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琉璃碎,红妆冷
大胤三十七年的雪,比往年更冷。
昭华殿的窗棂上结着冰花,像极了那些宫人们看她时,眼神里冻着的刺。赵清璃蜷缩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纸,那里印着她的影子——大胤的公主,一个连封号也没有的公主。十七岁的少女,眉眼清丽,却有着一双让整个皇城都忌惮的眼睛:左眼是墨玉般的黑,右眼是琉璃般的蓝。
宫里人都叫她阿璃,这是只有少数几个旧人敢私下里唤的小名,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疼惜。可更多时候,半妖杂种不祥之人这些词像淬了毒的针,从她记事起就没断过。她是皇帝醉酒后临幸了西域舞姬生下的孩子,舞姬产后血崩而亡,留下她这双异类的眼睛,成了整个后宫的笑柄,也是朝臣们攻讦皇帝私德不修的把柄。
皇帝对她谈不上喜爱,更多的是漠视。宫宴上从不让她露面,赏赐也少得可怜,仿佛多看看她,就会玷污了大胤皇室的纯血。
今日雪下得紧,却有人踏雪而来。是内侍监总管杨德胜,那副平日里只会对着宠妃皇子堆笑的脸,此刻对着她,竟也挤出几分刻意的恭敬。
清璃公主,陛下有旨。杨德胜展开明黄的圣旨,声音尖细,西域古国赫梯遣使求亲,愿以三千里沃土、千匹汗血宝马为聘,求娶清璃公主,与赫梯王埃赫那吞和亲,永结秦晋之好。
阿璃猛地抬头,右眼的蓝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了闪。赫梯,那个位于西域沙漠边缘的神秘国度,传说他们信奉太阳与亡灵,有着诡异的祭祀仪式。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归宿会是那样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
为何是我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宫里适龄的公主有三位,论美貌,论才情,她都排不上号。
杨德胜干笑两声,避开她的眼睛:赫梯使者说了,非公主不可。他们王……就看中了公主的特质。
特质两个字,像巴掌一样打在阿璃脸上。她知道,他们说的是她的眼睛。那双让她受尽屈辱的蓝眸,竟成了被选中的理由。
她没有反抗的余地。皇帝的旨意,从来不是商量。
三日后,和亲的队伍出发了。没有十里红妆,没有百官相送,只有一辆简陋的囚车般的马车,和几个面无表情的侍卫。阿璃坐在车里,掀起帘子一角,看着巍峨的宫门在视线里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漫天风雪中。她裹紧了身上绣着寒梅的披风,梅枝傲骨,是她从母妃遗物里找到的唯一念想——母妃说,梅花耐雪,像她们这样的人,总要有点骨气才能活下去。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她想,或许不会比在这宫里更糟了。至少,在那个遥远的国度,不会有人天天指着她的眼睛,骂她是怪物。
第二章
赫梯王,初相遇
经过三个月的跋涉,队伍终于抵达了赫梯的都城——太阳城。
与大胤的青砖黛瓦不同,这里的建筑都是用金色的岩石砌成,在烈日下闪闪发光,仿佛整个城市都在燃烧。空气中弥漫着香料和沙尘的味道,耳边是陌生的语言和驼铃声。
赫梯的太阳城在正午的烈日下像一块被点燃的金砖,金色岩石砌成的城墙反射着灼目的光,连空气都被晒得发烫,带着干燥的沙尘与安息香混合的气息。城门下的卫兵们穿着铜甲,甲片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却都屏息凝神,目光齐齐投向城门前那道身影——他们的王,埃赫那吞。
他站在高一级的石阶上,比周围的侍卫高出小半头,脊背挺得像沙漠里最直的椰枣树。古铜色的皮肤不是中原贵胄那种养尊处优的白皙,而是被日头反复吻过的色泽,像被匠人细细打磨过的赤金,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脖颈到锁骨的线条利落分明,被敞开的王袍领口露出一小片,能看到锁骨下方若隐若现的肌肉轮廓,是常年骑射与挥刀才有的紧实。
头发没有像中原男子那样束起,而是编成了数十根细密的发辫,贴着头皮垂到肩背,发尾都缀着极小的金珠与红玛瑙,走动时会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沙粒落在玉石上。额前有几缕稍长的发辫垂下来,扫过他深邃的眼窝——那眼窝比中原人更深,睫毛又黑又密,投下的阴影让他那双纯黑的眼眸显得愈发沉,像盛着两汪不见底的夜。
身上的王袍是用最厚的亚麻织成,染成太阳的金红色,边缘滚着一圈暗金线,绣着赫梯的太阳图腾:一只展开翅膀的神鹰,鹰嘴叼着太阳圆盘。袍子不算宽大,刚好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形,腰间束着一条四指宽的金带,上面镶嵌着鸽血红宝石。金带右侧悬着一把弯刀,刀柄缠着黑色的皮革,上面镶嵌着几颗绿松石,刀鞘被磨得光滑发亮,一看便知是常常用的。
他没戴王冠,只在头顶扣了个简单的金环,环上嵌着一颗水滴状的蓝宝石,随着他的动作,宝石会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嘴唇不算薄,唇色是自然的淡红,此刻抿着,线条有些冷硬,却没什么不耐烦的神色,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太阳镀了金的雕像。
听到和亲队伍的驼铃声时,他才缓缓抬步走下石阶。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仪,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靠近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阳光晒过的亚麻味,没有中原贵公子常用的熏香那般浓烈,却透着一股野性的干净。
当阿璃被侍卫扶下马车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好奇的,惊艳的,贪婪的……但更多的,是和大胤宫人一样,对她那双眼睛的异样打量。
埃赫那吞一步步朝她走来,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没有停留,径直看向她的眼睛。阿璃下意识地想低下头,却被他轻轻托住了下巴。他的指尖带着沙漠阳光的温度,烫得她肌肤发颤。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说的是生硬的中原话,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阿璃被迫与他对视。他的眼睛是纯粹的黑,像最深的夜,此刻正专注地看着她的右眼,那片琉璃般的蓝。
真美。他忽然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赞叹,像赫莲娜河最纯净的源头,像夜空中最亮的启明星。
阿璃愣住了。活了十七年,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赞她的眼睛。不是嘲讽,不是猎奇,而是纯粹的赞美。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蓝眸里泛起一丝涟漪,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
埃赫那吞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从今日起,你就是赫梯的王后了。他顿了顿,用中原话补充了一句,我们会叫你‘舍菲特’,在我们的语言里,是‘盛开的花’的意思。
舍菲特。阿璃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像是握住了一粒沙漠里的种子。
他没有举办盛大的婚礼,只是将她安置在王宫内最华丽的宫殿——月亮宫。宫殿里堆满了奇珍异宝,墙上挂着精美的壁画,画的是一个有着蓝色眼眸的少女,在赫莲娜河畔采摘莲花。
阿璃看着那壁画,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侍女在一旁收拾行囊时,不小心碰掉了她带来的那面铜镜,镜面映出壁画上的蓝眸少女,又映出她自己的脸,两双蓝眸在光影里重叠,让她脊背发凉。
接下来的日子,埃赫那吞几乎每天都会来看她。他会陪她一起看沙漠的日落,看夕阳将沙丘染成金红色,像流淌的熔浆。他给她讲赫梯的传说,说太阳是他们的父亲,河流是他们的母亲,说死去的人会化作星辰,守护着活着的人。他甚至会笨拙地学着用中原话和她聊天,听她说大胤的雪,说长安的柳,说那些他从未见过的景致。
他从不避讳她的眼睛,反而常常凝视着她的蓝眸,说一些温柔的话。
你的眼睛里有光,比沙漠的阳光更暖。
看到你的眼睛,我就想起赫莲娜河的清晨。
只有这样的眼睛,才配得上住在月亮宫,我的舍菲特。
阿璃的心,在这些温柔的话语里,一点点融化了。她开始觉得,或许自己真的可以在这里找到幸福。她甚至开始贪恋他的陪伴,期待每天看到他的身影。有一次他处理政务晚了,她竟坐在宫殿门口的石阶上,等了整整一夜,赫梯温差极大,直到晨曦将他的身影拉长,映到她脚边。他走来时,看到她冻得发红的鼻尖,眉头紧锁,脱下披风裹住她,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责备:中原的小公主居然这么笨,不会回屋等吗
她开始学着适应这里的生活,学着说赫梯语,学着跳他们的旋转舞。她把从大胤带来的梅花绣样,缝在了寝殿的纱帐上,针脚细密,仿佛这样就能闻到故乡的雪香。她以为,那些过去的屈辱和痛苦,终于可以像沙漠里的脚印一样,被风沙掩埋。
直到那天夜里,她无意中听到了埃赫那吞和祭司的对话。
第三章
献祭秘,一月约
深夜,阿璃口渴醒来,想去偏殿倒杯水。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是埃赫那吞和大祭司。
王,蓝月祭的日子快到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吗是大祭司苍老的声音,像枯树枝摩擦着石头。
嗯。埃赫那吞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舍菲特……她还习惯吗
王后娘娘似乎很喜欢月亮宫。只是,王,您确定她就是‘蓝眼圣女’的转世吗毕竟,她还有一只黑眸。
不会错的。埃赫那吞的语气带着一丝偏执,她右眼的蓝,和卡穆娅一模一样。这是神的旨意。只有用她的血献祭,才能打开冥界的大门,让卡穆娅回来。
卡穆娅……阿璃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了那幅壁画上的女子,埃赫那吞曾告诉她,那是他的青梅,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有着一双和她一样的蓝眸,三年前染了恶疾去世了。原来那少女叫卡穆娅,是刻在他心口的名字。
原来,他喜欢的不是她,只是她这双和卡穆娅一样的眼睛。他娶她,不是为了和亲,而是为了把她当成祭品,复活他的白月光。
那些温柔的话语,那些专注的凝视,全都是假的。他对她的好,不过是因为她是一个合格的祭品。
阿璃只觉得浑身冰冷,比大胤的雪还要冷。她踉跄着退回房间,蜷缩在床角,捂住自己的眼睛。右眼的蓝,此刻像淬了毒的冰,灼烧着她的皮肤,刺痛着她的心。她想起出发前那个雪夜,母妃的旧部偷偷塞给她一包鹤顶红,说公主若实在难捱,便体面些去了,那时她还觉得没必要,现在却觉得那猩红的粉末,或许是最好的解脱。
但她不能死。她是大胤的公主,就算再不受宠,也不能沦为异族的祭品,任人宰割。她的命,要由自己做主。
第二天,埃赫那吞来看她时,阿璃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微笑。她坐在窗边,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你想杀了我,用我的血献祭,对吗
埃赫那吞的脚步顿住了。他沉默了片刻,走到她面前,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就知道她会发现。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看起来有些陌生。
是。他坦然承认,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卡穆娅是我的光,我必须让她回来。
那我呢阿璃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左眼的黑深沉如夜,右眼的蓝冰冷如霜,我在你眼里,就只是一个祭品吗大胤的公主,阿璃,或者舍菲特,对你来说,都只是卡穆娅的影子
埃赫那吞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的痛苦和绝望,像针一样刺进他心里。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确实需要她的眼睛,需要她的血,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看到她对着沙漠蜥蜴傻笑,看到她把梅花绣在他的披风角落,看到她在他咳嗽时悄悄递上蜜水……那些瞬间,他常常会忘记她是祭品。他甚至会在批阅奏折时,对着案上那朵她折的纸梅花发呆——她教他折的,他总也折不好,花瓣歪歪扭扭的。
阿璃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凄凉:我可以让你献祭。但在那之前,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做一个月的真正的王后。阿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一个月里,你要像对待真正的王后一样对待我,陪我做我想做的事,满足我的一切要求。一个月后,我会乖乖躺在祭坛上,任你处置。
她顿了顿,从发间拔下一支金簪,抵在自己的脖颈上。那尖锐的簪尖,已经刺破了皮肤,渗出了一点鲜红的血,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如果你不答应,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到时候,你就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有着蓝眸的祭品了。
埃赫那吞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看着她决绝的眼神,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他犹豫了,一方面,他迫切地想要复活卡穆娅;另一方面,他竟然有些舍不得她就这样死去。他想起昨夜她坐在石阶上等他的样子,单薄的身影在月光里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最终,他叹了口气:为什么呢即使这样你一个月也会……
眼泪顺着阿璃的脸颊流下因为我想做一次赫梯最尊贵的女人,真正的被你所爱的人,而不是一个令你愧疚的祭品
过了良久,阿璃的耳畔回荡着轻轻的一声好
第四章
月相移,情愫生
一月之约开始了。
阿璃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她只是让埃赫那吞陪她去逛太阳城的集市,看街头艺人的表演,尝遍各种特色小吃。她会拉着他的手,在人群中穿梭,像个普通的少女一样,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她指着摊位上五颜六色的香料,问他这个是不是能让食物变香,那个是不是能驱虫;她蹲在卖陶器的摊子前,拿起一个粗陶碗,说这个和大胤的瓷器不一样,却很结实。
有一次,她看到一个卖木刻的小贩,手里拿着刻了一半的沙漠隼,眼睛亮起来:这个能卖给我吗我想试试刻完它。埃赫那吞看着她沾了木屑的指尖,无奈又纵容地付钱,还让侍卫把剩下的木料都买了回来,堆满了月亮宫的偏殿。结果她刻了三天,把隼刻成了四不像,沮丧地噘着嘴,他却拿起那个歪歪扭扭的木刻,认真地说:很特别,像……像你眼里的光。
埃赫那吞一开始很抗拒,他习惯了高高在上,不习惯这样的市井生活。但看着阿璃脸上灿烂的笑容,看着她右眼的蓝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浸在水里的蓝宝石,他竟然慢慢放松了下来。有一次,一个卖糖人的小贩认出了他,吓得跪在地上,阿璃却笑着把糖人塞到他手里,说你尝尝,比宫里的蜜饯甜,他看着她沾了糖渣的嘴角,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替她擦了去。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时,两人都愣住了,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香气。
他们会一起去沙漠深处看星星。沙漠的夜晚,天空格外清澈,星星仿佛触手可及。阿璃会指着那些陌生的星座,听埃赫那吞给她讲赫梯的星象传说。
那颗最亮的星星,是卡穆娅的化身。埃赫那吞指着一颗蓝白色的星星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
阿璃的心微微一痛,但她还是笑着说:那旁边那颗不亮的,就是我吧。
埃赫那吞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说:不,你不是。你比星星更亮。
阿璃愣住了,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她别过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怕自己会溺死在那片深邃的黑里。
data-fanqie-type=pay_tag>
这一个月里,阿璃也没有闲着。她利用埃赫那吞对她的纵容,暗中联系了自己带来的几个心腹侍女,还有一些对埃赫那吞不满的赫梯贵族——以苏皮卢利和乌玛斯为首的旧贵族势力,他们一直反对埃赫那吞的新政,暗中勾结巴比伦,企图颠覆王权。阿璃通过侍女的关系,悄悄接触到苏皮卢利和乌玛斯的心腹,假意表示自己是大胤派来的棋子,愿意配合他们除掉埃赫那吞,只要他们能帮她摆脱祭品的命运。
同时,她还通过秘密渠道,联系上了巴比伦的国王。巴比伦是赫梯的附属国,但一直都有想吞噬赫梯的野心。她告诉巴比伦国王,埃赫那吞暴虐成性,若能助她除掉他,大胤愿与巴比伦结盟,共同瓜分赫梯的土地。巴比伦国王贪婪多疑,虽未立刻答应,却也表示愿意观望。
阿璃的计划很简单:让苏皮卢利和乌玛斯两个家族以为她是友军,在约定的日子发动政变;让巴比伦在边境制造动静,吸引赫梯的部分兵力;然后,在混乱中,她为了保护埃赫那吞而死。这样一来,苏皮卢利和乌玛斯两个根深蒂固的家族就会以叛乱罪被连根拔起,埃赫那吞会巩固王权,而她的死,会让埃赫那吞永远记住她,也会让大胤和赫梯因为这份牺牲而结盟——一个死去的公主,比活着的祭品,更能换来和平。
她知道这个计划很冒险,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阿璃和埃赫那吞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微妙。他们之间的相处,已经超出了一月之约的范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埃赫那吞看她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对蓝眸的执念,更多的是对她这个人的关注。他会在她被沙漠蚊虫叮咬后,亲自给她上药;会在她因为思念家乡而对着梅花绣样发呆时,笨拙地安慰她等过些日子,我派人去大胤给你折一枝真梅花来;会在她谈论大胤的诗词时,听得格外认真,然后让史官记录下来,说这些很有趣。
有一次,他们去沙漠里的绿洲打猎,阿璃不小心从骆驼上摔了下来,扭伤了脚踝。埃赫那吞二话不说,背着她走了整整三里路。他的后背很宽,很温暖,阿璃趴在他背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完。她忍不住在他耳边轻声问:埃赫那吞,你说……如果我不是蓝眼睛,你会不会……
他脚步一顿,声音闷闷地传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的你,很好。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复活卡穆娅的决定,是不是错的。他看着壁画上卡穆娅的蓝眸,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像阿璃的眼睛,会笑,会哭,会因为看到一只受伤的小沙狐而流露出怜悯。有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里卡穆娅站在尼罗河畔对他笑,可他伸手去抓,抓到的却是阿璃带着梅花香气的衣袖。
而阿璃,也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埃赫那吞。她会期待每天看到他,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开心一整天,会因为他提到卡穆娅而暗自难过。她知道自己不该对他动心,他是那个要杀了她的人。但当他把剥好的葡萄递到她嘴边,当他在她冷的时候把披风披在她身上,当他在她睡着时悄悄给她掖好被角,她的心就像被温水浸泡着,柔软得一塌糊涂。
离一个月的期限,越来越近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
这天夜里,月色格外好。阿璃换上了一件红色的长裙,那是她亲手缝制的,上面用银线绣着一朵朵绽放的梅花,梅枝虬劲,花瓣轻盈。她知道赫梯没有雪,也没有梅花,但她想让他看看,她故乡的花是什么样子。
她在月亮宫的庭院里,随着月光起舞。没有音乐,只有她的裙摆拂过地面的沙沙声。红色的裙摆在月光下旋转,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裙上的银线绣的梅花,仿佛也染上了月色的清辉。她的舞姿不像赫梯舞那样热烈奔放,而是带着大胤舞蹈的柔美婉转,每一个转身,每一次回眸,都像一幅流动的画。
埃赫那吞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她。月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她的左眼在夜色里几乎看不见,右眼的蓝却像月下的湖泊,清澈而深邃。他忽然想起她刚来时,那双眼睛里满是戒备和不安,而现在,里面却有了光,有了笑意,甚至有了……他不敢深究的情愫。
他走上前,在她旋转到他面前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别跳了,风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阿璃停下舞步,喘着气看着他,脸颊因为起舞而泛起红晕。好看吗她问,眼睛亮晶晶的。
好看。埃赫那吞点点头,这花叫什么
梅花。阿璃说,在大胤,梅花是在冬天开的,越是冷,开得越艳。大胤的文人墨客说,是因为它有骨气。
埃赫那吞抚摸着她裙上的梅花绣样,指尖划过冰凉的银线:很像你。
阿璃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卡穆娅,没有祭品,只有她一个人。
那一晚,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直到露水打湿了头发。阿璃知道,自己离计划的终点越来越近了,可她的心,却越来越痛。她多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没有献祭,没有阴谋,只有他和她,还有这轮温柔的月亮。
第五章
愿和平,真心护
约定的最后一天到了。
阿璃穿上了那件红裙,又仔细地在鬓边簪了一朵用红玛瑙雕成的梅花。她化了精致的妆容,让自己看起来格外明艳动人,仿佛要把这十七年的隐忍和委屈,都在这一天绽放出来。
她邀请埃赫那吞晚上来月亮宫,说要给他一个最后的惊喜。
埃赫那吞如约而至。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王袍,上面用金线绣着太阳图腾。他看着穿着红裙的阿璃,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她的右眼在烛光下,像一颗璀璨的蓝宝石,美得让人窒息。
你今天真美。他由衷地赞叹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他知道,过了今晚,这个有着蓝眸的女子,就会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可他心里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甚至想过,就这样让她一直做月亮宫的舍菲特,不去管什么卡穆娅,不去管什么献祭。
阿璃笑了笑,端起桌上的酒杯:为了我们的‘一月之约’,干杯。
埃赫那吞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酒杯,和她碰了一下。酒液清冽,带着一丝果香,却喝不出往日的甘甜。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群手持兵器的刺客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苏皮卢利和乌玛斯家族的人。他穿着黑色的铠甲,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
埃赫那吞,你的死期到了!苏皮卢利家族的人大喊着,挥刀朝埃赫那吞砍去。他身后的刺客也一拥而上,喊杀声震天。
埃赫那吞反应迅速,拔出腰间的弯刀,与刺客缠斗起来。他一边打,一边看向阿璃,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叛乱会发生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这些刺客会如此精准地找到这里。
阿璃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她看着埃赫那吞在刺客中穿梭,看着他的王袍被划破,看着他手臂上渗出鲜血,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快要窒息。但她知道,她不能退缩,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是你埃赫那吞在打斗中瞥见阿璃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些刺客的出现,太过巧合,而她的平静,也太过反常。是她,是她策划了这一切!巨大的失望和愤怒涌上心头。他没想到,自己这一个月来的真心相待,换来的竟然是背叛。他以为她对他是有感情的,那些月下的舞蹈,那些集市的欢笑,难道都是假的吗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一个刺客抓住机会,朝他射出了一支毒箭。箭的速度很快,带着凌厉的风声,埃赫那吞根本来不及躲闪。
他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片冰凉。他不恨刺客,只恨自己识人不清,错把豺狼当良人。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阿璃挡在他面前,那支毒箭,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后背。红色的裙袍瞬间被鲜血染红,像一朵在烈火中凋零的红梅。
阿璃!埃赫那吞目眦欲裂,他冲过去,一脚踹开那个射箭的刺客,然后紧紧抱住缓缓倒下的阿璃,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想让我死吗!
阿璃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她的嘴角溢出鲜血,染红了胸前的梅花刺绣。
我……我不是想杀你。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气若游丝,我是想……救你。
救我埃赫那吞不解,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这些刺客……不是你找来的吗
阿璃艰难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我只是……顺水推舟……帮你……除掉他们……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苏皮卢利和乌玛斯两个家族以开国功臣自居,在赫梯的势力根深蒂固……他们勾结巴比伦……早有反心……我不这样做……你……你就没有理由除掉他们……,我虽不受宠但好歹是大胤的公主,我死了,你就可以更好的……巩固你的政权了……
埃赫那吞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不是要背叛他,而是要帮他铲除异己。她用自己做诱饵,引蛇出洞,再用自己的死,来终结这场叛乱。他想起她这些日子的反常,想起她偶尔的失神,想起她昨晚在月光下的舞蹈,原来那不是最后的告别,而是诀别前的留恋。
你这个傻瓜!埃赫那吞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阿璃的脸上,滚烫的,我早就不想献祭了!我想让你活着,做我真正的王后!卡穆娅已经死了,我不该再执着于过去……我想要的,是你啊!阿璃,我的舍菲特!
阿璃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浓浓的悲伤取代。她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说。如果……如果能早一点,或许他们就不用走到这一步了。
太晚了……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埃赫那吞……答应我……我希望大胤平安昌顺,让两国……结盟……好不好我是……大胤的公主……也是……你的王后……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埃赫那吞紧紧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你撑住,我马上叫御医!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
阿璃摇了摇头,她能感觉到生命正在快速流逝,身体越来越冷。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埃赫那吞的脸颊,想记住他的轮廓,记住他的温度。
能……遇到你……真好……
她的手,缓缓垂落。右眼的蓝,在烛光下,最后闪了一下,然后永远地失去了光彩,像熄灭的星辰。
阿璃——!
月亮宫里,传来埃赫那吞撕心裂肺的哭喊,盖过了外面的厮杀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为之动容。
第六章
盟约成,永铭记
阿璃死了。
埃赫那吞抱着她的尸体,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他下令,厚葬阿璃,按照赫梯王后的最高礼节。他亲自为她挑选棺木,用最珍贵的香木打造,内壁镶嵌着无数宝石,像缀满了星星的夜空。他把那件绣着梅花的红裙叠好,放在她身边,又放上了那面映过他们双瞳的铜镜,还有那个他刻坏的木隼——他后来偷偷修好了,虽然还是不像隼,却成了他最珍视的东西。
叛乱很快就被平定了。苏皮卢利和乌玛斯的叛党被活捉,埃赫那吞亲自审问了他,才知道阿璃为了取信于他,承受了多少委屈和误解。苏皮卢利家反叛的人说,阿璃曾发誓要让埃赫那吞付出代价,因为他只是把她当成祭品。听到这些,埃赫那吞的心像被凌迟一样疼。他下令处死了所有叛乱分子,彻底肃清了旧贵族势力,赫梯的王权前所未有的稳固——可这一切,都是用阿璃的命换来的。
他取消了所有的祭祀仪式,将那些关于复活的典籍全部烧毁。他站在卡穆娅的壁画前,看了很久很久,最后下令用白灰将壁画覆盖。他终于明白,有些人,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与其执着于过去,不如珍惜现在——可现在,那个愿意为他挡箭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履行了对阿璃的承诺。他派遣最尊贵的使者前往大胤,带去了无数珍宝,表达了和平共处的意愿。使者转述了阿璃的牺牲,说她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两国的安宁。大胤皇帝虽然对这个女儿从未上心,但听到她的死讯,也不禁唏嘘。为了彰显仁德,他赐阿璃封号,追封她为永和公主,同时为了国家利益,他欣然同意了赫梯的提议。
两国签订了盟约,互通有无,世代友好。盟约的开篇,写着为纪念赫梯王后舍菲特(大胤永和公主)之牺牲,大胤与赫梯永结盟好,互不侵犯。
埃赫那吞召见了巴比伦国王,严厉斥责了他勾结赫梯叛乱分子的行为。巴比伦国王本就心虚,见赫梯内乱已平,埃赫那吞的地位更加稳固,又忌惮大胤和赫梯结盟的实力,只能灰溜溜地认错,并承诺永不侵犯赫梯边境。
从此,西域地区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和平。
埃赫那吞再也没有立过王后。他常常一个人待在月亮宫里,看着墙上阿璃绣的梅花纱帐,看着她用过的铜镜,看着她折的纸梅花——那是她教他折的,他总是折不好,花瓣歪歪扭扭,像受伤的蝴蝶。
他常常会想起那个月下跳舞的夜晚,红色的裙袍,银色的梅花,还有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他终于明白,自己对阿璃的感情,早就超越了对卡穆娅的执念。他爱上的,是那个有着一双特殊眼睛,坚强、勇敢、善良的阿璃。是那个会在集市上为了一个糖人而雀跃,会在沙漠里为了一只小狐狸而流泪,会在他危难时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的阿璃。
只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很多年后,埃赫那吞成了赫梯历史上最伟大的国王。他励精图治,扩大疆域,让赫梯成为了西域最强大的国家。但他终身未再娶,身边也没有任何宠妃。人们都说,国王的心里,住着一个有着蓝色眼眸的东方女子,她穿着红色的裙子,裙上绣着一种在沙漠里永远不会开放的花。
在大胤和赫梯的边境,有一座小城。城里有一座雕像,雕的是一个有着一双异色眼眸的女子,她穿着红色的长裙,裙上绣着梅花,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容,仿佛在守护着这片和平的土地。
据说,这座雕像是埃赫那吞下令建造的。他用这种方式,让阿璃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
风吹过沙漠,带着远处的驼铃声。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圆了又缺。
那双蓝黑交织的眼眸,成了两个国家永恒的记忆,也成了一段跨越国界的爱情传奇。而那段关于一月王后的故事,也在民间流传了很久很久……有人说,在某个雪夜,会看到一个穿着红裙的女子,在月亮下跳舞,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王袍的男子,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化不开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