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画皮镜现世
1973年寒冬,送亲队伍在山崖遭遇诡异浓雾。
新娘在祖传梳妆镜中看见自己七窍流血,发出凄厉尖叫。
花轿坠崖,梳妆镜被泥土掩埋整整七十年。
直到拆迁队挖出它,我贪便宜搬回家。
镜面开始莫名结雾,深夜自动梳头。
我的头发大把脱落,脸上出现诡异抓痕。
村长惊恐警告:那是秀娥的‘画皮镜’,她在找替身!
我颤抖着看向镜中——红盖头下的女人正用发簪划开我的脸皮。
她无声翕动嘴唇:揭我盖头者,剥骨换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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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唢呐声撕扯着1973年的寒夜,像钝刀子在刮骨头。纸糊的灯笼在风里打晃,光晕昏黄粘腻,活像垂死之人散开的瞳仁。抬轿的汉子们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湿滑的冻土上,呼出的白气在惨淡月光里凝成鬼爪似的形状。山崖边的路窄得像鬼门关的门缝,底下黑沉沉一片,深不见底。
新娘秀娥端坐在花轿里,大红的盖头遮住了视线,只有轿帘偶尔被风吹起一条缝,漏进外面冰冷刺骨的夜色和汉子们压抑的喘息。怀里紧紧搂着那面祖传的紫檀木梳妆镜,沉甸甸的,冰冷的镜框硌着她的小臂。这是娘压箱底的宝贝,说是能照出百年福气,保佑新人白头。可此刻,这镜子贴在胸前,却像捂着一块千年寒冰,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气,顺着皮肤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
轿子猛地一颠,她下意识扶住镜框,盖头滑落了一角。轿帘的缝隙恰好被风吹得大开,月光像一瓢冷水泼了进来,正正打在怀里的镜面上。
镜子里映出的,本该是她年轻姣好的脸庞。可那里面——盖头下本该是红唇的位置,赫然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脸颊撕裂,露出森白的牙床,眼角淌下蜿蜒浓稠的黑血,粘稠得像是凝固的墨汁,糊满了半张脸!那双眼睛,只剩下两个血红的窟窿,直勾勾地,穿透镜面,死死钉在她身上!
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叫,硬生生劈开了死寂的夜,盖过了呜咽的唢呐和呼啸的山风。那声音尖利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天灵盖。
抬轿的汉子们被这声鬼叫骇得魂飞魄散,脚下一滑,整个轿子瞬间失去了平衡!沉重的紫檀木梳妆镜从秀娥僵硬的怀里滑脱,哐当一声巨响砸在轿底。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白雾,毫无征兆地从悬崖底下翻涌上来,如同无数冰冷的鬼手,瞬间攫住了整支队伍!
稳住!稳住啊!领头的汉子嘶哑地吼着,声音里全是绝望的破音。可太晚了。脚下的路像是突然被抽走,轿子在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声中猛地倾斜,带着秀娥最后那声被浓雾吞噬的惨叫,直直地坠向那深不见底的、墨汁般的黑暗深渊。
轰隆一声闷响,从崖底传来,随即被翻腾的浓雾彻底吞没。只剩下几片碎裂的红布和纸灯笼的残骸,在冷风中打着旋儿,缓缓飘落。那面沉重的紫檀木梳妆镜,在泥泞的崖壁上一路翻滚撞击,发出空洞的悲鸣,最终被塌陷的湿冷泥土和碎石彻底吞没,再无一丝痕迹。
2
年沉睡
七十年时光,足以让高山变矮,沧海变桑田。可有些东西,只是沉睡了。
七十年后。
轰隆——!
巨大的挖掘机铲斗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砸下,瞬间撕裂了崖边最后一片残存的土坡。尘烟如同浑浊的巨浪冲天而起,碎石泥块下雨般簌簌滚落。阳光惨白地照在裸露出的嶙峋山石上,像一块巨大的、剥了皮的伤口。
王头儿!有东西!一个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小工尖着嗓子喊,声音在机器的轰鸣里显得有些失真。
工头王老五顶着个油腻腻的光头,骂骂咧咧地走过去,一脚踢开几块碎石:妈的,挖出金元宝了还是咋的嚎什么嚎!他粗鲁地拨开浮土,动作猛地一顿。半截深色的木头露了出来,沾满了湿泥,但边缘那繁复得有些妖异的雕花,在尘土里透着一股子格格不入的阴森劲儿。
操!还真有货!王老五眼睛一亮,贪婪的光一闪而过。他招呼旁边几个工人,愣着干啥快弄出来!轻点儿!别他妈给老子碰坏了!他搓着手,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这老物件,转手一卖,油水指定少不了。
几个工人七手八脚地刨着土,渐渐挖出一个半人高的物件。沉重的紫檀木框架,早已失去了光泽,呈现出一种被岁月和泥土浸透的、死气沉沉的乌黑。木头上雕刻着纠缠扭曲的蔓草和形态奇诡的鸟雀,那些鸟的眼睛,空洞地镶嵌在木纹里,仿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些打扰者。镜子背面糊满了干结的泥壳,隐约能看出暗红的底色和一些同样繁复的描金纹路,只是那金也黯淡得像凝固的血渍。
最诡异的是正面。那面椭圆形的镜子,竟然没有碎裂!厚厚的泥垢覆盖了大半镜面,但露出的几小块地方,依旧光洁得瘆人,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冰冷的光斑,像死人睁开的眼。
嘶……一个小工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缩回了手,王头儿,这镜子……有点邪门啊,看着心里发毛。
毛个屁!王老五啐了一口,掩饰着心头莫名掠过的一丝寒意,强作镇定,值钱的老物件都这样!少见多怪!他指挥着,赶紧的,弄我办公室去!找块破布擦擦!他瞥了一眼那镜子,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几块露出的镜面,光线似乎暗了一瞬,映出他自己那张被贪欲扭曲的脸,格外丑陋。
3
镜中诡影
我,林晚,就是那个被王老五哄着接手了这邪门老物件的冤大头。他唾沫横飞地吹嘘着紫檀木的价值,说这是前清宫里的娘娘用过的宝贝,只收了我象征性的两千块保管费,还摆出一副你占了大便宜的肉痛表情。
林记者,你是文化人,识货!这东西放你那儿,比在我这工棚吃灰强!王老五拍着胸脯,眼神却闪烁不定。
我看着角落里那块被工人随意丢在破麻袋上的梳妆台,紫檀木框在昏暗的工棚里像一块巨大的、凝固的污迹,镜面被泥垢覆盖,只反射出模糊扭曲的光影。不知怎的,靠近它时,一股极其细微、难以言喻的寒意就顺着脊椎爬上来,混杂着泥土深处的腥气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陈旧脂粉味。那味道钻进鼻腔,让人胃里一阵轻微的不适。
贪便宜的心理最终压倒了那点不适。我咬咬牙,付了钱,叫了辆小货车,把这沉重的古董运回了我在城郊租住的旧公寓。
梳妆台被安置在卧室角落,正对着我的床。它实在太大了,像一堵沉默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墙,瞬间让原本就不算宽敞的房间显得更加逼仄压抑。我找来湿抹布,仔细擦拭着紫檀木的框架。那些繁复得令人眼晕的雕花在清水下渐渐显露真容——纠缠的藤蔓如同扭曲的蛇,怪异的鸟雀空洞的眼睛似乎在木纹里缓缓转动。每擦一下,指尖传来的触感都冰凉刺骨,仿佛那不是木头,而是某种冷血动物的鳞片。
当抹布终于移到那面椭圆形的镜子上时,我屏住了呼吸。厚厚的泥垢被一点点抹去,露出底下光洁得不可思议的镜面。它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照出我疲惫的脸和身后凌乱的房间。镜框边缘镶嵌着几颗小小的、黯淡的石头,大概是某种劣质的水晶或琉璃,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幽的、不怀好意的微光。
擦干净后,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陈旧脂粉味似乎更浓了些,幽幽地弥漫在房间里。我皱了皱眉,打开窗户通风。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喧嚣而温暖,可这温暖似乎被那面镜子隔绝了。卧室里的空气,依旧沉滞冰冷。
第一夜无事发生。除了那股挥之不去的脂粉味让我睡得不太安稳。
第二夜,凌晨两点左右。我被一种极其细微的、持续不断的沙沙声惊醒。那声音像是有人用指甲在粗糙的纸面上轻轻地、反复地刮擦,又像是……梳齿缓慢地刮过头皮。
声音来自卧室角落。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那沙沙声,固执地钻进耳朵,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我僵硬地转过头,一点一点,像生锈的机器。目光投向角落里的梳妆台。
月光吝啬地从窗帘缝隙挤进来一小缕,惨白地投射在那面椭圆形的镜子上。镜面一片模糊,仿佛刚被人呵了一大口气,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水雾。
而就在那片朦胧的雾气中央,一把黄杨木梳子,正一下、一下,缓慢而执着地……梳着空气!
没有手握着它!它就那样凭空悬停在镜子前方几厘米的地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操纵着,进行着某种古老而诡异的仪式。梳齿每一次划过虚无的空气,都带起一声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冰冷的恐惧像无数条毒蛇瞬间缠遍全身,勒得我无法呼吸。那梳子梳动的节奏,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耐心。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像一尊石雕,被钉在床上,眼睁睁看着那把诡异的梳子在惨淡月光下的雾气里,重复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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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半小时。那把悬空的梳子,终于停了下来。它没有掉落,就那么诡异地悬停在雾气中央。然后,镜面上那层浓密的水雾,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无声无息地消散、退去,如同被一张无形的嘴吸走。镜面重新变得光洁如新,清晰地映出我因极度恐惧而扭曲惨白的脸,以及身后空荡荡的房间角落。
梳妆台上,空空如也。那把黄杨木梳子,静静地躺在抽屉里,就在我昨天随手放进去的位置,仿佛从未移动过。
我瘫软在床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卧室里静得可怕,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那股陈旧脂粉的味道,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浓郁,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作呕的甜腻。
4
剥皮替身
从那天起,我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清晨醒来,枕头上不再只是几根落发,而是一撮一撮,乌黑地纠缠在一起,触目惊心。轻轻一捋头发,指缝间就带下大把的断丝。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曾经还算浓密的头发变得稀疏枯黄,头皮清晰可见。
更可怕的是脸上的变化。起初只是几道浅浅的、微红的划痕,像是不小心被指甲刮到。我以为是睡梦中自己抓的,没太在意。但很快,这些划痕开始加深、延长、蔓延。它们出现在脸颊、额头、甚至脖颈。颜色由浅红变成深红,继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边缘微微肿胀、发硬。摸上去,皮肤底下像是埋着无数细小的冰针,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直往骨头缝里钻,伴随着一阵阵麻木和难以忍受的刺痛。
我跑遍了医院,皮肤科、神经科、内分泌科……抽血、化验、CT、核磁共振。医生们拿着各种报告单,眉头越皱越紧。
林小姐,各项指标都显示……基本正常。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你描述的皮肤症状和脱发,我们目前找不到明确的器质性病变依据。神经性皮炎压力性脱发……但像你这样发展如此迅猛的,确实罕见。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或许……考虑一下精神因素最近是不是压力特别大或者……生活环境有什么大的改变
生活环境改变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卧室角落,那个巨大的、沉默的紫檀木阴影。那面光洁的镜子,此刻正静静地映照着诊室惨白的灯光和我枯槁的面容。一股寒意猛地攫住了我。
走出医院大门,夏日的阳光明晃晃地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包里塞满了医生开的镇静剂、营养神经的药和一堆激素药膏,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绝望的石头。脸上和头皮那种被无数冰针穿刺、被无形之物抓挠撕扯的痛楚和寒意,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我的神经。
林晚一个带着浓重乡音、迟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皮肤黝黑布满深刻皱纹的老人站在几步开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看起来有些面熟,似乎是……老家邻村的村长,陈伯
陈伯我有些意外,声音因为虚弱而沙哑。
陈伯没有应声,他像是根本没听到我的招呼,那双浑浊的眼睛像钩子一样,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更准确地说是钉在我脸上那些纵横交错、颜色诡异的抓痕上。他的嘴唇哆嗦着,脸色在阳光下瞬间变得灰败,如同蒙上了一层死气。
你……你……他抬起枯树枝般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我,又猛地指向我来的方向——那是医院,但陈伯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高楼大厦,笔直地射向我公寓的方向,射向我卧室里那个该死的梳妆台!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极度的恐惧:
你沾了那东西!是不是!是不是从崖子口挖出来的那个梳头匣子!陈伯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眼睛,他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那是秀娥的‘画皮镜’啊!她在找替身!她在找替身啊——!
画皮镜秀娥替身
这几个词像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凿进我的耳朵,直抵天灵盖!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医院门口人来人往的喧嚣瞬间远去,世界只剩下陈伯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和他那尖利到破音的嘶喊。
陈伯!你说清楚!什么画皮镜谁是秀娥!我猛地抓住他嶙峋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干枯的皮肉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伯被我抓住,浑身一激灵,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我的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扫视着四周,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潜伏在阳光下的阴影里窥视。他一把将我拽到旁边僻静的墙角,力气大得惊人。
造孽啊!真是造孽!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寒气,七十年前……就在那断魂崖!老林家的闺女秀娥……大喜的日子,花轿翻下去了!抬轿的……还有几个看热闹的后生……后来去找的人……都没回来!邪性啊!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胸膛剧烈起伏:那镜子……是她压箱底的陪嫁!邪门得很!老辈人都知道,那叫‘画皮镜’!秀娥那丫头……死得冤,怨气冲天!她……她就靠着那镜子,在下面也不安生!要……要找活人当替身!剥了人家的皮,她才能……才能顶着那张皮出来啊!
剥……剥皮我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碰撞,脸上的抓痕和头皮下的寒意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变成无数只冰冷的小手在撕扯我的皮肤。
对!剥皮!陈伯猛地点头,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凡是被那镜子缠上的……先是掉头发,脸上身上莫名其妙地烂!那都是……都是她在镜子里头,一点点地撕扯你的皮相啊!等到……他猛地顿住,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脸,仿佛在确认上面的每一道抓痕,等到皮相彻底坏了……她就会……就会从镜子里爬出来,把你剩下的……全剥干净!顶替了你!
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濒死的绝望:丫头!听我一句!那镜子不能留!砸了它!用黑狗血泼!用火烧!赶紧啊!再晚……再晚就来不及了!你看你这脸……她……她已经快得手了!快啊——!
最后一个字,他是嘶吼出来的,随即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松开我,踉跄着后退几步,浑浊的老眼里全是惊惶,仿佛多待一秒就会被那无形的厄运缠上。他再不敢看我一眼,转身佝偻着背,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消失在医院门口涌动的人潮里,留下我一个人僵立在墙角,如同被遗弃在冰窟中的孤魂。
5
红盖头下的秘密
阳光依旧刺眼,可我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成了冰渣。陈伯那充满极致恐惧的脸,那声嘶力竭的警告,像魔咒一样在脑海里疯狂盘旋、炸裂。掉发、抓痕、刺骨的阴寒、深夜自动梳头的木梳……所有的异象瞬间找到了最恐怖、最合理的解释!
秀娥……画皮镜……剥皮替身……
我的公寓,那个摆放着邪物镜子的卧室,此刻在我眼中,已无异于一座敞开的活人坟冢!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出医院,拦了辆出租车,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报出地址。司机透过后视镜,狐疑地打量着我惨无人色的脸和额头上暴凸的青筋。
冲进公寓楼,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烧红的烙铁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颤抖着掏出钥匙,几次都插不进锁孔。
咔哒。
门终于开了。一股熟悉的、浓得化不开的陈旧脂粉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如同等待已久的毒蛇,猛地扑了出来,钻进我的鼻腔,缠绕上我的喉咙,带着冰冷粘腻的恶意。
客厅里一片狼藉。我早上匆忙离开时碰倒的水杯还在地上,水流蜿蜒,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条冰冷的蛇。但我的目光无法在上面停留片刻,全部的心神都被一股无形的、致命的牵引力死死地拖向卧室那扇虚掩的门。
门缝里,没有光透出来,只有一片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那股脂粉味,正是从那片黑暗中浓郁地散发出来。
我的腿像是灌满了沉重的铅,又像是被冻僵了。扶着冰冷的墙壁,指甲无意识地抠刮着墙皮,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一步,一步,挪向那扇门。心脏跳得快要爆炸,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脸上那些刺痛的抓痕,提醒着我陈伯那剥皮的恐怖预言。
指尖触到冰冷的门板,那寒意瞬间窜遍全身。我深吸一口气——吸进肺里的全是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脂粉味——猛地用力!
吱呀——
门被推开。
卧室里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然而,角落里的梳妆台方向,却幽幽地散发出一种朦胧的、惨淡的微光!
是镜子!
那面椭圆形的紫檀框镜子,此刻正如同一个自发光体!镜面上弥漫着一层流动的、冰冷的白雾,雾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重,像煮沸的牛奶,剧烈地翻滚、涌动!雾气中,影影绰绰地映照出一个坐着的、穿着鲜红嫁衣的身影!那身影背对着我,坐在一张同样模糊不清的、似乎是梳妆凳的轮廓上。
沙……沙……沙……
那熟悉的、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的梳头声,正从雾气中心清晰地传来!一下,又一下,缓慢,执着,带着一种令人骨髓结冰的贪婪和耐心。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镜中那诡异的红影上,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几乎要捏碎它。就在这时,镜中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的身影,梳头的动作,极其突兀地,停了下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接着,那个血红的背影,以一种非人的、毫无关节转动的僵硬姿态,开始极其缓慢地……转过来!
先是乌黑的发髻,插着几支闪着幽光的、似乎是金簪银簪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然后,是一角鲜红的、绣着繁复金线的盖头边缘。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歇斯底里的尖叫在灵魂深处无声地炸开!
不!不能看!陈伯的话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揭我盖头者,剥骨换皮!
逃!必须逃!
求生的本能如同濒死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猛地想要后退,想要转身逃离这个即将成为我坟墓的房间!可双脚却像被焊死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力量从镜面弥漫开来,如同无数条透明的触手,死死缠住了我的四肢,甚至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动弹不得!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弯曲!只有眼珠还能惊恐地转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着,死死地、被迫地——钉在了那面翻滚着雾气的镜子上!
6
脸皮剥离
镜中,那个穿着血红嫁衣的身影,已经完全转了过来,正对着镜面——也就是正对着镜外的我!她端坐着,头上覆盖着那块象征喜庆,此刻却散发着无边死气的大红盖头。盖头垂落,遮住了她的面容,只有盖头下方,露出一小截尖削、惨白的下巴。
那截下巴的皮肤,白得像刷了一层厚厚的劣质墙粉,毫无生气。
一只同样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从宽大的、同样血红的袖口中缓缓伸了出来。那只手纤细、枯瘦,指甲却长得异常尖锐,透着一种不祥的青黑色泽。它慢条斯理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优雅,抬了起来,伸向头顶那块遮住一切的大红盖头!
不……不要……我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像濒死的呜咽,眼泪混合着冰冷的汗水疯狂地涌出。我拼命地想要闭上眼,想要扭开头,可眼皮像是被无形的钢针撑住,脖子如同被铁钳死死固定!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只青黑色的、长着尖锐指甲的手,一点一点地,捻住了盖头的边缘!
鲜红的绸布,被那只鬼手缓缓地、缓缓地向上掀起……
先是光洁得诡异的额头……然后是一小片同样惨白的、毫无瑕疵的皮肤……
盖头越掀越高……
我的心跳,我的呼吸,我的灵魂,仿佛都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世界只剩下那片被掀起的、象征着死亡帷幕的鲜红,和盖头下即将显露的、属于地狱的景象!
就在那鲜红的盖头即将被完全掀开,露出其下恐怖真容的最后一刹那——
镜中景象猛地一变!
那翻滚的浓雾骤然变得稀薄、透明!镜面如同被瞬间擦拭干净的水晶,清晰地映照出卧室的场景!
映照出被钉在原地、满面泪痕和扭曲抓痕、因极度恐惧而彻底失态的我!
而在我的影像上方,在那清晰的镜面倒影里——就在我的肩膀后面!
赫然紧贴着一张脸!
一张被完全笼罩在鲜红盖头下的脸!
那盖头几乎与镜中我的后脑勺重叠!鲜红的绸布,在清晰的镜面反射下,纹路毕现,上面用金线绣着的扭曲凤凰图案,如同垂死挣扎的怪鸟,散发出妖异的光泽。
镜中的我,脸上纵横交错的暗紫色抓痕,在镜面冰冷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而那张紧贴在我影像脑后的红盖头,微微地、无声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只青黑色的手,从盖头边缘伸了出来!那只手的皮肤白得瘆人,指甲尖锐乌黑,像淬了毒的鸟爪。它越过镜中我影像的肩膀,动作轻柔得令人心胆俱裂,缓缓地、缓缓地抚上了镜中我的脸颊!
指尖,不偏不倚,正落在我影像右脸上那道最深、颜色最暗紫的抓痕之上!
就在那青黑色的指尖触碰到镜中影像脸颊的瞬间——
嘶——!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猛地从我的右脸炸开!那感觉根本不是皮肤被触碰,而是像有一把烧红的、带着倒钩的烙铁,狠狠捅进了我的颧骨,然后疯狂地搅动、撕扯!痛得我眼前一黑,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抽气!
更恐怖的是,伴随着这撕心裂肺的剧痛,一股绝对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冰冷,顺着那只青黑鬼手触碰的位置,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灌满了我的半边脸颊!冰冷所过之处,皮肤和肌肉似乎瞬间失去了知觉,只剩下被活生生撕裂、被冻结成冰渣的极致痛苦!
镜子里,那只青黑色的鬼手,对我的痛苦毫无反应。它只是用那尖锐乌黑的指甲,像艺术家对待一件即将完工的作品,沿着我影像脸上那道最深的抓痕,极其轻柔地、缓慢地……划了下去!
动作优雅,如同在抚摸最上等的丝绸。
呃啊——!!!
我的惨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禁锢,凄厉得足以撕裂空气!现实中的右脸,仿佛真的被一把无形的、冰冷的利刃精准地剖开!剧痛和刺骨的冰寒如同两条毒龙,顺着那道爪痕的轨迹疯狂肆虐!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带着浓烈的铁锈味——是血!
镜中的我,影像开始扭曲、波动。右脸上,一道清晰的血线正顺着那只鬼手划过的轨迹,缓缓地、蜿蜒地渗了出来!那血线在镜面冰冷的反光下,红得刺眼,红得绝望!
而那只盖头下的手,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它甚至更加温柔了几分,指甲的尖端,如同最精巧的手术刀,沿着那道新鲜的血线边缘,轻轻地、试探性地……挑起了薄薄的一层皮!
它在剥!
它在剥镜中我的脸皮!
无声的镜面,如同最清晰的直播屏幕,残忍地展示着这场发生在另一个维度的酷刑!那只青黑色的鬼手,动作精准而耐心,指甲小心翼翼地探入皮与肉之间那微小的缝隙,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发疯的优雅,向上……掀起!
镜中我影像的脸颊上,一小片薄如蝉翼、带着淋漓鲜血的皮肤,正被那只鬼手一点点地……剥离!
现实与镜中的界限在这一刻彻底模糊、崩碎!
当那只鬼手在镜中开始剥离我的脸皮时,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无法言喻的撕裂感瞬间主宰了我的右脸!那感觉不再是刀割,而是像有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死死抠住我脸颊边缘的皮肉,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外、向下、狠狠地撕扯!
呃啊啊啊——!我发出的已经不是惨叫,而是濒死野兽般的嚎叫。巨大的痛苦让我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却被那无形的力量死死钉在原地,连倒下都成了奢望。温热的鲜血泉涌般从脸颊那道伤口喷涌而出,顺着脖颈流下,浸透了衣领,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那股无处不在的、甜腻的陈腐脂粉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地狱气息。
而镜子里,那只盖头下的鬼手,动作却愈发流畅、从容。它似乎已经找到了最佳的剥离角度,尖锐的指甲像最灵巧的雕刻刀,沿着血线的边缘轻巧地游走。被掀起的那一小片皮肤,带着皮下组织模糊的暗红色,被越撕越大!
镜中我的影像,右脸颊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不规则的缺口!缺口边缘血肉模糊,透过那层被掀起的皮肤,甚至能看到下面……下面隐隐的、如同玉石般惨白而冰冷的……骨骼
不!那不是骨骼!
那是一种更诡异、更非人的东西!在那被掀开的皮肉之下,在镜中影像的脸颊深处,露出的并非鲜红的血肉或森白的颧骨,而是一片光滑、平整、如同打磨过的玉石一般的惨白平面!那平面冰冷、死寂,没有任何肌理的纹路,没有任何生命的温度,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纯粹的白色!
仿佛那影像的脸颊内部,根本就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个空腔!一个等待着被填充的、冰冷的容器!
那只鬼手继续着它细致而恐怖的工作。尖锐的指甲,已经探向了镜中我影像的额头,沿着一道横贯眉心的深紫色抓痕,轻轻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点在了那里。
冰冷的触感,如同烧红的铁钎,瞬间贯穿了我的额头!
镜中,那根青黑色的、长着尖锐指甲的手指,点在我影像的眉心,然后,缓缓地、优雅地向下移动,仿佛在勾勒一幅早已烂熟于心的图画。指尖划过鼻梁,带来一阵贯穿颅骨的冰冷剧痛;掠过颤抖的嘴唇,我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那股寒意下咯咯作响,舌尖尝到了浓烈的血腥和铁锈味;最后,停在了下巴上。
那只手,在镜中影像的下颌处,微微一顿。
然后,它抬起了另一只手。两只青黑色的鬼手,一起探出,十根尖锐乌黑的指甲,如同十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扣住了镜中我影像的脸颊边缘——太阳穴下方、颧骨外侧、下颌角……
扣得死死的!
一股被巨大力量攫住、即将被活生生撕开脸皮的恐怖预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灵魂都在尖叫!
镜中的鬼手,猛地向上一掀!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在耳骨深处响起的脆裂声,从镜子里传来!不是玻璃碎裂,更像是……一张干燥的羊皮纸被强行撕开的声音!
镜中我的影像,整张脸皮,被那两只青黑色的鬼手,硬生生地……从额头发际线开始,沿着被指甲划出的血线,一路向下撕扯!瞬间剥离到了下巴的位置!
一张完整的人脸面皮,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粘连的细微组织,被那两只鬼手拎着,悬在镜中我影像的前方!
镜子里,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没有皮肤的脸部肌肉暴露在外的恐怖头颅!肌肉的纹理在镜面微光下抽搐着,眼珠失去了眼皮的覆盖,暴凸而出,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茫然!牙齿和牙龈毫无遮拦地暴露在空气中,像一个无声狞笑的骷髅!
而现实中的我,感觉自己的整张脸仿佛真的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瞬间撕掉!难以想象的剧痛和冰冷的虚无感吞噬了一切!温热的血如同瀑布般从脸上每一个角落喷涌而出!视野被一片粘稠的猩红覆盖!我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空气直接吹拂在没有皮肤保护的、裸露的肌肉和神经上!
嗬……嗬……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绝望的抽气声。
镜子里的恐怖景象还在继续。
那两只青黑色的鬼手,拎着那张血淋淋的、属于我的脸皮,如同展示一件新得的战利品。然后,它们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将这张脸皮,覆盖向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盖头垂落的身影……的脸部位置!
就在这张血淋淋的脸皮即将覆盖上去的瞬间——
镜中那个一直垂着红盖头的嫁衣身影,头部,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然后,那块一直遮盖着一切的大红盖头,毫无征兆地、自动地……滑落了下去!
盖头飘落,露出了下面……
一片光滑、平整、如同上等羊脂白玉般的……空白!
没有五官!没有头发!没有眉毛!
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完美无瑕的惨白平面!
如同一个等待描绘的、最完美的空白画布!
那张血淋淋的、属于我的脸皮,正被那两只鬼手,精准无比地、缓缓地……覆盖向这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