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沈屿森的婚期定在9月9号,他说这代表天长地久。
他对我体贴入微,跑遍全城只为找一家正宗的川菜馆。
直到他醉酒后坦白:我喜欢了林疏月好多年。
林疏月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口中那个很重要的人。
婚前家宴上,我亲眼看见沈屿森父母把林疏月当亲女儿。
小姑子沈若溪告诉我:我爸妈一直想让他俩在一起。
我砸了婚纱照准备离开,书房角落的旧木盒突然滑落。
里面装满了他和林疏月的回忆,最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便签:
她说有男朋友了——祝我幸福。
日期是我们开始交往的前一周。
1.
那些泛黄的老照片,像一根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我的眼底。
照片上的少年少女穿着宽大的校服,拘谨地并肩站在一棵老槐树下。男孩的嘴角抿得很紧,眼神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固执地偏向身旁那个笑容清浅的女孩。阳光穿过稀疏的树叶,碎金子般洒在他们身上,也照亮了照片右下角那行细小的钢笔墨水字迹——2008年夏,与疏月。
那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房间里寂静得可怕,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擂鼓的声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原来,沈屿森手机里那张让我心头发紧的大学合影,不过是这漫长故事的其中一个章节。真正的源头,深埋在更久远的时光里,盘根错节,早已长成了我无法撼动的参天大树。十五年的岁月,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我和他之间。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伸手探向盒子深处。指尖触到的,不再是光滑的照片纸,而是一张略微发脆的、带着毛边的便签纸。我把它抽了出来,动作僵硬得像一尊提线木偶。纸是普通的记事本内页,上面只有一行字,笔迹是我熟悉的、属于沈屿森的,却透着一股我从未见过的颓唐潦草:
她说有男朋友了——祝我幸福。
2008.10.17
日期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猛地一缩。十月十七日……那正是沈屿森向我表白、我们正式确定关系的前一周!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我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原来那句让我心头甜得发腻的做我女朋友吧,从来就不是什么新生的爱意,而是一个男人在另一个女人那里碰壁后,仓皇退守的堡垒。我,苏晚晚,自始至终,不过是他退而求其次的安慰奖。
一阵剧烈的反胃感猛地涌上喉咙。我死死攥着那张轻飘飘的纸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白痕。视线模糊地扫过这间精心布置的婚房,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水晶相框婚纱照里,我依偎在沈屿森身边,笑得一脸明媚幸福,像春日里最娇艳的花朵。现在再看,那笑容空洞得如同拙劣的面具,每一个扬起的弧度都写满了讽刺。
呵呵……一声压抑不住的冷笑从我喉咙深处溢出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和苦涩。
沈屿森,我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冷得像冰,你的‘幸福’,代价可真不低啊。
三年前那个初秋的夜晚,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未散尽的燥热。我独自缩在KTV包厢角落的沙发里,像一个误入喧闹舞会的局外人。震耳欲聋的音乐、闪烁刺眼的射灯、空气中弥漫的烟酒气味,都让我本能地想把自己藏得更深一点。刚从成都来到这座陌生的沿海城市不久,陌生的口音,陌生的食物,陌生的人群,一切都让我无所适从。我安静地听着别人唱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边,目光低垂,只盯着自己脚上那双崭新的、磨得有点疼的白色帆布鞋。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嗓音,像清泉流过燥热的空气,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背景音,落在我的耳畔。
你也是一个人吗
我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眼睛里。包厢里光怪陆离的彩灯在他眼底跳跃,却奇异地没有染上丝毫的浮躁,反而沉淀出一种温和的专注。他个子很高,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浅色休闲裤,气质干净得像是刚从校园里走出来。他叫沈屿森,后来我知道,他是这场聚会的组织者之一。
嗯。我的声音细若蚊蚋,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他并没有因为我的局促而离开,反而极其自然地在我旁边的空位坐下,隔开了一个礼貌又不会让人紧张的距离。看你不太适应这里我也不太喜欢太吵的地方。他笑了笑,递过来一瓶没开盖的矿泉水,喝这个
那晚,他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陪在我旁边,偶尔会低声聊几句无关紧要的天,比如这座城市的天气,或者问我成都的火锅哪家最地道。他说话时眼神专注,不会让人感到丝毫被审视的压力,仿佛他的世界里,此刻只有眼前这个角落里沉默的女孩。当有人起哄让他唱歌时,他笑着摆手推辞,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我,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聚会结束时,他特意等我一起走。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包厢里的闷热。走到路边打车时,他极其自然地脱下自己的薄外套,轻轻披在了我的肩上。
夜里凉,别感冒了。他的动作自然流畅,语气温和得不容拒绝。
外套带着他温暖的体温和淡淡的洗衣液清香,瞬间包裹住我微凉的身体。那一刻,初来乍到的惶恐不安,似乎都被这件带着陌生男子气息的外套悄然驱散。我裹紧外套,偷偷抬眼看他。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着他清俊的侧脸轮廓,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微微抿着唇,神情专注地看着车来的方向。那一刻的心跳加速,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心,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
后来的一切,都像是被命运精心编排过的剧本,甜蜜得如同泡在蜜罐里。沈屿森的追求,体贴周到得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我随口抱怨了一句食堂的本地菜太甜腻,吃不习惯。第二天,他就提着一个保温桶出现在我公司楼下,里面装着热气腾腾、飘着红油和花椒香气的毛血旺。跑了好几家,他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笑容却明亮,尝尝看,是不是老家的味道
某个慵懒的周末午后,我窝在沙发里刷手机,看到一部老电影的海报,随口在微信里提了一句:小时候和爸妈一起在电影院看过,好怀念啊。消息发出去不到半小时,门铃响了。打开门,沈屿森站在门外,手里扬着两张崭新的电影票,笑容里带着点狡黠:走重温旧梦去
他总说:晚晚,跟你待在一起特别安心。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包裹住我的手时,仿佛能隔绝外界所有的喧嚣和不安。他喜欢我安静的样子,说这让他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人。
那时候的我,被汹涌的幸福冲昏了头脑,只把这句很重要的人当作一种另类的情话,一种对我性格的褒奖。我甚至天真地以为,自己就是他独一无二的理想型,是他漫长等待后终于寻获的珍宝。哪里会想到,这句轻飘飘的话,早已为日后所有的痛苦,埋下了冰冷刺骨的伏笔。
恋爱一年后,一个阳光明媚的周六下午,沈屿森说要带我见他最好的朋友。
林疏月,他提前告诉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就像家人一样。她人特别好,你们一定合得来。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熟稔和信任。
约定的地点是一家安静的咖啡馆。我们到的时候,靠窗的位置已经坐着一个女孩。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米白色亚麻连衣裙,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气的侧脸。她正低头看着一本杂志,神情安静专注。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望过来。
那一刻,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和我,在气质上确实有某种微妙的相似——安静,内敛,带着书卷气。但林疏月身上有种我难以企及的松弛感,她的安静并非拘谨,而是一种从容的沉静。看到我,她立刻合上杂志站了起来,脸上绽开一个极其温暖真诚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她几步走过来,非常自然地挽住了我的胳膊,动作亲昵又不过分。
你就是晚晚吧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山涧的清泉,屿森总跟我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啦,比照片上还好看!
她的热情毫不做作,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瞬间融化了我初次见面的局促。我被她挽着,感受到她手臂传来的温热和力量,心里那点微妙的、因青梅竹马身份而产生的芥蒂,奇异地消散了大半。我甚至有些受宠若惊,觉得自己被沈屿森最重要的人如此真诚地接纳了。这似乎是一个有力的证明——我确实是他生命中那个对的人。
然而,这和谐的表象之下,某些细微的裂痕,正在阳光无法照亮的阴影里悄然滋生。
我们三人坐在一起聊天,气氛起初还算融洽。林疏月很健谈,讲起他们小时候的糗事,绘声绘色。她说到沈屿森小学时因为害怕打针,在医务室门口抱着柱子死活不肯进去,最后被老师硬拽进去的狼狈样子,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
真的假的我忍俊不禁,下意识地看向沈屿森,想看看他此刻被揭短的窘迫表情。
可我的目光捕捉到的,却是一种让我心口瞬间发凉的东西。沈屿森没有看我。他的视线,像被磁石牢牢吸住,正一瞬不瞬地落在林疏月身上。他注视着她因大笑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角眉梢飞扬的神采,眼神专注得近乎痴迷。那眼神里流淌的温柔和光亮,我太熟悉了——那是我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望向沈屿森时的眼神。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往下沉了沉。咖啡馆里悠扬的背景音乐、杯碟碰撞的清脆声响、邻桌低低的谈笑声,忽然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那一次咖啡馆见面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我的心头。我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起沈屿森和林疏月之间那些细微的互动。
一次周末,我们三人约着去新开的网红奶茶店打卡。排队时,林疏月无意间皱了下眉,低声嘀咕了一句:人好多,脚都站酸了。声音不大,几乎淹没在嘈杂的人声里。可站在我身边的沈屿森,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反应。他侧过头,目光精准地投向林疏月,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紧张和关切:怎么了是不是站累了要不你去旁边坐着等他甚至下意识地朝她的方向挪了小半步,身体微微前倾,一副随时准备为她解决所有麻烦的姿态。
而我,就站在他另一侧,手臂甚至能感受到他T恤棉质的纹理。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我同样因为久站而有些发僵的双腿。
还有一次,我们在他公寓看电影。中途林疏月去厨房切水果,沈屿森拿着手机翻看相册。我凑过去,他兴致勃勃地给我看一些旅行风景照。手指滑动间,一张照片突然跳了出来。是两个穿着学士服的年轻人,在绿茵茵的草坪上并肩而立,对着镜头笑得灿烂。男生是更年轻、带着几分青涩的沈屿森,而女生……
我的呼吸微微一滞。照片里的女孩,眉眼清秀,气质温婉,穿着一条素雅的碎花连衣裙。她的脸型,她的笑容弧度,甚至她微微歪头的习惯性小动作,都让我感到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和林疏月,竟有七八分相似!
沈屿森似乎也愣了一下,手指飞快地划了过去,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哦,大学时候的女朋友,早分了。
早分了三个字轻飘飘落下,却像沉重的石头砸在我心湖里。疑虑的种子一旦落地,便疯狂汲取着所有可疑的细节,在黑暗中疯狂滋长。
我开始像一个最敏锐的侦探,捕捉着沈屿森生活中那些与林疏月有关的蛛丝马迹。他常喝的那款半糖去冰的茉莉奶绿,是林疏月公司楼下那家连锁店的主打产品。他车里无限循环的某一首粤语老歌,我在林疏月的车上也听到过。甚至有一次,我穿了一件新买的浅蓝色针织开衫,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眼神有些恍惚,下意识地低声说了一句:这件……她好像也有一件差不多的。
那个轻飘飘的她字,像一根淬了冰的细针,精准地刺进我的心脏深处。尖锐的痛感之后,是缓慢蔓延开来的、冰冷的麻痹。
去年深秋的一个晚上,沈屿森那帮关系最铁的大学同学组织聚会,地点选在了一家热闹的川菜馆。林疏月作为沈屿森的发小,自然也来了。包间里人声鼎沸,火锅翻滚着红油,辛辣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几轮推杯换盏下来,气氛愈发热烈。
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酒瓶子在玻璃转盘上骨碌碌地转。好巧不巧,瓶口稳稳地对准了沈屿森。
老沈!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男生拍着桌子起哄。
沈屿森今晚喝了不少,白皙的脸颊染上了明显的酡红,眼神也有些飘忽。他揉了揉额角,带着几分醉意,懒洋洋地笑:真心话吧,大冒险折腾不动了。
行!够意思!那男生咧开嘴,环视了一圈,显然早就憋着坏,在座各位听好了啊,问题来了——沈屿森,老实交代,你心里头,藏得最深、喜欢得最久的那个人是谁别拿你家晚晚搪塞我们,说点劲爆的!
包间里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声和催促声。我坐在沈屿森旁边,端着茶杯的手指瞬间收紧了,指甲掐进掌心。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某种冰冷的预感正顺着脊椎往上爬。我下意识地看向斜对面的林疏月,她正低着头,用筷子一下下地拨弄着碗里的一颗花生米,看不清表情。
沈屿森似乎被这问题砸懵了,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的醉意被一种更深的茫然和挣扎取代。他沉默了足足有七八秒,包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终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酒精彻底冲垮了堤坝,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颓然:
我……有一个喜欢了好多年的女孩。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回四肢百骸。
他顿了顿,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越过了喧闹的人群,直直地、毫无遮掩地落在了斜对面的林疏月身上。那眼神里翻涌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是跨越了漫长时光也无法磨灭的遗憾。
他接着开口,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
她……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
轰——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色彩、气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脑海里疯狂回荡。
同年同月同日生……林疏月!是林疏月!我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闲聊,林疏月提起过这个奇妙的巧合,当时沈屿森只是在一旁淡淡地笑着,我还觉得这是难得的缘分,是命运有趣的安排。多么可笑!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下一秒,整个包间像被点燃的炸药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起哄声、口哨声和拍桌声。
卧槽!沈屿森你行啊!藏得够深!
同年同月同日谁啊谁啊快说名字!
是不是林疏月是不是我就说嘛!你俩绝对有事儿!
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在沈屿森和林疏月之间来回扫射。我像个僵硬的木偶,循着那些目光,也看向了林疏月。她依旧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所有的情绪。然而,就在她面前的桌布之下,我清晰地看到,她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正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裙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那一刻,我坐在沸腾的喧嚣中心,却感觉自己被抛进了冰窟的最底层,彻骨的寒冷。那个在我心底盘旋了许久的、可怕的念头,终于像毒藤一样,彻底破土而出,牢牢地缠住了我摇摇欲坠的心脏。
回家的路上,车厢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灌进来,却吹不散我心头翻涌的怒火和冰冷的绝望。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在我眼里扭曲成了模糊而怪诞的光斑。沈屿森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眉头紧锁,不知是真醉得厉害,还是在逃避。
一进家门,我再也无法压抑。积攒了数月的怀疑、委屈、被欺骗的愤怒,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沈屿森!你他妈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得变了调,眼泪失控地涌出眼眶,今晚那出戏,你演给谁看!‘喜欢了好多年的女孩’‘同年同月同日生’你当我苏晚晚是死人吗!
他猛地睁开眼,似乎被我的爆发惊醒了。看到我满脸的泪痕和愤怒,他踉跄着上前一步,试图抱住我,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晚晚…晚晚你听我解释……他把头埋在我颈窝,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意,对不起…我喝多了,真的喝多了…胡说八道的…你别当真…别生我气好不好
他的身体沉重地靠着我,手臂用力地箍紧,仿佛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悲伤,浓稠得几乎化为实质,带着酒精的苦涩,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多么熟悉啊,这种悲伤,我曾在他偶尔失神的侧影里捕捉过,却愚蠢地以为那是他工作太累。
我多想相信这只是酒后失控的胡言乱语。只要他说是,我就愿意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压下心里的不安,说服自己相信他。可他此刻的悲伤,那源于灵魂深处的失落和痛苦,骗不了人。那不是一个醉汉的胡闹,那是深埋心底十五年的秘密,在酒精的催化下,终于溃堤而出。
我猛地推开他,力气大得让他踉跄后退了几步,撞在玄关的鞋柜上。
喝多了我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冰冷的笑,沈屿森,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今晚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都是酒精上头胡说的!
他靠在鞋柜上,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肩膀微微耸动着,沉默。那沉默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彻底压碎了我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
那晚之后,那个可怕的念头终于在我心里生根发芽,盘踞不去。我像一个偏执的考古学家,疯狂地回溯着我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他那些无微不至的体贴,跑遍全城找的川菜馆,精心准备的电影票,雨天撑过头的伞……那些曾让我感动落泪的瞬间,如今都蒙上了一层冰冷的光晕。我悲哀地发现,他对我的好,更像一种精心演练过的程序,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对某种习惯性付出的模仿。唯独少了恋人之间那种最本能的、带着占有欲的炽热。
当我和其他男性同事正常交流,他从未流露出丝毫的介意或醋意。他甚至会笑着说:多交点朋友挺好。
以前我以为那是他大度、信任我。现在想来,或许只是因为,他的心从未真正为我停留过,自然也无所谓失去。
沈屿森,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我看着身边熟睡的他轮廓模糊的侧脸,心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你心里装着另一个人,却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做你的女朋友,真是够倒霉的。
今年四月,一个樱花飘落的周末傍晚,沈屿森约我去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的那家江景餐厅。
夕阳的余晖将江面染成一片温柔的碎金,微风带着暖意。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当侍者推着餐后甜点车过来,揭开银色餐盖时,我看到的不是蛋糕,而是一个打开的天鹅绒首饰盒。一枚璀璨的钻戒静静躺在黑色丝绒上,折射着水晶吊灯的光芒。
沈屿森就在这浪漫的光影里,单膝跪地,仰头望着我。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真诚和期盼。
晚晚,他的声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却清晰无比,我们在一起三年了。这三年,是我生命里最安稳、最踏实的时光。嫁给我,好不好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周围的客人投来善意和羡慕的目光,邻桌甚至有人小声鼓起掌来。
我看着他,看着那枚闪闪发光的戒指,看着他眼中映出的、我有些苍白的脸。脑子里却像失控的放映机,疯狂闪回着那个喧嚣的川菜馆包间——他越过人群望向林疏月的眼神,那浓得化不开的眷恋和遗憾;林疏月桌下死死攥紧、指节发白的手;还有那句像魔咒般缠绕着我的同年同月同日生……
快答应啊!
好浪漫啊!
嫁给他!嫁给他!
细微的催促声从旁边传来。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犹豫。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拉扯着。三年的点点滴滴,那些温暖的、依赖的瞬间,像潮水般涌来。他给我披上的外套,跑遍全城买来的毛血旺,陪我看过的每一场电影……它们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告诉自己,林疏月已经是过去式了。他现在选择的人是我,他向我求婚了。这难道不是最有力的证明吗也许……也许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也许我真的可以拥有这份看似唾手可得的安稳幸福
看着他眼中越来越浓的期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终究没能狠下心。一丝近乎卑微的侥幸心理占了上风。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好。声音轻得几乎被钢琴声淹没。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立刻将那枚冰凉的指环套上了我的无名指。戒指的尺寸刚刚好,严丝合缝,像一道温柔的枷锁。他站起身,紧紧拥抱住我,在我耳边一遍遍低语:谢谢你,晚晚,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他的怀抱温暖依旧,可我的身体却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被浪漫包裹的夜晚,我像个演技拙劣的演员,配合他上演一出名为幸福的独角戏。自我催眠呵,我真可笑。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落在了我们两家人正式见面的家宴上。
那是个周六中午,选在本地一家颇有名气的星级酒店中餐厅。为了这场重要的会面,我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精心挑选了给长辈们的礼物,给沈屿森父母的是上好的茶叶和一套昂贵的丝绸丝巾,给他妹妹沈若溪买了最新款的轻奢包包。出门前,我更是花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打扮自己,穿上新买的、剪裁得体的藕粉色连衣裙,化了精致得体的妆容,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温婉得体的笑容,只想给未来公婆留下最好的第一印象。
抱着包装精美的礼物,我怀着几分忐忑和更多的期待,推开了预订好的大包厢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
门开的一瞬间,包厢里原本还算热闹的谈笑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了。
2.
林疏月!
她竟然也在!
而且,她就坐在我未来准婆婆的旁边!两人挨得极近,姿态亲昵。准婆婆正侧着头,满脸笑容地和林疏月低声说着什么,还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更让我心头发冷的是,沈屿森那些亲戚看向我的眼神。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带着明显的客套、疏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怜悯而当他们的目光转向林疏月时,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充满了熟稔、慈爱,甚至带着点自家人的随意和宠溺。那种眼神,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眼底。
我像个误闯入别人家庭聚会的傻瓜,抱着沉重的礼物,僵立在门口。精心准备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却感觉肌肉僵硬得快要抽搐。
晚晚来了快进来坐!沈屿森的母亲,我未来的婆婆,终于看到了我,脸上堆起笑容招呼着,但那笑容像是浮在表面,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冷淡的疏离。她甚至没有起身。
沈屿森赶紧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礼物,低声说:别傻站着,进来吧。他把我引到他母亲旁边的位置,而林疏月,就坐在他母亲的另一侧。
整个饭局,我如坐针毡。面前精致的菜肴食不知味。亲戚们的客套寒暄,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林疏月。她表现得落落大方,和沈屿森的父母、亲戚们谈笑风生,对这家酒店的招牌菜如数家珍,甚至还给沈屿森的奶奶夹菜,动作自然亲昵。她甚至不需要刻意讨好,她只是坐在那里,就仿佛天生属于这个氛围。
而我,像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努力想融入话题,却总显得笨拙而多余。沈屿森偶尔会给我夹菜,低声问我合不合口味,但那举动更像是出于责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刻意。更多时候,他的注意力,似乎也更多地被林疏月那边的谈笑所吸引。
就在我被这无形的煎熬折磨得快要窒息时,坐在我另一侧的沈屿森妹妹——沈若溪,那个刚上大学的活泼女孩,凑近了我。她脸上带着一丝犹豫和同情,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晚晚姐,你……是不是不太舒服脸色好差。她顿了顿,目光飞快地瞟了一眼林疏月的方向,又迅速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藏不住秘密的冲动,那个……我哥他……是不是还没跟你完全说实话啊
我的心猛地一缩,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沈若溪似乎下了决心,声音压得更低,语速也快了起来:其实……我哥跟我说过的,他喜欢疏月姐好多年了!真的,从小时候就开始了!我爸妈……还有我奶奶,都可喜欢疏月姐了,一直都想让我哥跟她在一起呢!真的!我没骗你!
轰隆——
沈若溪后面还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见了。饭桌上所有的嘈杂人声、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甚至窗外隐约的车流声,全都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沈若溪那句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响,碎片疯狂飞溅,切割着我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原来如此。
原来我所以为的、即将踏入的幸福婚姻,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菀菀类卿的荒唐剧!我只是一个拙劣的替代品,一个退而求其次的安慰奖!原来在他家人眼中,那个真正有资格坐在沈屿森身边、被他们当作自家人看待的,从来都是林疏月!
我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画面:沈屿森的母亲,我这位未来的婆婆,一定曾私下里无数次地给林疏月打过电话,言辞恳切地请求她回心转意,或许还曾把我这个所谓的现女友,轻描淡写地形容成一个可以随时被替换掉的障碍。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强撑着,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僵硬地拿起筷子,机械地往嘴里塞着不知滋味的食物,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熬到这场酷刑般的饭局结束的。
回家的路上,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车窗外飞逝的霓虹,像一道道嘲讽的目光。沈屿森几次想开口,都被我冰冷死寂的眼神堵了回去。
一进家门,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我。压抑了整晚的怀疑、委屈、愤怒和被彻底羞辱的痛楚,如同被压抑到极点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轰然爆发!
沈屿森!我猛地转过身,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嘶哑变形,眼泪汹涌而出,视线一片模糊,你告诉我!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我们两家见面!那是见亲家!为什么林疏月会在场!为什么!你告诉我!
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指着他,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你全家人都把她当成自家人了!看我的眼神像看什么看一个笑话吗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妄图取代林疏月位置的小丑吗!沈屿森!你把我苏晚晚当什么!
他被我激烈的质问逼得后退了一步,脸上血色尽褪,嘴唇翕动着,却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客厅惨白的吸顶灯灯光照在他脸上,一片灰败。
沉默。令人发疯的沉默持续了足有一分钟。他终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垂下头,用一种疲惫到极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沙哑声音说:
晚晚……对不起……
我不想让他们不高兴……尤其是我妈……她一直很喜欢疏月……
而且……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带着一种让我心寒的、近乎卑微的维护,我也不想……让疏月难堪……
难堪!
这两个字像点燃了炸药桶。我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却流得更凶,甚至失控地笑出声来,那笑声尖锐刺耳,充满了绝望和自嘲。
哈!你不想让她难堪!那我呢!沈屿森!那我苏晚晚呢!我一步步逼近他,声嘶力竭,我就活该难堪吗!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一样,被你,被你全家蒙在鼓里!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你们家人面前表演‘准儿媳’!你为了照顾林疏月的心情,为了成全你那点可笑的、持续了十五年的暗恋遗憾,对我就公平吗!
对那个可能毫不知情、被林疏月当挡箭牌的男朋友公平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对我这个你名正言顺求了婚的女朋友,公平吗!
巨大的愤怒和痛苦让我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沈屿森下意识想伸手扶我,被我狠狠甩开。
那晚,在冰冷刺骨的灯光下,在我歇斯底里的逼问和绝望的眼泪中,沈屿森终于放弃了所有徒劳的辩解和遮掩。他颓然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双手插进浓密的黑发里,肩膀垮塌下来,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疲惫和痛苦之中。
他全部承认了。
从初中那个懵懂的年纪开始,第一眼看到那个安静坐在窗边看书的女孩林疏月,那个和他同年同月同日来到这个世界的女孩,那份懵懂的情愫就悄然滋生。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的时光,他像个最虔诚的信徒,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隐秘的爱恋。
我们……都以为对方对自己没意思……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上磨过,谁也不敢……不敢先捅破那层窗户纸……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说他以为和我在一起,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他努力过,真的努力过,想爱上眼前这个安静、温柔、对他全心全意的女孩苏晚晚。
我告诉自己,晚晚很好……特别好……温柔,体贴,懂得照顾人……跟你在一起,很舒服,很安稳……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脸上是近乎麻木的绝望,我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我以为……我能把那份感情埋起来……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无尽的苦涩和自嘲。
可是我错了……晚晚……我错得离谱……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彻底的认命,和你在一起越久……我越发现……我总是不自觉地……在你身上……寻找她的影子……
你安静看书的样子……你低头浅笑的样子……你穿某件衣服的样子……甚至你说话时偶尔的某个语气……我都会恍惚……都会想起她……
我控制不住……晚晚……我真的控制不住……
他痛苦的坦白,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剧烈的痛楚之后,是迅速蔓延开来的、冰冷的麻木。心口的位置,仿佛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大块,只剩下一个呼呼漏风的空洞。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三年、即将托付终身的男人,此刻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泥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为了另一个女人而痛苦不堪。巨大的荒诞感和尖锐的讽刺感像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
呵呵……我笑出声,眼泪却流得更凶,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板上,沈屿森,你知道吗我也被人暗恋过。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如果我感觉到别人对我有意思,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会选择问清楚。我盯着他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要么在一起,要么彻底死心,老死不相往来。你们所谓的‘错过’,听起来感天动地,像什么凄美绝恋……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讥讽:
其实说穿了,就是懦弱!就是不够爱!就是两个自私的胆小鬼,谁也不敢为自己的感情负责!
你们沉浸在自己营造的遗憾和深情里自我感动,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让所有被你们牵扯进来的人,替你们的懦弱买单!对爱你的人,这是最残忍的自私!
我指着自己,眼泪汹涌:而我苏晚晚,就是那个最无辜、最可笑的牺牲品!你用我的青春,我的感情,我的期待,甚至我的婚姻,来祭奠你那场可悲的、从未真正开始过的‘爱情’!沈屿森,你的‘深情’,真他妈让我恶心!
说完最后一句,我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支撑不住,靠着门框缓缓滑坐到地上,冰冷的瓷砖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像黑色的潮水,彻底将我吞没。我们就这样,一个靠着墙,一个靠着门框,在冰冷的地板上,隔着几步的距离,像两个被遗弃在废墟里的破败玩偶,只剩下沉默和心死。
最终,我没有选择嫁给他。
在距离那场名为天长地久的9月9日婚礼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我搬出了那个精心布置、却从未真正属于我的婚房。
决定离开的那天,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我没有通知沈屿森,他大概还在公司,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或者……正在某个角落,独自舔舐他那份伟大的、持续了十五年的遗憾。
我默默地收拾着自己不多的行李。大部分东西,那些带着共同回忆的物件——情侣水杯、一起买的玩偶、印着我们合影的抱枕……都被我毫不犹豫地扔进了角落的黑色大垃圾袋。我只带走了属于我自己来时的东西,还有几件换洗衣物。动作机械而麻木,仿佛不是在整理行囊,而是在清理一场盛大幻灭后的残骸。
书房是我最后清理的地方。这里曾是我们规划未来的地方,书架上还摆着几本崭新的育儿书和旅游指南,现在看来讽刺无比。我的目光掠过书架,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蒙着薄灰的旧木盒子,静静地躺在几本厚厚年鉴的后面。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深褐色的木质纹理,上面挂着一把小小的、已经有些锈蚀的黄铜锁。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过去,伸手想把它拿出来扔掉。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木头,盒子却因为我的触碰失去平衡,从书架的边缘滑落下来。
啪嗒。
盒子摔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那把小小的黄铜锁,在撞击下竟然弹开了。
盒子里的东西散落出来。几张泛黄的、带着明显岁月痕迹的硬纸片——是十几年前某个早已解散的乐队的演唱会门票。一张边角磨损的大头贴,照片上穿着宽大校服的少年少女拘谨地并肩站着,男孩的目光固执地偏向身旁笑容清浅的女孩。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毛糙的便签纸。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便签纸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停止了跳动。我认得那上面的字迹。属于沈屿森的,却是我从未见过的、颓唐潦草的字迹。
她说有男朋友了——祝我幸福。
2008.10.17
日期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我最后的防线。
一阵剧烈的反胃感猛地涌上喉咙。我死死攥着那张轻飘飘的纸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视线模糊地扫过客厅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水晶婚纱照。照片里,我穿着洁白的婚纱,依偎在沈屿森身边,笑得一脸明媚幸福,像春日里最娇艳的花朵。现在再看,那笑容空洞得如同拙劣的面具,每一个扬起的弧度都写满了讽刺。
我站起身,没有再看地上散落的、属于他和林疏月的青春遗迹一眼。走到客厅中央,我仰头看着那幅巨大的婚纱照。照片里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像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幻影。
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我。我走到墙边,搬起旁边一张沉重的实木椅子。椅子很沉,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它举起来。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我用尽力气,狠狠地将椅子砸向那幅流光溢彩的相框!
哗啦——!!!
巨大的爆裂声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响!水晶玻璃碎片如同炸开的冰晶,四散飞溅,折射出最后一点扭曲的光,然后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地毯上。相框里的巨幅照片被撕裂、划破,我和沈屿森依偎的身影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照片上我那张幸福的笑脸,被一道狰狞的裂痕贯穿。
破碎的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然后归于死寂。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像散落一地的星辰碎片,冰冷地映照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
我看着这一切,心里没有预想中的痛,只有一片空茫的、冰冷的平静。结束了。这场长达三年的幻梦,这场以安慰奖开场的荒唐剧,终于随着这声碎裂,彻底落幕。
我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曾被我幻想成家的地方,目光掠过书房门口散落的旧门票和大头贴,没有丝毫留恋。拉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我转身,拧开了冰冷的门把手。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那一屋子的碎片和不堪的过往。走廊里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刺得我微微眯起了眼。楼道窗外,城市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如同散落在巨大棋盘上的星子,闪烁着温暖或冰冷的光。
我拉着行李箱,走向电梯。金属的轱辘在光洁的地砖上滚动,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人,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像一个等待吞噬一切的洞口。
就在我的左脚即将踏入电梯的那一刻,身后紧闭的防盗门内,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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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失控的、嘶哑到变形的吼叫,穿透厚厚的门板,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绝望和惊惶,狠狠撞进我的耳膜:
晚晚——!!!
那声音撕心裂肺,像濒死野兽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