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踩着尸体爬出地窖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不是日出那种亮,是整座军用避难所爆炸后,火光吞噬了北半边天的那种亮。
我在废墟里找到一根铁棍,掀开压在我身上的混凝土板。一条胳膊脱臼了,左膝盖撕裂出一道深口子,骨头都能看见。我咬着牙,用肩膀把脱臼的胳膊撞回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
基地完了,彻底完了。
三天前,我们还在执行集群感染体清除计划;三小时之前,基地军部突然叛变,把感染源引入了核心医疗区;三分钟之前,我亲眼看见那群蠢货往自己逃生通道投了毒,为了自保,把我们全体后勤人员全关进了地窖,说那是暂时隔离。
我从密闭地窖里爬出来时,整个B区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我不是英雄,也不想当圣母。
但我命还在,我就不甘心死在这帮傻逼手里。
我靠着墙,一瘸一拐往弹药库的废墟走,手里握着那根血迹斑斑的钢筋。它暂时是我唯一的武器。
半路上,有个婴儿的哭声突然响起来。
我停下脚步,浑身发冷。
这鬼地方,怎么还会有婴儿
我拄着钢筋,拖着断腿拐进边角的避灾掩体,在一堆撕裂的防爆毯中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紧紧抱着怀里那个奶瓶已经干了的婴儿,躲在尸堆后瑟瑟发抖。
她抬头看到我,眨了眨眼,眼白里一丝淡红。
我眯起眼,走近两步,看见她的手臂有抓痕。
我将钢筋抵住她的喉咙。
你被咬过
她点头。
我眼神没变:什么时候
三天前,她说,我还没变。
我冷笑。
恭喜你,有可能是潜伏型。
我转身,找到一辆被烧成骨架的运输车,里头居然还趴着一具烧焦的驾驶员尸体。我一脚把他踹下去,花了整整二十分钟修好油路点火,再回来把小女孩抱起,塞进车后封闭仓。
你要带我去哪她用哭腔喊。
去哪不重要,我说,重要的是你会不会变。
我拿胶带缠住仓门,隔着车厢看她那双又怕又倔的眼睛。
听好了,姑娘。如果你三天之内没变,就能活;要是变了,我会亲手杀了你,然后把你扔进荒地,不埋。
她没有哭,只是咬紧牙关点头。
很好。
我不需要软弱者,不需要牺牲品,更不需要负担。
我要的,是能活下去的人。
哪怕只剩我一个。
驶出基地的路被尸潮堵得水泄不通。我原本以为是溃军引来的,但很快我就发现不对——丧尸的行动轨迹太集中了,像是被某种东西驱赶着,有目标地聚集。
这不是自然变异,这是有人在操控。
我踩下油门,在尸堆里撞出一条血路。破车的前盖几乎被鲜血糊满,刹车时会打滑。
我终于在中午时分驶出高速桥口,一道熟悉的军用口哨声响起。
我眉头一紧,从车窗探出半张脸,看见前方一片水泥工棚中,一个身穿军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带着三四个手持突击步枪的士兵。
沈韶。他喊我的名字。
我没有答。
他叫楚司朗,是我在军部时的直属上司,也是把我亲手扔进地窖的那群人里,唯一没死的那一个。
你很难杀,他朝我笑,这是夸奖。
我抬起枪,对准他头。
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怀念。
他笑容不变:来请你回基地。
你们还有基地
剩了一半。他说,但没人能稳得住场面。你回来,资源给你,人也听你。
我冷笑:我回去,你们再锁我一次
那是误会。
行,我信了,我说,但问题是,我不想回去。我现在有车、有人、有地盘要找,还有时间能抢。我为什么要和一群败兵死在一起
他沉默。
我发动引擎。
他终于抬手,做出一副要拦车的姿态。
别冲动,沈韶。你一个女人,能撑多久
我把车窗摇下来,露出半张脸:多久不重要。我不是为撑久而活,我是为不被人踩而活。
我猛踩油门,从他面前掠过。
后视镜里,楚司朗被卷起的风沙盖住了脸。
我知道他会回来,也知道他们不会甘心。
但我也不怕。
从现在起,我要造自己的墙、建自己的规则、收自己的人。
这个丧尸横行的世界,不属于救世主,也不属于苟且偷生的人。
属于愿意动手、敢立规矩的人。
而我,正是那种人。
2
找到水电站那天,天正下着酸雨。
我顶着防毒头罩,在地形图上一寸一寸比对,终于确认,这片废弃电站就是我要的地方——地势高、后靠山、正前方有天然河道,三公里内无村镇,是天然的防御据点。
我开着那辆破车,沿着断裂的输电塔驶进去,铁门锈死了,我下车用焊枪烧断门锁。推开大门的一瞬间,里面冲出一只感染野狗。
我一脚踢飞它,抡起钢棍砸在它脊柱上。它发出撕裂般惨叫,尾巴断了一截,拖着血逃进灌木丛。
很好,还能活,说明周围有吃的。
我把车开进主厂房,反锁大门,把地形图挂在墙上,红笔一画,划出防线、斜坡、主要通道、可利用建筑、可拆卸金属。
我没时间休息,也没资格等人帮我。
我一个人搬沙包、设围栏、清掏地下通风道。水电系统五成已毁,我用车里的备用发电机勉强恢复电力,把主控屏重启后,先烧掉了仓库里所有变质食物。
电站仓储区有几箱散落的应急口粮和一包盐,我给自己煮了一锅淡得要命的米汤,吃到一半,小女孩敲响了车后仓的铁门。
我……饿。
我盯着她几秒,才走过去,打开仓门。
她眼圈黑了,体温偏高,但没有任何恶化迹象。
我沉声道:还没到三天。
我真的没事。
我说过,三天后再看。
她不说话了,只默默抱住自己的膝盖,往车里缩。
我扔了个硬馒头进去:慢慢吃,不许吐,不许剩。
第二天清早,第一批人找上门来。
五个男人,两女,一辆皮卡,一个拉伤的轮胎。
其中三个我认识,是北岸镇小型幸存者点逃出来的。
他们看见我,像看见了救世主。
沈韶!真是你!听说你从基地活着出来了,我还以为是谣——
不是谣,我说,你们来干什么。
他们开始哭诉,说镇子没了,水源被污染,丧尸突变,有人发疯咬人。求我收留。
我这儿不是收容所。
我望向他们破破烂烂的样子,语气冷淡,留下可以,但听我的。
当然!你让我们干啥都行,真的。
第一条:每人每天配给定量食物,不能多要。
可以可以!
第二条:工作换粮,种地、修围栏、夜间巡逻——干得多才吃得多。
没问题!我们能吃苦!
第三条:不许搞私斗、不许传播恐慌消息、不许擅动武器。犯规三次驱逐,五次击毙。
几人这下明显迟疑了。
这个……有点狠吧
我看着他们,语气冷得像钢板:在末世不狠,是想等人送饭还是等丧尸咬脖子
没人再吭声。
我点头:同意规矩,门在这儿。不同意,自己走,不送。
他们进来了。
我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套破军装,半包咸菜,一只烧伤急救包,然后派他们去清理水坝后方的杂草和枯木。
要建立秩序,第一步是把人逼出懒性。
第三天,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敲我门,手里抱着个七八个月的婴儿,后头还跟着个瘦成骨头的老太太。
他说:我老婆死了,只剩我妈和娃。
我看着他抱着婴儿的姿势,手都在抖。
你能干什么
我……会开拖拉机,会种地,会烧柴。
我把目光移向那老太太:她呢
她……她腿不好。但能看孩子。
我沉默几秒,说:给你一天时间,清出后院荒地。如果能完成,就留下。
真的
真的。种不出来,我不养废人。
他眼圈通红地磕了一个头,转身走了。
小女孩那天主动出来帮他,一天之内,他竟然硬是清出了六分地。
我从物资库里给了他一小包种子,冷声说:一周内长不出芽,你们仨滚。
我不是恶毒,也不喜欢残忍。
但我清楚,在末世里,仁慈的分量要掂得比枪还清。
第七天夜里,基地的灯亮了。
是我修通了部分电路,把生活区与工厂区分了网,调出了原系统里保存下来的广播功能。
我站在高台上,看着二十三个人围着灯光跳舞。
我没有笑。
我戴上耳麦,打开广播。
今晚起,电站归属新秩序联盟管理。
日出前,每人交出携带武器,统一封存。
违者,驱逐。
灯光下,有人面露不满。
但没有人反抗。
我知道他们嘴里已经骂翻天了,说我是冷血疯子,说我比丧尸还没人性。
我不在乎。
这片地盘,是我一锤一锤砸出来的。
只要我还站着,他们就得听。
3
电站开始运转的第三十三天,外来者来了。
那天傍晚,岗哨用破喇叭叫我,说外围河堤出现一支武装车队,打着白旗,不像丧尸,更不像落魄逃兵。
我登上南望塔,借助老旧的望远镜看过去。
七辆车,两辆军用改装,一辆拖挂电台,还有一辆满载武器弹药,看车况和火力配置,绝不是散兵游勇。
带队的人走在最前头。
他穿着磨旧的战术马甲,左手握枪,右手空着,脸上挂着一抹讥笑。
我认得他。
陆桓,前作战一旅的副连,是我在军部最后一批实战任务中的搭档,精准狙击、话不多、杀得干净。
也是,在基地失陷那夜,第一个临阵脱逃的精英。
我拿起对讲:让他们停在堤外三十米。
他们想见你。
我没空。
他们说愿意交物资,寻求合作。
我思索两秒:人进来,枪留下。
对讲那头静了一秒,会不会太强硬
我没说只准穿内裤。
十五分钟后,陆桓进了电站。他果然没带枪,连战靴都脱在门外,穿着袜子踩在地砖上,轻飘飘像没骨头。
沈韶,他朝我点头,又见面了。
我坐在主控室的高座上,手里还攥着一把螺丝刀。
别废话,我说,你们来干什么。
投奔你。
投奔我冷笑,你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了
他也笑了,不是低声下气,是看人识时务。
少套近乎。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数据表:我知道你水源有问题,发电机老化,仓库快空,人口超载。我们有后勤系统、有药、有工程师,也有管事经验。你缺的,我们全有。
交换条件
合并。你归我指挥,我们联合管理。
我差点笑出声。
你知道我凭什么撑到现在吗
他盯着我,不语。
我站起身,从桌下拔出一根改装棍刀,刀锋反光,几乎贴在他脖子边。
我不是靠你们施舍,我是靠自己一个人,一砖一瓦撑起来的。
沈韶,他压低声音,你不能永远靠那一身力气撑天下。你需要一个能跟你并肩的人。
我看着他那张老兵脸,忽然想到当初任务失败,他在通讯器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撤吧,别送死了。
现在他又想回来,在我撑起来的火堆旁取暖。
我慢慢收回刀。
好,我说,可以合作。但条件换一下。
你说。
你的人归我指挥,物资七三开,我七。
他神色一变,不可能。
那你可以走。
你就这么肯定,我们不是你唯一的出路
我盯着他。
陆桓,这不是交易。这是投降。
他眼神冰冷,最终低声说了句:你变了。
我点头:是。我以前太相信人,现在不会了。
他们临时驻扎在堤外。
我派人去做过全方位搜查,果然发现一批隐藏武器——包括两把重狙,一箱催泪弹,还有五支微型监听设备。
我只说了一句话:明天前,把所有违禁武器上交,否则逐出。
对方当晚交出武器,顺便交了一封请战书,说愿意自愿协防。
陆桓没有来,我知道他憋着。
但我也不担心。
这一百多人的新势力确实带来了短暂的繁荣,我借他们的工程师修复了备用水泵,扩建了东围墙,还拿到一批抗生素。
但与此同时,我也将我的规矩印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脑子里。
比如,三次违规驱逐,五次击毙。
第一个违规者,是个带枪偷猎的年轻兵。他以为没人看到,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拖上审判台。
你是第一次违规,我说,但你违反了两条。
他跪着求饶,声音都哆嗦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打点野味换口吃的!真的!
我面无表情地开枪,子弹穿透他左膝,让他直接瘫倒。
这是第一次。
我把他扔进隔离区,七天内必须主动承担重体力劳动,否则送出电站。
他没哭,只是看我的眼神,从愤怒转为恐惧。
我喜欢这种眼神。
恐惧,是建立秩序的第一道砖。
半夜三点,我巡视回来,发现小女孩坐在楼梯上,双手捂耳,满头大汗。
怎么了
她抬起头,眼神惊恐。
他们在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不是人,说你是魔鬼。
我蹲下身,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那你觉得我是吗
她想了想,小声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好人,但我知道……你是唯一让我活下来的人。
我点点头,起身说:这就够了。
天亮时,陆桓终于来找我。
你这么搞,迟早反噬。
我正指挥人搭建临时避风仓,头也没回:你不是来警告我的。
是提醒你。控制得太死,人迟早要反。
那就让他们试试。
他看着我,眼神沉了几分。
你真的打算,一个人对抗所有人
我终于转头,看他一眼。
我不是一个人。电站里,每一个愿意听我命令的人,都是我造出来的墙。
那他们要是不听呢
我淡淡道:
那就推倒,重新砌。
4
我第一次见到变异体,是在清晨五点半。
电站东南角的警报器突响,值夜岗手忙脚乱冲进主控室,说有东西突破了外墙。
丧尸
像是,但跑得太快了,我们连人影都——
我没听完,抓起武装腰包和备用匕首,冲上望塔。
天色微亮,灰雾未散,空气里全是铁锈味和炸裂塑料的焦臭。我举起望远镜,看到东围墙口翻滚着一片混乱的人影——尸群混在黄泥里冲锋,有个影子在最前方,以几乎超常的速度狂奔,甚至在墙上踩出一个个深坑。
是高敏强化型,传说中的进化体。
我压下怒火,迅速调出监控数据,记录它移动轨迹。它移动时呈现极短爆发波纹,目标清晰,攻击不拖泥带水——它不是单纯变异,它拥有意志。
启动一号战备方案。我对对讲机下令。
什么现在就启
马上。
可那不是……
照做。
全站红灯亮起,铁网封锁下沉,外围陷阱全部解锁。
我站在中控台,目光冰冷地扫过高亮屏幕:七处热成像已被突破三处,尸群中心的那只强化体正如利箭穿透防线,直逼主楼。
现在知道你们收了多少废物了我扭头看向陆桓,他站在一边,脸色发白,声音哑了:
那是……那是……那不是普通感染者……
不用你告诉我。
你该撤了,沈韶。
我冷笑。
撤我人、地、物全在这里,撤去哪
带走核心数据,弃站。
你怕死,我不怕。我语气冷得像刀,你带你的人滚,我不拦。
他没动,只低声骂了一句:疯子。
我回头盯着屏幕,心跳却异常冷静。
通知狙击位,瞄准‘高敏体’——不要爆头,打关节,封移动。
通知地面三队,把它引进三区走廊,我要它活着。
对讲里传来杂音:你说……你要它活着
我要知道它是不是控制其他尸群的关键。
如果是,那就不是它变强,而是——有人在后面投放并调控感染体。
这不仅是自然灾难,是人为加速灭亡。
夜幕彻底拉下前,我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了强化体。
它的皮肤近乎透明,能隐约看见皮下的青黑脉络,身形瘦长,手臂异于常人,两倍伸展范围。它被炸掉一条腿却没倒下,爬行速度比正常人奔跑还快。
我们用三道电网、电磁锁和两台叉车才将它压进封闭式观察仓。
小女孩站在仓外看着它,忽然开口:
它在说话。
我愣了一下,蹲下看她:你听见它说什么了
她指着自己的脑袋:不是耳朵,是……脑子。它在问,‘你是谁’。
我看向那怪物,仓内它正盯着我们,一动不动,嘴角却扯出了一个冷笑。
这不是普通丧尸。这是武器。
全员禁言,我下令,关闭声音通道,准备启动脑电图记录。
所有人面色都变了。
我站在仓外,忽然意识到一件更可怕的事——
我们以为丧尸是病毒变异的结果,是失控的偶然。
但现在看来,它们是设计好的产品。
而我这座电站,可能已经被盯上。
夜里三点,第二波袭击来了。
这次不是丧尸,是人。
陆桓被子弹打断了肩胛,是我冲出去把他拖回来。
他满嘴是血:是A-16的残兵……他们追着变异体来的。
你早知道
我……怀疑。
你瞒了我。
他想说什么,被我一脚踹翻。
我看向仓外。
敌人不多,大概三十来人,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火力密集,但战术落点明确——不是来攻站,是来抢东西。
抢我们手里的变异体。
我点开战术图。
所有人员听令:放弃外围封锁,假放入口,实转后山。
引他们进来
是。让他们尝尝被丧尸围住的感觉。
对讲沉默了两秒:你疯了吗我们还有人没撤出来!
信我命长,不信我命短。
我第一次把这句话,作为口令喊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大门被他们攻破,所有路灯熄灭,电磁锁失效。
变异体突然开始咆哮,仓内的它开始猛烈冲撞,玻璃龟裂。
它知道,它的主人来了。
我打开通风管,调转压缩气体,把气味放出去。
三公里外,尸群开始奔袭。
我们反锁核心通道,切断后勤动力,屏蔽对讲频段,只留下内网通讯。
这群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身后传来第一声尖啸。
他们掉头,看到十几只强化感染者,从主控室地下通道被引进来。
然后是——四百头尸群,堵住退路。
我站在高塔上,看那群人像老鼠一样在围栏里乱窜,连爬带逃,枪声、惨叫、咒骂混作一团。
陆桓倒在担架上,一边被人处理伤口,一边咬牙盯着我。
你……根本没想活捉他们。
我不是法官,我淡淡说,我只判断谁会威胁我。
你这是杀人。
是他们先来抢。
你以为你这样……还能撑多久
我低头看他,目光毫无温度。
撑到下一次,撑到没人敢来了。
他闭了嘴。
小女孩走到我身边,仰头问我:
你害怕吗
我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早就害怕过了。
那你为什么还不躲起来
我看着下方那片血火交织的地狱。
轻声说:
因为我知道,就算我躲起来——也没人能挡在你前面。
5
尸潮退去后,是一片死寂。
我们清理尸体、修复破损围墙,处理弹药补给。我一边擦拭指关节上的血痕,一边翻查后勤仓库的库存表——抗生素剩不到五天份,主电机受损严重,急需工程师重组线路。
我本以为,这一夜之后,电站里该彻底稳了。
我错了。
第七天凌晨,一名通讯员失踪。
她叫刘雪,十七岁,来电站前是北城区高中的班长,文静、听话,擅长登记文档与无线电频率维护。
她不可能逃。
我们花了五小时,在主厂房西侧的排污井里找到她。
尸体扭曲,头部大面积撕裂,体温判定为死后十二小时,指甲残留病毒活性——她是被感染者咬死的。
我立刻封锁区域,召集所有人员核查当天值班记录。
结果,第十三号配电工,韩平,自述当晚见过她。
她说要去电台对频,我没拦她……韩平擦着汗,眼神游移,我以为她有任务……
你以为
我盯着他,他缩了缩脖子。
她是不是独自行动,是不是有人放她出去的。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
监控呢
坏了……那段线路刚修,还没接回来。
我不说话,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韩平,你有没有人告诉你,我们这儿每一个出入口都必须记录在案。
我知道……可她说她有紧急联络权限……
我举起枪,抵住他的额角。
他吓得瘫坐在地,拼命磕头:我不是故意的!她是说她姐姐也许还活着,在东区等她求救,她哭着求我放她出去……我心软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全场鸦雀无声。
韩平哭得像条死狗。
所以你擅自违令,放一个未经核查的幸存者出站
她求我!她说自己没有被感染!我当时也不确定她有没有变异啊!
你知不知道她害死了自己,也差点害死基地里所有人。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沈队,求你别杀我——
我没开枪。
我只是转头,看向所有围观的人。
听好了——我一字一顿,今天开始,擅自放人出入,视为叛变。
没有命令,谁也不许动闸口一根螺丝。
所谓的‘善良’、‘怜悯’,在这儿——不是美德,是武器。
我望着满场沉默的人。
电站不是托儿所,不是教会,也不是什么人性试炼场。
我们是在战场上,在活着的人和死掉的尸体之间,用一点点规则撑起整片营地。
谁要破坏规则——就是在杀人。
韩平没有被当场处决。
我将他押进禁闭区,断水断食,留一台广播器循环播放刘雪被害前最后的求救录音。
三天后,他开始精神恍惚,自言自语。
第五天,他自缢在厕所,留下两句话:
我以为我做了对的事。
原来对的事,也能死人。
我没让人处理他的尸体,只命令工兵将那块禁闭区门板拆下,钉在中央食堂外。
用红字写了一行大字:
教训:人性不能高于制度。
当晚,有人给我送来了匿名纸条。
上面写着:
你不是守护者,你只是个独裁者。
我看着纸条,烧了它。
我不是守护者,我当然知道。
我只是一个活着的人,一个要为整个电站承担活下去后果的人。
你们想讲人性,我不拦你们。
但别把你们的良心绑到我身上。
那天夜里,小女孩又发烧了。
我用剩下的退烧片喂她,摸着她额头,说:再坚持一下,我们快有医生了。
是不是因为我……你才那么凶
不是。
那你干嘛不让他们好好说话
因为在末世里,好好说话的人,活不长。
她眼角泛着泪光,却没掉出来,只是小声问我:你是不是不怕变成坏人
我沉默了几秒。
然后轻声说:
怕,但更怕你死。
两天后,基地正式实行积分制管理。
每个人的工时、配给、出勤、违规记录都被量化为数值,挂在饭堂公示墙上。
物资分配不再靠关系,不再靠口才,不再靠眼泪。
一切靠活得值不值。
陆桓看着那面墙,嘲讽地笑了声:你这是建了个军营,还是奴隶制
我平静道:你们喜欢叫它什么都行,只要它能让人活着。
那你自己呢
我不积分。
你特权
我是发牌的人。
我转身,走进了主控区。
在这片丧尸横行的废土上,讲人性的人死了,讲公理的人灭了,讲法治的人疯了。
只有讲秩序的人——
还在活。
6
东围墙破的那一夜,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哨兵在晚饭后一个小时报告远方有灯光移动,我即刻带人登塔侦查。果然,一队车队正从旧城区残墟蜿蜒驶来,顶灯全灭、开静音模式,动作有训练痕迹。
不是尸群,是人。
看清标志了吗我低声问。
看清了。观察员将望远镜递给我,是前基地的老标记——蛇尾龙骨。
我盯着那熟悉的图案,眼皮骤冷。
那是基地失陷前的第六防卫中队——当初在B区封锁门口放丧尸进来的,就是他们的人。
真是阴魂不散。
陆桓站在一旁,声音低哑:他们现在怕是知道你手里有什么了。
我扫他一眼:说得好像你不知道一样。
他没回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群人有组织、有火力,却没耐性。
他们停在五公里外整顿不到十分钟,就强行压进外围布防线。
我立刻下令关闭前区电源,引导他们走向我们设置好的残障区。
那一带地势最低,陷阱最多。我一共布了:
三层钢钉网
两块压感地雷区
一条反向折返迷路通道
外加一套空弹壳吸音诱饵装置
真正的杀招不在地面,而在——他们以为已经撤空的输电井。
那是我们藏兵的地方。
电站士兵和陆桓那批受训者混编成两组,分别布在两侧。
我下达唯一目标指令:
歼灭,不留活口。
第一声爆炸发生在他们突破二道铁丝时。
地雷炸开了前排三人,他们本能后退,触发第二层钢钉弹簧,混乱之中,有人踩进井盖。
输电井里,我的人顺着绳索飞跃而出,短兵突袭、贴身搏杀、割喉、踹膝、拔刀。
他们没反应过来。
这不是战斗,这是猎杀。
从埋伏触发到战斗结束,全程不到十二分钟。
活口呢陆桓拎着一把沾血的步枪走过来。
我转头。
只有三人跪地求饶,面如死灰。
带去隔离审讯,我说,只问一个问题——谁在指使。
陆桓拧眉:就不怕放虎归山
放心,我让他们带一句话回去。
我弯腰,从尸堆里翻出一具穿着军部老制服的男尸,脖子上还挂着救援队副官徽章。
我当着他们的面,割掉他的耳朵,扔进袋子。
回去告诉你们的头儿——
敢再动电站,下一次割的就不是耳朵,是脑子。
当晚清点战果,我在人堆边捡到一个尸袋。
已经被打穿,血流满地。
但奇怪的是——袋子在动。
我猛地掀开帆布,里面躺着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孩,全身冻得发紫,抱着一只已经没气的猫。
他没有哭,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像一只快冻死的狐狸。
你们在哪儿抓到他的我低声问清理组。
在车队第二辆皮卡后车厢。他们包得严,我们以为是装备袋。
体征
体温偏低,血糖异常,初步判定没被感染。
我站在原地,盯着那孩子看了整整十秒。
他却先开口了。
是你……杀了他们。
声音细如针,却异常清晰。
对。
我不会恨你。
为什么
他们……每天都踢我,不给我吃饭。
我蹲下身,摸了摸他额头。
你叫什么
他摇头:我没有名字。
以前叫你什么
他低声说:编号B1120。
我没有留下他。
至少,不是现在。
我让人把他放进封闭舱,设观察三日制度。与此同时,对其进行病毒抗体检测。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陆桓问我。
你说呢我反问。
你变了,沈韶。他似笑非笑,以前你可不会对小孩动感情。
我低头,慢慢擦干手上的血。
以前我不需要考虑下一代。
现在
现在我要建的,不只是个避难所,而是一个能延续下去的据点。
可那得建立在信任上。
我抬头看他,语气平静得像结冰的湖。
不,得建立在畏惧上。
信任会背叛,但恐惧不会。
雪还在下。
我站在高台上,看着我们刚加固好的围墙,心头没有一丝松懈。
这世上最难的,不是守住自己,
而是守住一群人,明知道他们会犯错、会背叛、会犯蠢,还得替他们把火点着,把路扫开,把敌人挡住。
这不是光荣。
这是惩罚。
7
你确定是她
是,沈队,我确认了三遍。
我看着地上那段截取的视频,脸色如石。
画面里,一个穿着我们电站制服的女兵,在二号物资仓门口与陌生人交谈,并偷偷递出一张数据芯片。
时间是三天前。
调监控怎么没显示
被她删了,只留底层缓存,我们从残余逻辑链里恢复出来的。
人呢
还在基地,今天排的是外墙巡逻岗。
我点头:别打草惊蛇。
让她继续。
继续审讯兵一愣,万一她通风报信……
她已经报过一次了,第二次——她就死定了。
我没有立刻处置内鬼。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背叛,而是一次试探。
对方在等我反应。
我若立刻收网,对方只需断一根线,便能把整张网烧掉;但我若反将一军,他们反而会慌。
这场博弈,比枪炮更危险。
那孩子一直没有说话。
三天过去了,病毒检测结果出来:无感染迹象、免疫系统反应异常强大。
基因改造体
陆桓皱眉看着报告。
可能性很高。医生点头,但具体是自然变异还是药物诱导,我们还需时间。
我点头:继续观察。
晚上回到主控室,我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他在玻璃外玩猫。
那只猫,应该早死了。但他一直抱着,还会给它喂水,喃喃地说话。
他跟我们,不是一类人。陆桓站在我身后。
我知道。
你打算留他
我打算让他活着。
你就不怕……
他要真是敌人,那我们现在能了解他的方式,就只有活体。
陆桓盯着那孩子半晌,忽然冷笑:
沈韶,你现在比三年前更可怕了。
我没答话。
是啊,我当然比以前可怕。
我失去了太多东西,知道人性最薄弱的地方在哪,也知道该从哪儿下手才最致命。
这是末世,不是纪念馆。
这里不需要讲道理,只需要结果。
当天午夜,内鬼再次行动。
这一次,她盗取的是实验仓能源供应系统的临时密码——而那串密码,只有我、陆桓和一名工程师知晓。
我当即反锁通讯口,让她在全基地唯一一条通道上等人。
凌晨一点,她等到了对接人。
一个看起来像是普通拾荒者的男人,却能准确报出接头暗号,还递出一个U型解码器。
我提前埋伏在高架。
一枪爆头。
她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被崩得四分五裂。
血溅了对面那孩子的玻璃。
他却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尸体,然后慢慢抬头,看向我藏身的方向。
那一刻我几乎以为他能看穿墙壁。
你为什么不审她
陆桓问我。
我没解释,只丢了一句话:
她不是主谋。
那你就这么放过了
不。我淡淡说,我们放长线。
尸体被拖走,我让人把那段视频调成假死,内部统一说法是:她巡逻时被尸潮卷走。
但真正的信任危机,却从这一夜开始扩散。
一些人开始私下议论:
是不是基地高层有人走私
沈韶是不是打算清洗人了
前阵子那场突袭,是不是我们的人引的路
我没有立刻解释。
让人怀疑,也是一种手段。
人群一旦开始自我审判,就会迅速排查敌我。
我要的不是人人都信我,而是每个人都怕我失控。
因为只有在恐惧中,他们才会自律。
沈队,那个孩子……你确定他真的没问题吗
医生第三次来找我,说他晚上经常说梦话,说着一些奇怪的编号和系统术语。
比如
他说,‘D区失败了,改用Z代素体。’还说什么‘重置前记忆段错误’……
我沉默了几秒,问:这些你录音了吗
录了,但设备第二天全坏了,芯片烧毁。
谁修的设备
……没人动过。
我起身,第一次去孩子的隔离间。
他看到我,先是怔了怔,然后慢慢露出一个笑。
那笑容,不像是五岁小孩应有的。
像一个成年男人,看到猎物自己送上门来时的愉悦。
沈韶,他说,我记得你。
我眯起眼:你是谁
他歪头:你猜猜看,我会不会……是你亲手杀过的人
那一刻,我第一次真正感到背脊发冷。
不是因为敌人有多强,而是因为——
敌人藏得太近,太深,太久。
8
第三次大雪,提前五天落下。
雪压断了主道最后一根通讯杆,也断了我们与外界最后一条求援线。
他们今天会来。我站在监控前,语气平静,这天气,他们拖不了。
陆桓没说话。他一夜没睡,眼底红得像烧焦的烟头。
兵力我问。
预估两百人左右,带轻型无人机和定向炸裂弹,后方有通信车。
你准备怎么打
靠你。
我点头:好。
基地不是堡垒,它只是座加固过的水电站。
如果敌人来得够狠,这地方半天都守不住。
所以我做了个决定。
——弃守地面,转战地下。
前几周我们就在修建备用生存层,原计划是三个月完工,现在提前启用。
所有物资、人力、武器、科研样本,包括那个孩子——我统统命人下移。
只有一座中控室、四名守卫和我,留下来。
你疯了陆桓第一次骂我。
疯不疯不重要。我微笑,重要的是,他们要进来。
那我也留下。
不。我摇头,你带他们下去。
我不是逃兵。
你是活口。
我将芯片塞进他口袋:你比我更适合活着。你懂管理、会整合、有资源,有威望……但最关键的,是你还能讲出我们的故事。
我顿了顿,看着他低声道:如果我们都死了,人类只会记住失败。
可你会死。他说。
对。
你不怕
我没回答。
怕,早就在第一次拔枪时怕完了。
现在我只觉得,一切都到了该终结的时候。
当第一支无人机穿过雪幕时,我按下了总控台的门锁。
防爆门落下,整座水电站的地面层变成一个封闭牢笼。
我把指纹授权系统改成了单向——一旦我死,所有通道自动熔断,彻底失联。
他们进来之前,我看了那孩子一眼。
他站在屏幕另一端,睫毛上挂着雪,依然抱着那只死猫。
沈韶,他说,你真的不想听听我们的条件
你们的条件我听过一次。
我看着镜头,目光平静:
你们说合作,说共赢,说我是合适的接触点。
可第一次接触,你们就安排我死在那群丧尸里。
镜头里,那孩子笑了。
那不是我安排的。
那是谁
你以为的敌人,其实只是你自己。
你以为你在建立秩序,其实你是在制造神话。
你以为你控制了这一切,但对我们来说——你只是个变量。
而现在,我们将把你归零。
我笑了。
欢迎你们来归零。
敌人进入基地后,我启动了反向定位系统。
那是我亲手设计的陷阱——一整座地面基地,都是。
他们一进入,我就关掉了电源、切断了信号、关闭了逃生口,把他们锁进这座永不开放的坟墓。
沈韶!你疯了!
我听见对讲里传来咆哮。
但我没有应答。
我将芯片全部烧毁,最后一张指纹模板放入中央引爆仓。
整座电站开始震动。
外墙、内层、物资库、实验室……所有人认为最值钱的地方,此刻都在我的爆破清单中。
我用的,不是炸药。
是浓缩过的压电素,是我们抓住那第一只变异丧尸后提炼出的生物能。
它能摧毁丧尸,也能摧毁一座山。
包括我自己。
我最后一次看向屏幕。
屏幕中,地下避难层灯光尚稳,孩子抱着猫静坐在门口,陆桓站在他后面,面无表情地握着枪。
他们不会理解我为什么要死。
但有一天——如果他们也必须做选择,他们会明白:
留下来死,不是为了悲壮。
而是为了让规则活下去。
我闭上眼,点下引爆。
光吞噬了所有,世界归于安静。
后来我听说,那个孩子活下来了。
他说我救了他。
他说沈韶是救世主。
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我不是救世主。
我只是不想,看着世界重新烂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