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丧尸病毒爆发那天,我杀了自己的父母。
不是我想杀他们,而是他们变了,眼白翻起,眼珠混浊,嘴里流着黑血,对着我张开了嘴。
我握着水果刀,手抖到几乎握不住。他们的脸在灯下变形,像是某种潮湿腐烂的蘑菇。
我妈第一个冲过来,我只来得及往后缩,刀子正好扎进了她脖子。
她软下去的时候,我爸扑了过来。
我砍了七下,血溅得我整脸都是。他最后一口咬在我肩上,幸好没破皮。
客厅像是被屠宰场接管,天花板灯坏了,整个空间昏黄摇晃。我跪在血泊里,吐得肺都翻出来。
我知道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可我还是跪着,抱着他们的尸体哭。
门被踹开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
季言。
我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冷得像水泥里的铁钉。
我抬头,看见沈屿逆着光站在门口,军靴踩着血水走进来。
想死的话,别拉我陪葬。
他说完这句话,把我从血泊里拖了起来。
我还记得他的手,冰冷、硬、带着枪油味。
从那天起,我就跟着他逃了。
他是我爸当年带回来的养子,比我大三岁,从警校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外地,不常回家。我妈一直说他跟我爸一个德行,冷血。
可那天,末世刚开始的那天,所有人都疯了,只有沈屿冲回来,第一时间找到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猜的。他一句话不多说,你爸会把你关在最安全的地方。
他说得很平静,可我从那天起就知道——他一定也经历了比这血腥十倍的场面。
后来我才知道,他来晚了两小时,之前绕了半座城市,在三个地方没找到我。他身上穿着军装,但袖子已经被撕裂,左手还挂着没完全擦掉的血。
第一晚我们在地下停车场过夜。
他搭了个临时庇护所,用几块车门和铁皮围起来,给我找了瓶水、一包压缩饼干。
他坐在车顶抽烟,警觉得像只狼。
我睡不着,一直看着他。每当我闭眼,就会看到父母的脸,和刀砍进去的声音。
他把烟掐了下来,朝我伸手。
过来。他说。
我像只猫一样,缩到他旁边。他拿外套盖住我,没再说话。
外套上也有血味。但我那一夜,睡得比前面几天都安稳。
我们一路从城中心转移到了郊区。
三天后,他在超市仓库找到了一把大砍刀。把我的水果刀扔了:那东西拿着只会死得更慢。
我说我不会用。
他说:你只需要砍。他抓起一块牛排,当是人砍。
我站在血水里,砍了半天,最后蹲在地上吐到虚脱。
他说:很好。你已经开始能活下来了。
第五天,街区开始失控。有的地方火灾,有的地方被军队围封,交通全部瘫痪,信号失联。
第六天,雨一直下,几乎没停过。
我们躲在一家眼镜店后面的仓库。沈屿在清点弹药。我坐在椅子上,手里抱着那把砍刀,指节发白。
你那天为什么回来我突然问。
他没抬头:你爸求我。
他求你照顾我
他没求我照顾你,他只说,如果哪天这世界完蛋了,你肯定一个人活不下来。
我怔了怔。
……你那天是不是也杀了人
他终于停下来,抬眼看我。
你以为活着不需要杀人吗
我没再说话。
他说:记住,你不是在等人来救你。没人会救你。
包括你
他没吭声。
第七天,沈屿差点死在我面前。
我们转移路上撞见了第一批高速变异丧尸,行动速度极快,几乎不像人类。
那只丧尸是从小巷子里扑出来的。我听到声响回头的时候,它已经扑向我。
沈屿挡在我面前,用刀捅进它喉咙。但那东西不死,反咬在他肩上。
我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整个人僵住。
他把刀拔出来,狠狠削断那丧尸的脖子。
血喷在我脸上。他回头,看我还站在原地,骂了一句:季言你疯了吗
你、你被咬了……
他说:没破皮。
我跪下检查。他肩上伤口确实只是撞击伤,骨裂,但皮肤没穿。
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声音颤抖。
他低头看我,眼神疲惫又暴躁。
我不知道。他说,可如果你死了,我就真疯了。
我抬头看着他,风雨夹杂着腥臭味,雨水顺着他下颌滴下来。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早不是我小时候认识的沈屿了。
但在这满地都是死人和怪物的世界,他是唯一一个为我活着的人。
2
天还没亮,我就醒了。
沈屿的伤发炎了,肩头肿得几乎抬不起来,整夜都在发低烧。我用随身带着的退烧贴贴上去,又在他额头按了会儿。
他没醒,只皱着眉喘得重。
他太警觉,睡得浅,这会儿这样沉入无意识,说明是真的烧得厉害。
我看着他的脸,雨水冲刷过后,他的轮廓更硬了。下颌有些胡渣,睫毛却出奇地长,睡着的时候不像平时那么冷,反而有点……让我心软。
我坐了一会儿,开始考虑下一步。
我们不能再在这栋废弃楼里待下去。
一是太空旷,二是临街,三是感染者会随着尸体的血味聚集。沈屿说过,感染者对活人和死尸的嗅觉都有反应——而昨晚那只被他砍掉头的怪物,就躺在楼道口,我搬不动它。
而且我们没吃的了。
天亮之后我试着离开去找补给。附近有家大型购物中心,原本我以为像那种地方早被洗劫干净了,但那天风太大,我听到地下停车场有声响——不是丧尸的那种拖拉撞击声,而是人声,几个人在交谈。
我悄悄躲进隔壁的车里,偷听了一会儿。
这边通风好,视野也开阔,适合防守。一个男声说。
人太多了。另一个嗓音不耐,带太多人进来,物资分不过来。
沈屿不是说过,活人优先
沈屿
我猛地心跳一滞。
那几个人讨论一会儿,似乎商量要清理外围,我没再敢听,退了回来。
我回到藏身处,沈屿正靠着墙,醒了,面色苍白。
你去哪了他声音哑哑的,听得出还在发烧。
去找吃的。我扯开一块压缩饼干塞给他,顺便听到你的名字。
他顿了几秒。
谁说的
几个幸存者,在地下商场那边,说要建立安全区,像是你旧识。
他没说话,垂眼吃东西。嘴唇干裂得厉害,咬着压缩饼干的动作慢得不自然,像是在思考。
我低声问:要过去看看吗
必须过去。
他很快恢复冷静。简单包扎伤口后,我们带上所有能用的东西,转移到那支小队所在的地下购物广场。
他们的营地设在一层的后勤区域,附近封闭,铁门还能锁上,勉强算是半个堡垒。
我们刚一露面,果然有熟人迎了出来。
沈队!来人高声喊着,朝他张开手臂。
沈屿没回应,只轻轻点头:宋植。
我在后面看着。他们关系看起来很近,那个叫宋植的男人三十岁出头,一身特警制服,肩膀受了轻伤,一条手臂吊着,但神情极为自信。
这就是你说的小孩他朝我点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沈屿淡淡道:他叫季言。
哦……你还活着,真是奇迹。
他声音听起来是友善的,但我莫名听出了些别的意味。
宋植把我们带进营地,介绍了这里的构造、守卫轮班和补给现状,最后提了一句:你也知道,这几天人越来越多,口粮紧张,所以我们对新成员的筛选比较严格。
我察觉到气氛变化,警觉地往沈屿靠近了一点。
你的那个……他打过丧尸吗
我还没说话,沈屿冷笑了一声:他杀过五只。我只救过一次,剩下的是他自己活下来的。
宋植愣了愣,笑容没变,但眼神淡了:这样啊。那就好。
我们被安排进一个侧间房,临时营地人很多,空间紧张。
当天晚上,宋植来找沈屿单独谈话。
我站在门后,没能听清全部内容,但听到了几个关键词。
——不稳定因素。
你跟他之间……不是普通关系吧
你清楚我们要的是能活下去的‘人’,不是包袱。
门口传来脚步声,我迅速退开,沈屿回来时,我正背对着摆弄行李。
他们说了什么我假装随口问。
让我离开你,加入他们的行动组。
我手指一僵,回头看他。
他看着我,目光很平静,却又像极力压抑着什么:你觉得我要答应吗
我……我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说:如果我说我不会放弃你,你会不会觉得我蠢。
我盯着他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会。我只会觉得你疯了。
我疯了。他点头,从第一天回来看见你满脸血跪在尸体旁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疯了。
我站起来,捂住他的嘴。
别说了。
他没挣脱,只用眼神盯着我。那目光里像是带着火,又像是雪地里最后一口气。
我第一次意识到,他可能比我更怕孤独。
夜深了,我没睡着。他在窗边坐了一夜,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第二天,宋植派人来通报任务——他们要分两组去补给,一组去医院找药,一组深入城区寻找可能存在的军方基地。
我自告奋勇加入医院组。
可他们把我安排在了诱饵队。
所谓诱饵队,就是引走聚集的感染者,让主力组进仓库搜物资。
沈屿知道之后,脸色当场冷下来,砸了那人的桌子:谁定的计划
我定的。宋植走过来,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他不是你口中说的那样有能力吗那就让他证明自己。
你真想他死沈屿眼神瞬间阴沉。
我只是相信选择。每个人都应该有机会证明自己值不值得资源。
我走过去,拉住沈屿的手:我去。
你疯了
我不去,他们会把我当软肋。你保护不了一个永远只能躲在你后面的人。
他看着我,好一会儿,脸上的冷气一点点散了。
别乱跑。他低声说。
我点头。
身上留点刀口,丧尸嗅不到死人的血。他说完这句,拿出自己的匕首,在我小臂划了道浅浅的口子,血顺着皮肤淌下来。
疼不疼他问。
我说:不疼。
可我撒了谎。
我怕。
但我更怕被他看不起。
我想活着,更想和他并肩活下去。
3
我从没想过,人生第一次当诱饵,会是在尸潮里奔跑。
风穿过废墟时呼啸作响,破碎玻璃在脚下发出清脆碎裂声。我扯着嗓子喊,拽着几根从营地偷来的烟雾棒,一边点燃一边往外扔。
背后是二十多只感染者,它们行动迅速,眼球充血泛白,像野狗一样追着气味来。
我的心跳快到几乎听不见自己呼吸。
宋植给的地图只标了前半段,后面一段街区根本封锁,根本不是他嘴里说的开阔安全区。
他根本就是想让我死。
而我现在必须从这条街冲出去,把感染者引向右侧的空地,然后他们的人才能从左侧进入医院后门。
我知道这一切,也明白自己的命值什么。
可我还是做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我不想让沈屿被叫做拖着废物的人。
我狂奔了一公里,体力几乎透支。身后尖锐的嘶吼声越来越近,我回头一眼,差点踩空。
感染者速度比我预料得快得多,最前面那只手臂拖地,血肉模糊,一跳一跳地追着我。它的嘴张得很大,牙齿里还挂着破布条。
我踉跄着拐进预设的巷口,右膝撞到墙角,疼得眼前发黑。
就在我以为要交代在这里时,身侧突然飞来一道影子——
趴下!
沈屿的声音从头顶炸开。
我本能地伏地,一枪枪响。他站在我背后,朝那群感染者一顿扫射,子弹精准打进每一个头颅。
硝烟味呛得我喘不过气,我回头,他脸色铁青,冷得像块刚从尸堆里捞出来的石头。
我说了,别乱跑。他扯着我胳膊把我拎起来,手掌发抖。
我从没见他这么失控。
你不是说我得自己活下来吗我喘着气反问。
他死死盯着我看了两秒。
下一秒,他吻了上来。
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亲吻,而是带着咬意和惩罚的。
他手扣着我后脑,像是把怒火和惶恐全压在这一吻里,狠狠啃咬。
我呆住了。
风刮过我们身侧,远处还有丧尸在游荡,但他什么都不管了。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他咬牙低吼,别把命看得那么轻。
你也没把你自己的命放眼里。我反驳。
他没说话,只是抱住我,像要把我揉进骨头里。
我以为我能忍。他说,我以为我能看着你去赌命、看着你去证明自己。可我忍不了。
你知不知道,当我看见你倒在地上的时候,我差点疯了。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身上的血气混着火药味,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流,我忽然明白了他之前那些沉默,那些控制,那些冷漠背后的疯狂。
不是他不在意我,是他太在意了。
我们回到营地的时候,气氛压抑到极致。
医院组的任务虽然成功,但失去了两个人。而宋植站在众人前面,表情冷静:死亡是必须面对的,末世里,适者生存。
我站在他面前,浑身是血,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沈屿没有说话,只把我护在身后。
宋植看了我一眼:你做得不错。
我没理他。
第二天,沈屿拒绝了所有组队任务,整整一天都陪着我,替我换药、清理伤口。他左肩的伤还没好,伤口发红,却强撑着扛了整袋药回来。
我劝他休息,他看着我,没说话。
那一晚他破例喝了酒。
是高浓度的烈酒,从废弃商铺翻来的,呛得我咳嗽。
他喝了一口,递给我:试试。
我犹豫了一下,接过。
结果刚喝下去,整个人像被烧了一样,嗓子火辣辣的。
难喝死了。我咳着,眼泪都出来了。
他轻笑了一声,是这几天里我听到他最温柔的一声笑。
但能让你记得。他说。
记得什么
你现在还活着。
夜深了。
他喝得有点多,躺在地板上,拿外套当枕头。
我坐在他旁边,手指不自觉地去摸他额发。他闭着眼,眉心皱着。
你还在怕我死我问。
他睁开眼,看着我。
怕。
你也杀过很多人吧
不是人,是怪物。
我爸妈那天,也不是人了,对吧
不是。
我眼眶有点热。
他伸手捏了捏我手:你做得对。
可我心里还是难受。
那就别一个人扛。
我转头看他,他酒意未散,眼神却清醒得过分。
你可以难受,也可以哭。他说,但不能死。
我不想死。我低声说。
我也不想你死。他顿了顿,就算我们都得死,也该是我先死。
……不。
我靠近他,轻轻吻了他一下。
如果你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他没回应,但一只手从地上抬起来,扣住我后脑,带着一点力气把我往他怀里拉。
季言。
嗯
别爱我。
为什么
我不是个好人,我不是那种你可以安全依靠一辈子的人。
我笑了笑,抬头看他。
可我活不成一辈子。
他怔住。
我只要你陪我走完这一段路。我轻声说,别丢下我,不管结局是死是活。
他像是被点燃了,下一秒整个抱紧我,嘴唇贴着我脖子,一字一句地回:好。
我陪你走到底。
4
我从来没见过沈屿动手打人。
直到那天,有人冲我动手,他把对方直接摁进了水泥地里。
那是一次补给失败后,我们在营地召开了会议。一个女孩带回一个孩子,五六岁,脏兮兮的,小脸苍白却紧紧抱着我,怎么也不松手。
他一直跟着我。女孩解释,进了医院,就开始黏着他。
我蹲下来,试图跟孩子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回答,只把头埋进我胸口,小小一团,像是吓坏了。
他说你是他妈妈。女孩苦笑。
营地里立刻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不会是感染者吧
别乱说,孩子不一定有问题。
可万一是‘那种’情况呢
我浑身一僵。
那种情况,指的是——丧尸感染者怀孕,生下的后代携带变异基因,有极强的不确定性,甚至存在潜伏爆发的风险。
带回来的你负责还是我们全营地陪你一起死宋植开口,语气不紧不慢,却字字带刀。
我站起来,护住孩子:他没有任何症状,你们不能随便下定义。
季言,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他语气变冷,我理解你的善良,但这里不是做慈善的地方。
我刚想回击,身后一道沉冷声音传来:那你什么意思
沈屿走进来,神情漠然。
宋植转头看他,耸耸肩:我意思很简单,这孩子不适合留在这里。
你想怎么处理
送出去。
你可以动我,但不许动他。
这话说出口那一刻,全场一静。
我猛然抬头看他,他眼里没有情绪,只有压抑到底的怒气。
沈屿,你疯了吗宋植冷笑。
我疯了。他一步一步逼近,可你敢碰他,我让你看看我疯起来什么样。
那一刻宋植脸色变了。
他向后退一步,正要开口,一个人站出来,怒道:你护着他就算了,还护一只怪物
话音未落,沈屿突然抬手,抓住那人衣领,反手一个过肩摔,直接把对方甩在地上。
人砸出一声闷响,哀嚎着爬不起。
他压低嗓音,眼神锋利得像冰刃:再说一次试试
周围没人敢吭声。
空气冷得像死水。
我看着他,胸口一阵阵抽痛。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这个男人是真的会为我杀人。
我们把孩子带回房间。
他靠在沈屿怀里睡着了,睡梦中还小声喊我妈妈。
你怕吗我问。
怕。
那你还护着他
因为你没退。
我心里一动。
我这人没有信仰。他说,没有同情,也没有未来。我只在乎一件事——你在我面前的时候,不能低头。
你要是低头了,我会疯。
我缓缓坐过去,靠着他,轻声说:好,那我不低头。
我们一起守着孩子入睡。
营地的气氛开始发生微妙变化。
有人开始远离我们,有人私下议论我们不合群危险早晚会惹出事,甚至开始排挤我,把值守表改掉、不让我接食物配给。
我没说什么,只是照旧去训练,去帮忙清点仓库。
那天夜里,我独自搬物资时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撞在墙角。
我回头看,是营地里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脸上带着恶意的笑。
听说你挺能砍
我警觉地握住刀柄。
要不比比他靠近一步,看看你到底是靠自己活着,还是靠你那‘男人’。
我没动。
但就在他手举起来的那一刻,一道暗影猛地从旁掠过。
沈屿狠狠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压着他肩膀,一拳一拳砸下去。
你也配提他
那青年吓得脸都白了,嘴里含着血: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是你的人……
他愣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是你的人……
沈屿手忽然停住,像是被那句话刺痛了。
他站起身,拉着我离开,一路没说话。
回到房间后,他坐在床边,整个人像耗尽了所有力气。
我靠过去,抱住他。
你别再为了我打架。
你让我看着他们欺负你
我不是软弱。
我知道。他看着我,眼神有一瞬间的颤抖,可我就是受不了。
我凑过去,吻住他。
这一次,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回避。
他终于抬手抱住我,像是承认了什么。
沈屿,我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可以不用为我去死。但我也不会让你为我一个人活着。
我们活,必须一起。
他把我压在怀里,沉默了很久,说:那我们活到哪天,就在哪天再说爱。
我点头。
第二天,营地传来消息——
城区东南出现求救信号,有幸存者使用军方应急频率发送定位信息。
那是目前唯一疑似基地存在的线索。
而到达那里,需要翻越半个城区,穿越变异丛林区。
沈屿找我:去吗
我点头:去。
他眼底沉沉地笑了一下:那就赌一把。
我们不知道那是不是陷阱。
但我们知道,留在这里,只会被慢慢消耗。
我们要找活下去的机会,而不是等死。
5
我背着行囊,从废墟之中翻身而下时,才意识到:我们已经离开营地整整两天了。
沈屿走在我前面,手里握着砍刀,神情冷峻。孩子被我们托给那位女孩照顾,我们带上补给,和三个人组成临时小队,准备前往东南信号源。
那是唯一可能存在生还基地的方向。
但越靠近城区深处,越像走进地狱。
街道塌陷、地铁站爆炸、丧尸出没密度指数级提升。而最可怕的是——变异体。
那天晚上,我们在老城区遭遇了第一只眼虫。
那玩意身形像人,头部却长着一团蠕动的红色触须,表皮透明,能在黑暗中爬行无声,它嗅觉极敏,一旦感知血液,会像蛇一样贴地滑行至目标处,爆发速度远超常人。
当它从废弃公交车底爬出来时,我甚至来不及喊。
趴下!沈屿反应极快,压住我就地翻滚,刀刃瞬间划过那东西的神经中枢——
但它没有倒下,而是发出一声奇怪的低鸣,瞬间从腰部分裂成了两半。
一半继续扑向我们,另一半朝后方逃走,像是在发信号。
它在传唤同类。沈屿冷声说。
我们没时间犹豫,一路狂奔,跳入临街的剧院仓库。
沈屿一把关上铁门,将门栓死死卡上,喘息间我看见他手臂上多了一道血口,鲜血沿着指缝流下。
你受伤了。我扑过去,抓住他的手。
没事。他撕下衣角,快速包扎,动作沉着到近乎冷酷。
我却发现,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迟疑。
你不想告诉我,那玩意是不是能感染。我抬头看他。
他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从我们出来到现在,你手指一直在抖,刚才那刀,你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力。
他低下头,没再辩解。
是不是潜伏感染
我不知道。他声音低哑,没人遇到过变异体之后还活下来。
所以你打算隐瞒,等自己变了再让我杀你
我情绪终于崩了。
你知不知道我已经……
我知道。他打断我,手指掐住我后颈,我知道你在意我,知道你愿意跟我死。
可我不想你为我去赌。
沈屿——
听着。他把我逼进墙角,眼神沉沉,如果我真变了,不要犹豫,杀了我,立刻。
然后你带着我的刀,继续活下去。
我哑口无言,只觉得全身发冷。
答应我。他盯着我,季言。
……我不答应。
你疯了
是,我疯了。我咬牙,可我不会杀你。我会想办法救你,无论要付出什么。
我们就这么僵持着,空气沉重得像凝固的血。
许久后,他松开我,把头抵在我肩上,呼吸炽热,像极力忍着什么。
……你真是最该死的那种人。
我轻轻抱住他,低声说:但你不是想活下去吗那就别放弃任何可能。
第三天,我们到达了信号源。
准确说,是它曾经的位置。
那是一栋倒塌的军方通信楼,天线断裂,地基塌陷,一层被火烧过,周围散落着残破的军靴和弹壳,浓重的血腥味依然未散。
信号源就是从这发出的。
这不是基地,是陷阱。同队的女孩沉声说。
不。沈屿蹲下,捡起一块军牌,擦去血污后递给我。
这是真的信号,只不过……是他们最后一次呼救。
我看着那军牌上的编号,后背发冷。
我们搜遍整栋楼,没找到一个活人,只有楼下地下室的密封门上,划着一行血字。
【基地已毁,病毒不可控。】
【他们让我们自生自灭。】
我手指冰凉,心一点点坠入深渊。
沈屿却冷静异常:不对。这里虽然有过激战,但没有尸体残骸,说明不是被丧尸攻陷,是人为撤离。
人为
如果他们转移了基地,就代表仍有组织活着。
你说的是军方
不止。
他看着门上的血字,缓缓说出那三个字:
科研组织。
我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他早知道。
从我们出发之前,他就怀疑求救信号不单纯。
你为什么还来
因为我要确认一件事。
他转头看我,眼底藏着压抑许久的锋芒。
我怀疑——这场病毒根本不是‘意外泄露’。
而是某种选择性清洗。
我倒吸一口冷气。
他眼神沉静,语气却冷得令人窒息。
他们想看看,在人类崩溃之后,还有谁能活下来。
所以他们制造了末世,也筛选‘合格者’。
我喉咙发干,低声问:你……早就知道
我曾接触过一批预案资料。他说,你爸也知道。
我后退一步,整个人几乎发抖。
你知道我爸——
你以为我为什么第一时间来找你他眼神发红,你以为我真的是因为感情季言,是你爸要我回来救你。
我整个人跌坐在地。
他知道你是他们计划的一环。他不想你被卷进去。
你爸不是死于感染,是被灭口。
他是自己引爆的家里那台主机,只留下你一个。
我脑袋轰然一震,满耳都是嗡鸣。
我记起那天的雨,那天的血,还有父亲眼里的恐惧——不是对丧尸,而是对某种来不及说的秘密。
我想哭,却一句话都哭不出来。
沈屿蹲下来,把我抱进怀里。
所以我们现在要找到真正的‘基地’,找到真相。
而不是死在他们丢下的实验场里。
我贴着他胸口,听见他急促的心跳,混着我自己的脉搏。
——这一刻,我知道,我们不能退了。
不光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为了那些已经死了的人,为了我们彼此。
更为了证明一件事:
不是他们挑选谁能活,而是我们自己选择怎么活。
6
我们离开通信楼那天,天灰得像破碎的钢板,风吹过来,带着焦油与血的味道。
沈屿戴着兜帽,一路沉默。他感染的迹象开始显现——不是发烧,不是溃烂,而是某种更细微、更诡异的变化。
他嗅觉变得异常灵敏。
他听见别人听不见的远处脚步,甚至能感知周围的活物存在。
但每当我追问,他就转头看我一眼,像是在说别问。那眼神里没有恐慌,反而更冷静,甚至隐隐……兴奋。
我们朝西南方向前进,那是沈屿推算出可能存在转移基地的方向。他说,他曾经在某个代号为深井的内部文件里看到过这个坐标。
深井,是实验项目的第二阶段。他说,而你父亲,是核心研究者之一。
我想否认,可那些记忆在我脑子里一层层剥开。
他出门前的神色,他密码本里反复提到的适配体免疫阈值屏障基因……
还有我小时候的体检记录,每次都写着体质特殊,建议观察,我母亲因此焦虑失眠,却从不告诉我原因。
我开始怀疑,我自己是不是就是那个被挑选的实验个体。
我们在第七天到达西南山区边缘。
那是一片废弃林区,地图上标注着军事禁区,实际却早被森林吞没。我们顺着山路潜入,沈屿说他要找一个电磁干扰源。
那是他们屏蔽所有通信信号、隐藏实验基地的方式。
我们翻越一道断裂的铁丝网后,终于看见了——
山腹中,一个掩在植被与岩石后的金属穹顶。
沈屿蹲下来,伸手拂去落叶,露出一块金属地板,中央有个指纹识别锁。
你知道开法
你爸留下了指纹残片。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型指纹膜,当时你家电脑爆炸前,我用备用芯片拷了他部分数据。
你从一开始就……
我说过,我是来救你。他淡淡说,贴上膜——
门缓缓开启,机械声在山体中低低回响。
我跟着他走下去,脚下一步步逼近真相。
基地灯光仍亮着,通风仍运作,通道干净整洁,像是直到最近才撤离。
还有人活着。我低声说。
嗯。沈屿点头,而且……他们可能知道你来了。
我心中一惊:你什么意思
他指着头顶的监控摄像头,红灯正微微闪烁。
他们一直在观察。
我们走入核心控制区时,屏幕忽然自动亮起,显示出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我父亲的研究助手,那个我从小喊周叔叔的人。
季言。他的影像里声音沙哑,你能走到这里,说明沈屿已经告诉你一切。
我屏住呼吸。
很遗憾,我们早已不在了。整个‘深井计划’被判定为失控,我与你父亲,都成为了处理对象。
而你,是唯一一个未被控制的‘适配体’。
你体内有某种天然抗性,能抑制病毒核心因子活化,这是计划最终目标。
沈屿体内的感染,也许——只能靠你。
我猛地看向沈屿。
他却依然冷静,甚至嘴角微微勾起:果然。
你早就知道。我低声说,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这个。
起初,是。他坦白得没有一丝犹豫,可后来……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动你,也没有把你交出去。
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真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像撕裂了一样。
所以你感染,是故意的
不是。他摇头,但我不怕。因为我信你。
信你体内的抗性,能救我。
而我,只要你活着。
我想怒吼、想责骂,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海里浮现的是这一路上他为我挡的每一刀、每一次替我做出的选择。
他不该让我心软,可他偏偏用尽了我所有能心软的理由。
……你真他妈混蛋。
嗯。他笑,你也不是第一次说了。
我帮他接入实验室的终端。
整个操作过程像是在押注,我们把他的血液注入储存舱,再引导我的血清样本提纯,进行细胞活性融合。
这是父亲留下的最后试验,未曾验证。
沈屿躺进仪器,我坐在旁边,不知过了多久,系统忽然警报长鸣。
活性融合失败。
我冲过去,手指发抖:不对,我们再试一次!
系统却弹出新提示:
【融合失败。检测到适配体反向吸收反应,启动自体抗性共生机制……】
我猛然意识到——他体内的病毒,竟然在主动朝我反噬,想借我存活。
他不是在被感染。
他是被唤醒。
沈屿缓缓睁眼,眼底红光一闪而逝。
他伸手抓住我手腕,掌心冰凉却有力。
我……看见了很多。
那些死去的人、那些实验体的记忆、病毒基因的源头……都在我脑子里。
他低声说:我不是沈屿了。
不,我在。他又像笑了笑,只是我现在,有办法带你走出去了。
我怔怔望着他,忽然觉得陌生,却又熟悉。
他是沈屿。也是被病毒选中的那个终极容器。
而我,是那一把唯一能握紧他的人类之刃。
你还信我吗他低声问。
我用力点头。
那我们就把这一切,彻底毁了。
他们想留下筛选过的世界——我们就带着这份真相,去颠覆它。
7
我们毁了深井的主机核心。
当那块恒温管控的量子晶体被我一枪打碎时,整座地下实验室像活物般低声哀鸣,红色的警报灯一盏盏熄灭,仿佛一头死去的怪兽。
沈屿站在我身后,一动不动。他的身体正在悄悄发生变化。
他的瞳孔时而扩张,时而收缩,像在适应新生的感官。他听见我没说出口的话,甚至能感应我未发动的动作。他不再需要食物,也几乎不用睡觉。他的皮肤温度极低,像是一具正在运行的高智能尸体。
可他还在叫我季言。
他说:我们得走,马上。
我知道他察觉到了什么。
刚出地下通道没多远,我就看见远处天际升起的信号弹。
三枚,血红色的光柱撕破天空,极远极高,像是天谴。
沈屿看了一眼天光,神情比以前更冷静:他们发现‘深井’失控了。
谁
‘映环’——控制实验项目的最高级别组织,他们不是科研部门,是清除部门。
我心脏紧了一下。
我们得离开这片区域。他望向山下,五小时内,他们会清理所有通道和可能目击者。
你确定他们只会清理‘设施’
沈屿没回答,但他的眼神,就是答案。
我们翻越山口,在即将进入下一个安全区域时,意外发生了。
我在一片废弃木屋区听见了水声。
那是淋浴的声音。
沈屿制止我靠近,可我还是过去了。那是一座山泉边的临时避难所,里面真的有人。
一个女孩,十二三岁,瘦小,睫毛湿漉漉地望着我。
你也是……实验体
她听见我说话,眼里浮出一丝奇异的情绪:你……你是‘屏障代号03’
我后背一僵。
我爸……是首席遗传工程师,他给我看过你的资料。
你能活这么久,真厉害。
沈屿冲进来时,女孩已经将手背放到脖子后面,一块银白色的金属芯片刺入皮肤,发出滴的一声。
他立刻扑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
女孩的皮肤变色,像海底珊瑚那样泛出诡异的光斑。
自爆装置我惊声道。
不。沈屿低吼,是追踪信标。
她把我们的位置暴露了。
轰——!
几分钟后,远处传来尖锐的战斗机鸣响,还有地面震荡的推进声。
他们来了。
沈屿拉着我往密林深处冲去,速度快得像猎豹。我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死死抓住他衣角。
映环为什么追你他们要你死我喊。
他们不只是想杀我。他回头看我一眼,眼底那抹红再次浮现,他们想拿到我体内的病毒进化体——这就是‘真·适配者’。
他们怕你泄露病毒根源,也怕你毁了他们制造‘新人类’的计划。
我早就毁了。
我们躲进一处废弃矿井。
沈屿用他的血涂在石壁上,制造出一种信号错位,可以暂时屏蔽热源扫描。
他坐在我对面,手上血色泛黑,像在燃烧。
你快撑不住了。我说。
还行。他轻声说,等映环的人找到我们时,我们就杀出去。
我看着他:你一个人可以。但带着我,你出不去。
他忽然笑了,嘴角有一点残酷。
你说错了。
我带着你,不是负担——而是武器。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几乎可以冻伤。
季言,他们要的不是我。他们真正害怕的是你。
你体内的抗性,是病毒唯一的对立因子。他们创造再多‘适配者’,也无法解决你对他们‘基因重组机制’的干扰。
你就是个BUG。
也是我唯一的……锚。
我喉咙发涩。
我不怕死。
但我不能让你被他们带走。
我们隔着旧矿井的黑暗相对无言。沈屿的眼神沉静,那种沉静已经脱离了人类。
那一刻我意识到——
沈屿已经不是那个人类特战队员。
他是病毒的最终容器,是人类实验造神的失败产物,也是我最后的归属。
不论他往哪里走,我都必须跟上。
他是末世的一道缝隙,而我,是那道缝隙里漏进来的唯一光。
8
我们选择主动出击。
沈屿说,不能再逃。继续逃,只会被一个又一个信标锁定,直到我们筋疲力尽,被映环切割成试验标本。
那就让他们来。我看着他,你不是‘最终适配者’吗
他微笑,眼神冷冽:我不是神,我是他们造神的失败品。但正因如此,他们无法预判我。
他计划在主清除通道设伏,那里是映环机动部队每次调度的固定路径。要赌一次大的。
我们在山体的一条断崖下布下微波干扰器和震荡弹,配合我用伪装面具假扮的重伤实验体,诱使对方小队靠近。
果然,当第三支小队搜索到这一区域时,他们减速靠近,尝试进行捕捉。
他们认出了我——屏障代号03。
活捉!有人喊。
下一秒,沈屿从地底跃出,血液化作寒冰尖刺,瞬间穿透领队的护甲。他身体如影,杀伐干净利落,十秒之内,六人小队全灭。
我掏出手枪,补了最后一枪。然后,我们看见他们通讯器上跳动的画面。
一个女人出现了。
银发,机械义眼,映环最高权限执行官——代母。
她盯着屏幕,目光冰冷。
沈屿。你终于不藏了。
他淡淡回应:你们害怕我变成怪物,现在怪物站在你们面前,你们怎么不敢直视
你杀了我们太多资产。
你们也杀了太多活人。
女人不屑冷笑:你以为靠你和他,就能撼动‘新纪元’
她视线扫过我:03号还没完全激活。你想靠一具残缺的抗性体,阻止一整个进化系统
你在梦话。
沈屿轻轻握住我的手。
梦话里,也可能藏着真相。
他用力一拽,把我拉近。嘴唇贴近我耳边:下一次进攻,我把‘真核’交给你。
我愣住了:你要做什么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缓缓摘下脖颈上的一个黑色小芯片。
这是我体内最后的控制核心。我拔掉它,映环就无法再定位我,但也意味着,我将完全失控。
你会变成丧尸。
不是。他凝视我,目光深如深渊,我会变成真正的终端——不受控的病毒神经元。
我可以引爆整个信号塔,摧毁他们的母巢。但你必须活着把数据带出去,把病毒源头、映环实验记录,还有我,公布于世。
我摇头。
我不会走。
他忽然吻了我一下。很轻,像夜里的微光,带着一点凉意,一点颤抖。
你会。
因为你是唯一能阻止他们的那个‘人’。
大爆炸发生在清晨四点。
沈屿冲入映环母巢基地,体内病毒系统彻底解封。半空中的侦察机拍到他那具发光的身体,在枪林弹雨中穿行如神灵,最终撞向量子中枢。
我在千米外的山腰,眼睁睁看着整个基地腾起蘑菇云般的火焰。
信号塔倒塌了。
实验室被融化成废渣。
我以为他死了。
可三天后,我在一辆难民车上听见广播:
本台收到匿名数据包,里面包含了数十年来映环实验记录、病毒源头、基因改造进程,以及……一种名为‘屏障因子’的抗病毒序列。
我们可能找到治疗丧尸病毒的关键。
我紧握胸前吊坠,那是沈屿留给我的芯片。
他没说再见,但他留了出口。
十年后,人类重建城市。
而我,是新联合委员会的科学顾问。
有时候,我仍会梦到他,那个带着我逃过无数尸潮、走进废墟、眼里没有光却满是守护的沈屿。
有人问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说,是他带我逃出了人类的尸体。
不是丧尸的尸。
是那些用实验和谎言堆起来的文明的尸体。
他将自己献给了这场丧尸时代。
而我,是唯一背着他的光走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