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天字狱里,断舌的少女用牙啃着铁镣,血珠滴在女尸泛紫的喉间
——
那道
牵机引
毒痕,与父亲笔记里的东宫秘闻如出一辙。李嵩的银簪抵着她锁骨的牙印,威胁着要将她母亲的骸骨喂狗,却没看见女尸发间藏着的龙纹玉佩,正映出他袖口那枚沾血的玉扣
——
三年前,这玉还挂在被剐的父亲腕上。
当狱卒的馊水混着女尸的胭脂味淌进喉咙,当铁镣磨断的腕骨血浸透地砖,她在腐烂的指骨与淬毒的银针间,用啃食过亲人骸骨的牙,一点点拼凑出惊天阴谋:太子的密信藏在铜钟空腔,三皇子的头骨缺口卡着凶手的指骨,而所有死者颈侧的细针孔,都指向那支永远沾着血的银簪。
这是一场以骨为证的复仇,用舌尖舔过尸身的冷,用断齿咬碎仇敌的喉,直到每道骨痕都在阳光下嘶吼
——
凡骨有痕,冤魂有声。
天字狱的霉味是有层次的。最底下一层是陈年牢垢,像浸了尿的棉絮;中间裹着腐肉的腥甜,去年冻死的牢犯尸体还堆在墙角,指骨上的皮肉早被老鼠啃得发亮;最上头飘着的,是李嵩袖口的龙涎香,甜得发腻,像把刚剥了皮的活人塞进蜜罐里腌着。
铁镣突然绷紧时,我听见自己腕骨摩擦的声响,像初春河冰开裂。李嵩蹲下来,银簪尖在我锁骨那圈牙印上转了个圈,血珠顺着簪子往下爬,在他青灰色的锦袍上洇出个小红点。
你爹啃三皇子骨头时,
他笑起来,喉结动得像吞了条活泥鳅,也这么使劲
我盯着他袖口的羊脂玉扣。三年前爹被剐那天,刽子手解下他腕上的玉扣揣进怀里,当时血顺着玉纹流,像给白玉描了道红。现在这道红该轮到李嵩了。
咚
的一声闷响,什么东西撞在石阶上。是具女尸,软得像卸了骨头的猪,头发散在地上,沾着草屑。我眯起眼,她喉间那片淡紫正往颈侧漫,边缘像被水泡过的宣纸,晕得极不均匀
——
跟爹笔记里画的
牵机引
毒痕分毫不差。
狱卒赵彪往我嘴里塞馊水时,我偏过头,舌尖舔到女尸的衣角。冰凉的缎面上沾着点脂粉气,不是牢里该有的东西。李嵩用银簪敲我的铁镣,簪头磕在铁上,脆得像要断。
三刻钟。
他的鞋尖碾过我刚渗出血的指节,骨头咯吱响,说不出死因,你娘那堆骨头,今晚喂狗。
血珠滴在地上,跟女尸身下的暗褐色混在一处。我盯着女尸蜷曲的手,指甲缝里卡着点红,比去年哑女塞给我的冻山楂深些。哑女那时冻得鼻尖通红,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山楂,冰碴子沾在她手背上,化了又冻成霜。
不对。这红更润,像被体温焐过的胭脂。
李嵩的银簪突然停在半空。女尸颈侧的衣领滑下去,露出个针孔,细得像蚊虫叮的,偏巧在风池穴上。爹的笔记里画过这位置,红笔圈着:牵机引淬银针,入三分,七日发,死时身如牵机,头足相就。
我用肩膀撞了撞女尸,她的头歪过来,发髻散了,里头滚出半枚玉佩。龙纹,缺口处磨得发亮,像是被人攥了许多年。李嵩的喉结猛地动了动,银簪尖抖得厉害,在我眼前晃成一道白光。
你看见什么了
他的声音发紧,像被人掐着脖子。
女尸的头发里还藏着东西。我伸手去拨,指尖被针尖扎得一麻
——
是根银簪,样式跟李嵩手里的一模一样,簪头都刻着朵半开的玉兰。
李嵩突然站起来,银簪直指我眼睛:说!
我把那根银簪往嘴里塞,尖儿刺破牙龈,血腥味混着女尸头发里的霉味涌上来。李嵩一脚踢在我胸口,我滚到墙角,后背撞在那堆白骨上,碎骨渣子簌簌往下掉,落进嘴里,硌得腮帮子生疼。
这味道我熟。三年前爹的骨头被扔进来时,也是这样,带着剐刀的铁锈气。我当时饿疯了,抓起一根腿骨就啃,骨髓的油腥混着血痂,竟比狱卒给的馊粥香。
李嵩的银簪又戳过来时,我突然张嘴咬住他的手腕。他叫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银簪
当啷
掉在地上。我扑过去捡,赵彪的靴子已经踩住我的手背,他笑得牙上沾着的白菜叶都在颤:苏丫头,还敢咬人
头被按在石阶上磕了三下,眼前炸开一片金星。恍惚里看见女尸的眼睛动了动,瞳孔里映着李嵩狰狞的脸,还有牢顶那个破洞,像枚生了锈的铜钱,正往下漏着灰。
三刻钟快到了。赵彪在牢门外磨刀,霍霍声跟当年剐爹时一个调调。我把脸埋进女尸头发里,断舌根处的伤口又裂了,血沫子糊在嘴上。摸到那半枚玉佩时,指腹蹭过缺口,突然想起三年前的事。
那天爹把三皇子的头骨摆在桌上,油灯照着他后脑勺的疤
——
小时候我用石头砸的,至今还陷着个小坑。你看这缺口,
他蘸着血在桌上画,刚好卡断三根手指。
血滴在我手背上,烫得像火,三皇子死前,肯定攥着什么人。
我用指甲在地上刻
乾
字第一笔,指甲盖掀起来,血珠滚到玉佩上。李嵩的银簪突然戳进我手背,疼得我浑身一抽。
找死。
他声音发紧,银簪又往下压了压。
我不管。血珠顺着簪身往下淌,在地上晕开,刚好能描出
清
字的轮廓。铁镣拖着地面响,像谁在暗处哭。刻到
宫
字最后一笔时,赵彪带着两个狱卒冲进来,要拖女尸去喂狗。我扑过去咬住玉佩,牙床硌得生疼,血腥味里混着点别的
——
玉佩缺口处有淡淡的檀香,跟李嵩身上的龙涎香混在一起,像极了慎刑司供案上的香灰味。
李嵩突然笑了,踹开我抓着玉佩的手:把她舌头再割干净点,省得乱啃东西。
我把玉佩往喉咙里咽,像当年咽爹的碎骨。赵彪的手扯着我头发往后拽,头皮像要被撕掉,我看见女尸的眼睛睁着,瞳孔里映着牢顶的破洞,洞里漏下的光在她脸上晃,像串铜钱。
李嵩用银簪撬开我嘴时,我咬断了簪尖。碎银滑进喉咙,像吞了块冰。他一脚踹在我肚子上,我撞在白骨堆里,肋骨疼得像断了,却突然笑出声
——
嗬嗬的,气从断舌根冒出来,带着血沫子。
女尸被拖走时,衣袖扫过我的脸。我看见她手腕上的梅花胎记,中心有个红点,跟爹星图上圈的北斗第七星位置分毫不差。三年前爹铺开那张羊皮星图时,霉味混着他身上的血腥味,他指着那颗星说:东宫侍妾林氏,胎记就在这儿。
赵彪又回来了,手里的烙铁红得发亮,映着他脖子上的疤。那疤歪歪扭扭的,像条被踩烂的蛇。爹说过,砍人脖子时手不稳才会留这种疤,当年剐他的刽子手,脖子上也有这么一道。
苏姑娘,
赵彪把烙铁往我脸前凑,火星子溅在我鼻尖上,说句好听的,爷就轻点。
他耳坠上的红玛瑙晃来晃去,像滴在烙铁上的血。
我偏头看墙角的老鼠,它正啃着根指骨,指节处有圈浅浅的环痕,是常年戴戒指磨的。烙铁按在我手背上时,我数到第七下,看见赵彪的耳坠沾着点粉,跟女尸指甲缝里的胭脂一个色。
醉流霞。
爹的笔记里记过,东宫侍妾才能用的胭脂,混了西域的玫瑰露,甜得发腻。
我突然张嘴咬住赵彪的耳坠,他嗷地叫起来,烙铁掉在地上,烫得我脚背滋滋响。断舌舔着那点胭脂,果然有玫瑰露的甜味。赵彪掐着我脖子往墙上撞,我把耳坠咽下去,卡在喉咙里,像块烧红的炭。
你找死!
他的指甲抠进我喉咙,我却盯着他脖子上的疤,那里爬着只虱子,正顺着疤纹往下挪。爹说过,这种疤缝里最容易藏虱子,就像刀疤里总藏着血。
狱卒拉开赵彪时,他的脖子被我咬出了血,红得跟耳坠一个色。李嵩进来时,赵彪正捂着脖子骂,李嵩瞥了眼地上的烙铁,踢了踢我的脸:看来得给你找点事做。
新尸用草席裹着,扔在地上时发出闷响,草席缝里渗出血来,在地上拖出弯弯曲曲的线,像条被踩死的蚯蚓。赵彪在旁边笑,脸上缠着布:这凶手利落吧肋骨断得整整齐齐。
我突然用头撞尸体的髋骨,咚、咚、咚,铁镣跟着敲地,一下重、两下轻。爹的《洗冤录》里写:刃宽三寸则骨裂如星,刃宽一寸则裂如线。
这尸体的髋骨裂得像被斧子劈的,可伤口边缘却光滑得像抹了油。
牢门口的阴影里站着个人,官靴底沾着黄黑色的泥,是慎刑司特有的黏土。大理寺少卿沈砚之的官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的风里有淡淡的松烟墨味,跟爹书房里的一样。
让她撞。
沈砚之的声音很稳,像爹磨了十年的手术刀。
我撞得更狠了,髋骨裂出道缝,露出点白花花的骨髓。沈砚之蹲下来,手指悬在伤口上方,没碰,只问:你想说什么
我用头撞尸体的肋骨,一下、两下。是说这伤口不对,民间的刀砍不出这么齐的断口。沈砚之果然点头:这是军用斩马刀的痕迹。
赵彪的脸白了,拦着要拖尸体的狱卒:李大人吩咐了,让她在这儿验!
沈砚之掏出令牌,铜面上的獬豸在火把下闪着光:本府的令,你敢拦
狱卒抬尸体时,我看见尸体的衣角绣着个
卫
字,是禁军的标记。沈砚之走前看了我一眼,靴底沾着的泥掉在我手背上,跟女尸身上的土一个味。好好活着。
他说。
我攥着手背上的泥,土粒钻进伤口里,疼得很清醒。
哑女被拖进来时,嘴里塞着布,血顺着嘴角往下淌。赵彪踢她的腿,她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怀里的馊水泼了出来,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我看见水洼里漂着点东西,是指甲盖大的铜片,边缘磨得很光滑。
这是第三十七片了。三年来,哑女每次送馊水,盆底都沉着这么块铜片。我把它们藏在墙角的白骨堆里,拼起来像半个钟的形状。
哑女趁赵彪转身的功夫,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是块干饼,硬得像石头,却带着点麦香。她的手在抖,腕骨上的旧伤很明显,是被烙铁烫的,跟我手背上的一样。
哑巴了
赵彪又要打她,我突然扑过去撞他的腰,他踉跄着后退,踩在刚泼的馊水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哑女趁机往我手心里塞了张纸条,又飞快地按了按我的手背,那里有我刻的
宫
字。
李嵩进来时,赵彪正爬起来骂。李嵩没理他,只盯着我手里的干饼:她跟你说什么了
我把干饼塞进嘴里,剌得喉咙生疼,却尝到点别的味
——
饼里掺了芝麻,是哑女老家的做法。去年冬天她给我带冻山楂时,手套里就揣着块芝麻饼,说她娘做的。
哑女被拖走时,我看见她的草鞋磨破了,露出的脚趾甲缝里沾着点红,是胭脂。跟赵彪耳坠上的、女尸指甲里的,一模一样。
夜深时,我摸出哑女塞的纸条,借着从破洞漏下的月光看。上面是她画的图,歪歪扭扭的,像座房子,第三块砖被圈了起来。旁边画着根簪子,跟李嵩的银簪一个样。
墙角的老鼠又出来了,拖着根手指骨往洞里钻。我想起哑女掌心里的字,是用簪尖刻的,很深,血把笔画填得满满的:李嵩书房第三块地砖。她被赵彪打的时候,手一直攥着,原来就是为了藏这个。
李嵩的书房比天字狱香一百倍。檀香混着龙涎香,熏得人头晕,可梁上的灰却厚得能埋住老鼠。我趴在梁上,看他用银簪挑着烛芯,火苗晃得他影子在墙上扭,像条蜕皮的蛇。
他把密信塞进第三块地砖下时,银簪尖刮过砖面,发出刺耳的响。我数着他转身的步数,直到靴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悄无声息地跳下来。
地砖沉得像块铁,我用磨尖的指骨(从墙角白骨堆里捡的,指节处有戒指痕的那根)撬了半刻钟,才撬开条缝。油墨味冲得我鼻子出血,血滴在信上,晕开的红圈里,我看见
太子朱批
四个字,旁边的
斩
字抖得厉害,跟三皇子生前写字的模样一个样
——
他有手抖的毛病,爹给三皇子诊脉时说过。
弓弦响的瞬间,我把信纸揉成团塞进肩窝。箭头穿进右肩,噗的一声,疼得我眼前发黑,却死死按住伤口。爹说过,锁骨动脉旁边有个缝隙,能藏三寸针,当年他给我娘藏安胎药,就塞在那儿。
赵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在翻书架,书掉在地上的声音像砸在我心上。我钻进书柜后面的洞
——
那是当年爹藏医书的地方,我小时候总躲在里面听他跟沈砚之说话,沈砚之那时还是个秀才,总夸我爹的《洗冤录》能活人。
洞外有只眼睛在看,是赵彪。他笑的时候牙上还沾着白菜叶:找到你了。
他伸手进来抓我,我咬在他手腕的旧疤上
——
三年前他拖我娘去喂狗时,被我咬过的地方,现在还留着圈牙印。赵彪叫得像杀猪,我趁机往外爬,撞翻了书柜,书砸在他身上,我踩着《论语》《孟子》往外跑,看见沈砚之的云纹靴停在门槛外。
肩窝的血滴在他鞋上,红得像朵新开的石榴花。我用血指在他靴底划
太
字第一笔,血不够了,我咬破嘴唇,血腥味混着松烟墨味涌进喉咙。
往哪儿跑
沈砚之突然蹲下来,声音压得很低,禁军来了七个人,都是李嵩的人,脖子上有刀疤。
我摸向他腰间的令牌,那里沾着点墨,跟密信上的一样。爹说过,沈砚之的墨里总掺松烟,写出来的字发灰。
外面传来刀出鞘的声音,沈砚之拽着我往巷子里跑。巷子窄得只能过一个人,他的手很稳,像当年爹握手术刀的手。别怕。
他说,可我听见他的刀在鞘里颤,跟三皇子写字时的手抖一个节奏。
马跑起来时,风灌进我的伤口,疼得我直哆嗦。我回头看见李嵩的人举着火把追,火把连成条火龙,映着慎刑司的铜钟顶,那钟在夜里黑沉沉的,像口倒扣的棺材。
乱葬岗的土松松软软的,一脚踩下去能陷进半只脚。我用爹的头骨当铲子,挖了半宿,指甲缝里全是泥和碎骨渣。当铁锹碰到硬物时,我的心跳停了半拍
——
铛的一声,头骨滚出来,后脑勺的疤在月光下很明显,是我用石头砸的。
眼窝里塞着张纸条,娘的字被血浸得发涨:慎刑司铜钟,有空腔。
我突然想起,每次铜钟响,死牢里的尸体都会轻轻抖一下。去年冬天冻死的牢犯,尸体总在钟响时抽搐,赵彪说那是诈尸,我却看见尸体的头发往钟的方向飘。
慎刑司铜钟是李嵩的地盘。
沈砚之站在我身后,手里的火把照着爹的腿骨,上面有我啃过的牙印,当年苏先生就是在那里被审的。
我摸着爹的头骨,眼窝对着我,像在笑。三年前他被拖去慎刑司时,回头看了我一眼,也是这么笑的。
天快亮时,我们到了慎刑司。铜钟在晨雾里像个巨大的影子,钟身上刻着的经文被血浸得发黑。李嵩的刀架在娘脖子上,娘的脸白得像纸,却冲我眨了眨眼,眼角的痣跟女尸林氏的一样。
钟……
娘的气吹在我耳朵上,突然断了。她扑过来挡在我身前,刀穿过她胸膛时,噗的一声,像捅破了个西瓜。血喷在我脸上,热得烫人。
铜钟突然响了,嗡
——
震得我耳朵疼。爹说过,共鸣能震落三丈内的东西。我看见钟壁上掉下来个铁盒,李嵩扑过去抢,我抱着娘,她的血顺着我的胳膊往下淌,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河。
铁盒被我扔进钟里时,李嵩的银簪已经到了我眼前。我拽着他的胳膊往钟里倒,铜钟轰然落地,砸在他身上,他的惨叫被钟声吞了,像被掐死的猫。
沈砚之的人冲进来时,我正趴在钟上听,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响,是密信上的字在流血
——
爹在钟壁上刻满了字,牵机引太子林氏三皇子,每个字都渗着血,像他当年在我手背上滴的那样。
我咬断舌头剩下的半截,用血在钟上写
冤
字。沈砚之想拉我起来,我指着钟下渗出的血,那里混着纸渣,是我塞进李嵩嘴里的密信碎片
——
爹说过,最安全的证据库,是活人的胃,胃酸能蚀肉,却蚀不掉浸了蜡的纸。
李嵩被剐到三十三刀时,肉一片片往下掉,喉间冒出来的血泡里裹着纸渣。我坐在铜钟旁数那些纸片,一片、两片,像数爹教我的腕骨节。
新帝大赦的圣旨飘进牢里时,风卷着纸角扫过我的脸。我在钟壁刻的字刚好完成,是《洗冤录》最后一章,笔画里混着我新长的舌肉血。有人敲钟,嗡
——
声音震得牢顶掉灰,我张了张嘴,凡骨有痕
四个字清清楚楚,像当年我第一次认出腕骨时,发出的惊叹。
沈砚之站在牢门口,官服洗得发白:可以走了。
我站起来,腿麻得像灌了铅。走到门口时,阳光照在我身上,暖得像娘的手。外面有很多人,对着我笑,是那些牢犯的家属,他们手里捧着骨头,说谢谢苏先生的女儿。
我笑了,这次不是嗬嗬声,是真的笑,声音有点哑,却很清楚。
墙角的老鼠跑出来,叼着块干饼渣,是哑女留下的。我没踢它,看着它钻进白骨堆里,那里藏着三十七片铜片,拼起来刚好是半口钟。
我往乱葬岗走,怀里抱着爹的头骨,娘的骨头被我用布包着,沉甸甸的。风卷着草屑擦过脚踝,像哑女当年给我暖脚的手。
爹的头骨在怀里颠着,眼窝盛着阳光,亮得晃眼。我想起他最后说的话:骨头会说话,你得听。
现在我听见了,铜钟在响,骨头在笑,风里全是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