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被卖入宫中,当了最下等的宫女。
姐姐靠着美貌攀上了暴戾的四皇子,从此绫罗绸缎,一步登天。
只留我,被分配去伺候被幽禁在冷宫,据说染了疯病的太子。
我怕得要死,但见他发病时自残,还是壮着胆子照顾他。
四皇子登基第一年,就封了姐姐做贵妃,享尽荣宠。
只有我,在冷宫里陪着一个疯子,日日担惊受怕。
明明早就到了出宫的年纪,却因为是太子的宫女,被所有人都当成晦气。
管事太监说,我勒死太子,就放我出宫嫁人。
被我一盆冷水泼了出去。
我偷偷对神志不清的太子说：
殿下,你就算一辈子这样,奴婢也不会抛下你,等你哪天好了,记得我就行。
可老皇帝驾崩,疯太子一夜清醒,手持遗诏,夺回了皇位。
我在暴乱中被人踩踏,拼命向他呼救。
他却只将吓得花容失色的姐姐拥入怀中。
原来,他从没疯过,幽禁冷宫是他和老皇帝演给四皇子的戏。
原来,他早就倾心于姐姐,留我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方便他暗中观察姐姐,保护她……
再睁眼,我看着手中给疯太子准备的汤药。
反手将一整包砒霜倒了进去。
1.
砒霜在汤药里化开,无声无息。
我端着这碗绝命的汤,走向那个毁了我一生的男人,赵宸。
冷宫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陈腐的气味扑面而来。
赵宸正蜷缩在角落里,头发乱得像一团枯草,身上的锦袍划开了无数口子,露出下面一道道半愈合的血痕。
他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疯狂的红血丝。
滚！
他嘶吼着,抓起手边一个缺口的瓷杯就朝我砸过来。
我侧身躲过,瓷杯在我脚边摔得粉碎。
上一世,我会被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哭着求他不要伤害自己。
这一世,我只是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将药碗递过去。
殿下,该喝药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在我脸上盯出个窟窿。
然后,他笑了,笑声凄厉又古怪。
他一把挥开我的手。
滚烫的药汤泼了我满身,瓷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裂开来。
浓黑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
你也想害我！你们都想害我！他尖叫着,双手抓挠着自己的脸,瞬间就多了几道血印。
管事的刘太监听到动静,捏着嗓子冲了进来。
怎么回事！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他看到地上的狼藉,又看到我被烫红的手背,三角眼里闪过一丝阴狠。
废物东西！太子殿下不喝药,你就不会想想法子吗
他一脚踹在我腿上,我踉跄着跪倒在地。
没用的东西,留着你有什么用！
刘太监骂骂咧咧,转头又换上谄媚的笑脸去哄那个疯太子。
我跪在冰冷的地上,手背火辣辣地疼,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不,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毒死他。
太便宜他了。
我要让他也尝尝,希望被一点点碾碎,尊严被踩在脚下的滋味。
我要让他清醒地看着自己珍视的一切,是如何被我亲手毁灭的。
刘太监哄了半天无果,气急败坏地回头,指着我的鼻子骂：
你,今晚就跪在这儿反省！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喝药,你什么时候起来！
说完,他甩袖而去,沉重的宫门被再次锁上。
宫殿里只剩下我和赵宸。
他闹腾累了,又缩回了角落,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我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他面前。
他警惕地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块碎瓷片,轻轻划过自己的手腕。
血珠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上一世,他自残时,我就是这样做的。
我告诉他：殿下,你疼,奴婢陪你一起疼。但求你,别再伤害自己了。
他当时愣住了,真的就停了下来。
我以为,我是特别的。
如今想来,不过是他演戏演得投入,顺便给我这个观众一点甜头。
他看着我手腕上的血,疯狂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裂缝,一丝……困惑。
很好。
就从这份困惑开始。
我要让他这条深谙人心的毒蛇,也尝尝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滋味。
2.
从那天起,我变了。
我不再对他嘘寒问暖,不再为他的自残而落泪。
送去的饭菜,时常是冷的。
洗漱的热水,也总是被我不小心打翻。
他发疯的时候,我不再冲上去抱住他,只是冷漠地站在一旁,等他自己力竭倒下。
赵宸,这个将天下人都算计在内的未来君主,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天午后,他正坐在窗边,用一根枯枝在地上胡乱画着什么。
我端着一盆冷水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泼在地上,溅湿了他的袍角。
他手里的动作停住了。
缓缓地,他抬起头看我。
阳光透过破败的窗格照进来,落在他半边脸上,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疯癫,只有淬了冰的审视。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惶恐地后退两步,跪了下来。
殿下……奴婢……奴婢叫云舒。
云舒他重复着我的名字,眼神愈发锐利,你和四皇子妃,是什么关系
他果然知道了。
姐姐云晚偶尔会打着探望我的名义来冷宫,实际上是为了与他幽会。
上一世,我对此深信不疑,还感激姐姐没有忘了我这个妹妹。
可笑至极。
回殿下,贵妃娘娘……是奴婢的亲姐姐。我垂着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他沉默了。
整个大殿里,只有风吹过破窗的呜咽声。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我身上刮过。
他在怀疑我。
怀疑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或者,是不是四皇子赵珩派来的新棋子。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妹妹！妹妹你在里面吗
是云晚。
她来了。
我抬头,正好对上赵宸瞬间变得柔和的目光。
那份柔情,看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门被打开,云晚一身华服,珠翠环绕,与这破败的宫殿格格不入。
她看见我跪在地上,立刻露出心疼的表情。
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她上前要扶我,我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姐姐,这里是冷宫,有冷宫的规矩。奴婢见了殿下,理应下跪。
我的声音不大,却让云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妹妹,你……
我抬起头,直视着她。
姐姐如今是贵妃娘娘,身份尊贵,这等污秽之地,还是少来为好。万一冲撞了娘娘的贵体,奴婢担待不起。
这番话,既点明了她的身份,又划清了我们的界限。
云晚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不精彩。
她身边的宫女立刻尖声呵斥：大胆奴才！怎么跟贵妃娘娘说话的！
我只是跪着,不卑不亢。
云晚深吸一口气,挥手制止了宫女,重新换上那副温柔的面孔。
妹妹,我知道你在这里受苦了,姐姐是心疼你。你看,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她打开食盒,香气四溢。
上一世,我每次都狼吞虎咽,吃得泪流满面。
这一世,我只觉得那香气甜得发腻,令人作呕。
我看着那盘桂花糕,又看了一眼角落里始终没有出声的赵宸。
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姐妹情深的戏码。
我笑了。
多谢娘娘赏赐。只是这桂花糕太过精细,太子殿下久不见荤腥,肠胃怕是受不住。不如,就让殿下先尝尝吧。
说着,我竟真的端起那盘桂花糕,恭敬地呈到了赵宸面前。
3.
云晚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妹妹！你疯了！太子殿下神志不清,怎么能乱吃东西！
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知道是怕赵宸真的吃了出事,还是怕他吃了她送来的东西,会暴露他们的关系。
赵宸看着我递到面前的桂花糕,眼神幽深,看不出情绪。
他没有接,反而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力气很大,像是铁钳。
你,过来。
他拽着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把我拉到他身后。
然后,他对着云晚,露出了一个痴傻的笑容。
美人……姐姐……玩……
他一边说着含混不清的话,一边伸出脏兮兮的手,想要去摸云晚那张保养得宜的脸。
云晚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差点摔倒。
殿下！殿下您别过来！
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们也吓坏了,赶紧把她护在身后。
保护娘娘！快保护娘娘！
场面一片混乱。
我被赵宸挡在身后,冷眼看着云晚花容失色的狼狈模样。
演得真好。
一个痴傻疯癫,一个惊恐无辜。
若不是我死过一次,定要为他们这番情深意切的表演鼓掌叫好。
云晚惊魂未定地被簇拥着离开了,临走前,她怨毒地瞪了我一眼。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
我等着看你们这对狗男女,还能演多久。
他们一走,赵宸立刻松开了我的手。
他脸上的痴傻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寒霜。
他逼近一步,将我困在墙角。
刚才,是你故意的。
是肯定句。
奴婢不懂殿下在说什么。我继续装傻。
不懂他冷笑一声,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看他。
你故意激怒她,故意拿桂花糕试探我。云舒,你的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
他的脸离我极近,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和尘土混合的气味。
令人作呕。
我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殿下,奴婢只是个下等宫女,只想安安分分地活到出宫。您和贵妃娘娘的事情,奴婢不敢懂,也不想懂。
我的坦白,反而让他愣住了。
他眯起眼睛,审视着我。
你……想出宫
是。我答得干脆利落,奴婢年纪到了,只想出宫,嫁一个普通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这是我上一世最大的奢望。
也是他亲手碾碎的奢望。
赵宸看着我,眼神变幻莫测。
良久,他松开了手。
好,孤答应你。只要你安分守己,闭紧你的嘴,等孤大事一成,定会放你出宫,还会给你一笔丰厚的赏赐。
他以为,这是对我的恩赐。
他以为,他还能像上一世一样,用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希望,就将我牢牢掌控在手中。
我垂下眼眸,掩去其中的嘲讽。
谢殿下。
几天后,四皇子赵珩也来了。
他如今已是监国,离那至尊之位只有一步之遥,意气风发。
他每次来,都是为了羞辱赵宸,彰显自己的胜利。
他一脚踹开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耀武扬威的太监。
皇兄,我来看你了！
他看着缩在角落里发抖的赵宸,放声大笑。
看看你这副鬼样子,还配当太子吗
他笑够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那目光黏腻又恶心。
哟,这冷宫里,还有这么个水灵的小宫女
他朝我走过来,伸手就要摸我的脸。
上一世,我吓得魂飞魄散,是赵宸发了疯一样冲过来,咬伤了赵珩的手臂,才护住了我。
当时我感动得无以复加,觉得他虽然疯了,却还在保护我。
现在想来,他不过是不想自己的所有物被别人染指。
我,就是他的一件东西。
这一次,我没有躲。
就在赵珩的手即将碰到我的瞬间,我抬起头,用一种淬了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四殿下,男女授受不亲。奴婢是太子的人。
我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宫殿都安静了下来。
赵珩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没想到,一个卑微的宫女,敢这么跟他说话。
角落里的赵宸,也停止了发抖,猛地朝我看了过来。
4.
赵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眼中迸发出暴戾的光,那是在战场上杀人时才会有的凶光。
奴婢是太子殿下的人。我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
一个疯子的东西,也敢在爷面前放肆！
赵珩勃然大怒,扬手就要一巴掌扇下来。
我闭上了眼睛,没有躲。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一只手,抓住了赵珩的手腕。
是赵宸。
他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前,挡住了我。
他依旧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但他抓住赵珩手腕的力道,却大得惊人。
赵珩挣了一下,竟然没有挣开。
你个疯子！放手！赵珩又惊又怒。
赵宸却仿佛没听见,只是死死地抓着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无声地笑着。
那笑容,看得人头皮发麻。
赵珩身后的太监们吓得不敢上前。
最终,还是赵珩自己泄了气。
晦气！真是晦气！
他用力甩开赵宸的手,厌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皇兄,你就抱着你的小宫女,在这冷宫里烂死吧！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拂袖而去。
危机解除。
我从赵宸身后走出来,低声说了一句：谢殿下。
他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我,身体微微起伏,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用沙哑的声音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装作不懂。
为什么不躲为什么故意激怒他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入的紧绷。
我垂下眼帘,轻声说：
因为奴婢知道,殿下会保护奴婢的。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扎进了他心里的某个地方。
他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我。
你……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纯粹又无辜,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依赖。
殿下虽然病着,但在奴婢心里,您永远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大齐太子。
我看见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他在动摇。
我的话,挠到了他的痒处。
这个男人,自负到了极点,他可以允许自己落魄,但绝不允许别人看轻他。
我的信任,满足了他病态的自尊心。
从那天起,他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用那种审视的、怀疑的目光看我。
虽然他依旧扮演着他的疯子,但偶尔,在四下无人时,他会和我说几句话。
问我叫什么,今年多大,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像上一世,我们最温馨的那段时光一样。
我一一回答,乖巧温顺。
心里却在冷笑。
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格外磨人。
这天夜里,刘太监又来了。
他屏退了左右,将我叫到僻静处,塞给我一个小纸包。
这是鹤顶红,无色无味,见血封喉。
他的声音阴冷得像毒蛇。
四殿下的耐心不多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办成了,荣华富贵。办不成,你和你那个当贵妃的姐姐,就一起去给太子陪葬吧。
我捏紧了手里的纸包。
来了。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场景。
我低着头,声音颤抖：公公,我……我害怕。
怕什么！刘太监不耐烦地打断我,一个疯子而已！你只要把这个下进他的水里,神不知鬼不觉！事成之后,你就说太子是发疯病死的！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真的……真的可以放我出宫吗
当然！刘太监拍着胸脯保证,还会给你一大笔银子,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人！
我像是终于被说服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做。
刘太监满意地走了。
我握着那包毒药,回到了殿内。
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雷声滚滚。
赵宸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
但我知道,他醒着。
他在等。
等我动手。
我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将那包鹤顶红,尽数倒了进去。
然后,我端着那杯水,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床边。
雷声炸响,闪电划破夜空,一瞬间照亮了他睁开的双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机和……失望。
他看着我,看着我手里的杯子,缓缓地,清晰地开口。
你要杀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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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的手抖了一下,杯中的水洒出几滴。
但我没有像上一世那样惊慌失措地跪下求饶。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当着他的面,将那杯水举到自己唇边。
赵宸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做什么！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猛地从床榻上弹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到我面前,一把打掉了我手中的杯子。
水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毒水溅湿了他的衣摆。
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死死地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你疯了！他低吼道,眼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我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殿下,奴婢没有想杀您。
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委屈和绝望。
是刘太监,他逼我的！他说如果我不杀了您,他就要杀了奴婢,还要连累我姐姐！
我哭得声嘶力竭,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冤屈。
奴婢不想害您,可奴婢也没有办法……奴婢不想活了……殿下,黄泉路上,让奴婢陪着您,好不好
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赵宸的身体僵住了。
他大概演练过无数种我下毒被他抓包后的场景,却唯独没有料到这一种。
一个宁愿自尽也不愿伤害他的忠仆。
这是多么感天动地,可歌可泣。
他放在我背上的手,从僵硬到犹豫,最后,轻轻地落了下来。
好了,别哭了。
他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孤……知道了。
孤不会让你有事。
我埋在他怀里,嘴角勾起一抹无声的冷笑。
赵宸,你这个自负的男人。
你以为你看透了人心,却不知道,最能击溃你的,永远是你自以为是的掌控。
你以为我爱你至深,忠心不二。
那我就让你抱着这个可笑的念头,一步步走入我为你设下的陷阱。
这场戏,比上一世更加精彩。
刘太监再也没有来过。
想必,是赵宸用他的法子处理了。
他对我的态度,彻底变了。
他不再试探我,甚至在我面前,连疯癫的戏码都懒得演了。
他会和我讨论诗词,谈论时局,仿佛我不是一个卑微的宫女,而是他可以倾心交谈的知己。
他甚至会亲手为我上药,处理我因为干粗活而留下的伤口。
那份温柔,和上一世他留给我的记忆重叠,却让我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云舒,他一边为我涂抹药膏,一边轻声说,等孤出去,就封你做良娣,好不好
良娣,太子侧妃。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是多少宫中女子梦寐以求的恩宠。
我垂下眼,声音轻柔：殿下,奴婢身份卑微,不敢肖想。
你不必妄自菲薄,他抬起我的下巴,认真地看着我,在孤心里,你比任何人都要好。
他说这话时,眼神专注而深情。
我差一点就要笑出声来。
真会演啊,赵宸。
你是不是忘了,你真正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是我姐姐云晚
你是不是忘了,上一世,你是如何为了她,对我视而不见的
不过没关系。
你忘了,我帮你记着。
我会让你亲手把真心捧到我面前,再由我,亲手将它摔得粉碎。
6.
姐姐云晚又来了。
这一次,她不是偷偷摸摸来的,而是奉了四皇子赵珩的旨意,来给太子送温暖。
赵珩大概是觉得,上次被一个疯子和一个宫女下了面子,心里不痛快,便想出了这么个恶心人的法子。
他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他不仅抢了太子的江山,连太子曾经的女人,如今也成了他的贵妃,还要假惺惺地来探望这个阶下囚。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云晚带着大批的赏赐,浩浩荡荡地进了冷宫。
她看到我安然无恙,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嫉恨。
看到赵宸虽然衣衫破旧,但精神看上去却并不疯癫,更是惊讶。
皇兄,臣妾奉陛下旨意,前来探望。
她对着赵宸福了福身,姿态摆得十足。
赵宸坐在主位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有劳贵妃娘娘挂心了。
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听不出情绪。
云晚碰了个软钉子,有些尴尬,只好将目光转向我。
妹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本宫特地向陛下求了恩典,给你带了些上好的伤药和补品。
她示意身后的宫女将东西呈上来。
我跪下谢恩：多谢娘娘赏赐。
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云晚笑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赵宸,本宫听闻,太子殿下的病情,近来似乎好转了许多。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我心中冷笑。
她是来试探虚实的。
赵宸淡淡道：托娘娘的福,孤只是没死而已。
一句话,又把云晚噎了回去。
云晚的脸色有些难看,她强撑着笑容,开始细数她如今在宫里过得是何等风光,赵珩又是如何宠爱她。
她说得眉飞色舞,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一步登天。
我垂着头,安静地听着,像一个不存在的影子。
赵宸也安静地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终于,云晚说累了,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向我。
妹妹,你在这冷宫里也不是个事儿。不如,本宫去求求陛下,把你调到我宫里去,我们姐妹俩也好有个照应。
这才是她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把我调离冷宫,她才好继续和赵宸暗通款曲,同时,也能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上一世,我听到这话,简直欣喜若狂。
这一世,我没等赵宸开口,便抬起了头。
多谢娘娘美意。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只是奴婢伺候太子殿下惯了,怕是伺候不好娘娘。
而且,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和赵宸,奴婢觉得,冷宫挺好的。清净。
云晚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站起身,走到赵宸身后,为他轻轻揉捏着肩膀,姿态亲昵又自然。
意思就是,奴婢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除了殿下,奴婢哪里也不去。
我的声音温柔似水,却像一把刀子,狠狠插进了云晚的心里。
她震惊地看着我,又看看一脸坦然的赵宸,脸色煞白,嘴唇都在哆嗦。
你……你们……
她大概是想说,你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了
但她不敢。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这个她从来没放在眼里的妹妹,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占据了她心心念念的男人的身旁。
她气得浑身发抖,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带着她的人,狼狈地逃离了冷宫。
7.
云晚走后,赵宸握住了我正在为他捶肩的手。
他的手心很热,带着薄茧。
云舒,他拉着我,让我坐到他身边,你刚才,说的是真心话吗
我看着他,眼神清澈。
殿下觉得呢
他笑了。
那笑容,不再是伪装的痴傻,也不是算计的冷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愉悦和满足。
孤信你。
他将我揽入怀中,下巴抵着我的发顶。
委屈你了。再等等,很快,孤就会把这天下,还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
我温顺地靠在他怀里,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嘲讽。
天下
最好的一切
赵宸,你知不知道,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我想要的,是你的命。
老皇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宫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赵珩加紧了对宫城的控制,几乎将皇宫变成了铁桶。
而赵宸,也开始了他的最后部署。
他通过我,这个最不起眼的宫女,与他暗中培养的势力传递着消息。
那些复杂的暗号和指令,经由我的手,变成一盘盘不起眼的饭菜,一盆盆用来清洗的衣物,送出冷宫。
我成了他最锋利的刀,最隐蔽的眼。
他对我,也越来越依赖,越来越信任。
他甚至把一枚刻着龙纹的玉佩交给了我。
云舒,这是孤的私印。见此印,如见孤亲临。
他将玉佩放入我手中,郑重地说：收好它。如果……如果孤有不测,你就拿着它,去找城外的忠勇侯。他会保你一世周全。
这是在给我安排后路了。
上一世,他把这块玉佩给了谁
是云晚。
我拿着那块尚有他体温的玉佩,心里没有半分感动。
我只觉得可笑。
赵宸啊赵宸,你真是演戏演上了瘾,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你真的以为,你爱上我了
不,你只是爱上了一个忠心耿耿,对你死心塌地,满足了你所有掌控欲的影子。
而我,恰好扮演了这个影子。
这天,我照例去御膳房取餐。
回去的路上,却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太监拦住了。
为首的,是云晚身边的心腹,张太监。
云舒姑娘,我们贵妃娘娘有请。
张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娘娘懿旨,奴婢不敢不从。我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冷意。
我被带到了云晚的锦绣宫。
她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我和她。
她不再伪装那副姐妹情深的样子,脸上满是嫉妒和怨毒。
说！你到底对太子做了什么她厉声质问。
娘娘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听不懂她冷笑一声,猛地冲上来,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痛在脸颊上炸开。
贱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勾引太子,离间我和他！我今天就要撕了你这张狐媚子的脸！
她像个疯子一样,抓着我的头发,用指甲在我脸上乱划。
我没有反抗。
我只是任由她发泄着她的怒火。
因为我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
就在她打得最凶的时候,宫门被人一脚踹开。
赵宸一身寒气地站在门口。
他看到我脸上的伤痕,和云晚疯狂的样子,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骇人。
住手！
8.
赵宸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
云晚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赵宸。
宸……宸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宸没有理她,他快步走到我面前,脱下自己的外袍,将狼狈不堪的我裹进怀里。
他看到我脸上的血痕,和肿起的脸颊,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谁给你的胆子,动孤的人
他转头看向云晚,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云晚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得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
我……我只是……我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是她……是她先勾引你的！
她还在试图狡辩。
勾引赵宸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
云晚,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谁的贵妃
他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刺进了云晚的心脏。
也彻底撕破了他们之间那层虚伪的面纱。
云晚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的人,赵宸抱着我,一步步逼近云晚,只有我能碰,只有我能罚。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的话,无情到了极点。
云晚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宸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忘了你以前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你说过你会保护我,会对我好的……
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若是上一世的赵宸,或许还会心软。
但此刻的赵宸,心里只有我这个为了他甘愿赴死的忠仆。
以前是以前。他冷漠地打断了她。
从她为了孤,连命都不要的那一刻起,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我怀中不小心露出来的一角。
那是他给我的,刻着龙纹的玉佩。
云晚也看到了。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她死死地盯着那块玉佩,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她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赵宸最私密,最信任的凭证。
他竟然把这个,给了我。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像是疯了一样,这不可能……
赵宸不再看她,抱着我,转身就走。
云晚,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从今往后,别再出现在孤面前。否则,孤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说完,他抱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锦绣宫。
只留下云晚一个人,瘫倒在地,发出凄厉的哭嚎。
回到冷宫,赵宸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床榻上,亲自为我上药。
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疼吗他问,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心疼。
我摇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殿下……都是奴婢不好,给您惹麻烦了。
傻瓜。他用指腹轻轻拭去我的泪水,是孤没有保护好你。
他低头,吻了吻我额头的伤口。
云舒,你记住。从今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你。谁敢动你一根汗毛,孤要他全家陪葬。
他的誓言,掷地有声。
听起来,是那么的深情,那么的动人。
我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掩去所有的情绪。
赵宸,我终于等到了。
等你亲口对我说出这句话。
等你亲手,将你最爱的女人,推入深渊。
这,只是开始。
9.
老皇帝驾崩了。
丧钟在整个皇城上空回荡,经久不息。
赵珩穿着一身孝服,在灵堂前接受百官朝拜,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只要过了今晚,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
然而,他不知道,一张巨大的网,已经在他头顶悄然张开。
子时,宫门落锁。
赵宸的亲信,忠勇侯率领三千精兵,以清君侧之名,从宫城的密道攻入。
与此同时,禁军内部,早已被赵宸收买的将领同时发难。
里应外合,不过一个时辰,整个皇宫的控制权,就易了主。
当赵宸穿着一身玄色龙纹常服,手持先帝遗诏,出现在太和殿前时,赵珩的脸,比死人还要难看。
不可能！你这个疯子！遗诏是假的！
他状若疯狂地嘶吼着,拔出腰间的剑,就朝赵宸冲了过去。
护驾！
忠勇侯一声令下,数名侍卫上前,轻而易举地就将赵珩制服在地。
赵珩像一条败犬,被人死死地按在地上,依旧不甘心地咆哮着。
赵宸！你这个骗子！你骗了所有人！
赵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漠。
皇弟,成王败寇,你输了。
他不再理会赵珩,转身,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他朝我伸出手。
云舒,过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走到他身边。
他握住我的手,将我拉到身旁,向着底下跪着的文武百官,朗声宣布：
云舒,在孤身陷囹圄之时,不离不弃,忠心护主。今日,孤登临大宝,当即册封其为后。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都惊呆了。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冷宫宫女,一步登天,成了大齐的皇后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底下立刻有老臣出言反对。
陛下三思！此女出身卑微,毫无根基,如何能母仪天下！
是啊陛下！请陛下三思！
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赵宸的脸色沉了下来。
孤意已决。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谁再多言,按谋逆论处。
大殿之内,瞬间鸦雀无声。
没有人再敢说话。
我站在他身边,看着底下那些或震惊,或嫉妒,或不甘的脸,心中一片平静。
皇后
母仪天下
赵宸,你以为这就是你给我的,最好的一切
你错了。
我看向被侍卫押着的,面如死灰的云晚。
她也正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解。
她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站在赵宸身边的,是我。
我对着她,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胜利者的笑容。
10.
赵宸的登基大典,和我封后大典,在同一天举行。
我穿着繁复的凤袍,戴着沉重的凤冠,接受百官朝拜,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
所有人都说,我是走了天大的运道。
一个卑贱的宫女,能得到新帝如此的恩宠,简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他们不知道,这泼天的富贵,是我用两世的血泪换来的。
入夜,合宫欢庆。
我坐在凤鸾宫里,等着新帝的到来。
赵宸处理完前朝的事务,带着一身酒气,踏入了我的寝宫。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走到我面前,亲自为我摘下沉重的凤冠。
累了吧他柔声问。
我点点头。
他将我拥入怀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我发间的香气。
云舒,朕终于可以给你这一切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满足和喜悦。
从今往后,你就是朕的皇后,是这大齐最尊贵的女人。朕会一辈子对你好,再也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他开始吻我,炙热的,急切的,带着一丝失而复得的疯狂。
我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
就在他的手开始解我衣衫的时候,我轻轻地开口。
陛下,臣妾……想先见一个人。
他的动作停住了。
谁
我姐姐,云晚。
赵宸的眉头皱了起来。
见她做什么一个罪妇而已。
陛下,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姐姐。如今她沦落至此,臣妾想去看看她,全了我们最后一点姐妹情分。
我的语气,恳切又温婉,让人不忍拒绝。
赵宸看着我,最终还是妥协了。
好,朕陪你去。
天牢里,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霉味。
云晚被关在最深处的牢房里。
曾经那个珠光宝气,不可一世的贵妃娘娘,如今穿着一身囚服,头发散乱,形容枯槁,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影子。
她看到我和赵宸携手而来,眼中瞬间燃起了嫉妒的火焰。
你们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
她尖声叫道。
我示意狱卒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姐姐。我轻声唤她。
别叫我姐姐！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她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件东西。
是一包桂花糕。
姐姐,你还记得吗这是你以前最喜欢做的点心。你说,等以后我们都出人头地了,要天天做给我吃。
云晚看着那包桂花糕,愣住了。
你……
我还记得,小时候家里穷,每次有点好吃的,你都偷偷留给我。有一次我生病了,你为了给我买药,把娘留给你唯一的一根银簪子都当了。
我一边说,一边将桂花糕递到她面前。
你说,我们是这世上最亲的姐妹,要一辈子相互扶持。
云晚的眼神,从怨毒,到迷茫,最后,涌上了泪水。
她想起了过去。
想起那些虽然贫穷,但姐妹俩相依为命的日子。
妹妹……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接过那包桂花糕。
我却在她即将碰到的瞬间,收回了手。
当着她的面,我将那包桂花糕,狠狠地扔在了地上,用脚碾得粉碎。
可惜啊,姐姐。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冰冷。
是你,先忘了我们的情分。
是你,为了攀龙附凤,把我一个人丢在冷宫,自生自灭。
是你,为了一个男人,对我非打即骂,视我为眼中钉。
云晚,我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告诉她,
我们姐妹的情分,早在上一世,你看着我被活活踩死,无动于衷的时候,就已经断了。
云晚的瞳孔,猛地放大。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你……你说什么什么……上一世
站在门口的赵宸,脸色也变了。
11.
想知道吗
我看着赵宸,笑得灿烂。
陛下,不如,让臣妾告诉您一个故事吧。
我松开云晚,缓缓站起身,走向赵宸。
故事的开始,和现在很像。也是一个深情的帝王,和一个卑微的宫女。
我一边说,一边走,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天牢里。
那个宫女,以为自己是帝王落魄时的救赎,是他的白月光,是他心尖上的人。
她满心欢喜,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可就在帝王夺回一切的那一天,她才发现,原来,她只是一个笑话。
帝王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另一个人。一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他留她在身边,不过是为了保护那个女人。他对她的好,全都是演戏。
最后,那个愚蠢的宫女,在暴乱中,被人活活踩死。她死前,拼命地向她的帝王呼救,可他,却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她,只顾着将他真正的爱人拥入怀中。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赵宸和云晚的心上。
云晚已经彻底呆住了。
而赵宸的脸,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云舒,你……
陛下,我走到他面前,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那个蠢宫女,就是我。
而你,和我这位好姐姐,就是故事里,那对恩爱无双的璧人。
我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赵宸,你告诉我,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被最爱的人欺骗,眼睁睁看着自己沦为笑柄的滋味,好受吗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眼中的震惊、悔恨、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不……不是的……云舒,你听朕解释……
解释我打断他,好啊,你解释。你告诉我,上一世,你是不是早就倾心于云晚你告诉我,你把我留在冷宫,是不是只是为了方便你和她幽会,方便你保护她
你告诉我,老皇帝驾崩那晚,我在人群中被人踩断了腿,撕心裂肺地喊你的名字,你是不是听见了！
我一声声地质问,像是一把刀,将他伪装的面具,一层层地剥开,露出底下最丑陋不堪的真相。
赵宸被我问得步步后退,最终,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他无力地摇着头,眼中满是绝望。
是……
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
是。
这一个字,让我所有的恨意,都有了归处。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谢谢你,陛下。
我对着他,福了福身。
谢谢你,亲口承认了,你是个什么样的杂碎。
我转过身,不再看他。
我对身后的狱卒说：看好她,别让她死了。我要让她,在这天牢里,长命百岁。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天牢。
只留下赵宸和云晚,一个如遭雷击,一个彻底崩溃。
我的报复,还没有结束。
12.
我搬出了凤鸾宫。
赵宸疯了一样地找我,最后在冷宫找到了我。
就是我们曾经待过的那个,破败不堪的宫殿。
我正坐在台阶上,看着院子里枯黄的野草。
云舒！
他冲过来,想要抱我。
我侧身躲开了。
别碰我。我的声音很冷,我觉得脏。
他僵在了原地,脸上血色尽失。
云舒,对不起……是朕的错……你再给朕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放下了帝王的尊严,卑微地乞求我。
朕不知道……朕真的不知道……如果朕知道你会……
你会怎么样我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嘲讽,你会放弃你的江山大业,放弃你心爱的女人,来救我这个微不足道的棋子吗
他答不上来。
因为答案,他和我,都心知肚明。
赵宸,我站起身,与他对视,你没有错。你只是,不该让我再活一次。
是我错了。我错在,上一世,竟然会爱上你这种冷血无情的畜生。
我错在,为你付出了我的一切,最后却连一条狗都不如。
说完,我越过他,向外走去。
他从身后抓住我的手腕。
你要去哪
出宫。我说,这个地方,我多待一刻,都觉得恶心。
朕不准！他死死地抓着我,你是朕的皇后！你哪儿也不许去！
皇后我甩开他的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赵宸,你以为我稀罕这个位置我告诉你,我当这个皇后,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亲手把你从皇位上拉下来,让你也尝尝,从云端跌入泥潭的滋味！
他被我的话,震得后退了一步。
你……
你以为,你的皇位坐得很稳吗我冷笑着,从袖中拿出一卷东西,扔在他面前。
你看看这个。
赵宸颤抖着手,捡起那卷东西。
打开一看,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些人和事。
是他和忠勇侯暗中来往的书信副本。
是他收买禁军将领的证据。
是他,如何一步步算计赵珩,如何逼死老皇帝的全部经过。
这些……你是从哪里拿到的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你忘了这些东西,很多,都是经我的手,传递出去的。我淡淡地说,我只是,顺手给自己留了一份而已。
赵宸,你说,如果我把这些东西,交给那些对你心怀不满的宗室老臣,会怎么样
你说,天下人如果知道,他们英明神武的新君,是个弑父杀兄,不择手段的阴谋家,他们还会不会拥戴你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恐惧。
他怕了。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终于怕了。
云舒,你不能这么做……他哀求道,你毁了朕,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能让你痛苦,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好处。
我没有再理会他,转身离开了冷宫。
这一次,他没有再拦我。
因为他知道,他拦不住。
他也输不起。
13.
我离开了皇宫。
赵宸没有拦我,他不敢。
我手里握着足以颠覆他整个皇朝的利刃,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走。
我没有去投靠忠勇侯,也没有去找那些宗室老臣。
我只是找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买下了一座小小的院子,安顿了下来。
我脱下了华贵的凤袍,换上了普通的布衣。
我不再是皇后云舒,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我以为,我的后半生,就会这样平静地度过。
可我低估了赵宸的疯狂。
我离开皇宫的第三个月,小镇上来了一支军队。
为首的,是赵宸。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眼下的乌青浓重,再也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发。
他找到了我的院子。
他就站在院门口,没有进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正在院子里侍弄我新种的花。
我没有理他,把他当成了空气。
他就那么站着,从清晨,站到日暮。
镇上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对着他指指点点。
他毫不在意。
第二天,他依旧来。
第三天,也是。
他像一个最固执的信徒,日复一日地,进行着他无声的朝拜。
他不说话,不靠近,只是用那双充满了痛苦和悔恨的眼睛,远远地看着我。
他以为,这样就能打动我。
可他不知道,我的心,早在上一世,就已经死了。
第七天,下起了大雨。
他依旧站在雨中,一动不动,任由冰冷的雨水将他浇得湿透。
我终于看不下去了。
我不是心疼他。
我只是觉得,他这副样子,脏了我的院子。
我撑着伞,走到他面前。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冷冷地问。
他看着我,嘴唇苍白,声音沙哑。
舒儿,跟我回去。
不可能。
朕可以废了后宫,朕可以把江山给你,朕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我打断他,我只要你,离我远一点。
为什么……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为什么不能再给朕一次机会……
机会我笑了,赵宸,你知道我上一世是怎么死的吗
他猛地睁开眼。
我被人踩断了骨头,内脏破裂,血流了一地。我疼了很久,才咽下最后一口气。我死的时候,眼睛都闭不上。
我平静地叙述着,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在地府里,求了菩萨很久很久,我求他,让我回来报仇。
我回来了。我的仇,也报了。
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你最大的惩罚,不是死,而是活着。我要你,一辈子都记着,你是怎么对我的。我要你,坐在这孤零零的皇位上,永生永世,都活在悔恨和痛苦里。
这,就是我给你的,最后的机会。
说完,我转身,回了院子,关上了门。
将他,和他的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
14.
赵宸走了。
他没有再来。
小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可我没想到,还有后续。
一年后,我从一个行商的口中,听到了京城的消息。
皇帝赵宸,不理朝政,日日酗酒,性情变得暴戾乖张,喜怒无常。
他还下了一道荒唐的圣旨。
他在皇宫里,建了一座冷宫。
和当年关押他的那一座,一模一样。
然后,他自己住了进去。
他遣散了后宫,罢免了所有宫人,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了那座宫殿里。
像一个,自我放逐的囚徒。
行商说得绘声绘色,当成奇闻异事来讲。
我听着,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又过了两年。
大齐边境,外族入侵,战事告急。
朝中无主,乱成一团。
忠勇侯率领一众老臣,跪在冷宫门外,三天三夜,求皇帝出关,主持大局。
宫门,始终紧闭。
最后,叛军攻入了皇城。
国破了。
据说,叛军首领冲进冷宫的时候,赵宸正坐在那张破旧的床榻上,怀里抱着一件东西。
是一件洗得发白的宫女服。
他没有反抗,只是对着冲进来的叛军,笑了笑。
然后,拔剑自刎。
鲜血,染红了那件宫女服。
故事讲到这里,就真的结束了。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也没有丝毫的怜悯。
只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荒唐的梦。
云晚死在了天牢里。
据说,她是疯死的。
临死前,嘴里还一直念着我的名字。
赵珩,在被废黜的第二年,就病死了。
所有伤害过我的人,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报应。
而我,活了下来。
我活在了这个,没有他们的,山清水秀的人间。
15.
我一直活到了很老。
老到,我已经记不清赵宸和云晚的模样。
我没有再嫁人。
一个人,守着我的小院子,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我收养了一个孤女,给她取名叫安安。
我希望她,能一世平安,喜乐无忧。
安安长大了,嫁给了一个忠厚老实的货郎。
他们很孝顺,时常回来看我。
临终前,我躺在床上,安安握着我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我看着她,笑了笑。
别哭。
我的一生,从黑暗开始,也曾陷入更深的黑暗。
但我最终,还是从那片泥沼里,挣扎着爬了出来,走向了阳光。
我报了仇,也得到了救赎。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冷宫里,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鼓起勇气,为一个疯癫的太子,递上了一碗热汤。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如果,能回到那一刻。
我想告诉她。
别怕。
往前走。
穿过这片黑暗,前面,就是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