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创业失败,偷刻父亲公章抵押房子欠下四百万。
催债的踹开家门,把我头按进鱼缸,气得我妈当场中风倒地。
我爸没先管我妈,而是反手一巴掌打掉我半颗牙,转身从厨房拿出刀,让我要么砍死他们,要么砍死自己。
那一刻,看着倒地的母亲和递刀的父亲,我知道这个家彻底疯了。
1
邝志远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未接来电,手指悬在关机键上,犹豫了三秒,还是没按下去。
冰箱门开着,冷气往外冒。他抓起一瓶冰啤酒,把手机扔进冷冻层,塞在一袋冻饺子和半盒冰淇淋中间。震动声闷在里面,嗡嗡响了两下,停了。
门铃响了。
他愣了一下,啤酒罐捏得咔咔响。
谁
没人回答。门铃又响,比刚才更急。
邝志远放下啤酒,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
两个男人站在门外,一个穿红T恤,一个穿黑T恤,胳膊上全是纹身。红T恤手里捏着根鸭脖,啃了一口,油顺着嘴角往下滴。
邝总,开门呗。红T恤咧嘴笑,牙齿上沾着辣椒皮,躲着没用,哥几个跑一趟挺贵的。
邝志远没动。
黑T恤抬脚踹门,哐的一声,门框震得发颤。
操！邝志远骂了一句,手忙脚乱地挂上防盗链,刚扣上,外面又是一脚,防盗链崩断,门猛地弹开,撞在他脸上。
他踉跄着后退,后脑勺磕在鞋柜上,眼前一黑。招财猫从鞋柜顶掉下来,摔成两半,碎片溅到脚边。
红T恤跨进门,一脚踩在招财猫的头上,塑料壳咔嚓裂开。
四百万,连本带利。黑T恤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甩在茶几上,今天见不着钱,老子用你爹的骨灰盒泡面。
邝志远盯着那张纸——房产抵押合同。
父亲的名字签在上面,公章盖得清清楚楚。
他喉咙发紧。
这是他上个月偷刻的章。
黑T恤揪住他头发,猛地往鱼缸里按。冷水灌进鼻子,呛进肺里,他挣扎着,手扒着缸沿,指甲刮出刺耳的声音。
鱼缸里的金鱼惊慌地游开。
咳——！他被拽出来,趴在地上干呕,水从鼻子里往外流。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门开了。
父亲拎着一袋芹菜站在门口,母亲跟在后面,手里攥着降压药。
空气凝固了两秒。
两位是业主红T恤咧嘴笑,用房产证拍了拍父亲的脸,您儿子说这房子值六百万。
母亲手里的药瓶掉在地上,药片撒了一地。
她张着嘴,呼吸急促,手指突然痉挛,蜷成鸡爪状,整个人往前栽。
父亲一把扶住她,脸色煞白,后颈上的老年斑在抖。
抵押合同是假的！邝志远爬起来,嘴里一股铁锈味,他们伪造……
父亲松开母亲,转身,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这一下比催债人的拳头还狠。
邝志远半边脸麻了,嘴里腥甜,吐出一口血沫,混着半颗断牙。
邝志远。父亲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你现在去厨房拿刀,要么砍死他们,要么砍死自己。
救护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
红T恤叼着烟,用打火机点着,吸了一口,烟头按在房产证上,烫出一个焦黑的洞。
下周一见不到钱,烧的就不仅是纸了。
母亲被抬上担架时,邝志远才发现她一只脚没穿袜子。
那只浅蓝色的短袜还躺在地上,泡在打翻的降压药里,像一团被踩烂的云。
父亲最后看他那一眼,像是在看一具发臭的尸体。
2
邝志远坐在医院走廊的塑料椅上,盯着急诊室的红灯。
椅子很硬,硌得他尾椎骨疼。
父亲站在走廊尽头,背对着他,肩膀绷得死紧,像块风干的木头。
邝志远低头看手机,屏幕裂了,但还能用。微信有十七条未读消息,全是债主的。
邝志远。
他抬头,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面前,手里捏着一张纸。
签字。
邝志远接过来,是一份放弃房产继承的协议。
妈怎么样了
死不了。父亲的声音像砂纸磨铁,签完滚。
邝志远没动笔。
房子抵押了,你签不签都没用。
那你还让我签
父亲一把揪住他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塑料椅哐当倒地。
三十岁的人不如狗！父亲吼得整层楼都听得见,你他妈偷我印章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天
护士站的护士往这边看,有人掏出手机录像。
邝志远没还手,任由父亲拽着他。
爸……
别叫我爸！父亲甩开他,手指戳在他胸口上,你妈要是有事,我亲手弄死你。
邝志远踉跄着后退,撞在墙上。
急诊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摘口罩。
病人暂时稳定了,但需要住院观察。
父亲肩膀垮下来一点,跟着医生去办手续。
邝志远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张协议。
走廊拐角传来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
姐姐邝春梅来了,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洗漱用品和毛巾。
她看了邝志远一眼,眼神像看垃圾。
妈呢
里面。
邝春梅把塑料袋塞给他,去给妈买点吃的,别在这儿碍眼。
邝志远没接,我不走。
你留这儿能干嘛邝春梅冷笑,再气妈一回
邝志远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邝春梅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甩在他身上。
三万,我全部积蓄。她盯着他,签了协议,钱给你。
邝志远弯腰捡起卡,捏在手里。
姐……
别叫我姐。邝春梅转身往病房走,我没你这种弟弟。
邝志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低头看手里的银行卡,又看了看那份协议。
最后,他掏出笔,在协议上签了字。
凌晨三点,母亲醒了。
邝志远坐在病床边,看着母亲苍白的脸。
妈,喝水吗
母亲摇头,眼睛盯着天花板,不说话。
邝志远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
母亲还是没动。
妈……
你走吧。母亲的声音很轻,我不想看见你。
邝志远手僵在半空。
房子没了就没了,我和你爸租房住。母亲闭上眼,你找个班上,别折腾了。
邝志远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但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父亲推门进来,手里拎着粥。
看到邝志远还在,脸色瞬间沉下来。
你怎么还没滚
邝志远站起来,把粥接过去,放在床头柜上。
我明天再来看妈。
不用来了。父亲冷着脸,你妈看见你就犯病。
邝志远没说话,转身往外走。
走廊上,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十七分。
他打开微信,债主又发了五条消息。
周一见不到钱,你等着收尸。
邝志远把手机塞回兜里,走出医院。
夜风吹过来,他打了个哆嗦,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网吧包夜,二十块钱。
邝志远开了台机器,坐下,登录招聘网站。
外卖员、快递员、搬运工……
他一份份投简历,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凌晨四点,手机响了。
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
邝志远
是。
你投了我们公司外卖员的岗位
对。
明天上午十点来面试,地址发你短信。
邝志远愣了一下,好,谢谢。
电话挂断,他长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总算有点希望。
他打开微信,朋友圈有新动态。
施芸发了一张照片——餐厅里,她和一个男人碰杯,笑得灿烂。
配文：新生活,新开始。
邝志远盯着照片看了五秒,手指划过去,没点赞。
他点开转账记录,翻到三个月前。
施芸——-80000.00
公司账上最后八万。
他关掉手机,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网吧里烟雾缭绕,键盘声噼里啪啦响。
邝志远在嘈杂声中睡着了。
梦里,他听见母亲说——
找个班上吧,别折腾了。
3
邝志远站在外卖站点门口,搓了搓手。十月的风刮得脸生疼,他裹紧身上单薄的夹克,推门进去。
站点里挤满了人,几个穿着黄色制服的外卖员蹲在墙角扒拉盒饭,油腻的饭味混着汗酸味往鼻子里钻。
面试的一个秃顶男人从电脑后面抬头,眼皮都没抬。
对,昨天电话通知的。
秃顶男人扔过来一张表,填了。
邝志远弯腰趴在柜台上写,姓名、年龄、身份证号……写到是否有犯罪记录时,笔尖顿了一下。
偷税漏税算犯罪记录吗
秃顶男人猛地抬头,眼神像看傻子,你说呢
邝志远把笔放下,我解释一下,之前创业的时候……
不用解释。秃顶男人把表格抽回去,撕成两半,我们这儿不收有案底的,下一个！
后面排队的人挤上来,邝志远被撞到一边。
他站在门口点了根烟,抽了两口就掐了。
人才市场像菜市场,吆喝声此起彼伏。
包吃包住！月薪四千！
流水线普工,当天上岗！
邝志远挤到一家招搬运工的摊位前,多少钱一天
一百五,搬钢筋。满脸横肉的男人打量他,干得了吗
能。
身份证。
邝志远递过去,男人扫了一眼,突然皱眉,邝志远你是不是上过新闻
旁边凑过来一个戴眼镜的,哎哟,这不是那个创业失败偷税的吗
周围瞬间安静,所有人都扭头看他。
邝志远一把抓回身份证,转身就走。
网吧包夜二十,加瓶矿泉水二十二。
邝志远刷身份证的时候,网管多看了他两眼。
你这身份证消磁了吧
不可能。
网管把身份证往读卡器上又蹭了两下,就是消磁了,换一张。
邝志远掏遍全身,只有一张医保卡。
不行就算了。他转身要走。
等等。网管叫住他,压低声音,加十块,我给你开临时卡。
邝志远掏出最后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
角落里,他打开电脑,登录微信。
施芸又更新了朋友圈——九宫格照片,新开的奶茶店,她挽着那个男人的胳膊比耶。
配文：和亲爱的第一家店开业啦！
邝志远盯着照片里男人手腕上的表,劳力士绿水鬼,他认识,施芸去年生日他差点买了,后来钱全砸进公司。
他点开施芸聊天框,上一条消息还停在半年前：钱我急用,下周还你。
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半天,最后只打了三个字：恭喜啊。
发出去,红色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邝志远笑了,笑得肩膀直抖。旁边打游戏的大学生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
他点开手机银行,余额：376.52。
转账记录里那笔八万的记录刺得眼睛疼。
凌晨四点,尿意憋醒了他。
厕所隔间里,两个外卖员在聊天。
昨天那傻逼,有案底还敢来应聘
谁啊
就那个邝什么,以前开公司的,听说把爹妈房子都赔进去了。
哗啦啦的冲水声。
邝志远站在小便池前,尿不出来。
天亮了,工地开工早。
邝志远蹲在路边啃馒头的时候,包工头的面包车停下了。
搬钢筋的,上车！
车里已经挤了六个人,他缩在最后一排,膝盖顶着前排座椅。
副驾驶的老周递过来半包红塔山,抽不
邝志远摇头,戒了。
戒个屁。老周硬塞给他一根,干这活不抽烟,撑不过三天。
工地尘土飞扬,钢筋堆得像山。
工头甩过来一副手套,一天一百五,中午管饭,干不完扣钱。
邝志远戴上手套,手心全是汗。
中午的盒饭是土豆丝炒肥肉片,油汪汪的。
老周蹲在他旁边,筷子扒拉两下,比猪食强点。
邝志远往嘴里塞饭,嚼了两下吐出来——饭里有沙子。
习惯就好。老周把自己盒饭里的鸡蛋夹给他,看你细皮嫩肉的,以前没干过苦力吧
嗯。
为啥来这儿
邝志远盯着钢筋上的锈斑,缺钱。
老周笑了,谁不缺呢。
下午三点,太阳最毒的时候。
邝志远搬的第十二根钢筋脱手了,砸在脚背上。
他闷哼一声,蹲下去,血从劳保鞋里渗出来。
工头在远处骂：磨蹭啥呢！今天搬不完都别拿钱！
老周跑过来扶他,去医院
不用。邝志远把血往裤腿上蹭了蹭,能走。
晚上七点,终于收工。
工头数钱的时候,少给了二十。
迟到十分钟,扣钱。
老周冲上去揪工头领子,你他妈说好管饭,饭里有沙子！钢筋超量了不说,现在还扣钱
工头一脚踹在老周肚子上,爱干干,不干滚！
邝志远冲上去的时候,工头抄起了钢管。
他眼前一黑,再睁眼时,老周趴在地上,血从嘴角往外冒。
肋骨可能断了。有人小声说。
工头甩下一沓钱,医药费,再多一分没有！
邝志远背老周去诊所的路上,手机响了。
姐姐的号码。
他腾出一只手接起来。
爸吐血住院了。邝春梅的声音像刀子,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来医院签字。
电话挂了。
老周在他背上咳嗽,放我下来,你去忙你的。
邝志远没松手,他盯着马路对面的医院霓虹灯牌,红灯刺得眼睛生疼。
周叔。他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你说人怎么就能活成这样呢
老周没回答,血滴在他肩膀上,温热粘稠。
4
诊所的白炽灯管嗡嗡响,老周躺在诊疗床上,嘴角的血迹已经干了。
两根肋骨骨裂,肺部有轻微挫伤。医生推了推眼镜,先交三千押金。
邝志远摸遍全身,掏出皱巴巴的六百二十块。
能不能先治我明天……
不能。医生打断他,这是诊所,不是慈善机构。
老周撑着坐起来,从内兜里摸出个塑料袋,一层层揭开,里面是卷得整整齐齐的钞票。
用我的。
邝志远没接,周叔,这钱……
拿着！老周把钱拍在他手里,当我借你的。
钱带着体温,邝志远攥紧了,去窗口交费。回来时,老周已经睡着了,鼾声很重,像拉风箱。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呛得人头晕。
邝志远找到消化内科时,邝春梅正坐在长椅上削苹果,果皮垂下来,连成一条细长的线。
爸呢
邝春梅头都没抬,里面做胃镜。
医生怎么说
肝癌早期。
苹果皮断了。邝春梅把刀插进苹果里,递给他,自己看。
检查报告上密密麻麻的数据,邝志远只看懂最后一行：疑似肝部占位性病变,建议进一步检查。
能治吗
能,三十万。邝春梅冷笑,你有吗
邝志远盯着报告单,纸边在他手里皱成一团。
我去想办法。
别想了。邝春梅站起来,比他矮半个头,眼神却像在俯视他,爸妈今天找你来,就一件事。
她从包里掏出文件夹,抽出一沓纸。
房屋过户协议、放弃治疗声明、赡养保证书。她一支笔一支笔摆开,签字。
邝志远没动。
爸的意思
不然呢邝春梅扯了扯嘴角,你以为他还想见你
走廊尽头传来轮子滚动的声音,父亲被护士推出来,脸色蜡黄,嘴角还沾着血丝。
邝志远往前走了一步,父亲别过脸,闭上眼睛。
出租屋的锁换了。
邝志远站在门口,钥匙插不进去。房东从楼上探头：搬走啦！新租客明天入住！
我东西呢
扔了！房东甩下来一个塑料袋,就剩这点,爱要不要！
塑料袋里是几件衣服和一本相册。邝志远蹲在路边翻,全是大学时的照片,施芸靠在他肩膀上笑,背景是学校的樱花树。
他合上相册,掏出手机,余额：76.52。
血站门口排着长队。
献多少窗口里的护士头也不抬。
400cc。
身份证。
邝志远递过去,护士扫了一眼,邝志远你上周刚献过。
我缺钱。
规定一个月只能献一次。护士把身份证推回来,下个月再来。
邝志远没动,通融一下,我……
下一个！
夜班保安的招聘启事贴在便利店玻璃上。
包住,月薪两千八。
邝志远按地址找到物流园,保安队长是个疤脸大汉。
夜班12小时,不能睡觉,发现一次扣五百。
行。
有案底吗
邝志远沉默了两秒,有。
疤脸笑了,巧了,我们这儿全是有案底的。他扔过来一套制服,今晚就上岗。
更衣室的镜子裂了,邝志远换衣服时,看见镜子里自己被分割成好几块。
凌晨三点,巡逻到C区3号仓时,黑影从货架后闪过。
谁
没人应答。邝志远握紧警棍往前走,突然被绊倒,后脑勺重重磕在水泥地上。
四五个人围上来,拳脚像雨点般砸下。他蜷起身子,听见有人说：敢举报我们偷货,弄死你！
肋骨可能断了,呼吸带着血腥味。邝志远躺在地上,看见仓库顶棚漏下一缕月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艰难地掏出来,是医院号码。
邝先生,您父亲拒绝化疗,请您尽快来医院签字。
血滴在屏幕上,他抹了抹,打字回复：好。
早上下班时,疤脸扔给他八百块钱。
医药费,别声张。
邝志远没接,工资呢
你他妈没干满一个月要什么工资疤脸一脚踹翻凳子,滚！
公交车上,他靠着窗玻璃昏睡。梦里父亲在化疗,头发大把大把掉,母亲在旁边哭。
手机又震,邝春梅发来照片：父亲把化疗同意书撕得粉碎。
配文：你满意了
邝志远惊醒,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外广告牌闪过,是施芸奶茶店的开业宣传。
甜蜜人生,从一杯开始。
他低头看手里的八百块钱,够买半支化疗药。
5
邝志远站在医院走廊,手里捏着八百块钱。护士推着药车从他身边经过,车轮碾过地砖发出咯吱声。
307床家属医生从病房出来,白大褂上沾着碘酒痕迹。
我是他儿子。
病人拒绝所有治疗。医生摘下口罩,鼻梁上有两道勒痕,你们家属做做思想工作。
邝志远推开病房门时,父亲正靠在床头削苹果。水果刀划过果肉的声音很轻,苹果皮一圈圈垂下来,没断。
爸。
父亲没抬头,钱带够了
邝志远把八百块放在床头柜上,先交这些,我再去……
不用了。父亲把苹果切成四瓣,推过来两瓣,等死的人,不折腾了。
母亲坐在窗边织毛衣,织针碰撞的咔嗒声突然停了。
你姐给你看协议了吧父亲咬了口苹果,房子过户给她,你签个字就行。
邝志远盯着苹果上锈黄的切口,化疗能活五年以上。
然后呢父亲把水果刀插在床头柜上,让你妈睡大街
刀柄微微颤动。邝志远看见父亲手背上的留置针,胶布边缘卷了起来。
奶茶店玻璃门上挂着营业中的牌子。邝志远推门时,风铃叮当响。
施芸穿着粉色围裙站在柜台后,头发染成了亚麻色。她抬头时笑容僵在脸上,手里的抹布掉进水池。
要喝什么她低头整理围裙,指甲上新做的水晶钻闪闪发亮。
邝志远看着价目表,最便宜的柠檬水12块。他掏出三个钢镚放在台面上,当初为什么转走那八万
收银机啪地弹开,施芸把硬币扫进去,公司要垮了,我总不能白跟你两年。
那是我爸妈的养老金。
关我屁事。施芸转身去切柠檬,刀剁在案板上咣咣响,你创业失败怪我
玻璃门又被推开,穿西装的男人走进来,手腕上的绿水鬼表面反着光。
宝贝,今天流水多少他搂住施芸的腰,这才看见邝志远,这乞丐谁啊
邝志远盯着操作台上的水果刀。
前男友。施芸把刀收进抽屉,要饭的。
男人笑起来,从钱包抽出两张百元钞甩过来,拿着滚,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钞票飘到地上。邝志远弯腰去捡,看见柜台下贴着股东：施芸、林强的营业执照。
五金店的监控坏了。老板叼着烟算账：消防斧要干嘛用
工地拆墙。邝志远掏出最后三百块,开不开发票
黄昏的光线像掺了血。邝志远蹲在奶茶店对面的绿化带后,看着施芸和男人锁门离开。男人搂着她走向停车场,奥迪A6的车灯闪了两下。
他站起来,消防斧的刃口在路灯下泛青。
后厨的不锈钢台面被劈出凹痕时,警报器尖啸起来。邝志远抡起斧头砸向制冰机,压缩机爆出火花,氟利昂的味道呛得人流泪。
收银机被撬开时,他愣了下——里面只有零钱,大额钞票早就被带走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邝志远从冰柜里捞出两袋原料奶,浇在操作台上,最后点燃柜台里的收据本。
火苗窜起来时,他坐在门口台阶上抽烟。滤嘴被血浸湿了,可能是刚才打碎玻璃划破的。
派出所的审讯灯烤得人皮肤发烫。
为什么纵火警察敲着笔录本,知道要判几年吗
邝志远盯着手铐上的反光,他们欠我八万。
有借条吗
转账记录算吗
警察合上本子,等着坐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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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拘留室铁门哐当打开。邝志远抬头,看见父亲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保释单。
老头脸上的老年斑在荧光灯下发紫,肝癌晚期能保外就医。他扔过来一件外套,穿上,去给你妈磕头。
警车窗外,奶茶店的焦黑框架在晨雾中冒着烟。邝志远突然笑起来,笑得咳嗽,咳出满手血沫。
父亲看着后视镜里的浓烟,早知道你这么疯,当初该让你去考公务员。
6
拘留所门口的风特别大,邝志远裹紧父亲扔给他的外套,袖口沾着血,可能是老头咳的。
上车。父亲拉开破桑塔纳的车门,钥匙拧了三下才打着火。
邝志远钻进副驾驶,座椅弹簧硌着屁股。车里一股中药味,仪表盘上贴着张便签：每日三次,饭后服用。
妈怎么了
父亲没回答,猛打方向盘冲上主路。后视镜里,奶茶店的废墟已经看不见了。
医院走廊比上次更冷。
邝志远跟着父亲走到重症监护区,玻璃墙里,母亲身上插满管子,监护仪滴滴响。姐姐邝春梅坐在走廊长椅上,手里攥着病危通知书。
妈看见新闻了。邝春梅抬头,眼睛通红,你烧店的事上抖音了。
邝志远凑近玻璃窗,母亲突然睁开眼,枯瘦的手指在氧气面罩下动了动。
妈想说话。他转身要按呼叫铃。
邝春梅一把拽住他,医生说摘面罩会窒息。
父亲突然踹翻垃圾桶,都他妈闭嘴！
护士站的护士往这边看,有人掏出手机。父亲抓起垃圾桶砸过去,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看什么看！没见过家破人亡啊！
医生办公室的挂钟指向凌晨两点。
肝性脑病三期。秃顶医生推了推眼镜,现在透析还能拖半年。
父亲盯着CT片子上的黑影,多少钱
前期二十万,后续每月两万左右。
邝志远摸口袋,才想起手机被扣在派出所。父亲从裤兜掏出存折,摊开的数字：37641.87。
先交这些。
医生叹气,杯水车薪啊。
走廊灯光忽闪了一下,邝志远看见父亲后颈的汗浸透了病号服领子。
血站还没开门,邝志远蹲在台阶上等。
第一个到的护士拎着豆浆,哟,又是你
抽400cc。
不行,你上周刚……
邝志远撸起袖子,小臂上全是针眼,我卖血,不是献血。
护士吓得豆浆洒了一半,你疯了
300cc两千块。邝志远摸出皱巴巴的献血证,黑市价我知道。
地下诊所的灯泡上缠着蜘蛛网。
穿白大褂的男人叼着烟扎压脉带,抽多少
800cc。
找死啊最多600！
邝志远躺上发霉的诊疗床,抽满。
针头插进血管时,他盯着天花板上的血渍,像朵干枯的花。抽到400cc时眼前发黑,600cc时开始耳鸣,800cc抽完,他吐了,胆汁混着血丝溅在鞋上。
白大褂数出四千五,再加五百能卖个肾。
邝志远抓起钱往外走,门口等活的摩的司机问他去哪。
殡仪馆。
司机吓得一哆嗦,大半夜的……
去不去邝志远甩出两张百元钞。
停尸房的冷气扑面而来。
管理员打着哈欠,认尸白天来。
我买墓地。邝志远把钱摊在登记台上,最便宜的。
骨灰墙格位三千,能用二十年。
要两块。
管理员突然抬头,给谁用
邝志远看着墙上的价目表,父母。
清晨六点,医院缴费窗口刚开。
邝志远把九千块钱塞进去,307床透析押金。
护士打单子时,他突然栽倒在柜台上。
哎！你怎么了
视野里的瓷砖地板越来越近,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叫。最后看见的是护士惊慌的脸,和父亲狂奔过来的破球鞋。
急诊室的灯刺得眼睛疼。
急性失血性休克。医生扯开他衣领,家属呢
父亲的声音在发抖,抽了多少
至少800cc。护士举着空血袋,得马上输血。
邝志远想说话,舌头像块木头。他看见父亲在签同意书,手抖得写不成字。
爸……
闭嘴！父亲摔了钢笔,老子肝癌都没你作得狠！
输血针扎进血管时,邝志远突然笑了。
笑个屁！父亲眼眶通红,你妈还在ICU躺着！
邝志远看着输液管里的血慢慢往下流,透析钱交上了。
父亲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呜咽。监护仪上的心率变成一条直线,警报声炸响时,邝志远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心跳。
医生冲过来电击,他像条上岸的鱼被弹起来,看见天花板上的裂纹像张网。
找……个班上……
这句话不知道说给谁听。电流再次贯穿胸膛时,他想起奶茶店燃烧的柜台,施芸新做的水晶指甲真亮啊。
7
邝志远睁开眼时,病房里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
父亲蜷在陪护椅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缴费单。窗外的天刚蒙蒙亮,远处工地塔吊开始转动。
他拔掉针头,血珠顺着手背淌下来。床头柜上放着个塑料袋,里面是派出所退还的手机和钱包。
手机有37个未接来电,最新一条短信来自银行：您尾号5472的账户转入80000.00元,备注：还款。
邝志远盯着屏幕看了十秒,突然笑出声。
奶茶店废墟前拉着警戒线。
邝志远蹲在马路对面抽烟,看着工人拆招牌。穿制服的警察在拍照,有个年轻辅警蹲下来捡了块焦黑的木头,被老警察踹了一脚。
手机震动,陌生号码：钱收到了别再来找我。
他回拨过去,提示空号。
烟烧到滤嘴,烫了手指。邝志远把烟头按在转账记录上,屏幕滋滋响,烧出个焦黑的洞。
医院ICU走廊,邝春梅正在和医生吵架。
凭什么停药我们钱都交了！
秃顶医生翻着病历本,肝性脑病四期,透析没意义了。
邝志远走过去,看见母亲躺在玻璃后面,脸色像糊窗户的纸。
爸呢
邝春梅抹了把脸,卖房子去了。
不是早抵押了吗
抵押给高利贷,现在要真卖。邝春梅突然抓住他胳膊,那八万是你弄回来的
邝志远没说话。
再弄二十万。邝春梅指甲掐进他肉里,妈还能活半年。
监护仪突然尖啸,玻璃墙里母亲开始抽搐。医生护士冲进去,邝志远看见母亲的手从床沿垂下来,像片枯叶子。
房产中介门口,父亲正在签合同。
全款一百二十万,今天过户。中介搓着手,您这急卖价亏了至少三十万……
邝志远冲进去抢过合同,不卖了。
父亲抬头看他,眼白泛黄,你妈要死了。
有钱也救不活。邝志远把合同撕成两半,房子留着,你们还能有个地方住。
父亲抄起烟灰缸砸过来,邝志远没躲,玻璃碴在眉骨划出道口子。血糊住左眼时,他看见父亲瘫在椅子上,像被抽了骨头。
火葬场的烟囱冒着白烟。
邝志远捧着骨灰盒出来,父亲蹲在台阶上咳血。肝癌晚期的血是黑的,渗进水泥缝里,像蚯蚓爬过的痕迹。
回家吧。
父亲没动,哪还有家
邝志远摸出钥匙,我租了套房,两室一厅。
新租的房子在六楼,没电梯。
父亲爬到三楼就喘不上气,邝志远背着他上楼。老头轻得吓人,肋骨硌着后背,像背了捆柴火。
开门时,邝春梅正在厨房煮粥。
哪来的钱交押金
邝志远把骨灰盒放在柜子上,我把施芸绑了。
勺子咣当掉锅里。
你疯了邝春梅冲过来揪他领子,妈刚走你就要去吃牢饭
邝志远掏出手机,播放视频：施芸和那个男人被绑在椅子上,背景是着火的仓库。
八万是赎金,二十万是封口费。他关上视频,他们不敢报警。
父亲突然站起来,甩了他一耳光。
畜生！
邝志远舔了舔嘴角的血,爸,喝粥吧。
凌晨三点,邝志远站在阳台上抽烟。
身后有动静,父亲拖着输液架过来,递给他一张存折。
给你留的。
邝志远翻开,余额：547.32。
密码是你生日。父亲咳嗽着,找个班上吧。
烟灰被风吹散,落在存折上。邝志远突然跪下,额头抵着父亲膝盖。
老头的手按在他头上,很轻,像摸狗。
天亮时,警察来敲门。
邝志远涉嫌绑架勒索,跟我们走一趟。
邝春梅哭着拦,父亲坐在沙发上没动。邝志远自己伸出手,手铐咔嗒锁上时,他看见茶几下的水果刀。
爸。
老头抬头。
下辈子别生我了。
警车开走时,父亲还站在窗口。邝志远数着楼层,六楼,五楼,四楼……数到一楼时,有个黑影从六楼坠下来,像片枯叶子。
砰！
警车急刹。邝志远撞在前座上,看见血从父亲身下漫出来,黑红的,像那年工地上老周吐的血。
警察在对讲机里喊叫,他安静地坐着,手铐硌得腕骨生疼。
看守所的饭是夹生的。
邝志远嚼着米饭,听见隔壁监室的人说：那老头跳楼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张照片呢。
啥照片
全家福吧,都烧焦了。
邝志远把饭咽下去,米粒卡在气管里,咳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