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是天河被捅穿了底,倾盆而下,狠狠砸在苏家别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上。水痕扭曲了窗外精心打理的花园,也扭曲了窗内那张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倒映着的、我狼狈的身影。
冰冷的脏水浸透了我的薄衫,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我跪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块粗糙、散发着消毒水刺鼻气味的抹布死死压在我的手背上。而压着抹布的那只脚,套着一只限量款的猩红色高跟鞋,鞋跟尖锐得仿佛能直接钉穿骨头。鞋的主人——林晓,苏家新鲜出炉、如假包换的真千金,正以一种极其优雅的姿态,斜倚在旁边一张丝绒单人沙发里,手里慢条斯理地晃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
用力擦啊,苏晚。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甜腻,像浸了蜜糖的毒针,角落里的灰尘都还在冲我笑呢。这可是爸爸最喜欢的古董地毯,弄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爸爸两个字,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炫耀的残忍。高跟鞋的尖跟随着她的话语,恶意地碾磨了一下。
尖锐的痛楚猛地从手背窜上脑门,骨头似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铁锈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口腔里的疼痛压过了手背的剧痛,也压下了喉咙里几乎要冲出来的呜咽。我甚至没有抬头看她那张此刻必定写满得意和轻蔑的脸,只是更加用力地攥紧了湿透的抹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下,一下,机械地擦拭着脚下那片早已光洁如镜的地面。冰冷的水混着汗水,顺着我的额角滑落,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湿痕。
就在这时,我放在旁边矮凳上的旧手机屏幕,骤然在昏暗中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在死寂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刺耳。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王助理——苏家那位沉默寡言、只忠于苏先生的老派助理。
林晓自然也看到了,她嗤笑一声,酒杯轻轻磕在沙发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啧,阴沟里的老鼠,也有电话语气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我沉默地伸出另一只还算干净的手,指尖带着冰冷的湿意和轻微的颤抖,划开了接听键,按下了免提。
王助理那标志性的、刻板到近乎毫无感情的声音,透过冰冷的电波,清晰地在这奢华却压抑的空间里扩散开来:
苏晚小姐,打扰了。苏先生委托的加急亲子鉴定报告结果已经确认无误。林晓小姐的DNA样本与苏先生、陈美娟夫人的匹配度均达到99.99%,确认存在亲生血缘关系。报告电子版已发送至您的邮箱。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榔头,精准地、重重地砸在我的耳膜上,然后狠狠凿进心脏深处。那最后一句亲生血缘关系,更是彻底宣判了我这二十年苏家大小姐身份的可笑死刑。
空气凝固了。
林晓晃着酒杯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微微坐直身体,那张精心描绘的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胜利光芒,像黑暗中骤然点燃的火炬,烧得人眼睛生疼。她斜睨着我,嘴角夸张地向上咧开,无声地笑着,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看吧,你这个冒牌货!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主人特有的、掌控一切的压迫感,狠狠敲击着地面,穿透了窗外哗哗的雨声,直奔我所在的这个角落而来。
陈美娟,我的养母,苏家的女主人,带着一身昂贵的香水味和凛冽的寒气,出现在我模糊的视野边缘。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没有一丝往日在人前刻意维持的雍容和温和,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冰霜,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手术刀一样刮过我的脸,最终落在我被林晓踩在脚下的、肮脏的手上。她的眼神里,甚至连厌恶都吝于给予,只剩下彻底的无视,仿佛我只是一块碍眼的、需要被立刻清理掉的垃圾。
啪!
一份薄薄的、打印好的文件,带着纸张特有的脆响,被毫不留情地摔在我的脸侧。那纸边甚至刮过了我的脸颊,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文件滑落,刚好盖在我刚刚擦净的那一小片光洁地面上,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毒蛇一样盘踞在纸页顶端,冰冷地映入我低垂的眼帘——《离婚协议书》。
签了它。陈美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酷,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签完字,收拾好你那堆破烂东西,天亮之前,滚出苏家。苏家的一粒灰尘,都不准你带走。
她的话音落下,整个空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窗外狂暴的雨声,像无数只手在疯狂拍打着窗户,试图闯入。
林晓踩在我手背上的那只高跟鞋,力道似乎又加重了几分,鞋跟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她脸上那抹胜利的、近乎残忍的笑容,愈发刺眼,无声地宣告着我的彻底出局。
脸颊被纸边刮过的地方,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感还在。我甚至没有去看那份决定了我命运的文件一眼,目光只是死死地、一瞬不瞬地落在地面上。刚才擦拭时,抹布边缘沾到了一点暗红的痕迹,是我自己咬破嘴唇渗出的血,混在脏水里,晕开一小片污浊的、诡异的红。
就在陈美娟和林晓冰冷的注视下,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窗外疯狂的雨声交织中,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没有被踩住的手。那只手沾满了脏污的泥水,指节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僵硬发白,还带着细微的颤抖。我伸向旁边矮凳上,那块已经被污水浸透、变得冰冷沉重的抹布。
我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生锈,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抓住了那块湿漉漉、脏兮兮的布,然后,一点一点地,将它挪到我的脸颊旁。就是刚才被《离婚协议书》纸边刮过的地方。冰凉的、带着污垢和消毒水气味的粗糙布料,用力地、反复地蹭过那点微不可查的痛处。
一下。两下。
抹布粗糙的纤维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自虐的触感。蹭掉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也蹭掉了脸颊上可能沾染的灰尘,或者别的什么无形的东西。
陈美娟和林晓都愣住了。她们预想中的哭求、崩溃、歇斯底里……一样都没有出现。眼前这个跪在泥水里的人,反应平静得诡异。
然后,在她们惊疑不定的目光里,在抹布蹭过脸颊的间隙,我牵动了嘴角。
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在唇角悄然浮现。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像黑暗中悄然裂开的一道缝隙,又像是寒冰上瞬间凝结的花纹。那笑容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仿佛从未出现过。紧接着,我继续低下头,用力地、专注地擦拭着地面上那一小块暗红的血渍,仿佛那才是此刻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血渍在粗糙的摩擦下渐渐淡去,混入泥水,最终消失不见。地面恢复了它光洁的、冰冷的、倒映着水晶吊灯璀璨光芒的虚假模样。
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一切。窗外是沉沉的夜幕,被城市的霓虹染成一片模糊而浑浊的暗红。我拖着那个塞得鼓鼓囊囊、廉价得与苏家格格不入的旧行李箱,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栋灯火辉煌的牢笼。身后巨大的雕花铁门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奢华、温暖,以及深入骨髓的冰冷恶意。铁门关闭时沉闷的哐当声,像是为我这二十年荒唐的苏家大小姐生涯,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我单薄的衣衫,寒意针砭般刺入骨髓,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清醒的锐痛。行李箱的轮子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发出沉闷而孤独的滚动声,碾过地上的水洼,溅起细小的水花。
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我在城市边缘一个鱼龙混杂的旧小区里租下了一个小小的单间。房间狭窄、潮湿,墙壁上布满可疑的霉斑,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廉价消毒水和隔壁油烟混合的复杂气味。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栋楼斑驳的外墙,光线吝啬地透进来一点。这里和曾经那个衣帽间都比客厅大的家,是云泥之别。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微弱的光芒映着我脸上残留的雨水痕迹。屏幕上,是陈美娟通过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最后通牒,字字冰冷,像淬毒的针:
【苏晚,协议签好立刻拍照发回。别耍花样,否则后果你知道。苏家的律师团队不是摆设。】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行字,指尖冰凉,却异常稳定。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下,暗流汹涌的算计。
我没有回复这条信息,甚至没有点开那份电子版的《离婚协议书》看一眼。它静静地躺在我的邮箱里,像一个等待被引爆的哑弹。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点开了另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面没有协议,只有一些零散的、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几张模糊不清的酒吧监控截图,时间标记是林晓回国前一周;一份加密的通讯记录碎片,几个反复出现的加密号码;还有一份关于海悦集团太子爷——沈铎的个人资料,详尽得令人咋舌,从他不为人知的留学经历、隐秘的投资偏好,到他最近频繁出入的几家会员制酒吧的名字。
沈铎,林晓那位传说中家世显赫、能力出众、即将与她订婚的完美未婚夫。陈美娟无数次在公开场合提及他时,语气里那种与有荣焉的骄傲,几乎要溢出来。他是林晓回归后,苏家攀上的最重要、最耀眼的高枝,也是陈美娟精心为亲生女儿铺就的、通往顶级豪门的金砖大道。
我的指尖在沈铎那张棱角分明、带着几分疏离贵气的证件照上停顿了片刻。照片上的男人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习惯于掌控一切的锐利和距离感。然后,我的目光缓缓移向旁边另一张照片——那是林晓在某个慈善晚宴上抓拍的瞬间。她穿着华贵的晚礼服,妆容精致,正侧头与旁人说话,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镜头外某个方向,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贪婪的黏着和占有欲。
目标,清晰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部精心编排的默剧,在我狭小的出租屋里无声上演。白天,我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公司做着最基础的文员工作,沉默寡言,毫不起眼,仿佛被生活彻底磨平了棱角。没有人会将这个穿着廉价职业装、眼神黯淡的女孩,与曾经那个光鲜亮丽的苏家大小姐联系在一起。
而夜晚,则是我另一个世界的开始。
暗夜回响(Echoes
in
the
Dark),一家只对特定圈子开放的高级会员制酒吧。门面低调得近乎隐秘,厚重的黑色大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里面却是另一个世界:低沉迷幻的电子乐如同深海暗流般涌动,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雪茄、陈年威士忌和高级香水的复杂气息。光线被刻意调暗,切割出无数暧昧不明的角落,衣着光鲜的男女在其中若隐若现,低声交谈或沉默对饮,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交换着心照不宣的试探。
我坐在吧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苏打水。身上是一条看似简单实则剪裁精良的黑色吊带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身体的线条。脸上的妆容很淡,却刻意强调了苍白的肤色和眼底那一丝挥之不去的、易碎的脆弱感——这是精心计算后的成果。我的视线,穿过舞池边缘晃动的人影,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在VIP区那个固定的卡座。
沈铎。
他今晚独自一人。昂贵的定制西装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只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一小段线条冷硬的锁骨。他斜倚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长腿交叠,指间夹着一支燃烧的雪茄,袅袅烟雾模糊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没有像周围一些人那样高谈阔论或左顾右盼,只是沉默地抽着烟,偶尔端起面前的水晶杯抿一口琥珀色的酒液。那深邃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厌倦,一种对眼前纸醉金迷的彻底麻木,还有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疏离。
一个穿着性感红裙、妆容明艳的女人端着酒杯,扭动着腰肢,带着自信的笑容靠近他的卡座。她俯下身,红唇几乎要凑到他的耳边,胸前的风光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出口,沈铎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漠,侧了侧头。他周身瞬间散发出的那股冰冷而拒人千里的气息,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让那个红裙女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讪讪地站直身体,尴尬地退开了。
又一个失败者。
我收回目光,端起面前的苏打水,轻轻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冷静。沈铎,一个被无数人觊觎的猎物,却有着极其敏锐的嗅觉和近乎苛刻的防备心。那些明艳的、热情的、带着赤裸裸目的性的接近,只会让他更加反感。他厌倦了讨好,看透了算计。
那么,什么能引起他的注意甚至……触动他那颗似乎早已冰封的心
答案或许就在他自己身上。那份资料里提到过,沈铎少年时期曾在国外独自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段经历似乎并不愉快。他内心深处,或许藏着某种对同类的隐秘感知——那种同样被孤独浸泡过、被世界伤害过、却依旧在暗处独自舔舐伤口的灵魂。
机会,只在一瞬之间。
几天后,还是暗夜回响。沈铎依旧在那个卡座,只是今晚他面前摆着的酒瓶空了半瓶,眉宇间的厌倦和疲惫似乎更深了几分。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站起身,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走向洗手间的方向。
我几乎在同一时间放下手中的杯子,动作自然而无声地跟了过去。走廊的光线比大厅更暗,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空气里混合着清洁剂和香薰的味道。
就在洗手间外的转角阴影处,我停了下来,身体微微倚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低着头,仿佛在等待什么。脚步声由远及近,沈铎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步伐有些沉。
就在他即将经过我身边的那一刻,我像是支撑不住般,身体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然后,以一种恰到好处的角度和速度,向前倾倒。
没有惊呼,没有夸张的肢体动作。只是无声地、带着一种被命运击垮般的脆弱感,倒向地面。
预想中冰冷坚硬的地面触感并未传来。
一只带着雪茄和高级古龙水混合气息的手,极其有力地、稳稳地托住了我的手臂。那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瞬间阻止了我下坠的趋势。
我抬起头。
昏暗的光线下,对上的是沈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距离很近,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因酒精和疲惫而泛起的细微红血丝,以及那一闪而过的、纯粹的惊讶。他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我,像是在评估一件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不合时宜的物品。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
我迅速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地颤动了几下,试图挣脱他的手,声音带着一丝被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颤抖和惊惶: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有点头晕……
挣脱的动作显得徒劳而无力,反而更凸显出一种孤立无援的脆弱。
他没有立刻松开手,目光在我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我身上那条单薄的黑色裙子,眉头似乎锁得更紧了些。那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浓得化不开,带着上位者惯有的警惕和探究。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酒精浸润后的沙哑,听不出多少情绪,但也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没…没事,我摇头,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余悸,谢谢您…沈先生。
最后那个称呼,我吐得很轻,仿佛只是无意间流露出的认知。
沈铎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眼前这张脸,干净,脆弱,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易碎的美丽。她怎么会认识他是刻意的安排还是……
他松开手,但高大的身躯依旧挡在我面前,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你认识我他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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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脸上却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窘迫和不安,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裙摆,低声嗫嚅:我…我在财经杂志上…看到过您的专访。您…您帮海悦拿下了南城港口的项目,很…很厉害。
话语里带着一种小人物对大人物的仰望和生涩的崇拜,听起来毫无破绽。
沈铎沉默地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寒潭,试图穿透我脸上那层脆弱的伪装。走廊里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此刻的表情显得格外莫测高深。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空气仿佛凝滞了。
就在我几乎要承受不住他目光的重量时,他眼底那冰冷的审视,似乎终于被一丝更复杂的情绪替代。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我此刻苍白易碎的模样,恰好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那戒备的堤防,悄然松动了一丝缝隙。
以后站稳点。他最终只是淡淡地丢下这句话,语气听不出喜怒,然后便不再看我,转身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脚步依旧沉稳。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轻轻吁出一口气,后背的薄衫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寒意。但我知道,第一步的接触,已经完成。我在他那片冰封的领域里,投下了一颗微小的、带着裂纹的石子。
接下来的几周,成了在刀尖上精心编排的舞蹈。
我依旧每晚出现在暗夜回响,却不再刻意靠近。只是坐在那个固定的角落,像一个沉默的、带着忧伤背景的影子。有时会点一杯最便宜的酒,有时只是一杯苏打水。我的目光很少主动投向沈铎所在的VIP区,更多的时候是低垂着,看着杯中冰块缓慢融化的痕迹,或者只是安静地坐着,周身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孤寂感。
沈铎偶尔会朝我的方向瞥来一眼。起初是带着审视和残留的警惕,如同鹰隼扫视着可疑的猎物。渐渐地,那目光里多了一丝探究。他似乎也在观察,观察这个突然出现、又表现得如此无害甚至可怜的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一次,当那个曾被他拒绝过的红裙女人再次带着不甘和挑衅靠近他时,沈铎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我这边。我捕捉到了那一瞥,在他目光转过来的瞬间,恰到好处地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没有讨好,没有引诱,眼神里只有一片清澈的、带着一丝茫然和无措的平静,仿佛在问:发生了什么
沈铎微微一怔。那一瞬间,他似乎在我眼中看到了某种与他此刻心境微妙共鸣的东西——对眼前浮华喧嚣的厌倦,对纠缠不休的厌烦。他几乎是立刻收回了目光,对着那个红裙女人,冷漠地挥了挥手,拒绝的动作比上一次更加干脆利落。
酒吧里光影迷离,音乐低沉。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脚步踉跄,端着满满一杯酒,毫无预兆地撞向我所坐的吧台角落。
小心!
惊呼声伴随着玻璃碎裂的脆响同时炸开。男人手中的酒杯脱手飞出,深红色的酒液如同泼墨般倾泻而下,目标直指我身上那条单薄的黑色裙子。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带着熟悉雪茄气息的身影,以一种快得惊人的速度,猛地横插过来,挡在了我的面前。
哗啦!
冰冷的、带着甜腻酒精味道的液体,尽数泼洒在那件昂贵的、深灰色定制衬衫上。深红的酒渍迅速在质地精良的面料上晕染开,如同绽开了一朵诡异而刺目的花。
空气瞬间凝固。音乐还在流淌,但周围几桌客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带着惊讶和看好戏的神情。
沈铎高大的身躯挡在我身前,他微微皱着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迅速蔓延开的酒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醉汉似乎被吓醒了,看着沈铎冰冷的脸色和那件价值不菲的衬衫,酒意全消,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沈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赔!我赔给您!
沈铎没有理会那个醉汉的语无伦次,他甚至没有看那人一眼。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他的动作太快,我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吓中,微微睁大了眼睛,仰头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未褪的惊悸,嘴唇微微张着,像一只受惊后忘了反应的鹿。
没事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真实的、过意不去的慌乱:我…我没事。谢谢您…沈先生!您的衣服…
我的目光落在他胸前那片刺目的酒渍上,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一件衣服而已。沈铎打断我,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掸掉了一粒灰尘。但他的目光,却在我脸上停留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那眼神里的冰冷似乎被什么冲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也许是我此刻真实的惊吓和愧疚打动了他还是他看到了我眼底那份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感激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脱下那件被毁掉的昂贵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露出了里面同色系的马甲,显得身形更加挺拔利落。以后坐里面点。他丢下这句话,语气不容置喙,然后便转身,径直走向VIP区的方向,留下那个还在原地手足无措的醉汉。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光影交错的VIP区入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指尖冰凉,掌心却全是汗。
成了。
那朵在他胸前绽开的、深红色的酒渍之花,像一道无形的桥梁,终于连接了两个世界。他主动的靠近,他下意识的保护,他最后那句带着命令口吻的以后坐里面点……都在清晰地宣告:沈铎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已经为我打开了一道缝隙。
这缝隙,就是我通往复仇深渊的唯一通道。
暗夜回响的某个深夜,空气中漂浮着酒精和欲望发酵的微醺气息。音乐低沉,光线暧昧。沈铎破天荒地没有坐在他那专属的VIP卡座里,而是坐到了吧台我旁边的空位上。他身上依旧带着淡淡的雪茄和高级古龙水混合的气息,但那种迫人的疏离感似乎减弱了些许。
苏打水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敲了敲吧台光滑的台面,声音低沉,目光落在我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透明液体上。
我像是被他的突然靠近惊扰了,身体微微绷紧,随即又放松下来,轻轻点了点头,没有看他,声音很轻:嗯…不太会喝酒。
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待在这里他的问题很直接,带着他惯有的审视感,目光如同探照灯,试图穿透我表面的平静。
我沉默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玻璃杯壁,仿佛在汲取一丝凉意。然后,我微微侧过头,第一次主动迎上他深邃的目光。酒吧迷幻的光线落在我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让那抹笑容显得格外脆弱,像阳光下即将消融的薄冰。
因为…这里很吵。我轻声说,声音被背景音乐吞掉了一半,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吵得…可以盖过别的声音。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自嘲。
沈铎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他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面前的威士忌,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一刻,我仿佛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极其罕见的、转瞬即逝的共鸣。
他没有再追问别的声音是什么。有些伤痕,不需要明说,同类的嗅觉自会感知。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却不再是最初那种冰冷的、充满戒备的沉默,而是一种微妙的、带着试探和某种奇异默契的安静。酒吧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在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之外。
换个地方沈铎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多少情绪,仿佛只是在提议换杯酒。但那双眼睛,却牢牢锁住我,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笃定。
我微微怔住,似乎没料到他如此直接,眼神里掠过一丝真实的惊讶和犹豫,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只是喝点东西。他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这里太吵了。他重复了我刚才的话。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惯常的狩猎者的欲望,反而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坦诚。几秒钟的迟疑后,我轻轻点了点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他起身,动作利落。我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个沉默的影子,走出了暗夜回响那扇隔绝喧嚣的厚重黑门。
门外,城市的夜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一辆线条流畅、宛如暗夜幽灵的黑色跑车无声地滑到我们面前。沈铎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目光示意。
我坐了进去。真皮座椅散发着新车的味道和一种冷冽的、属于他的气息。车子启动,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咆哮,汇入午夜稀疏的车流。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在车窗上拉出流动的光带,映照着我沉默的侧脸。
沈铎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的线条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专注。他没有问地址,似乎早已有了目的地。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俯瞰城市江景的顶层公寓楼下。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最璀璨的夜景,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河,在黑暗中无声流淌。
公寓内部是冷硬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简洁,纤尘不染,如同一个精密的仪器内部,处处透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整个城市最璀璨的夜景,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河,无声地铺展在脚下。奢华,却空旷得惊人,没有人气,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拒人千里的孤寂。
沈铎脱下外套,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吧台。他没有询问我的意见,径自拿出两个水晶杯,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单一麦芽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杯中,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将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
我坐在高脚凳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捧着那冰凉的水晶杯,却没有喝。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那片流动的星河,像是在凝视着某个遥远的、无法触及的过去。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冰块在酒液中缓慢融化的细微声响。
苏家沈铎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默。他斜倚在吧台另一边,手中也端着一杯酒,目光锐利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穿透力。
我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却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仿佛被这个名字狠狠刺了一下。捧着杯子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颤抖起来。我猛地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试图掩盖眼中瞬间涌起的巨大波澜——惊恐、屈辱、还有一丝被彻底撕开伤疤的痛楚。
我的反应显然证实了他的猜测。沈铎沉默地看着我,眼底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晃了晃杯中的冰块,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林晓,你那个‘妹妹’,手段确实不怎么高明。
妹妹两个字,他说得极其平淡,却像淬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我的心脏。我猛地抬起头,眼中那层强装的平静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翻涌的惊涛骇浪和深切的痛苦:你…你怎么知道
沈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抿了一口酒,眼神锐利如刀:所以,那份离婚协议,你签了
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吧台边缘才稳住自己。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再次弥漫开熟悉的铁锈味,才勉强控制住没有失态。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签…签了。她让我滚…天亮之前…
眼泪终于无法控制地滚落下来,大颗大颗地砸在吧台光滑冰冷的黑色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不是演戏。这一刻的屈辱和痛苦是真实的,是过去几个月压抑的恐惧、愤怒和绝望的总爆发。被林晓踩在脚下的手背,陈美娟甩来的离婚协议,暴雨夜拖着行李箱离开苏家的狼狈……所有画面瞬间涌上心头,撕扯着神经。
我哽咽着,肩膀无法抑制地轻轻抽动,像一只被彻底遗弃在风雨中的幼兽,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暴露出最脆弱无助的内核。
沈铎静静地看着我无声地崩溃。他没有说话,没有安慰,也没有递上纸巾。只是沉默地喝着酒,目光深沉地落在我因抽泣而微微颤抖的背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探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也许是怜悯,也许是某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触动林晓的骄纵和手段,显然也并非他所欣赏。
过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自己会溺死在这片绝望的泪海里,他才放下酒杯,水晶杯底与吧台接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想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我眼前的混沌。
我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他,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被点燃的、微弱却炽热的火光。嘴唇颤抖着,声音破碎:什…什么
沈铎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微凉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过我脸颊上残留的泪痕。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温柔,与他平日的冷硬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深沉如海,牢牢锁住我带着惊悸和脆弱泪光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做我的女人。我帮你,把她们欠你的,连本带利,都讨回来。
公寓里死一般寂静。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厚重的玻璃之外,只剩下我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巨响。沈铎的话,像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我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做他的女人讨回来
巨大的诱惑和冰冷的算计在脑中疯狂撕扯。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深邃得如同无底寒潭,里面翻涌着我看不透的情绪——是怜悯是利用还是仅仅一场上位者无聊时的游戏但无论是什么,这都是一把双刃剑,锋利无比,足以割开苏家那层看似坚固的华丽外壳,却也随时可能反噬,将我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拂过我泪痕的指腹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最终,我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终于抓住了悬崖边最后一根稻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浓密的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翼,覆盖住眼底所有翻涌的算计和挣扎。我微微仰起头,将脆弱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以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迎向他。
没有言语。
这个无声的动作,便是最明确的回答。一个契约,在冰冷的夜色和未干的泪痕中,悄然订立。无关风月,只有最赤裸的利益和复仇的火焰。
沈铎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变得更加幽深。他收回了手,没有进一步的亲昵动作,只是转身重新拿起酒杯,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达成某种协议的笃定:很好。
他走向巨大的落地窗,背对着我,望着窗外那片璀璨而冰冷的星河:你暂时住在这里。其他的,我会安排。
我没有问其他的是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高脚凳上,捧起那杯早已失去冰凉的威士忌,仰头,将杯中辛辣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火辣的感觉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头的冰冷和颤抖。
新的战场,开始了。
三天后的深夜,顶层公寓一片寂静。我穿着沈铎让人送来的、一件质地柔软却明显过于宽大的男士衬衫,赤着脚,无声地走到书房门口。厚重的实木门虚掩着,透出一线光亮。
沈铎背对着门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他正在通话,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对,就是那家叫‘启明’的小事务所,负责人姓赵。想办法接触他,把他手里的东西拿过来…对,所有关于苏氏近三年财务异常的证据,特别是陈美娟经手的那几笔海外投资…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要快,要干净…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启明事务所赵律师那是苏家用了很多年的、专门处理一些灰色事务的老牌律师!沈铎竟然这么快就锁定了目标他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还有,沈铎的声音顿了顿,语气更沉了几分,林晓那边…找人盯着。她最近在接触一个叫‘星耀’的传媒小开查清楚底细…必要的时候,放点料出去,让她没心思找麻烦。
我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林晓…果然,她不会放过我。沈铎的出手,比我想象的更狠、更快、更精准。他不仅是在帮我,更像是在下一盘大棋,而苏家母女,无疑是他棋盘上必须清除的障碍。
书房内的通话还在继续,内容越来越深入,涉及苏氏几个核心项目的内部数据和几位关键股东的态度。沈铎的声音冷静而高效,像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在有条不紊地部署。我悄无声息地后退,离开了门缝透出的那线光亮,退回到客厅的阴影里。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在我眼中失去了温度。一种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兴奋感,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战栗,从脚底悄然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沈铎,这个男人,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可怕,也更加…好用。
几天后,沈铎带我出席一个规格极高的私人商务晚宴。地点选在一座隐秘的江畔庄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浮动着金钱和权力无声碰撞的气息。我挽着沈铎的手臂,身上穿着他让人送来的当季高定礼服,剪裁完美地贴合着身体曲线,冰蓝色的薄纱衬得肌肤胜雪。脸上的妆容精致而冷艳,恰到好处地遮掩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沈铎一路与人寒暄,举止从容,谈笑风生,俨然是全场瞩目的焦点。他偶尔会侧头低声与我交谈一两句,姿态亲昵自然,落在旁人眼中,俨然是对新得宠的佳人呵护备至。我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有惊艳,也有毫不掩饰的嫉妒。
就在这时,一道淬了毒般、几乎能化为实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狠狠刺穿人群,直直地钉在我身上。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挽着沈铎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身体也下意识地朝他贴近了一分。沈铎立刻察觉到了我的细微变化,他停下与旁人的交谈,顺着我的目光方向看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隙。
林晓站在不远处。她穿着一条张扬的猩红色露背长裙,妆容浓艳,如同燃烧的火焰,却丝毫掩盖不住她此刻脸上扭曲的震惊、愤怒和难以置信。她的目光死死地、如同要将我生吞活剥般钉在我身上,尤其是看到我紧紧挽着沈铎的手臂、身体几乎依偎在他身侧时,那眼神里的恨意和嫉妒几乎要喷薄而出。她身边站着陈美娟,保养得宜的脸上也写满了错愕和阴沉,母女俩站在那里,像两尊被突如其来的风暴打懵了的雕像。
沈铎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其细微、近乎残忍的弧度。他非但没有松开我的手,反而更加自然地、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姿态,轻轻拍了拍我挽在他臂弯里的手背。然后,他像是完全没看到那对母女的存在,低头,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亲昵的笑意:别怕,有我在。
这句看似安慰的话,音量却控制得恰到好处,足以让几步之外竖着耳朵的林晓和陈美娟听得一清二楚。
林晓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骇人的惨白。她死死地盯着沈铎落在我手背上的那只手,眼神里的恨意和嫉妒如同火山般爆发,几乎要将她自己焚毁。她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似乎想冲过来。
陈美娟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林晓的皮肉里。她脸色铁青,眼神阴沉地扫过我和沈铎,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用力将不甘的林晓拽离了现场。那猩红的裙摆消失在人群深处,留下两道怨毒的目光烙印在空气里。
沈铎收回目光,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端起侍者托盘上的香槟,优雅地抿了一口,眼底深处,是一片冰冷而满意的寒光。
晚宴结束后的几天,顶层公寓的平静被打破。
门铃声在深夜尖锐地响起,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疯狂。
我没有动。沈铎派来的保镖无声地出现在可视门禁屏幕前,冷硬地回绝着门外那个失控的声音:林小姐,沈先生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苏小姐休息。请您离开。
门外,林晓的声音嘶哑而尖利,带着哭腔和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苏晚!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这个贱人!你凭什么!开门!你开门啊——!
她的拳头疯狂地砸在厚重的金属门板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砰砰声,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哭泣和咒骂。
我穿着丝质睡袍,端着一杯温水,慢慢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映照着玻璃上我模糊而平静的倒影。门外那疯狂的砸门声和哭喊声,隔着厚重的门板和墙壁,显得有些遥远,像一场与我无关的闹剧。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玻璃上自己冰冷的倒影,听着林晓的崩溃一点点升级,最终化为门外地毯上绝望的呜咽和漫长的、死寂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彻底没了声息。只有保镖低沉的汇报通过对讲系统传来:林小姐…离开了。
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驱散了深夜的凉意。玻璃窗上,我的唇角,缓缓地、无声地向上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这只是开始,亲爱的妹妹。你的痛苦,才刚刚启幕。
顶层公寓的冷气开得很足,巨大的落地窗外,午后的阳光炙烤着城市,将钢筋水泥的丛林蒸腾出一片扭曲的热浪。室内却是一片沁骨的凉意。
我将一份薄薄的、打印好的文件轻轻推到沈铎面前的黑色大理石桌面上。纸张的边缘切割整齐,在冷光下泛着无机质的光泽。
苏氏集团,5%的股权转让协议。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赵律师那边已经办妥了,随时可以签字生效。
沈铎的目光从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那份文件上。他修长的手指拿起协议,随意地翻动了几页,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惊喜的表情,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深邃的眼眸里,只有一片沉静的、掌控一切的笃定。
赵启明是个聪明人。他放下协议,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知道在沉船前,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显然对那位被逼到绝境的赵律师并无多少同情。
他手里的东西,足够让陈美娟进去待上十年。我补充道,目光落在协议上,还有林晓利用苏氏资源为她那个‘星耀小开’情人洗钱的证据链,他也整理好了。
沈铎端起手边的黑咖啡,抿了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我:林晓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她我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近乎怜悯的笑意,大概是受不了刺激,又或者是想寻求安慰最近和她那位‘星耀小开’打得火热,在城郊的别墅里,三天没出门了。
我刻意强调了打得火热几个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刻骨的讽刺。
沈铎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和轻蔑。他放下咖啡杯,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姿态放松,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很好。让她再‘幸福’几天。等婚礼那天,给她一个终身难忘的‘惊喜’。
他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一种冰冷的、令人胆寒的力量。
婚礼。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钩子,瞬间勾起了某些深埋的记忆碎片。我想起很久以前,在我还是那个懵懂的苏家大小姐时,曾无意中听到陈美娟对心腹得意地炫耀:…当年那笔钱花得值!神不知鬼不觉,我亲生的晓晓才能名正言顺地回来…那个乡下女人,抱着个野种还以为捡了宝…
那恶毒的笑声,曾让我在无数个夜晚惊悸醒来。
一个模糊而大胆的计划雏形,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毒蔓,在我脑海中迅速成型。
沈先生,我抬起眼,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赵律师给我的东西里…还有一些…更有趣的陈年旧账。
沈铎的眉梢极其细微地挑动了一下,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关于二十多年前,苏家那位早夭的‘真千金’…是怎么被‘狸猫换太子’的。
我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那笔‘神不知鬼不觉’的交易…记录好像…并没有完全消失。
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调送风口发出低沉的嗡鸣。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丝毫驱散不了空气里骤然凝结的寒意。
沈铎没有说话。他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我,那双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惊讶、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欣赏的锐利光芒。他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女人,评估她平静外表下隐藏的、令人心惊的狠绝与心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阳光缓缓移动,光斑偏移。
终于,沈铎的唇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勾起。
那是一个极其冰冷、带着血腥味的微笑,如同嗅到了猎物的猛兽。
哦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兴奋,说说看。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细碎而冰冷的光芒,将宴会厅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槟、昂贵鲜花和女士香水混合的馥郁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舒缓的弦乐流淌着,却压不住满场宾客刻意压低的、兴奋的议论声浪。
今天是海悦集团太子爷沈铎与苏家千金林晓的订婚宴。名流云集,盛况空前。巨大的背景墙上,是沈铎和林晓的巨幅合影——照片上的林晓笑靥如花,依偎在沈铎身边,眼神里满是甜蜜和即将成为沈太太的志得意满。沈铎则是一如既往的冷峻矜贵,嘴角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弧度。
林晓穿着一身缀满碎钻的定制婚纱,美得如同童话里的公主。她挽着苏父的手臂,站在宴会厅入口的红毯尽头,脸上是精心维持的、无可挑剔的幸福笑容,接受着宾客们潮水般的祝福。只是那笑容,在偶尔瞥向某个方向时,眼底深处会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和紧张。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蛛丝,黏在宴会厅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我坐在那里。身上是一条简约却不失优雅的香槟色长裙,与满场争奇斗艳的华服相比,显得有些低调。但我的出现本身,就足以成为全场的焦点之一。沈铎公开承认的新宠,不久前还让林晓在公寓门外崩溃跪求的女人……此刻,我正端着一杯香槟,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笑意,仿佛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沈铎作为今天的主角之一,正被几位商界大佬簇拥着交谈。他偶尔会朝我的方向投来一瞥,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宴会进行到高潮。司仪热情洋溢地请新人上前,准备进行交换订婚戒指的仪式。璀璨的灯光聚焦在红毯中央。
林晓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完美的笑容,挽着沈铎的手臂,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仪态万千地走向舞台中央。她高昂着头,像一只终于登上王座的孔雀,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荣光时刻,眼神扫过角落里的我时,带着一种刻骨的、胜利者的挑衅和轻蔑。
司仪递上话筒,示意沈铎致辞。
沈铎接过话筒,高大的身形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挺拔。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全场,英俊的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属于准新郎的得体微笑。
感谢各位莅临。他的声音透过高品质的音响,清晰地传遍宴会厅每一个角落,沉稳而富有磁性,今天是我和林晓小姐的订婚日,本该是分享喜悦的时刻。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台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林晓,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丝,却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不过,在交换戒指之前,我想先请大家欣赏一份…特别的‘礼物’。
沈铎的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玩味。
台下的议论声瞬间变大,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林晓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她猛地转头看向沈铎,眼中充满了惊疑和一丝不祥的预感。陈美娟在台下也霍然变色,紧紧抓住了座椅扶手。
沈铎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只是微微侧身,朝后台方向抬了抬手。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助理,端着一个深红色的、制作极其精美的托盘,稳步走上台来。托盘上,端正地摆放着一份同样深红色、烫着华丽金色花纹的请柬。请柬封口处,用精致的蜡封封住,上面似乎印着一个繁复的家族徽记。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份深红色的请柬上,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助理将托盘端到沈铎面前。
沈铎拿起那份请柬,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封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他抬眼,目光精准地、如同锁定猎物般,投向台下脸色煞白、身体已经开始微微发抖的林晓。
林小姐,沈铎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温柔,这份请柬,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我想,它或许能解答你心中…某些长久的困惑。
他将那份深红色的请柬,递向林晓。
林晓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份递到眼前的请柬。深红的底色,像凝固的血。她涂着精致蔻丹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一种巨大的、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拒绝,但沈铎的目光如同冰锥,牢牢钉住了她。
满场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所有宾客都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台上那诡异的一幕。
在沈铎无声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注视下,林晓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伸出了手,接过了那份仿佛有千钧之重的深红色请柬。
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带着凸起花纹的封面时,她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般。
打开它。沈铎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宴会厅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林晓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她死死地盯着手中的请柬,仿佛那不是纸,而是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在沈铎冰冷眼神的逼视下,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终于颤抖着,抠向了那枚精致的蜡封。
嘶啦——
蜡封被粗暴地撕开,发出刺耳的声响。
林晓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着,她猛地、几乎是发泄般地将请柬从中间狠狠撕开!
哗啦——
伴随着纸张被撕裂的清脆声响,几张薄薄的、泛着岁月微黄的纸张,如同被惊飞的枯叶,从撕裂的请柬内页中飘然散落,打着旋儿,在璀璨的灯光下,晃晃悠悠地,飘向光洁如镜的舞台地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几张飘落的纸张牢牢吸引。
离得最近的林晓,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当她的目光触及到最上面那张飘落的纸张时,她脸上所有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那是一种极致的、如同死人般的惨白。
她的瞳孔骤然缩紧,然后猛地放大到极致,里面充满了无法置信的、世界崩塌般的巨大惊骇!她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最无法理解的景象,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踉跄了一步,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瘫软下去。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张原本精致美丽的脸庞,此刻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震惊而彻底扭曲变形,狰狞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她死死地、如同要将那张纸烧穿般,盯着飘落在她脚边的那页纸。
纸张顶端,是一行清晰的银行转账记录抬头。日期赫然是二十多年前。
付款人:陈美娟。
收款人:一个陌生的名字。
金额:一笔在当时堪称天文数字的巨款。
备注栏里,一行冰冷的手写小字,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林晓的眼中,也刺穿了全场死寂的空气:
【婴儿调换,处理干净。】
死寂。
宴会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连背景音乐都诡异地停了下来。刚才还流淌着华丽音符的弦乐,像是被人骤然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钉在舞台上,钉在那几张散落在地的、泛黄的纸张上,钉在林晓那张因极致的恐惧和崩溃而扭曲变形的脸上。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几秒钟后,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巨大的哗然声轰然炸响!
天啊!那是什么!
婴儿调换!二十多年前收款人…陈美娟!
我的上帝!难道说…林晓她…她不是苏家的亲生女儿!
那个被调换的婴儿是谁苏晚!
疯了!苏家夫人当年调换了婴儿!这…这太可怕了!
惊呼声、尖叫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瞬间汇成一片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宴会厅华丽的天花板。闪光灯如同疯了一般开始疯狂闪烁,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拼命地往前挤,试图捕捉台上每一个惊悚的细节。宾客们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惊愕、鄙夷、幸灾乐祸、纯粹的震惊……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聚焦在舞台中央那对母女身上。
陈美娟在台下,当那张转账记录的复印件飘落时,她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瞬间僵直!脸上精心维持的雍容和高贵在刹那间粉碎,只剩下一种被剥皮抽筋般的、极致的惊恐和惨白。她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不——!!!
那声音尖锐得刺破耳膜,充满了绝望和疯狂。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向舞台,想要去抢夺那些散落的纸张,想要捂住林晓的嘴,想要阻止这场灭顶之灾的蔓延!
然而,她刚冲出一步,就被几个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穿着黑色西装的、沈铎的人,面无表情地、极其强硬地拦住了去路。任凭她如何嘶喊、挣扎、抓挠,都无法再靠近舞台一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毁灭性的证据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看着自己精心构筑了二十多年的谎言堡垒,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崩塌。
而舞台中央的林晓,在经历了最初的石化般的巨大惊骇后,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不受控制地向下瘫倒。昂贵的婚纱裙摆像一朵骤然凋谢的花,委顿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瘫坐在自己华美的裙裾之中,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神涣散,瞳孔放大到极致,里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的黑暗。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如同离水的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彻底崩塌、粉碎、化为齑粉。她是谁她引以为傲的苏家血脉、她处心积虑抢夺的一切、她自以为是的爱情和胜利……原来统统都是建立在最肮脏、最卑劣的谎言和偷窃之上!她只是一个被买来的、顶替了别人人生的……赝品!
巨大的、毁灭性的认知,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刺穿了她的大脑和心脏。她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啊——!!!
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绝望和疯狂,尖锐地划破了宴会厅里鼎沸的人声,让所有人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优雅复仇者,不疾不徐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缝隙,一步步走上了舞台。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嗒、嗒声,像死亡的倒计时,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我走到瘫软在地、如同破碎玩偶般的林晓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张涕泪横流、妆容糊成一团、写满了崩溃和绝望的脸。
巨大的水晶吊灯在我头顶洒下冰冷璀璨的光芒,将我香槟色的裙摆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辉。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有唇角,噙着一抹极淡、极冷、如同冰封湖面裂痕般的弧度。
我微微弯下腰,凑近林晓那因巨大痛苦而扭曲的耳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她凄厉的哭嚎和满场的喧嚣,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冰冷地、一字一句地,钻入她的耳膜:
亲爱的妹妹,我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丝绸,轻柔而致命,你母亲买来的爱情…
我的目光扫过她脚边那张刺眼的转账记录复印件,然后重新落回她那双彻底失去焦距、只剩下无边恐惧和崩溃的瞳孔深处,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最后的审判:
…还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