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不见卿 > 第一章

喜房里我的新婚夫君萧北埕,正掐着我的脖梗。
此刻的他双眼猩红,大声咒骂我是毒妇。
他要为他的白月光林青柔,将我再次沉塘。
可笑的是,他忘了,
他的这条命,本就是我跟阎王爷从鬼门关抢回来的。
1
红烛泣泪,映着萧北埕那张俊美到极致,此刻却因暴怒而扭曲的脸。
苏云卿!你这个毒妇!
砰!
我眼前的喜案被他一脚踹翻,龙凤喜烛滚落在地,合卺酒混着果品点心碎了一地,狼藉不堪。
脖颈处传来的剧痛与窒息感,与前世被按入冰冷塘水中的感觉,分毫不差。
我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我与萧北埕的大婚之夜,回到了一切悲剧的开端。
前世的记忆如淬了毒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我记得刺骨的塘水灌入我的口鼻,剥夺了我呼吸的最后一丝空气;也记得岸上,萧北埕将瑟瑟发抖的林青柔拥在怀中,看向我的眼神,没有半分夫妻情谊,只有无尽的厌恶与冰冷,仿若在看一件碍眼的垃圾。
我还记得,当初他身中奇毒,满京城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是我,不眠不休守了他七天七夜,以身试药,用我苏家祖传的秘方和半条命,才将他从阎王殿抢了回来。
可我换来了什么
换来的是他将救命之恩安在林青柔头上,换来他为了娶林青柔,诬陷我下毒,将我这个明媒正娶的王妃活活沉塘!
王爷!林小姐的丫鬟刚来报信,说……说林小姐喝了您派人送去的酒,就口吐黑血,已经人事不省了!萧北埕身后的小厮气喘吁吁的禀报。
萧北埕掐着我脖子的手又紧了几分,眼中的杀意毫不掩饰。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本王早知你嫉妒成性,心肠歹毒!竟敢在新婚之夜就对柔儿下手苏云卿,本王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听从皇命娶了你!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带毒的刀,精准地扎在我前世的伤口上。
2
若是前世的我,此刻定会哭着挣扎,努力跟他辩解。
没想到却换来他更深的鄙夷和厌恶。
但现在,死过一次的我,心中再无波澜,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原,以及冰原下奔腾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
我甚至,迎着他要吃人的目光,轻轻笑出了声。
我的笑声很轻,却像一根针,扎破了他暴怒的气场。
萧北埕愣住了,掐着我的手下意识地松了半分:你……你笑什么
我贪婪地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抬起眼,一字一句,清晰的对上他错愕的视线:
我笑王爷您,还真是情深义重。
我更笑,你那宝贝心上人拙劣的把戏,演了一世,竟还想演第二世。
萧北埕,我直接叫他的名字,冰冷的恨意从眼底蔓延开来,你听好了。今天,我苏云卿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跟你做什么劳什子夫妻。
我是来,拿回我的一切,然后看着你和林青柔,怎么……血债血偿!
3
我话音未落,门口便传来一阵骚动。
小姐!您怎么了小姐!
只见林青柔一身素衣,被她的贴身丫鬟搀扶着,面色惨白如纸,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那双含情目此刻蓄满了泪水,遥遥望着萧北埕,欲言又止,最终噗通一声,软倒在丫鬟怀里。
王爷!王爷您要为我们家小姐做主啊!丫鬟凄厉哭喊起来,王妃……王妃她派人送酒,我们小姐喝了就……就吐了黑血!她这是要逼死我们小姐啊!
这拙劣的戏码,与前世如出一辙。
萧北埕刚刚因我的话而升起的些许错愕,瞬间被滔天怒火取代。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将林青柔打横抱起。
那珍而重之的模样,仿佛怀里的是他易碎的稀世珍宝。
他回头,看向我的眼神,淬着世间最毒的寒冰:苏云卿!你竟歹毒至此!青柔若有半分差池,本王要你整个苏家陪葬!
又是这句话。
前世,我就是被这句话吓破了胆,为了不连累家族,生生咽下了所有冤屈。
可如今的我,只觉得可笑。
周围的下人们已经跪了一地。
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鄙夷与恐惧,仿佛我就是戏文里青面獠牙的恶鬼。
4
王爷,林青柔在萧北埕怀中悠悠转醒,气若游丝地拉着他的衣袖,别……别怪姐姐,是我……是我身子不争气,不关姐姐的事……
她越是求情,萧北埕眼中的怒火就越盛。
你就是太善良了!他心疼地抚着林青柔的鬓发,随即冷眼扫向我,来人!将这毒妇给本王拿下,关入柴房!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他还犹不解气,目光落在我身后的嫁妆箱笼上。
里面放着我苏家世代相传的珍稀药材,也是我这次出嫁,父亲亲手为我备下的压箱底宝贝。
管家!去,把王妃嫁妆里的那几株百年老山参、千年雪莲,全都送到青柔的院里去!给她好好补补身子!
这一刻,我心中那片死寂的冰原,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那不是我的嫁妆,那是我苏家医者的魂!
萧北埕,你敢!我厉声喝道,第一次在他面前,疾言厉色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张开双臂,死死护在箱笼前,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善妒!不识大体!萧北埕被我的眼神刺痛,怒极反笑,苏云卿,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本王看得上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滚开!
他一把将我狠狠推开,我的额头重重撞在桌角,瞬间一片温热的血流了下来。
血腥气在口中弥漫。
前世今生所有的恨、所有的痛、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彻骨的冰寒。
5
够了。
真的,够了。
在管家带着人,即将碰到那口箱笼时,我没有再挣扎,反而扶着桌子,缓缓站直了身体。
我擦去额角的血,笑了。
笑声在死寂的喜房里,显得异常诡异。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萧北埕眉头紧锁: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花样我一步步走向他,看向他怀里将惊恐和得意藏在眼底的林青柔,王爷,你可知,有一种毒,名曰‘七日醉’,取自南疆一种藤花,无色无味,服下后半个时辰内,便会心跳加速,显现出与中毒相似的脉象,若再配以催吐药物,便能造成口吐黑血的假象。
我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林青柔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我没理会她,继续道:但这种毒,有个致命的破绽。它会令中毒者瞳孔最深处,凝成一个极小的红点,且脉象虽乱,中指下却毫无沉涩之感。王爷若是不信,大可请个太医来,一看便知。
萧北埕下意识低头去看林青柔的眼睛,而林青柔则惊慌的把脸埋进了他怀里。
你……你胡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冷笑一声,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这新房里的合卺酒,从备下到端上桌,前后不过一刻钟。而你林青柔从你的院子‘病发’到这里,少说也要两刻钟。时间,对不上啊。
我环视四周,看着那些从鄙夷转为震惊的脸,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
拿银针来!我对一个已经吓傻的丫鬟命令道。
丫鬟手忙脚乱地取来药箱里的针包。
你想干什么!萧北埕本能地护住林青柔。
我却看都没看他,身形一错,快如闪电,不等任何人反应,三根银针已经稳稳刺入了林青柔臂上的曲池、手三里、合谷三穴。
我的手法快、准、狠,是苏家追魂十三针的起手式。
啊!林青柔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只觉得半边身子一麻,一股恶心感直冲喉咙,竟当众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秽物。
那秽物中,没有半分血色,只有一股……淡淡的藤花香气。
真相,不言而喻。
全场死寂。
萧北埕抱着怀里狼狈不堪的林青柔,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难堪。
他想不通,那个在他面前永远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苏云卿,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锋芒毕露,甚至,让他感到了一丝恐惧。
在所有人还没从这惊天的反转中回过神时,我从袖中,缓缓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我用自己的血写好的——休夫书!
6
啪!
我将那封还带着我体温的休夫书,狠狠甩在了萧北埕的脸上!
锋利的纸张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
他彻底懵了。
我挺直了曾为他弯下无数次的脊背,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萧北埕!我苏云卿,今日,当众休夫!
你眼盲心瞎,是非不分,宠妾灭妻,阴私卑劣!你不配为我苏云卿的夫君!
这战神王妃之位,这份泼天的富贵,沾了你和林青柔的腌臜气,我嫌脏!
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死生,不复相见!
说完,我不再看他那张由震惊、错愕、屈辱、愤怒交织成的扭曲面孔,更不屑于看林青柔怨毒不甘的眼神。
我转身,一步一步,昂首挺胸地朝着王府大门走去。
我的嫁妆,我的药箱,我的一切,都不要了。
我只要,我苏云卿失落过一世的,自由与尊严。
身后,是死一般的沉寂,和我头也不回的、决绝的背影。
7
离开京城后,我一路向北,换马车,走水路,足足行了半月,才抵达了舆图上那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云州。
这里是北境边陲,黄沙漫天,寒风如刀;
没有京城的雕梁画栋,只有低矮的夯土房;
也没有京城的香车云鬓,只有寥寥几个裹着旧袄、缩着脖子匆匆行路的百姓。
这里很苦,却也干净。
空气里没有脂粉香,没有权欲的腥臭,只有最纯粹的、属于天地的味道。
我喜欢这里。
我用身上仅剩的几两碎银,在城南最偏僻的巷子里,盘下了一间无人问津的铺子。
亲手将里面的灰尘蛛网清扫干净,摆上一张旧桌椅,挂上一块最简单的木牌匾,上书三个字——苏医馆。
从此,世上再无战神王妃苏云卿,只有一个粗布麻衣,以医为生的苏娘子。
8
起初,并无人上门。
云州的百姓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不信任。
一个孤身前来、年轻漂亮的寡妇,怎么看都像个有故事的麻烦。
苏娘子,你这药保真吗别是骗钱的吧
看个风寒都要三十文你怎么不去抢
小娘子,好好找个人嫁了才是正经,开什么医馆。
流言蜚语,我充耳不闻。
前世,我活在别人的眼光里,活在萧北埕的喜怒里,活得不像自己。
这一世,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转机,发生在一个月后。
城西的张屠夫,常年酗酒,得了顽疾,肚子胀得像面鼓,疼起来满地打滚,请遍了云州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他婆娘背着他,偷偷跑到我这里,跪下求我。
我只看了一眼,便开了方子,都是些山里最常见、不值钱的草药。
三碗水熬成一碗,一日三次,七日便可见效。
张屠夫的婆娘半信半疑的走了。
七日后,整个城南都轰动了。
张屠夫不但肚子消了,人也精神了,提着一块上好的五花肉,亲自上门,对着我的医馆牌匾,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从那以后,我的医馆,门庭若市。
我定下规矩:富人看病,诊金加倍;穷人看病,分文不取,药钱随意。
我治好了李铁匠多年的老寒腿,他便包揽了我医馆所有的修补活计;
还救活了陈秀才家难产的妻子,他便主动在门口支起摊子,为那些不识字的病患代写药方、解说用量。
我的医馆,渐渐成了云州城里最有人情味的地方。
10
一日,我在为一位老婆婆义诊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是城中最大的药铺百草堂的伙计,正对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拳打脚踢。
小贱人!敢偷我们百草堂的药!看我不打死你!
那小姑娘抱着头,瘦弱的身体在地上缩成一团,哭着辩解:我没有偷!我娘快病死了,我求掌柜的赊药,他不肯……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冰冷的池塘,岸上萧北埕冷漠的脸,林青柔得意的笑,还有那些下人鄙夷的眼神……他们也是这样欺侮我,而我还求告无门,他们给我安上毒妇的罪名,不由分说就夺走了我的命。
那些被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恨意,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枯草,瞬间燎原。
我的血,一寸寸冷了下来。
住手。
放下手中的药碾,我走了出去。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个伙计回头见是我,撇了撇嘴,依旧嚣张:哟,苏娘子,您也要管这闲事这小丫头手脚不干净,我们教训一下,是规矩!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那小姑娘面前,扶起她,轻轻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和污泥。
你娘,得的是什么病
大夫说……是肺痨……咳血,喘不上气,快不行了……小姑娘抽噎着说。
我拉过她的手,只在她手腕上搭了片刻,便了然于胸。
我抬起头,目光冷如寒铁,直视那个伙计:回去告诉你们掌柜。第一,这孩子没偷,她只是求药,是你们见死不救。第二,她娘得的不是肺痨,是‘石粉症’,常年在采石场吸入粉尘所致。你们开的治肺痨的虎狼之药,非但救不了她娘,反而会催她的命!
第三,我顿了顿,声音里的寒意让周围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我苏娘子的人,你们也敢动。从今往后,百草堂的生意,但凡有我苏娘子在的一天,就别想好过。
说完,我牵起小姑娘的手,对围观的百姓朗声道:诸位乡亲,这孩子的娘,我来治!药钱,我分文不取!我还要告诉大家,如何用最便宜的甘草、石斛,配上猪血,就能做出防治石粉症的药膳!让咱们云州所有在采石场做工的家人和兄弟,都不再受这病痛之苦!
我的话,瞬间激起千层浪。
那些家里有亲人在采石场做工的百姓,眼神瞬间就亮了。
而那个百草堂的伙计,则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跑了。
我不仅治好了小姑娘的娘,还将那道药膳方子公之于众。
自此,我在云州的声望,无人能及。
百姓们不再叫我苏娘子,他们开始敬畏地,称我为——素手观音。
真正的扬名,是在两年后的春天。
11
一场疫病,从江南悄然传到了云州,都是三岁以下的孩童起病。
起初只是发热、出红疹,三日之内很多便会呼吸衰竭而亡。
城中人心惶惶,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官府贴了告示,悬赏千金,求能治疫病的大夫和药方。
看着医馆外,那些抱着孩子、哭得肝肠寸断的父母,我仿佛看到了当年为救萧北埕,不眠不休,以身试药的自己。
我的命,在他眼里,贱如草芥。
可这些孩子的命,在他们父母眼里,是天,是一切。
我不能不管。
我关了医馆,在城中心的广场上,搭起了数十个巨大的药棚。
改良了祖传的防疫秘方,将其中几味名贵药材换成了云州本地的草药,药效不减,成本却降了很多。
城主帮我组织起城中的妇人,没日没夜地熬制大锅药,免费分发;
又教孩子们编织装满艾草、苍术的防疫香囊,挂在身上。
我还提出了一个隔绝相互传染的法子——隔离。
将已染病的孩子和健康的孩子分开,接触过病儿的家人,也必须在家中自行隔离七日。
起初,无人理解,甚至有人骂我故弄玄虚,是妖女。
直到七日后,城中再无一个新增的病儿。
而那些听从我安排的家庭,无一感染。
疫病,被我用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那一日,云州城万人空巷。
全城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自发地来到我的药棚前,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他们没有喊万岁,也没有喊青天大老爷。
他们口中高呼的,只有四个字:
素手观音!
后来他们甚至为我建了生祠,香火鼎盛,时时有人为我点长生灯。
我站在药棚前,看着那一张张质朴而真诚的脸,心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活着。
不是作为谁的附属品,不是为了谁的恩宠。
而是用自己的双手,去救治生命,去赢得尊重。
这种踏实和满足,是萧北埕,是金陵城里那座金碧辉煌的王府,永远也给不了我的。
我以为,我的人生,便会在这云州的烟火气中,平静地走到尽头。
直到三年后的那场瘟疫,席卷整个大梁。
而奉皇命,前来云州求药的那个人,是我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相见的,萧北埕。
12
我以为,云州安宁的岁月会是我此生的终点。
但我忘了,命运的报应,从不缺席,只会迟到。
我到云州的第三年秋天,一场瘟疫,如墨汁滴入清水,从北境边关迅速往整个大梁晕开。
这次瘟疫来势凶险,染病者,初起高热,继而皮肤上出现可怖的黑斑,三日之后,便会脏腑衰竭,咳血而亡。百姓畏之如虎,称它为——黑死瘟。
数州之内,十室九空,道路之上,伏尸遍野。
各州府告急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入京城,太医院所有太医束手无策,连宫中都出现了宫女内侍也有人染上瘟疫。
天子震怒,朝野震动。
这是国之将倾的预兆。
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之际,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命战神萧北埕,持天子剑,代天巡狩,前往北境疫区主持大局。
同时,不惜一切代价,寻访到三年前那位在云州平定过小儿时疫、被百姓奉为素手观音的民间神医。
活要见人,死……也要把药方带回来。
萧北埕领了圣命。
他没有退路。
13
三年前,他因我之事,声名受损。
后又因林青柔屡屡犯错,早已失了圣心。
这是他唯一能挽回君心、稳固地位的机会,也是他身为大梁战神,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带着一队亲兵,快马加鞭,一路北上。
越往北,景象越是触目惊心。
北境曾经繁华的城镇,如今死气沉沉,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烂和草药混合的腥臭味。
他看到绝望的母亲抱着早已冰冷的孩子,呆坐路边;
看到成队的官兵,用石灰草草掩埋着数不清的尸体。
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让这位踏遍沙场、见惯生死的战神,也感到了发自心底的寒意与无力。
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找到素手观音,而且要快!
当他和亲卫终于抵达云州地界时,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与北境其他城的死寂不同,云州城门大开,虽气氛凝重,却井然有序。
每个进出城门的人,口鼻上都覆着厚布,身上佩戴着散发着浓郁药香的香囊。
城外,更是搭建了绵延数里的巨大营帐,伤患被严格地分区隔离,无数穿着粗布衣衫的百姓志愿者,在营帐间穿梭,分发汤药,处理秽物。
没有哀嚎遍野,没有混乱不堪。
这里,仿佛是绝望中的唯一一叶方舟。
而撑起这叶方舟的,正是他此行的目标——素手观音。
萧北埕的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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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萧北埕翻身下马,快步走向营帐最中心的位置。
王爷留步!一名守在帐外的侍卫拦住了他,此人面容刚毅,正是三年前驻守边城、与我有过数面之缘的少将军,慕飞。
苏娘子正在里面诊治危重病人,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
苏娘子萧北埕一愣。
他从未想过,那位百姓口中神乎其神的观音,竟会是位年轻女子。
本王奉皇命而来,有紧急事相求,必须立刻见她!
慕飞寸步不让,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王爷的急事,难道比里面上百条人命还急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营帐的帘子,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掀开了。
让他进来。
虽然没见到人,但听声音清冷、疲惫,甚至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萧北埕的心,猛地一跳。
这声音……太熟悉了。
他推开慕飞,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营帐。
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他看见了。
在数十张病床之间,那个纤瘦却挺拔的背影,正俯身为一个病人施针。
苏娘子身着最朴素的麻衣,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几缕汗湿的发丝贴在鬓角。
听见动静,她缓缓回过了头。
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华贵的首饰,只有一张因连日劳累而略显苍白的脸,和一双……古井无波,却仿佛能洞悉他内心的眼睛。
是苏云卿。
15
三年前,是他亲口下令,并派暗卫将刚出金陵城的我抓捕后沉塘。
我是他指腹为婚的发妻,当年南疆一战萧北埕受伤严重,军医束手无策,是我不顾自身安危,只身进南疆瘴气林寻药,才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
可他又做了什么
他为了柔弱的林青柔,处处提防伤害我。
为了林青柔,他不惜将我沉塘。
他以为,我该早已化为枯骨,只存在于午夜梦回的愧疚里的。
思及此,萧北埕只觉得五雷轰顶,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也在瞬间凝固。
震惊、荒谬、难以置信,最后,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苏云卿!
她……还活着
那他当年,又做了什么
是他亲手将大梁最忠诚的护国公之女,一位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一个……曾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发妻,判了死刑!
我看着他,眼神没有半分波动,仿佛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继续为病人诊脉,声音平静的对一旁的医童说:
告诉这位爷,想求医,按规矩来。先去外面排队登记。
16
排队
萧北埕带来的亲兵们面面相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他们堂堂战神王爷,去和一群贩夫走卒排队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放肆!
萧北埕的副将忍不住怒喝,你可知我家王爷是奉皇命而来,代表的是天子!延误了天子之令,你担待得起吗
我像是没听见,依旧低着头,专注的为患者诊治。
我的动作轻柔,仿佛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事,能让我分心。
慕飞冷笑着上前,挡在了副将面前:这位将军,在云州,在苏娘子这里,没有王爷,只有病人。能救你们命的,是苏娘子,不是圣旨。
萧北埕抬手制止了还要争辩的副将。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我的身影上。
那个曾经在他面前永远卑微垂首、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女人,如今却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他。
我身上那股沉静气场,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隔绝在外。
他想上前去,想抓住我的手,想问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想问我当年是如何死里逃生的,想说一句……他迟了三年的对不起。
可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他看见,当我为那个病人诊完脉后,那个满脸黑斑的垂死之人,竟对我露出了一个无比信赖和感激的笑容。
周围的病人、看顾的家属们,看向我的眼神,都充满了近乎信仰的崇敬。
我是他们的神。
而他,萧北埕,是企图杀死神的罪人。
他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默默地退出了营帐。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拂袖而去,或是动用手里的权力。
但他没有。
17
营帐外,在云州所有百姓和自己亲卫震惊的目光中,萧北埕,这位大周朝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理了理自己的衣甲,随即,双膝一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营帐门前那片泥泞的土地上。
他挺直了脊背,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这一跪,全场哗然。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开。
对于百姓而言,昔日高高在上、主宰生杀大权的王爷,为了求药,长跪于被他下令沉塘的前妻门外。
这是何等的讽刺!
整个云州城的百姓议论纷纷,从最初的不解,到听闻了一些三年前的旧事后,转为鄙夷和愤怒。
他们自发地围在营帐周围,像守护神明一样,守护着他们的素手观音,看向萧北埕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第一天,烈日当空,他汗如雨下,嘴唇干裂,却纹丝不动。
第二天,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他被淋得像一只落水狗,虽然浑身泥泞,狼狈不堪,却依旧跪得笔直。
慕飞曾来劝过他:王爷,何必如此作贱自己。苏娘子她……心已经死了。
萧北埕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那紧闭的帐帘,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执拗。
他知道,他跪的,不仅仅是求药,更是赎罪。
三天三夜。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当他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摇摇欲坠,即将倒下时,那扇隔绝了他所有希望的帐帘,终于再次掀开。
走出来的,是我的医童,那个当年被我救下的小姑娘。
小姑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传达了我的意思。
小姑娘声音清脆,却字字如冰:
师傅说,药方可以给。但有一个条件。
萧北埕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什么……条件
小姑娘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的报复。
师傅要你,将多年前,你是如何为林青柔窃取她的救命之功,又是如何诬陷她下毒,最后,又是如何下令将她沉塘的罪行,一字不差的昭告天下!
18
昭告天下!
这四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萧北埕的脸上,也扇在他身后所有不明所以的亲卫脸上。
这不仅仅是要他低头,更是要将他钉在耻辱柱上,让他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你……你们欺人太甚!副将气得浑身发抖,随即拔刀出鞘,王爷的功勋与荣耀,岂容尔等贱民玷污!
放下。
萧北埕开口,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看着那个传话的小姑娘,看见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心中一片苦涩。
他知道,这就是苏云卿的意思,更是对他迟来的审判。
她恨他!
想明白后他慢慢挣扎着,从泥泞中站了起来。
三天三夜的跪求,早已让他精疲力尽,此刻的他,站都站不稳,需要亲兵的搀扶。
他环顾四周。
看着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百姓,看着那些眼神复杂的将士,最后,他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向营帐。
他知道,我隔着帐帘也在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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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口:
我,萧北埕,在此向天下认罪。
他的声音,通过内力,传遍了整个云州。
多年前,南疆一战,我身中奇毒,命悬一线,是苏家嫡女苏云卿,只身入南疆毒瘴林采药并配以祖传秘方,不眠不休,以身试药,将我从鬼门关救回……
他一字一句,将当年的真相,缓缓道来。
他说了,他是如何被林青柔蒙蔽,将救命之恩安在了她的头上。
他说了,他是如何在新婚之夜,为了林青柔,诬陷我下毒。
他说了,他是如何眼盲心瞎,在金銮殿上,句句逼迫,逼得护国公不得不妥协。
最后,他说到了那件事。
……我,听信谗言,认定苏云卿善妒歹毒,罪无可恕,下令……将她抓捕后沉塘。
当沉塘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全场一片死寂。
许多只知王爷当年休妻,却不知内情的百姓,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看向萧北埕的眼神,不再只是鄙夷,而是彻骨的憎恨。
我可是他们心里的活菩萨!
这个男人,竟然杀了我!
萧北埕仿佛感受不到那些能杀人的目光,他说完,便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叩在地上。
罪人萧北埕,请苏娘子,赐药,救万民。
营帐的帘子,终于开了。
我缓缓走了出来。
今天依然是一身素衣,面容清冷,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然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看着这个前世让我仰望、让她卑微到尘埃里的男人,如今,正以最卑微的姿态,跪在我的脚边。
可我心中,没有半分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
萧北埕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悔恨、痛苦,和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盼。
他想,他已经做到了我所有的要求,不知我可有半分动容
然而,我只是平静的看他半晌后,缓缓开口。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刀,直接捅进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王爷今日所求,是为万民。我救,是医者本分。
顿了顿,我眼中终于染上了一丝情绪,那是极致的、冰冷的嘲讽。
但请王爷记住:王爷的命是命,百姓的命是命,唯有我的命,当年在你眼里,贱如草芥。
萧北埕的身体猛的一颤,面色也瞬间惨白。
他知道我还是不肯放过他。
此恨,我的目光,缓缓扫过他狼狈的脸,一字一顿,用最恶毒的诅咒,与王爷昔日的深情厚谊一样,永世难忘。
说完,我从袖中拿出一张早已写好的药方,没有递给他,而是直接松手,任由那张薄薄的纸,飘落在他面前的泥泞里。
药方在此。救人的是我苏云卿,与你萧北埕,再无干系。
我转身,头也不回的进了营帐。
从始至终,我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萧北埕跪在原地,像一尊被抽去魂魄的石像。
良久后他颤抖着伸出手,从泥泞里里,捧起了那张写满了大梁唯一希望的药方。
纸上的墨迹,已经被泥泞浸染得有些模糊。
就像他那颗,被悔恨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
萧北埕眼中的光,彻底的灭了。
20
药方一出,整个大梁都欢腾了。
在我的改良下,药方被迅速传递至各郡县和村落。
瘟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控制住。
我成了大梁的功臣。
半年后,我回到了金陵。
不是为了接受皇帝的封赏,而是为了完成这场复仇的最后一环。
庆功宴的第二日,天还未亮,萧北埕便疯了一般冲向皇城脚下皇帝赐给我暂居的别院。
此时,却早已人去楼空。
萧北埕赶到别院时,院内寂静无声,只有晨风卷起几片落叶。
他推开房门,看到被褥叠得齐整,桌上的茶杯也已经冰冷,唯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缕让他熟悉又陌生的、清苦的药草香。
他知道那是独属于我的味道。
在他中毒昏迷时,一直萦绕在他鼻尖,也是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味道。
以前他曾厌恶至极,如今却拼命地、贪婪地深嗅着,想将这最后一点痕迹,也刻进心肺里。
可那清苦的药草香,终究还是会散。
就像我这个人一样,了无痕迹。
21
三个月后的早朝,萧北埕上书愿意舍弃了王爵,散尽了家财,只为换上一身布衣。
他第一站,去了云州。
可那间素手堂早已换了主人,新来的大夫,是苏云卿的徒弟。
镇上的百姓提起苏娘子,依旧是满脸的崇敬与孺慕。
苏娘子啊,那是观音菩萨!她不仅给我们看病,还教我们认草药。
王爷什么王爷俺们只认苏娘子。听说当年就是你把她给休了唉,真是没福气的人。
对我的每一句赞美,都像一把淬了盐水的鞭子,抽在萧北埕的心上,也烙下血痕。
他这个曾经的战神王爷,在百姓口中,成了一个笑话,更是一个有眼无珠的蠢物。
他沿着向百姓口中打探得来的消息,一路向南。
有人说,在江南,一位女医开了一间善堂,专门收容在瘟疫中失去亲人的孤儿。
当萧北埕耗时半月赶到江南,看到善堂井然有序,孩童们正在读书,读的正是我编撰的《药草启蒙》。
才得知我已在一月前就离开。
也有人说,在蜀中险峰上,曾遇到一位独行侠女采到了能解百毒的龙胆草。
萧北埕跟着攀上绝壁,却险些失足坠亡,后来只在山洞里发现了几株被采摘后剩下的药草残根,和一截不慎遗落的、洗得发白的布头。
我活在所有人的故事里,成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我行遍万水千山,留下的足迹亦遍布天下。
却唯独,不肯再见萧北埕一面。
他追逐着我的影子,从盛夏走到寒冬,人瘦得脱了形,满脸风霜,再无半分昔日战神的英气。
最后,他在边城见到了少将军慕飞。
彼时,慕飞正操练着新兵,见到形容枯槁的萧北埕,眼中没有半分同情,只有冰冷和疏离。
你来做什么慕飞问。
她……在哪里萧北辰声音嘶哑。
慕飞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扔到他面前。这是她离开前,让我转交给你的。
萧北辰颤抖着手打开,信纸上,只有一行字,笔锋凌厉,一如她当年离开时的决绝:
我苏云卿救天下人,唯不救萧北辰。
一句话,诛心。
将他最后一点念想,彻底斩断。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跪倒在地,望着茫茫天际,发出了野兽般的悲鸣。
萧北埕终于意识到,她走上了一条普度众生的路。而他,不仅亲手将她推开,还试图将我拉入泥潭,一起沉沦。
他追不上了。
永远,都追不上了。
绝望之中,他踉跄着走到一处荒寂的池塘边。
这里的水,和当年沉下她的那片塘,一样的冰冷刺骨。
云卿,他喃喃的喊,眼中是死寂的灰败,我的命是你救的,如今,我还给你……
他抬起脚,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能吞噬一切的深水。
22
就在萧北埕半个身子都已没入冰冷的塘水时,一个稚嫩的童声自身后响起。
大叔,你要做什么
他回头,看到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抱着一捆干柴,怯生生的看着他。
苏娘子说过,活下来,才能赎罪。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萧北埕的身体,猛地一僵。
苏……苏娘子
是啊,小姑娘将柴火放下,从怀里掏出一个还带着余温的烤红薯,想递到他面前,苏娘子教我们认药草,还教我们读书。她说,生命最宝贵,再大的错,也要活着去弥补。
萧北埕看着烤红薯,仿佛看到了苏云卿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她不要他的命。
死,只是一种解脱。
她要他活着,用这漫长的、没有尽头的余生,日日夜夜被悔恨啃噬,永远背负着罪孽。
这才是对他最残忍的惩罚。
萧北埕接过红薯,暖暖的温度灼痛了他的掌心,也灼出了他满脸的泪水。
他从池塘边退了出来,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后来,护国公老将军找到了他。
这位因女儿之事而一夜白头的老人,没有打骂他,只是平静地告诉了他最后一个秘密。
当年,云卿救你所用的祖传秘方,名为‘换命汤’。
用心头血入药,以命换命。她救了你,代价是……她自己会折损二十年阳寿。
萧北埕如遭雷击,一口心血喷涌而出,彻底的昏死过去。
他所亏欠的,远不止一份恩情,一条性命。
而是一段本该属于她的,最美好的年华。
这份债,他用一生,都还不清了。
他也从老将军口中,得知了林青柔的结局。
林青柔被打入天牢后,恰逢瘟疫肆虐,她因无人问津,最终在牢中染病,痛苦死去。
死前的症状,竟和她当年诬陷苏云卿下毒时,自己伪装出来的样子,一模一样。
天道好轮回。
从那以后,萧北辰不再刻意寻找我的踪迹。
他自请戍守大梁最苦寒的北境。
用老将军还给他的那些之前散尽的家财,在边关建起了一座又一座的医馆和善堂,收留孤儿,救济贫民。
他活成了我的样子,走上了我走过的路。
用一种苦行僧的方式,来完成这场没有尽头的赎罪。
数十年弹指而过。
又是一个风雪漫天的冬夜。
早已两鬓斑白的萧北埕,独立于高高的城楼之上,望着那片被大雪覆盖的、无边无际的茫茫雪原。
而他手中,依旧紧紧攥着一张早已泛黄、破旧不堪的纸。
那是当年我掷于他面前的休书,他只来得及,抢回这小小的一角。
风雪中,他仿佛看到,遥远的地平线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袭素衣,青丝如瀑,正静静地看着他。
我对他,遥遥的,露出了一个释然的、仿若初见的微笑。
而后,转身,彻底消失在山水之间。
是幻觉吗
萧北埕怔在原地,许久,他也笑了,笑得老泪纵横。
他用余生寻找一个早已将他从生命里彻底抹去的女人,却不知,我早已在山水之间,活成了真正的观音菩萨。
他终于懂了。
王权富贵,王爷的命是命,百姓的命是命。
唯有我的命,当年在他眼里,贱如草芥。
而这份迟来了几十年的深情与救赎,也终究,真的是比草还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