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姜晚棠在出租屋的破沙发上攒出首付那晚,她眼睛亮得惊人:温澈,等我们房子下来就结婚。
五年后我递上钻戒,她却在订婚宴后爬上了地产二代郑敖的豪车。
我在新家监控里看着他们在我挑的婚床上翻滚,郑敖捏着她的脸笑:温家那穷鬼的床还挺软
第一章
温澈!温澈!快来看!姜晚棠的声音穿透薄薄的出租屋门板,带着点尖锐的兴奋。
我放下手里计算到一半的混凝土配比草稿纸,推开那扇总是卡住的木门。客厅里,姜晚棠整个人陷在那张我们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弹簧早就失去弹性的破沙发里。她没开大灯,只点着沙发边那盏我给她焊的、造型歪歪扭扭的落地灯。暖黄的光晕拢着她,她手里紧紧捏着一张存折,手指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落进了两簇跳动的火苗。够了!温澈!我们够了!她把那张存折拍在油腻腻的玻璃茶几上,发出啪一声脆响。
我走过去,弯腰捡起存折。塑料封皮带着她手心的汗意。借着那点昏黄的光,我辨认着上面最后的数字。五位数,刚刚好卡在我们计算了无数遍、磨破了嘴皮子跟中介砍下来的那个首付线上。
你看!你看啊!姜晚棠几乎是跳起来的,光着的脚丫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也不觉得冷。她扑过来,带着一股廉价的洗发水香味,紧紧抱住我的腰,力气大得惊人,温澈!我们有钱了!有我们自己的房子了!
她的声音有点抖,热气喷在我的脖颈上。等我们拿到钥匙,就结婚!就在我们自己的房子里结婚!她仰起脸看我,眼睛里那两簇火苗烧得正旺,我不要什么大酒店,也不要什么车队,就我们俩!就在我们自己挣来的房子里!
出租屋很小,空气里飘着楼下夜市烧烤摊的油烟味和隔壁租户炒菜的咸香。头顶的日光灯管有一端接触不良,嗡嗡地轻响着。这张破沙发硌着我的腰。可那一刻,姜晚棠眼里的光,盖过了这房间里所有的寒酸和窘迫。那光滚烫,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烧得我胸口也跟着发烫。
我低头,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头,咸咸的。好。我的声音有点哑,就在我们的房子里结婚。
第二章
五年。五年能磨平很多东西。实验室里瓶瓶罐罐的碰撞声,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数据,甲方永远不满意的挑剔嘴脸。时间像砂纸,磨掉了少年人的毛躁,也磨掉了一些我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东西。
但当我终于拿到那个印着烫金楼盘名字、沉甸甸的钥匙,站在我们那套虽然不大、却洒满阳光的客厅里时,那种踩在云端的眩晕感,和五年前那个破沙发上的夜晚,一模一样。阳光透过新装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方格。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装修后的味道,崭新,充满希望。
晚棠,我叫住正在兴奋地规划着沙发该摆哪里的她,声音有点紧。手伸进裤兜里,摸到那个天鹅绒的小盒子,棱角硌着掌心。我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
她停下动作,有些疑惑地看着我。阳光把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照得清晰可见。
我吸了口气,单膝跪了下去。膝盖接触新铺的地板,有点凉。我打开盒子,里面那枚钻戒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一把星屑。不大,是我攒了很久的钱。
晚棠,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光,亮亮的,五年了。这个家,从一张破沙发开始,到现在,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是我们一起挣来的。谢谢你,陪我熬过这些日子。
我顿了顿,喉咙有点干涩,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吐出来:嫁给我。就在这个属于我们的地方,做我的妻子。
姜晚棠愣住了。她低头看着我,又看看那枚戒指,然后,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滚了下来。她猛地捂住嘴,肩膀轻微地抽动,眼泪掉得更凶了。
温澈……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你…你这个傻子…当然…当然愿意啊!她用力点头,眼泪甩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圆点。她伸出手,手指微微颤抖。
我把戒指小心地套进她的无名指。尺寸刚刚好。冰凉的金属贴上她温热的皮肤。她猛地扑进我怀里,紧紧抱住我的脖子,带着泪痕的脸埋在我肩窝,滚烫的。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细微的颤动和压抑不住的呜咽。阳光暖暖地罩着我们俩,新房里只有她低低的哭声和我的心跳。
晚上那顿饭,是在市中心一家挺有名的私房菜馆吃的。姜晚棠挑的地方,她说要庆祝。她特意打扮过,穿着条新买的裙子,化了精致的妆,手指上那枚小小的钻戒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下时不时闪一下。她脸上的笑容很大,很亮,不断举杯,红酒染红了她的脸颊和嘴唇,眼睛亮得惊人,像蒙了一层水光。她一直在笑,说房子,说未来,说我们的婚礼要怎么办。声音有点高,有点飘。
我只喝了一点酒,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心里也涨得满满的,像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填满了。五年,终于走到了今天。一切都值得。
饭局结束,走出餐厅。夏夜的风带着点温吞的热气。姜晚棠挽着我的胳膊,脚步有点虚浮,半个身子靠着我,还在咯咯地笑。温澈,我好开心啊……真的……她仰着脸看我,眼睛弯弯的。
就在这时,一辆车悄无声息地滑到我们面前。锃亮的黑色车身,线条流畅得像某种猛兽。车标是一个张开翅膀的字母B。车窗无声降下,露出一张男人的脸。很年轻,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件看起来就很贵的深色衬衫,袖口处露出一截金属表带,在路灯下闪着冷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越过我,落在姜晚棠身上。
姜小姐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懒洋洋的腔调,刚在楼上看见像你。郑敖。上次酒会我们聊过。
姜晚棠挽着我的手明显僵了一下。她脸上那种醉醺醺的、毫无保留的快乐瞬间消失了,像被按了暂停键。她站直了身体,挽着我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些,声音也变了调,带着一种刻意的、甜腻的惊喜:啊!郑少!这么巧
送你一程郑敖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很淡,很随意地扫了一眼,像看路边的树或者广告牌。那眼神里没有探究,没有比较,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漠视。他很快又转向姜晚棠,嘴角勾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姜晚棠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笑容,那笑容很陌生,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熟络,不用麻烦郑少了,我男朋友开车来的。
哦郑敖挑了挑眉,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长了半秒,嘴角那点弧度似乎加深了,带着点毫不掩饰的玩味,行吧。他不再看我,对着姜晚棠随意地摆了摆手,走了。车窗无声升起,那辆黑色的猛兽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空气里那股温吞的热气好像突然凝固了。姜晚棠脸上的笑容也僵着。她转过头,重新挽住我的胳膊,身体又靠了过来,带着点刻意的亲昵。哎呀,就是个认识的人,家里搞地产的,烦得很。她的声音恢复了点之前的娇嗔,但听起来有点干,走吧,我们回家。
我嗯了一声,没多问。她靠着我,我能闻到她身上混杂着红酒味和一丝陌生的、冷冽的香水味。那味道很淡,但很突兀。刚才郑敖车里飘出来的,就是这种味道。
第三章
姜晚棠在浴室里待了很久。水声哗啦啦地响着。我坐在新买的沙发上,沙发很软,但感觉有点不真实。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口袋里的钥匙,金属的冰凉触感稍微拉回一点思绪。刚才餐厅门口,郑敖那个眼神,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进心里某个角落,不深,但存在感很强。
茶几上放着我的旧笔记本电脑。新家刚通网,我顺手把之前调试好的家庭安防监控系统接上了。这套系统是我自己写的,几个隐蔽的摄像头,主要是图个安心。我点开监控软件,屏幕亮起,分割成几个小画面。客厅、入户门、走廊……还有主卧。
主卧的画面占据了左上角。那张床,是我和姜晚棠一起跑了无数家具城挑的。不算奢华,但床垫很舒服,她说要睡得舒服最重要。浅灰色的床品铺得整整齐齐。
水声停了。浴室门打开,姜晚棠裹着浴巾走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着。她没看我,径直走向主卧,声音带着点疲惫的慵懒:我先去躺会儿,头有点晕。
嗯。我应了一声,目光还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她走进主卧,画面里出现她的身影。她没开大灯,只拧亮了床头一盏小小的阅读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床头一角。她坐在床沿,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地敲打着。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入户门的监控画面突然亮起一个提示框。有人在外面按密码锁。
我皱了下眉。这么晚了,会是谁密码只有我和姜晚棠知道。
屏幕里,入户门无声地滑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侧身闪了进来。黑色衬衫,一丝不苟的头发。郑敖。
他反手关上门,动作熟稔得像在自己家。他没在玄关停留,目标明确,径直穿过客厅,走向主卧方向。主卧的门没关严,他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眼睛死死盯住主卧那个监控画面。
郑敖走进去,姜晚棠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惊讶。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表情很模糊,但能看到她放下了手机。郑敖走到床边,俯身,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他低头,吻了下去。姜晚棠没有反抗,甚至抬起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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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没有声音。只有无声的影像在眼前上演。像一部劣质的默片,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刺耳的噪音,狠狠砸进我的视网膜。
郑敖的手开始动作,拉扯着姜晚棠身上的浴巾。浴巾滑落。他把她按倒在床上,那张我和姜晚棠一起挑选的婚床上。浅灰色的床单被揉皱。两具身体纠缠翻滚。
郑敖撑起身体,低头看着身下的姜晚棠,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容。他动了动嘴唇,说了句什么。然后,他抬起头,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房间的角落,正好对着床头柜上方那个极其隐蔽的摄像头位置。他的笑容加深了,带着一种赤裸裸的、令人作呕的嘲弄。
我懂唇语。
他说的是:温家那穷鬼的床……还挺软
第四章
电脑屏幕的光,像冰水,泼了我一头一脸。主卧画面里,那令人作呕的纠缠还在继续,无声,却比任何嘶吼都更刺耳。郑敖脸上那种居高临下的嘲弄,像烙铁,烫在我的眼球上。
我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盖子。啪嗒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黑暗瞬间吞噬了眼前的光源,也吞噬了那不堪入目的画面。但那些影像,那些动作,郑敖无声的唇语,姜晚棠迎合的姿态,像是用滚烫的烙铁直接刻进了我的脑子,滋滋作响。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滚,我冲到厨房的水槽边,干呕起来。喉咙火烧火燎,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冰冷的金属水槽边缘硌着我的肋骨。
穷鬼。
软吗
那些字眼在脑子里疯狂地冲撞,带着郑敖那张写满轻蔑的脸,带着姜晚棠在那张婚床上的姿态。
一股冰冷的、粘稠的东西,从心脏最深处涌出来,迅速冻结了四肢百骸,又在冻结的瞬间爆发出毁灭性的灼热。那不是愤怒,愤怒太浅了。是一种被彻底践踏、被碾进泥里的屈辱,混合着一种想要把眼前一切都撕碎、烧成灰烬的暴戾。
我撑在水槽边,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台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被撕裂般的疼痛。
过了很久,久到厨房窗外透进一点惨淡的晨光,久到主卧那边彻底没了动静。我才慢慢直起身。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流下。我掬起水,一遍又一遍地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稍微压下了脑子里那团快要爆炸的火。
走回客厅。笔记本电脑安静地躺在茶几上。我重新坐下,掀开盖子。屏幕亮起,监控画面已经静止。主卧一片狼藉,床上空无一人。郑敖走了。
我调出刚才那段录像。进度条拖到郑敖对着摄像头说话的那一帧。定格。他嘴角的弧度,眼里的轻蔑,无比清晰。
我打开另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不是工程图纸,也不是实验数据。是我这几年私下里一点一滴积累的东西。关于郑家。
郑氏地产,本市的龙头之一。郑敖的父亲郑百川,靠地产起家,这些年风头正劲。郑敖,标准的纨绔二代,玩车玩女人,插手公司事务却搞得一地鸡毛,全靠他老子兜底。郑家的产业,远不止地产,还涉足建材、物业,甚至有些灰色的边缘产业。
信息很庞杂,新闻剪报、公开的财报片段、一些零碎的项目信息、甚至还有几个模糊不清的工程现场照片。我以前收集这些,只是出于一个理科生对复杂系统本能的拆解欲,想看看这座光鲜大厦的承重柱在哪里。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派上这样的用场。
我的目光停在几张照片上。那是郑氏去年中标的城西一个大型安置房项目安居苑的奠基仪式照片。郑百川意气风发地铲着土。照片背景里,堆放着一些建材。
还有一份不起眼的网络论坛旧帖截图,发帖人自称是安居苑项目前期的临时工,抱怨工地上用的钢筋标号不对,太软了,像面条。帖子很快被删了,只留下这张截图。
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冰冷的蓝光映在我的瞳孔里。郑敖那句话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下扎着神经末梢。
温家那穷鬼的床……还挺软
好。
那就看看,你们郑家的床,够不够硬。
第五章
姜晚棠是临近中午才从主卧出来的。她换了一身家居服,头发松松挽着,脸上带着点刚睡醒的惺忪和慵懒。看到我坐在客厅沙发上,她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笑容。
醒这么早她走过来,很自然地想挨着我坐下。
在她坐下的瞬间,我身体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下。沙发很宽,我们之间空出一段尴尬的距离。
姜晚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怎么了昨晚喝多了,头疼死了。她揉着太阳穴,语气带着刻意的抱怨。
没什么。我的声音很平,没什么起伏,眼睛没看她,盯着茶几上水杯里晃动的水纹,看你睡得沉。
哦。她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是睡得挺死的……可能是太高兴了,放松下来就……她停住话头,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眼神飘忽不定。
空气沉默下来,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过了几秒,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轻快了些:对了,中午想吃什么我去做,庆祝一下我们终于有自己的窝了!她站起身,准备走向厨房。
不用了。我打断她,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我约了人,出去吃。
姜晚棠的动作停在半空。她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眉头微微蹙起:约了谁今天……不是该在家吗
老张。我随口报了个大学室友的名字,他调回本市了,正好聚聚。我站起身,拿起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温澈!姜晚棠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明显的不悦和一丝慌乱,今天是我们订婚第二天!有什么朋友非得今天见你……
只是吃个饭。我穿上外套,拉好拉链,终于抬眼看向她。我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你昨晚也累了,在家好好休息吧。说完,我不再看她脸上是什么表情,转身走向玄关。
温澈!她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气急败坏。
我握住门把手,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没有停顿,拧开,走出去,反手关上门。隔绝了门内的一切声响,也隔绝了那张此刻可能写满错愕、愤怒或者心虚的脸。
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楼道里昏暗的光线包裹住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我才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深埋的、冰冷的痛楚。
第六章
我没去见什么老张。车开出小区,汇入车流。午后的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有些刺眼。我开得很慢,漫无目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密闭的车厢里格外清晰。我瞥了一眼车载屏幕,是姜晚棠的名字在跳动。屏幕亮着,执着地闪烁着。
震动停了。几秒后,又顽强地响起。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拥堵的车流,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直到手机屏幕因为无人接听而暗下去。
车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嘶嘶声。
过了大概五分钟,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这次是微信提示音。我点开。
姜晚棠的头像跳动着。
【温澈,你什么意思】
【今天是我们订婚第二天!你就这样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
【那个郑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他那种人嘴里能有什么好话】
【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你信他还是信我】
【回话!】
信息一条接一条蹦出来,语气从质问到愤怒,最后带上了点委屈和指责。
我手指划过屏幕,没有回复。目光落在前方,看着车流缓缓移动。五年。五年筑起的信任高塔,被昨夜监控里那无声的十几分钟,彻底轰成了齑粉。现在再说什么,都显得苍白可笑,像在废墟上试图搭建纸牌屋。
手机终于安静了。
我把车停在路边一家咖啡馆外。点了一杯最浓的黑咖啡,苦涩的液体滚过喉咙,像咽下一块烧红的炭。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连上咖啡馆的公共WiFi。信号不太好,页面加载缓慢。
我点开一个加密的海外服务器入口。界面是冷冰冰的黑色,只有几行代码输入框闪烁着光标。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输入一串复杂的指令和密钥。
屏幕一闪,跳出一个简洁得近乎简陋的界面。没有花哨的图标,只有几行不断跳动的数字和曲线。这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由冰冷数字和代码规则构筑的战场。我这些年除了做结构设计,大部分精力都耗在了这里。虚拟货币,高频交易,算法博弈。不为发财,只为了验证自己构建的模型和逻辑。现在,这个战场有了明确的目标。
屏幕中央,清晰地显示着郑氏集团(ZSJT)的股票代码。绿色的K线图像一条僵死的蛇,趴在屏幕上。成交量低迷。
我的目光锁定在几个关联账户上。那是郑氏集团几个大股东和关联公司的影子账户,通过复杂的离岸结构层层嵌套。平时不显山露水,只在关键节点动作。它们像潜伏在深水下的巨鳄,此刻正安静地蛰伏着。
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调出另一个窗口。里面是安居苑项目公开的工程进度报告和一些模糊的供应商名单。目光在几份不同批次的建材采购单上逡巡。钢筋的型号、水泥的标号、混凝土的配比……那些冰冷的数字在我眼前分解、组合。
咖啡杯见底,只剩下杯底一圈深褐色的渍痕。咖啡馆里放着轻柔的爵士乐,阳光斜斜地照在桌面上。
我合上笔记本,拿起冰冷的咖啡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尖滑落。
郑家的地基,该松动了。
第七章
日子像掺了砂砾的粥,粗糙地往下咽。姜晚棠的质问和争吵,像背景噪音,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无力。她试图解释那晚郑敖只是喝多了顺路送她,试图用眼泪软化我,甚至有一次愤怒地指责我变了、不再信任她。我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看着那张曾经刻满我五年憧憬的脸,如今只剩下歇斯底里的苍白和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慌乱。每一次争吵,都像是在我和她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上,又浇铸了一层冰冷的混凝土。
家,那个曾经承载着破沙发梦想的新房,彻底变成了一个令人窒息的冰窖。我回去的时间越来越少,东西也一点点搬到了公司附近租的一个小单间里。那里只有一张行军床,一张桌子,一台电脑,和墙上钉满的、写满各种符号和推导过程的图纸。这里才是我真正的战场。
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分割成数个窗口。左侧是不断滚动的代码流和交易平台的界面。右侧是安居苑项目的工程信息流,混杂着一些不起眼的论坛讨论截图和匿名爆料帖。最下方,一个加密通讯软件的小窗闪烁着。
小窗里跳出一行字:【货已备齐。老地方。】
我回复:【收到。按计划A。】
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指令。交易平台的界面上,代表郑氏集团(ZSJT)股票的那条K线,原本死水微澜的走势,突然毫无征兆地向下扎了一个深坑!一笔巨大的卖单,像从天而降的重锤,狠狠砸在盘面上。绿色的数字瞬间变成了刺目的红色,断崖式下跌!
几秒钟的死寂。紧接着,盘面上涌现出无数恐慌性的跟风买单。红色的数字瀑布般倾泻而下。交易量瞬间放大到平时的十倍不止!
几乎在同一时间,右下角一个新闻推送弹窗跳了出来,猩红的标题异常醒目:
【突发!城西安置房项目安居苑在建楼体发生局部垮塌!疑与建材质量有关!】
点开链接。几张模糊的现场照片:钢筋扭曲裸露,混凝土块散落一地,尘土弥漫。配文简短:今日下午,由郑氏集团承建的安居苑项目3号楼在施工过程中发生局部楼板垮塌事故,所幸未造成人员伤亡。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初步怀疑与使用的建筑材料不达标有关。现场工人反映……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我接起。
一个刻意压低、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男声传来:老板,按你给的地址,东西都散出去了。照片、复印件,工地上几个刺头儿手里都塞了一份,还有几个爱‘伸张正义’的记者邮箱……
知道了。我打断他,声音没什么波澜,尾款照旧。
挂断电话。目光重新回到交易平台。ZSJT的股价,已经从开盘价暴跌了超过15%,而且还在疯狂下探,像一艘失控的破船,被汹涌的抛售浪潮裹挟着撞向深渊的暗礁。红色的数字疯狂跳动。
加密通讯软件的小窗又闪了:【效果显著。下一步】
我盯着屏幕上那一片刺目的红海,郑敖那张带着嘲弄的脸和无声的唇语再次闪过脑海。
温家那穷鬼的床……还挺软
嘴角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我敲下回复:
【继续抛。砸穿他们的底。】
第八章
郑氏的崩坏,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彻底。
安居苑项目的垮塌事故,像一根点燃了引线的雷管。我散出去的那些东西——模糊但指向明确的劣质建材照片、几份关键批次材料远低于合同标准的检测报告复印件、甚至还有一份语焉不详却直指郑氏高层授意偷工减料的内部会议录音片段——如同精准投放的燃烧弹,瞬间引爆了舆论。
黑心地产商!、豆腐渣工程!、吸人血馒头!……各种愤怒的标题占据了本地新闻的头版头条。受害业主和愤怒的市民围堵在郑氏总部大楼下,拉着白底黑字的横幅,口号震天响。网络上的声讨更是铺天盖地。
紧接着,监管机构的重拳落下。安居苑项目被勒令全面停工,接受最严格的调查。郑氏集团旗下其他在建项目也纷纷被叫停检查。银行嗅到了风险,第一时间抽贷、冻结账户。郑氏的资金链,这根看似粗壮实则早已被蛀空的大梁,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断裂。
股价那已经是自由落体了。ZSJT的代码旁边,一片代表跌停的深绿色。市值蒸发掉了三分之二,而且还在无止境地下跌。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持有郑氏股票的机构和散户都在不计成本地抛售,只求逃离这艘注定沉没的巨轮。
郑百川,那个曾经在奠基仪式上意气风发的地产大亨,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他出现在电视镜头前试图危机公关,头发凌乱,眼袋深重,声音嘶哑地辩解着管理疏漏、个别人员行为,但面对记者连珠炮似的质问和铁证如山的材料,他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有些语无伦次。镜头捕捉到他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绝望。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至于郑敖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是被人拍到在某个私人会所门口,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债主堵住。他狼狈地钻进一辆跑车,仓皇逃离。曾经的嚣张跋扈,只剩下丧家之犬般的仓惶。
我的手机成了最繁忙的热线。加密通讯软件的小窗几乎24小时跳动。
【郑氏核心资产金鼎大厦已被法院冻结,即将拍卖。】
【郑百川心脏病发入院,情况不明。】
【郑敖名下所有账户、豪车、房产均被查封抵债。】
【确认,郑敖昨夜出现在西区码头,试图低价变卖其名下最后一条游艇,未果。买家压价太低。】
一条条信息,冰冷地勾勒出郑家帝国崩塌的轨迹。
终于,在一个阴沉的下午,电话响了。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尾号是嚣张的连号。
我按下接听键,没说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然后,一个嘶哑的、完全失去了往日腔调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
温……温澈是……是我,郑敖。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平淡无波。
我……我知道是你!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点,带着哭腔和绝望的愤怒,但随即又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卑微,求你了……温澈……看在……看在过去……
说事。我打断他,不想听他提任何过去。
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夹杂着牙齿打颤的声音。郑氏……郑氏完了。我爸他……他快不行了……医院催款……债主堵门……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温澈,我知道你有钱……我知道你现在……现在不一样了!求求你……收购……收购金鼎大厦!那是我们家……我们家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了!求你了!给条活路!价钱……价钱你说了算!只要能快点……快点拿到钱……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走投无路的恐惧和绝望。
我拿着手机,走到窗边。租的小单间窗外,视野并不好,但能看到远处一片灰蒙蒙的区域。那是城西,安居苑烂尾楼群的方向。巨大的、未完工的水泥框架像巨兽的骸骨,沉默地矗立在铅灰色的天空下。
你在哪我问。
我……我在金鼎大厦楼下……后门……郑敖的声音带着一丝希望,你……你肯见我
等着。我挂了电话。
第九章
黑色的轿车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扬起一片尘土,停在金鼎大厦后面那条狭窄肮脏的巷口。昔日气派的地标建筑,此刻像一个被掏空了内脏的巨人,死气沉沉地矗立着。巨大的玻璃幕墙蒙着厚厚的灰尘,有的地方已经碎裂。大厦正门被法院的封条交叉贴着,几个形容枯槁的债主模样的人在不远处徘徊,眼神像秃鹫。
我推开车门下车。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垃圾腐败的酸臭味。
温澈!一个嘶哑的声音从旁边堆满建筑垃圾的角落里传来。
郑敖几乎是连滚滚爬地冲了出来。他身上的名牌衬衫皱得像咸菜干,沾满了污渍,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头上,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脸色是一种病态的灰败。几天前还不可一世的富二代,此刻比路边的乞丐好不了多少。他冲到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混合着极度的恐惧、卑微的乞求,还有一丝残留的、不敢表露的怨毒。
温澈……你……你来了!他搓着手,身体因为寒冷或者恐惧微微发抖,求你了……金鼎……你收了它吧!快……快撑不住了……
我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活路我重复了一遍他电话里的词,声音不高,在空旷肮脏的后巷里却异常清晰。我抬起手,没有指向金鼎大厦,而是指向巷子另一头的出口,那里连接着一条车流嘈杂的马路。
看见那个天桥了吗我问。
郑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茫然地望去。距离有些远,只能看到天桥上来往的行人模糊的影子。
天桥底下,我的声音依旧平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那个穿蓝灰色外套,头发乱糟糟的女人。看见了吗
郑敖眯起眼睛,努力辨认着。天桥底下光线昏暗,却实蜷缩着一个身影,面前似乎还摆着个破碗。
她……郑敖不明所以,声音干涩。
她昨天还和你睡过。我淡淡地说,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就在东城那边,五十块钱一晚的破旅馆里。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郑敖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卑微和乞求瞬间冻结,然后像碎裂的石膏面具一样剥落,露出底下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被扒光示众的羞耻与愤怒。他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天桥下那个模糊的、乞丐般的女人身影,又猛地转回头看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声音。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拉开车门。
温澈!温澈!!!身后爆发出郑敖撕心裂肺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嚎叫,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我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隔音很好,瞬间将外面那凄厉的嚎叫和肮脏的世界隔绝了大半。但就在车窗即将完全升起的瞬间——
温澈!温澈你听我说!你等等!一个尖锐嘶哑的女声猛地刺了进来!
是姜晚棠!
她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像疯子一样扑到我的车边。她身上那件衣服脏得看不出原色,头发像枯草般纠结,脸上沾着污迹,眼睛红肿得吓人,里面全是疯狂的绝望。她死死扒住正在上升的车窗玻璃边缘,指甲用力到发白,脸挤在狭窄的缝隙里,声嘶力竭地哭喊:
温澈!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都是他逼我的!是郑敖那个畜生逼我的!你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温澈!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我是晚棠!我是姜晚棠啊!我们还有房子!我们的房子……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哭腔和唾沫星子,喷在车窗上。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手指落在中控台上,轻轻一点。
车载音响猛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重金属摇滚!狂暴的鼓点、撕裂般的电吉他噪音瞬间充斥了整个车厢!强劲的音浪像实质的墙壁,将车窗外那张涕泪横流、疯狂哭喊的脸,连同她嘶哑绝望的哀求,彻底淹没、吞噬、碾碎!
车窗已经完全升起,隔绝了那张扭曲的脸和外面的世界。只有狂暴的音乐在狭小的空间里轰鸣,震得座椅都在微微颤抖。
我挂上D档,踩下油门。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出肮脏的后巷,汇入外面喧嚣的车流。后视镜里,金鼎大厦那死气沉沉的轮廓和巷口那两个如同破败垃圾般的身影,迅速缩小,远去,最终消失在城市的钢铁森林深处。
音响里的鼓点依旧在疯狂地敲打,像一声声沉闷的心跳,又像一场迟来的、盛大的葬礼进行曲。车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落在握着方向盘的手上,干燥,稳定。
没有回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