黑老飞,皮下居然藏着这么一颗…呃…暴雨洗涤心灵的文艺(或者说,中二)内核
看着大家一副信息过载,CPU快烧了的表情,黑老飞决定再添一把火。他踱到窗边,指着外面稍微收敛了些、但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幕,突然换了个接地气的例子:都听说过‘上班摸鱼’吧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狡黠笑容,那种偷偷摸摸、提心吊胆的‘摸鱼’,算什么享受低级!
他大手一挥,指向窗外:真正的摸鱼高手,是在这种天气!与其在格子间里胆战心惊地‘摸’,不如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摸!真!的!鱼!他眼睛贼亮,闪烁着发现新大陆的光芒,雨小了!天赐良机!他猛地指向我,你!跟我走!带你去感受一下,什么叫‘天人合一’的沉浸式摸鱼体验!让实践检验真理!
不由分说,黑老飞抄起门后一把破旧的大黑伞(不知道咋回事,伞骨还断了一根),拽着我就冲进了雨幕。留下会议室里一群人在风中凌乱。
楼下的绿化带旁,果然有一条汇集了雨水、临时形成的小水沟,浑浊的水流裹挟着落叶和垃圾,汩汩地流向不远处更宽的河道。雨水打在伞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被浸泡后的特殊气息。
不是,你不会就让我在这儿摸鱼吧我下巴都要惊掉了。
少见多怪!黑老飞满不在乎。
不是……我表示十分怀疑。
快看!黑老飞压低声音,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猛地蹲下身,伞都歪到了一边,雨水瞬间打湿了他半边肩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浑浊的水流里,一抹银灰色的身影正笨拙地扭动着——是条迷路的、不大不小的鲫鱼!大概是被暴涨的雨水从河道里冲上来的。
实践出真知的时候到了!黑老飞把破伞往我手里一塞,撸起袖子,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像最老练的猎人。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匍匐着靠近水沟边缘,屏住呼吸,双手呈合围之势,慢慢探入冰凉浑浊的水中。
一场紧张刺激、充满原始狩猎气息的都市摸鱼行动正式上演!
我撑着那把摇摇欲坠的破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后面。黑老飞全神贯注,眼睛死死盯着那条惊慌失措的鱼。他时而猛地向前一扑,双手狠狠拍向水面,溅起大片泥浆,弄得自己满脸满身都是泥点子,却扑了个空;时而又蹑手蹑脚地试图从侧面包抄,结果一脚踩进松软的泥坑里,昂贵的皮鞋瞬间报销,狼狈地拔出脚时,袜子都变成了泥色。那条鱼滑溜异常,总是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尾巴一摆,钻进更浑浊的水流或落叶堆里消失不见。
哎哟!差一点!
别跑!往那边堵它!
嘶…这泥真滑!
黑老飞嘴里不停地发出懊恼、兴奋和吃痛的嘟囔,完全不顾形象。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湿了我们的头发和后背。我们俩就像两个在泥潭里打滚的孩子,追着那条狡猾的鱼,沿着那条浅浅的、浑浊不堪的小水沟,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雨水、汗水、泥水混在一起,所谓的轻松享受没体验到多少,倒是把狼狈不堪和锲而不舍(或者说,不甘心)演绎得淋漓尽致。那条不大不小的鱼,始终在我们沾满污泥的指尖前方,灵活地游弋,成为这个阴雨午后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滑溜溜的目标。
雨势虽然小了些,但依旧淅淅沥沥,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灰蒙之中。那条汇集了雨水、裹挟着落叶和污物的临时水沟,浑浊不堪,在昏暗的光线下蜿蜒向前,像一条不怀好意的泥鳅。黑老飞把破伞往我手里一塞,那伞骨断了一根,歪歪斜斜,勉强遮住头顶一小片,雨水还是顺着豁口无情地浇灌着我的肩膀。
灵感就在前方!刘洋,跟我上!黑老飞撸起他那价格不菲的衬衫袖子,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浑浊水流中那一抹时隐时现的银灰色身影——那条不大不小的鲫鱼,此刻成了他眼中至高无上的创意图腾。
他像个发现了猎物的原始人,低吼一声,猛地向前一个俯冲,双手呈合抱之势,狠狠拍向鱼刚才停留的水面!
噗通!哗啦——!
水花夹杂着泥浆冲天而起!我下意识地后退,还是被溅了半身泥点。黑老飞整个人几乎趴进了水沟里,昂贵的衬衫前襟瞬间被泥水浸透、染黑。他兴奋地在浑浊的水里摸索着,脸上洋溢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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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到了!肯定抓…嗯!笑容僵在脸上,他猛地抬起手,手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片烂叶子和浑浊的泥水从指缝流下。那条狡猾的鱼,在他手掌拍下的瞬间,尾巴一摆,早已泥鳅般钻进了旁边一丛茂密的、浸泡在水里的杂草根须下,消失不见。
我靠!滑得跟抹了油似的!黑老飞懊恼地捶了一下水面,溅起更多泥点。
堵它!堵它!黑老飞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指挥着我,你从那边绕过去!它肯定往上游跑了!他蹑手蹑脚,像只准备偷袭的猫,沿着水沟边缘,试图从侧面迂回。沟边的泥土被雨水泡得松软无比。他小心翼翼地踩上去,脚下一滑!
哎哟!一声惊呼,他整个人失去平衡,为了不摔进沟里,他猛地向旁边跨了一大步!
噗叽——!
那只锃亮的皮鞋,结结实实、毫无保留地踩进了沟边一个被草丛掩盖的、更深的水坑里!泥浆瞬间没过了脚踝,淹没了鞋面。
我的鞋!黑老飞心疼地怪叫,试图把脚拔出来,结果另一只脚在湿滑的草皮上一滑,差点来个劈叉!他手忙脚乱地抓住旁边一棵小树的树干,才勉强稳住身形,但那只深陷泥潭的脚,连带半截裤腿,已经彻底沦陷,变成了一根泥棍。袜子吸饱了泥水,沉甸甸、凉飕飕地贴在皮肤上,那感觉简直酸爽无比。他狼狈地拔出脚,看着那只面目全非、滴着泥汤的皮鞋,表情像死了亲爹。
那条鱼似乎故意戏弄我们,在不远处稍微开阔的水面冒了个泡,挑衅般地甩了下尾巴。
在那儿!我赶紧指给他看。
黑老飞也顾不上鞋了,眼中重新燃起战火。他吸取教训,不再猛扑,而是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弯下腰,双手极其轻柔地探入水中,试图从下方悄悄接近。他的动作轻得像个拆弹专家,连呼吸都放轻了。
眼看指尖就要触碰到那滑溜的鱼身!
突然!
咔嚓!一声脆响!
我手里那把本就摇摇欲坠的破伞,因为一直歪斜着勉强支撑,加上我紧张地跟着他移动重心,最后一根完好的伞骨,终于不堪重负,彻底断裂!伞面瞬间塌陷下来,像个巨大的、湿透的蘑菇盖,猛地扣在了我的头上,也遮住了我的视线!
我靠!我手忙脚乱地去扒拉伞面。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和阴影,把那条本就警觉的鱼吓得魂飞魄散!它猛地一窜,激起一小片水花,再次消失在浑浊的水流深处。
黑老飞保持着那个水中捞月的姿势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猎物溜走,气得脸都绿了,扭头对我怒吼:大哥!你搞什么!拆台啊!他愤怒地拍打着水面,泥点飞溅。
就这样,我们俩像两个在泥泞战场上打滚的士兵,沿着这条该死的水沟,开始了漫长而狼狈的追逐。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我一脚踩空,差点滑进沟里,幸好抓住了黑老飞的胳膊,结果两人一起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滚作一团。
黑老飞为了堵一条岔流,猛地跳过一块石头,结果石头松动,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啪叽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儿,泥浆糊满了屁股,疼得他龇牙咧嘴,半天没爬起来。
我们试图用树枝驱赶鱼,结果树枝搅起大量淤泥,水更浑了,鱼没赶出来,自己倒被迷了眼。
黑老飞的手机从湿透的裤袋里滑出来,差点掉进泥水里,被他手忙脚乱地捞起,屏幕已经糊满了泥浆和指纹。
雨还在下,汗水混合着冰凉的雨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又涩又疼。衣服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黏。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净地方,全是泥点、草屑和水渍。
每一次扑空,都伴随着懊恼的咒骂;每一次差点得手,都伴随着心脏狂跳的紧张;每一次滑倒摔跤,都伴随着痛苦的呻吟和自嘲的大笑(主要是黑老飞)。那条鱼仿佛成了水中的幽灵,总是在我们以为胜券在握时溜之大吉,用它的灵活和这泥泞的环境,无情地嘲弄着我们的笨拙和狼狈。
这哪里是什么天人合一的沉浸式摸鱼体验分明是一场在冷雨和泥泞中进行的、充满了惊险(滑倒摔跤)、百转千回(鱼的各种逃脱)、坎坷波折(伞坏、鞋毁、手机险遭不测)的、啼笑皆非的都市荒野求生!
终于,雨丝细密,夜色渐浓。我们俩也早已成了泥猴,在黑黢黢、湿漉漉的浅沟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了不知多久。裤腿沉甸甸地吸饱了泥水,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就在体力快要耗尽,热情即将被这滑溜的对手磨灭时,转机出现了!
那条被我们穷追不舍的鱼,大概也精疲力竭,或者被浑浊的泥水呛晕了头,竟然在一处水流稍缓、被几块石头围住的小水洼里,翻着肚皮,徒劳地拍打着尾巴,似乎……搁浅了!
在那儿!我嗓子都哑了,激动地指着。黑老飞比我更快,一个饿虎扑食——不,是饿泥猴扑水!他整个人几乎扑进水洼里,溅起老高的泥浆。这一次,那双沾满污泥的手终于没有落空!他死死地、牢牢地攥住了那条滑腻冰凉的鱼身!
哈哈哈哈哈!抓到了!老子抓到了!黑老飞猛地从泥水里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泥点,只有眼睛和牙齿在昏暗中闪着兴奋的光。他像个凯旋的原始猎人,高举着那条还在徒劳扭动的战利品,也不顾泥水顺着胳膊流进袖口,就要放声大笑,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然而,笑声还没冲出喉咙,就被楼上窗户唰啦一声粗暴的拉开打断了。
楼下那两个神经病!一个尖锐、饱含怒火的女声划破雨夜的寂静,像冰锥一样扎下来,大白天的!两个那么大个人,没正事干吗有毛病啊!在臭水沟里扑腾!
这劈头盖脸的怒骂瞬间浇熄了我们所有的兴奋。黑老飞高举着鱼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属于创意工作者的倔强。他梗着脖子,对着楼上那模糊的人影,下意识地拽了句文:子非我,安知我摸鱼之乐!我们这是在…在体验生活!
这句文绉绉的辩解非但没平息对方的怒火,反而像是火上浇油!
我管你摸鱼乐不乐!扰民就是不行!你给我等着!楼上的女人显然被这句掉书袋彻底激怒了。只听砰的一声关窗巨响,紧接着就是楼道里急促、沉重、带着明显怒气的脚步声,咚咚咚地由远及近,速度惊人!
我和黑老飞面面相觑,心里同时咯噔一下:坏了,碰上硬茬了!
那扇窗户砰地关上,如同地狱之门合拢的信号。紧接着,楼道里那急促、沉重、带着滔天怒火的脚步声,如同战鼓般咚咚咚地擂在我们心口上,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我和黑老飞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也浇不灭我们额头上瞬间冒出的冷汗。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条滑腻的鱼,鱼尾徒劳地拍打着他的手腕,发出啪啪的轻响,在这死寂的雨夜里格外刺耳。
我…我操!黑老飞率先从石化状态中惊醒,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末日来临的惊恐。他猛地扭头看向我,那张糊满泥点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惨白一片,眼神里充满了怎么办!的绝望求救信号。
老黑!我也慌了神,心脏狂跳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这…这谁啊!动静这么大!
还能有谁!黑老飞几乎是哭丧着脸,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同时神经质地频频扭头看向单元门的方向,单元门内传来钥匙粗暴插入锁孔转动的咔哒声!
完了完了完了!黑老飞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鱼差点脱手,他忙一附身大手一抓,又提了上来,手都在抖。
大哥!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鱼!我急得直跺脚,溅起一片泥水,命重要还是鱼重要!你看她这架势!下来能有好!你刚才还文绉绉地怼人家!
我那不是…不是职业习惯嘛!创意人的条件反射!黑老飞还在强词夺理,但底气明显不足,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随时可能被暴力推开的单元门,喉结上下滚动。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仿佛那些变成废品的宝贝此刻正在向他发出悲鸣。单元门内锁舌弹开的咔哒声清晰传来!门缝里已经透出了楼道的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跑!!!黑老飞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短促、决绝、带着破音的命令!他不再有任何迟疑,求生(和保鱼)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一手死死攥紧装着鱼的塑料袋(鱼在里面疯狂蹦跶),另一只手像铁钳一样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别管怂不怂了!保命要紧!鱼在人在!扯呼——!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用力而扭曲变形。话音未落,他像离弦之箭(或者说,像被鬼追的泥猴),拽着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单元门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迷蒙冰冷的雨幕深处!
就在我们转身狂奔的瞬间,身后传来单元门被哐当一声狠狠踹开的巨响!阿红那带着雷霆之怒的吼声穿透雨帘,如同追魂索命的咒语:黑老飞!你给我站住——!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一个身影裹挟着怒气冲了出来,几步就杀到了我们面前。借着小区昏黄的路灯光,我看清了来人:中等身材,穿着居家的棉质睡裙,外面胡乱套了件外套,头发简单地用一个黑色大发卡别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她的脸在光影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子,直直射向黑老飞。虽然面带倦容,但眉宇间那股子柔中带刚、甚至可以说是彪悍的气势,扑面而来,一看就知道绝非易与之辈。
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心里直打鼓。却见旁边的黑老飞,反应比我剧烈十倍不止!他看清来人面孔的瞬间,整个人像是被高压电击中,浑身猛地一哆嗦!刚才还梗着的脖子瞬间缩了回去,高举着鱼的手也啪嗒一声垂落下来,那条可怜的鱼差点脱手掉回泥里。他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震惊、难以置信、瞬间的慌乱,最后定格为一种混合着尴尬、心虚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窘迫。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而破碎的音节:阿…阿红!
阿红!这名字像颗炸弹在我脑子里炸开!这不就是黑老飞那个传说中的、让他行李都变成废品的前女友吗!
阿红显然也认出了眼前这个泥人是谁。她双手叉腰,上下打量着黑老飞和他手里那条还在扑腾的鱼,又扫了一眼旁边同样狼狈的我,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极其讽刺、冰冷至极的弧度。
哟,我当是谁呢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冰碴子,在淅沥的雨声中格外清晰,这不是我们日理万机的黑大总监吗白天在公司指点江山还不够,大半夜的,跑到这臭水沟里摸鱼来了她刻意加重了摸鱼两个字,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怎么创意枯竭到需要跟泥鳅抢食了还是说,您这‘摸鱼’的本事,不分白天黑夜,也不分场合地点了
这连珠炮似的讽刺,句句戳心窝子!黑老飞的脸瞬间由泥色涨成了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挺直腰板(虽然沾满泥浆的腰板挺直了也毫无气势),挥舞着手里那条无辜的鱼,试图反击:
你懂什么!他声音因为激动和羞恼而有些变调,我们这是在寻找创意灵感!全身心地投入!就像…就像兔子闻到了胡萝卜!这叫艺术源于生活!懂不懂!
噗嗤!阿红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毫不客气地笑出声,笑声在雨夜里格外刺耳,投入全身心投入她往前逼近一步,目光如炬地盯着黑老飞,跟我谈恋爱那会儿,我怎么没见你这么‘投入’过让你陪我看场电影,你说要加班;让你周末别打游戏,你说那是放松找灵感…她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无比,像两把手术刀,合着你那时候所谓的‘加班’、‘找灵感’,就是溜出去‘摸鱼’了是吧!摸的还是这种泥沟里的货色
这一刀补得又狠又准!黑老飞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脸憋得更红了,简直要滴出血来。他气得嘴唇哆嗦,指着阿红:你…你血口喷人!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反击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悲愤,我还没说你呢!你整天吃饭那动静,跟…跟驴拉磨似的,震天响!晚上睡觉那呼噜打的,房顶都快让你掀翻了!让你戴个耳塞,跟要你命似的!你知道那几个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天天顶着黑眼圈上班,人都快被你折磨得神经衰弱了!
阿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控诉弄得一愣,随即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柳眉倒竖:哈!我吃饭出声那叫‘享受’!懂不懂什么叫生活的烟火气!睡觉打呼噜那叫‘投入’!说明我睡得香、睡得沉!是你自己睡眠浅,神经兮兮!还怪我!她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当初就该拿个泵给你脑子里的水抽干!省得你现在净干些不着四六的事儿!她说完,长长地、带着无尽失望和嘲讽意味地叹息一声,唉……你终究是不懂我的心。
这声叹息,仿佛带着魔力,瞬间抽走了黑老飞刚才那点虚张声势的勇气。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某个隐秘的痛处。但下一秒,他眼珠一转,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把手里的鱼又举了举,语速飞快地说:
照你这样说!我这摸鱼,是为了找创意灵感,是全身心的投入!也是一种享受!咱们俩这…这就算是扯平了!谁也不欠谁!他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根本不给阿红反应的时间,那什么…雨又大了!灵感也找到了!鱼也摸着了!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再见!啊不,再也不见!
话音未落,他根本不等阿红有任何回应,一把拽住还在发懵的我胳膊,像被鬼撵似的,转身就冲进了迷蒙的雨幕里!那条可怜的鱼被他胡乱塞进一个不知哪里摸出来的、皱巴巴的塑料袋里,在他手里疯狂地甩着尾巴。
我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滑的地面上狂奔,雨水糊了一脸。身后似乎还隐约传来阿红气急败坏的喊声:黑老飞!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还有那条脏鱼!给我放下!
我们一口气狂奔出小区,直到确认阿红没有追来,才敢停下来,扶着膝盖,在昏暗的路灯下大口喘气。雨水顺着头发、脸颊往下淌,狼狈不堪。
老…老黑…我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你…你跑什么啊不是挺能说的吗
黑老飞也喘得像头牛,他小心翼翼地把装着鱼的塑料袋举到眼前,确认他的战利品还在,这才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来路,压低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怂:
讲理跟她讲理!他像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头摇得像拨浪鼓,你是不知道她的厉害!当初分手吵架,我就是没吵过她!被她连珠炮似的怼得哑口无言,脑子一片空白!他脸上露出不堪回首的痛苦表情,结果呢我所有的行李、铺盖卷,全他妈落她家里头了!等我缓过神去找,你猜怎么着他悲愤地一拍大腿,她给我当废品处理了!全卖了!连我珍藏的限量版手办都没放过!说是给我清理‘精神垃圾’!
他心有余悸地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里面的鱼还在徒劳地挣扎:这次要是再吵输了,被她抓住话柄,你觉得她能放过这条鱼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惊恐,‘清蒸还是红烧正好缺个下酒菜!’——她绝对干得出来!那我们这大半天的罪,这浑身的泥,不就白受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逃跑无比英明,看着塑料袋里那条在路灯下泛着微弱银光的鱼,又看看彼此泥猴般的惨样,再回想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前女友遭遇战,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黑老飞率先忍不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这笑声在空旷的雨夜里回荡,充满了狼狈、后怕、无奈和一种死里逃生的巨大滑稽感。我也被这情绪感染,看着他那张糊满泥点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再看看那条价值连城的泥沟鱼,终于也绷不住,跟着他一起,在淅淅沥沥的冷雨中,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岔气。
这奇妙(或者说,惊悚)的一天,最终以一场雨夜泥沟摸鱼、前女友突袭和胜利大逃亡(附带一条鱼质)划上了句号。而那条从阿红魔爪下抢救出来的鱼,后来被黑老飞郑重其事地养在了公司茶水间一个临时找来的大玻璃缸里,美其名曰灵感之鱼,成为了这场荒诞冒险的活体见证。每当有人问起这条鱼的来历,黑老飞总会一脸高深莫测:嘘…这可是用我半副身家(指那些被当废品卖掉的行李)换来的战略物资!
好吧,不愧为创意大师,竟然到了一种敌我不分、敌我合一的境界。也许,这就是大师们特有的基本素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