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喜欢我娘。
他明里暗里暗示我爹,想到我家做客。
我父亲多年碌碌无为,出头无望。
那一天,他老泪纵横跪在母亲面前,卑微求她:只需和圣上见一面就好,就一次,箬儿,我发誓……
母亲含泪答应了他。
可明明说好就一次,可年轻的圣上,却来了国安府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都要餍足整晚,然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而我父亲,从此平步青云,成了权臣,只手遮天。
两年后,我亲眼看到父亲对母亲下了毒,把她残缺的尸体扔到了乱葬岗。
母亲临死前拼了命地护下我,命我终身不得回京,逃得越远越好。
可我却忤逆了她。
八年后,新晋状元的貌美妻子洛神静态,艳绝京城。
敕封礼的前夜,状元郎跪在我面前,卑微求我:玉株,只需和圣上见一面就好,就一次……玉株,求你。
我捂唇,阴阴柔笑:好啊。
1
烛光下,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沈时雨。
刚过及冠的少年,野心勃勃,满腹才伦,成了大齐最年轻的状元郎。
我和沈时雨,是在八年前认识的。
当时我刚刚被母亲赶到江南。
一个八岁的孤女,带着巨额的金银,只有两三个贴身嬷嬷陪着我,很容易就成为别人眼里的香饽饽。
只可惜,我并不好惹,我的性格随了我父亲,阴险狠辣。
有几个心怀不轨的男人接近我,全被我用手段赶跑了。
只有沈时雨,他对我求上门时,我没有选择赶跑他,而是接纳了他。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能成功,因为他是整个江南最年幼的举人。
当时他才十三岁,父亲早逝,母亲为了抚养他辛苦劳作,得了肺痨。
在他最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我。
当时是格外寒凉的早春天。他衣着单薄破烂,就像此刻一般跪在我面前,对我哑声求情:我母亲快死了,需要银钱治病,小姐,求你。
我看着他眼中隐藏不住的不甘和隐忍,低笑道:好啊,我可以帮你,但是我有条件哦。
七年后,你要娶我。并且,你一定要努力成功才行啊。
十三岁的沈时雨一口应下。
转眼八年过去,他果然考上了状元。
并在会试前夕,迎娶我做了正妻。
在这个新晋状元郎和帝王会面的时候,我刻意安排了一场偶遇,让圣上看清了我的脸。
圣上震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神。
我知道,我的计划成功了。
果然。
今日的沈时雨,果然对我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没人知道,为了这一天,我蛰伏了整整八年。
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柔声道:我当然会帮你,夫君,你我相依为命七年,我们本就应该相互扶持。
沈时雨看着我的眸光晦涩难懂: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发妻。
我弯起眼来,倚靠在他怀中,与他缱绻呢喃。
一夜春宵。
翌日就是敕封礼后的庆功宴。
沈时雨带着我入宫参宴。
我身着一袭烟绿芙蓉鼓花裙,凭着出众容貌成为宴会焦点。
我端坐在沈时雨的座位上,垂眸不语。
坐在高座首等的左丞相,亦频频朝我看来。
他眸光充斥着震惊,双眸赤红地盯着我,几乎目不转睛。
我知道,他已经认出了我。
我亦回看着他,笑着对他颔首。
父亲几近失控地站起身朝我走来,他不顾周围众人错愕的眼神,拽着我的胳膊走向一旁的小花园。
父亲猛地甩开我的手,几近厉声:冯玉株!当年你母亲临死前,你答应过她,终生再不入京,你如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的手腕被摔得生疼,可我却控制不住地咯咯笑出声来:答应了又如何我们冯家,最擅长的不就是背信弃义吗
父亲厉喝:你——
我讥嘲地看着他:你与母亲成亲时,说会与她琴瑟和鸣,后来呢
我说:你跪在母亲面前求她伺候圣上时,你说仅此一次,可后来呢
我笑得愈加欢快: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父亲,好戏——才刚刚开始。
扔下这些话,我扬长而去。
沈时雨在身后不远处等我。
他疑惑地看着我和父亲,不明白堂堂左相为何会与我私下攀谈。
我走到他身边:走罢。
沈时雨回眸对着左相恭敬地颔首,这才带着我回到宴会的位置上。
恰在此时,圣上来临,众人纷纷跪地行礼——
宴会开始。
2
百官家眷纷纷献上歌舞,一时之间,整个御花园丝竹阵阵,好不热闹。
轮到我时,我姗姗上台。
文武百官齐齐看我,包括高座上的帝王。
帝王眸光灼灼,一眼不眨,眼中的震惊和惊艳毫不遮掩。
我对着高座上的帝王盈盈一拜,悦耳柔温的丝竹声如流水般倾泻响起。
我手握绿枝,身上的绿底鼓花裙随着动作舞动摇摆,就像春日林中由莺鸟化作的精魅。
翘袖绕繁枝,长袖若华烟。
帝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眸光逐渐幽深。
八年过去,当年才二十岁的帝王,如今看上去沉稳了很多。
眼前这张俊美成熟的脸,依稀与八年前的青涩面容相互交叠,恍惚间,我像是回到了曾当年——
我母亲名叫赵阿苑,因为家中贫寒,被母家卖给人牙子,辗转入了赵王府。
那一年的陆诤还不是帝王,只是个才五岁的小世子。
我母亲足足比他大了十岁,成了他的贴身侍姐。
为了照顾好小世子,我母亲几近殚精竭虑。
小世子的母亲早亡,赵王后宅纳了一堆妾室,莺莺燕燕们围着他转,却不过是想利用他讨好赵王。
赵王率兵出征时,宠姬阮发现自己怀孕后,竟用春猎的名义,实则把他锁在了暗室里。
彼时整个赵王府,宠姬阮只手遮天,是母亲冒着打死的危险,冲入暗室陪在他身边。
她将害怕发抖的小世子搂在怀中,在暗室中陪了他五日五夜,又将怀中私藏的干饼与他分食。
直到五日后的傍晚,宠姬阮才傲慢地姗姗来迟,打开了暗室的门。
却发现小世子非但没有死,身边还有个侍女在陪着他。
宠姬阮大怒,要将母亲当场杖毙,幸亏宫中已经听到了风声,赵王的母妃赵贵妃亲自出宫,及时赶到主持了正局。
赵贵妃将宠姬阮软禁,派了大内侍卫保护小世子,又将我母亲封为女官,以便更好地保护和照顾小世子。
从那之后。
在小世子的五岁到十二岁,我母亲几乎和他相依为命,形影不离。
大概是因为母亲救了他的性命,又或者是我母亲给了他母亲般的深邃的爱,自幼丧母的小世子,他对我母亲产生的依恋,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
只要母亲离开他超过两个时辰,他就会发了疯了般地四处寻找。
不管母亲是在沐浴,是在用膳,哪怕是如厕,他都不愿意离开半步。
可小世子已经十二岁了,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而我母亲,也已经二十二岁了,已经是个老姑娘了。
可小世子,却迟迟不肯放我母亲离开,哪怕当年签的卖身契早已到期,他却始终不肯让我母亲出嫁。
半年后,世子十三岁。
那个夜里,他不知做了个什么梦,翌日清晨,亵裤上有了一滩暧昧不明的痕迹。
他躺在床上,红着脸声音暗哑地让母亲帮他更衣。
母亲走近他身边,却见他袒露着衣衫,露着已显精壮的胸膛。
当年憨态可掬的孩子,如今成了带有侵略性的少年,他一双凤眸眸光深深,意味不明地紧紧盯着母亲。
母亲莫名不安,小声道:奴婢替您更衣。
话音未落,却被世子拉入怀中。
他的身高不知何时早已可以轻松笼罩她,此时这般不像孩子对长辈的依赖,更像是男子在占有心仪的女子。
他将她轻松压在身下,却依旧用故作天真的语气对她说话:
阿箬,我昨夜梦到与你做了很有趣的事,舒服得紧……
母亲心底一沉,她几乎毫不留情地用力推开他,她的眉目从未如此怒色:殿下,您长大了,不再是孩子了,不能再这般与我亲近!
可她的挣扎却丝毫无用,反而让他压得更紧。
少年陆诤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与他父亲楚王全然相似的模样,他捏住她的下巴,作势想要亲吻。
母亲几乎是下意识掌掴了他。
重重的巴掌印,落在他的脸上,浮现出清晰可见的五道指痕。
母亲狼狈地起身跪地,浑身颤抖,可少年陆诤却弯起眼来,伸手抚过自己火辣辣的脸颊,低笑道:阿箬,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除了你,再也没有人会这样对我了。
母亲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几近落荒而逃。
当日傍晚,赵贵妃将母亲召入宫中。
母亲跪在赵贵妃前,求赵贵妃放自己离开。
赵贵妃看着母亲下跪的身影,眸光起起伏伏,直到半个时辰后,才缓缓开口:赵王是所有皇子中军功最显赫的,圣上如今已愈衰老,龙体不安,你该知道,小世子日后是如何的贵胄前程。
我母亲自然知道。
她便是知道,所以十分清楚,自己若是再不走,便真的要死在赵王府了。
赵贵妃傲慢道:罢了,你如今老大不小,对诤儿也算尽职尽责,我便将你赐婚给这次科举中新晋的进士吧,也不算委屈了你。
赵贵妃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定下了母亲与父亲的婚事。
婚事仓促,五日后,母亲一顶小轿,便抬进了父亲的府宅。
我父亲乃是刚考上科举的新晋进士,婚后不出月余,便被一道圣旨,指派到了边远钦州,成了一个小小的县令。
至此,我母亲应当是再也没有机会,与京中的世子陆诤见面了。
第二年的时候,京中传来消息,老皇帝驾崩,将皇位传给了赵王。
这一年,母亲才刚生下了我,我母亲正虚弱地坐月子,父亲亲自一口一口给她喂下参汤。
父亲说,这参乃是难得的珍品,是个京中的一个富商将这参送到他的府衙的,他都没来得及和对方说声谢谢呢。
又过了两年,京城又传来了消息,赵王亲自率兵出征时,误中了敌军埋伏,驾崩在了回京的途中。
赵王死得突然,还没有来得及立下太子。
他膝下的几个皇子据说为了皇位争得厉害,但仍旧抵不过最被赵王宠爱的陆诤大皇子的手段。
这皇位,终究是落在了陆诤的头上。
消息传来时,母亲正抱着才刚满二岁的我,与父亲煮汤圆吃。
我当时才三岁,十分懵懂,听着父亲和母亲的对话,却什么都听不懂。
时光荏苒,一晃,又过了三年。
我母亲和父亲在钦州这偏远小县待了足足七年,相互恩爱,二人琴瑟和鸣,在我印象中很少有争执吵架的时候。
都七年过去了,大概连我母亲都已经放松了警惕,以为七年前的那一天,不过是少年偶然的荒唐。
直到某日春日的清早,父亲突然收到了京中传来的一道圣旨。
竟是新皇给父亲晋升了。
从八品县令,升为了正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回京前一夜,母亲不知为何有些不安,她犹豫道:不如你先且北上,我还是留在这吧,专心照顾株儿。
彼时我不明白母亲为何要留下,我拉着她的手撒娇:母亲,我也想去京城看看,安姐姐说,京城可漂亮了!
安姐姐是隔壁员外的女儿,时常跟着安员外走南闯北,与我说起外头的繁华。
她说京城漂亮,我便心生向往。
父亲揉了揉我的脑袋,对母亲道:还是与我一起上京,你们若不在我身边,我心底空落落的。
母亲纵然隐约不安,却又觉得是自己胡思乱想了。
如今她都已经是三十余岁的妇人了,还是臣妻,当年的小世子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天子,何种貌美女子不曾见过又岂会对她一个不再娇艳的妇人念念不忘。
母亲大概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可笑,当夜便收拾了行囊,踏上了回京的路。
3
七日后,父亲母亲带着我,回了京城。
入住了新封的小府宅,喜气洋洋,其乐融融。
母亲牵着我上街游玩,父亲去翰林院报道。
一切都如此美好。
直到七日后,母亲领着我去郊外大明寺上香,下山途中突的有一辆异常豪华的马车,拦住了我们面前。
马车车帘被修长的手指掀开,露出一张俊美似玉的脸。
七年没见,他如今比之十三岁时,已是完完全全成为成年男子的模样了。
母亲的脸色几乎在瞬间血色全无。
她握着我手的力气陡然加重,作势便带着我跪在地上。
他狭长的眼睛弯起,看上去有些懒洋洋的:阿箬,好久不见。
母亲猛得抬头看着他。
她的脸色难看极了,却仍保持温柔体面:圣上竟还记得妾身,是妾身的荣幸。
一边说,一边拉过我,株儿,快给圣上请安。
陆诤低笑:上车。
母亲犹豫不愿,可陆诤眉眼的阴郁越来越重。
身侧突然闪出几个侍卫,强行将母亲压上了车,要将我和母亲拉扯开。
母亲颤声大喊着我的名字,乞求道:我上车,我上车,别让女儿跟我分开,圣上,求您!
可年轻俊美的圣上弯眼笑得干净纯澈,可说的话却语带暧昧:你确定……要让你女儿看到吗
母亲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浑身颤抖,双眸宛若死灰,再也不说话了,任由侍卫将自己扯入了马车。
我被侍卫们带到了几十米外,吓得不敢哭出声。
那个晌午,似乎过得很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母亲终于回来了。
她双眸绯红,嘴唇不知为何会有些发肿,她的发髻也乱了。
她一见到我,就将我紧紧搂在怀中。
她浑身颤抖,心跳得十分迅速,她应该很难过。
我也害怕地紧紧抱住她:母亲,你怎么了
母亲却摇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沉默地、缓慢地,带着我回了家。
回家后,她反复交代我,今日之事,不准对父亲透露一个字,我重重点头,应了声好。
可母亲的噩梦,似乎才刚刚开始。
接下去几日,母亲整日将自己锁在闺房里,再也不肯出门了。
可就算她躲在家中,却架不住对方主动找上门来。
半个月后,国公府夫人亲自上门了。
京中的国公府,十分显赫。祖上曾出过三位皇后,乃是真正的皇亲贵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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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夫人五十多岁的年纪,在三十多度的高温亲自上门来,给母亲递了请函。
母亲不得不出来见客。
老夫人拉着母亲的手三说四请,让母亲务必参加十日后的秋日宴。
母亲哪怕是借病也推脱不得,只有应下。
那十日母亲过得十分焦虑,寝食难安。
父亲问她怎么了,母亲却只是勉强笑笑,并不解释。
直到秋日宴的前一晚,母亲终于控制不住,哭着对父亲说:夫君,明日的秋日宴,我并不想去。
父亲沉默许久,却也红了眼:箬儿,是为夫没用。
我在翰林院内……屡屡碰壁,是国公爷提点我,才让我好过一些。父亲捶头叹气,声音颤抖。
母亲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无言地上了床。
她背对着父亲,声音平静:好,我知道了。
可她的眼泪却早已滑下,染湿了睡枕。
翌日,母亲带着我梳妆打扮,准时前往国公府。
没想到这场秋日宴,非但来了许多青年才俊,就连圣上都亲自来了。
国公爷亲自接待了圣上,一众女眷和男子们簇拥着他们。
直到圣上退场后,众人逐渐放开起来。
后宅的秋花开得正旺,众人玩起了飞花令。
母亲始终领着我,站在角落静静看着。
有个嬷嬷经过母亲时,突然倒了一盏清茶落在我和母亲的身上,湿了衣裳。
那嬷嬷很是抱歉,领着我们下去更衣,岂料才刚走到院子里,就有侍卫冲了出来,将我抱走了。
这一次,母亲也许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竟然平静极了。
她眸光漆黑,对出现在面前的太监道:他在哪
这太监正是圣上身边的贴身总管孟公公。
孟公公笑道:夫人随咱家来。
当时的我,被侍卫们带到了一个偏房。
偏房内摆放着许多精致好吃的糖糕,还有我从未喝过的糖水。
有山楂的,蜜桔的,甚至还有荔枝的。
房内还有许多丫鬟陪着我玩游戏,她们对我真好啊,什么都依着我。
我想骑大马,她们便排着队载我;
我想做摇摇椅,她们便摆出摇摇椅的形状,给我当肉椅;
我吃得十分欢喜,亦玩得十分欢喜。
她们对我言听计从,我说什么,她们都什么都应好。
我从未过得如此快乐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红着眼睛回来了,她的嘴唇,比上次更肿了。
她颤抖着声音唤我的名字,可我却还没玩够。
回府的路上,我依靠在她怀中问她:母亲,我下次还能来国公府玩吗
母亲浑身一颤,她一把将我推开,厉声道:日后,你便好好呆在府里,不准再跟我出门来了!
我吓得缩了缩脖子。
母亲见我脸色发白,猛得将我搂在怀中,埋在我的脖颈间嚎啕大哭。
她的眼泪,好烫好烫。
4
那日回府后,母亲刷了许多遍的嘴,洗得嘴里都流了血,也不肯停下。
从那之后,母亲更不愿意出门了。
整日只知道坐在院子里发呆。
我便也乖乖地在院子玩。
五日后的傍晚,我独自在院子里玩弹珠,却听到不远处的假山里,依稀有说话声。
是母亲和一个男子的声音。
我躲在角落里探出头,看到年轻的圣上将母亲禁锢在假山前。
二人靠得极近,姿态暧昧。
陆诤面对她时,像是又回到了年幼时,声音透着无措的依赖:阿箬,你为何要躲着我
母亲眸光沉沉,哑声道:您如今已是圣上了,不再是当年的孩子了。
我如今是臣妻,是您的臣子的妻子,母亲声音哽咽,您不该一错再错。
陆诤却更近一步走近她,搂过了她的腰肢,修长的身影依靠在她怀中:当年朕还小,没有足够的力量阻止你离开我。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阴柔:可如今朕是皇帝了,这三年朕努力平定朝野内外,朝政安定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你们一家回京,
他笑道:朕不介意你有夫君,你的这个夫君,朕会好好扶持他。
母亲脸色难看,她努力挣扎起来,想推开他,可却被陆诤抱得更紧。
母亲眉眼尽是屈辱:可我已是臣妻!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丢的是皇家的面子,更是您的颜面!
陆诤却笑得更开心了:谁敢说闲话,朕就杀了谁。
明明是笑意明媚的少年,说的话却带着发狠的杀气。
陆诤抱着她的动作越来越亲昵,眼底的欲色越来越重。
母亲哭着求他,他大抵是心疼了,在母亲耳边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他带着母亲离开了假山。
当日傍晚,母亲的房门紧闭了一个时辰。
我担忧地冲进去看望母亲,就见她正坐在窗边,怔怔地看着远方。
她的唇脂已经花了,看上去狼狈极了。
这个傍晚,她搂着我静静地坐了一整个晚上。
她与我说起很多曾经在赵王府的往事。
说起自己如何照顾年幼的世子,如何与世子相依为命。
只是说着说着,她忍不住泪流满面,就连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大半个月后,是秋猎大会。
文武百官和家眷,都要去文殊山参加。
文殊山巅,秋猎开始之前,圣上突然点名,要翰林院编纂冯善山作陪狩猎。
文武百官窃窃私语,不明白圣上为何会对一个小小的芝麻官另眼相待。
圣上和我父亲一前一后进了深林中,一个下午,音信全无。
一直等到傍晚,突然传出圣上腿部受伤的消息。
圣上的小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所伤,多了一个很深的伤口,流血不止。
父亲脸色煞白站在圣上身边,手足无措。
侍卫们簇拥着圣上,百官们纷纷问询圣上发生了什么。
圣上瞥了我父亲一眼,才低笑道:朕的马儿不知为何发了疯,将朕摔下了马。
顿了顿,缓缓道:幸好冯爱卿救了朕,否则朕怕是要受重伤了。
我父亲噗通跪在了地上,浑身被冷汗浸湿,脸色惨白,就像被人夺舍。
他浑浑噩噩道:是臣、臣救驾太迟了……
圣上似笑非笑:冯爱卿不是说,府上有北方的巫医,最擅治外伤吗
父亲颤声道:对,是,是的,殿下若是不弃,可来府上养几日伤。
站在人群里的母亲,脸色发白,牵着我的手瞬间凉了下去。
我疑惑地问母亲:母亲,我们家哪来的巫医
可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捂住了嘴唇。
三日后,秋猎结束的夜里,父亲跪在母亲面前哭泣:他是圣上,我、我没有办法。
他对着母亲眼泪纵横:箬儿,他说过就这一次,我……我推拒不掉,求你。
我蹲在蹲在房外,静静地头听着。直到许久,才听母亲轻轻回了声好。
麻木又平静,连一丝起伏都没有。
翌日,圣上便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住进了我家。
父亲的主院让了出来,被宫中来的奴才们布置得无比奢华,连脚下踩的摊子,都是厚重羊毛的。
圣上受伤了,早朝暂停,折子被悉数送进了父亲的院子,由母亲贴身伺候。
而父亲,被搬去了偏殿。
白日里,圣上或是欣赏精致的歌舞,或是看戏班子咿呀唱戏,无数众人簇拥伺候着他。
他搂着母亲坐在高位,骄奢淫逸,倚靠在母亲身边衣不蔽体。
而我的父亲,便跪在他的身边,低垂着脑袋,颤声问圣上可还满意。
圣上揉捏着母亲的一抹发丝,柔声道:阿箬,我很开心。
众人各自垂眸,也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
在座的这无数人,早就已经习惯带上面具生活。
白日圣上霸占着母亲,到了夜里,圣上与母亲在房中,灯亮整夜。
圣上在冯府住了十日,几乎夜夜,都要三次水。
我好想母亲,可我却只能远远地看着她,连近她的身都是奢望。
在圣上入住冯府的第十二天晚上,我实在思念母亲,便偷偷溜进了圣上的寝房。
母亲并不在房中,只有一道修长的身影坐在书桌前,在提笔写字。
我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陆诤也看向我。
他放下了毛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
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道:我叫冯玉株。
他眸光微闪:冯玉株,倒是好听。
他不说话了,眸光深深浅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问他:我好想母亲,我今夜能和母亲睡吗
他却不回答,却突然道: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啊。
不等我说话,身后传来一道杯盏落地的破碎声。
5
我回头看去,就见母亲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
我朝她飞奔而去,她却十分生气地呵斥:谁让你来的!还不快走!
我从未见过母亲这般生气的样子,我只是想她了,所以来找她,我有什么错呢
我哭着朝她走去,却被母亲重重推开。
很快便有嬷嬷冲了进来,将我抱了出去。
烛光下,我看到母亲回头看我,双眸濡湿,如此伤悲。
第二日清晨,我就被父亲送到了郊外慈光寺。
我哭着拍打马车,可父亲却如此狠心,他将我扔在寺庙门口,便驾车离去,再也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被父亲扔在了慈光寺,被慈恩师太收留。
我无数次偷摸溜下山,可每次总会走丢在山路上。
又一次走丢在山路上,我遇到了一个俊俏的小少年。
他大抵是见我可怜,问我是什么人,要送我回家。
山里的秋风已经透出寒气,我冻得浑身颤抖,对他说:我是翰林院编纂冯府的独女,你能送我回家吗
少年怔了怔,才道:你说的,难道是冯善山冯大人吗
我连连点头:对,就是他。他是我父亲!
少年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丝意味不明。
他让我上了他的马匹,带着我一路下山而去。
一路上,他对我道:你父亲如今已是内阁学士了,乃是圣上最宠爱的臣子。
我迷茫地看着他。
是啊,不知不觉间,我上山都快两年了。
两年时间,父亲的仕途,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少年看着我欲言又止,半晌,又道: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少年动了动嘴,却没有说下去。只是道:罢了,我看你年纪还小,大人的事,你还是不知道得好。
小吗我已经八岁了。
该明的事理,我基本都能明白了。
去年还懵懂的事情,如今也已经隐约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年将我送回了冯府。
如今的冯府,已换了一座更大的宅子,威武气派。
冯府大门突然打开,我下意识躲在角落里,就见父亲穿着绛紫色的官袍,与一位内阁同僚说着话,一边送客。
他此时的模样自信高傲,哪里还有当年颓废窝囊的样子。
送走客人后,他发现了在石柱后的我。
他的脸色大变,沉声道:株儿,你为何会在此
我缩了缩脑袋,小声道:我想母亲了。
父亲脸色沉沉地将我带入府,我飞奔进母亲的房内,见母亲正静静地坐在房中打坐。
我颤声唤她:母亲。
母亲浑身一震,她不敢置信地回头看我,朝我扑来,将我紧紧搂在怀中。
两年没见,母亲依旧美得惊人,丝毫看不出岁月痕迹,反而多了一丝温婉的美。
母亲搂着我哭得心碎,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我,抚摸着我的脸颊,说我长大了。
我与母亲相互依偎说着心事,说着我对她的思念,说着我每夜每夜,都好想好想她。
母亲搂住我的脸颊,哑声问我:株儿,爹爹和娘亲将你送到慈恩寺,你恨不恨我们
我拼命摇头,眼泪控制不住落下:我不恨,我只是太想你了。两年了,母亲您为何不来山上看我
母亲亦落了满脸的泪,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将我搂得更紧,紧得好像要将我刻进骨子里。
半晌,突听门外响起一道敲门声。
母亲脸色一变,沉声道:株儿,你快回去。
可我不想离开母亲啊,明明才刚相聚,为什么又要急着把我送走呢
我赖在母亲怀中不肯离开,可母亲却咬紧牙,扯着我的手腕,逼我从窗户离开。
我哑声道:母亲,我先藏起来。明日我再来寻你!
我害怕母亲不答应,扔下这句话便飞快地跑入夜色里。
我怕父亲一找到我,就要把我送走,因此我专门往小路里跑。
父亲的这个新宅邸,真漂亮啊。
后宅的花园竟然有以前的府邸三倍那么大,大到让我迷了路。
我绕着抄手回廊走来绕去,左右观看,也不知是绕到哪了,我背后竟撞上了一个人。
我下意识抬头看去,便撞进了一双狭长的眼睛。
这人身着绛紫色大氅,衣袍上绣着张牙舞爪的巨龙,衣摆精致得宛若艺术品。
是圣上。
他比两年前,成熟了一些,更俊美了。
他看我的目光有些诧异,还带着几分侵略性的审视。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却低低笑了起来:这两年你去哪了,朕屡次问你娘亲,你娘也不肯对朕透露半字。
我傻傻地道:我在山上。
山上他微微挑眉,哪座山
我还想再说,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是我娘身边的赵嬷嬷,说我娘已经在房内等候,请圣上过去。
陆诤还是没动,他依旧看着我:两年没见,倒是长开了。
扔下这句话,陆诤甩袖而去。
我怕再次迷路,便偷偷跟了上去。
我爬到了一棵小树上,躲在枝桠里。这棵树就在母亲寝房的不远处,我远远地看着母亲的寝房,感到安心极了。
我闭上眼休息,半梦半醒间,却听到远处传来瓷器落地的破裂声。
我猛得睁开眼,便见母亲的寝房,灯火骤亮。
温润俊美的圣上,正捏着母亲的下巴,阴柔道:阿箬,你为何不肯同意
母亲双眸赤红,紧咬牙关:我绝不同意,除非我死!
陆诤伸出长指,缓缓抚过母亲的眉眼,他又笑了起来:朕让冯玉株入宫,不过障眼法而已。她入宫了,你便可以陪着她一起入宫。
这样不好吗
可母亲依旧面色铁青,不作声响。
陆诤笑得越来越甜腻:阿箬,你知道朕离不开你。就算阿箬不愿,朕还是想试一试。
说罢,他松开了对母亲的禁锢,甩袖夺门而出。
我躲在房下,看着母亲匍匐倒地,哭成泪人。
我冲入房内,抱住她的身体,才发现母亲浑身冰凉,抖得厉害。
她也看向我,她将我紧紧搂在怀中,她的怀抱如此温柔有力,好像要给我支撑住全世界。
她渴望地看着我,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沉重不舍,她哑声道:株儿,答应我,今夜你就离开京城,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她眼底蓄泪,可却还是强撑起一个笑脸:我本想等你长大了,再将你送走。可现在来看,怕是来不及了。
母亲与我絮絮叨叨地交代了许多,让我去江南青县,她已经在那里布置打点好了一切,还让我终身不得回京。
我害怕极了,死死地抓住母亲的衣袖:可是母亲,我会想你。这两年在山上的时候,我就每天都在想你。
我的眼泪不断落下,与母亲的眼泪交汇在一处。
这一次,我闻到了让我如此恐惧的离别气息。
母亲好心狠,她与我说完这些,便命嬷嬷将我送回我的院子。
可我太害怕了,等嬷嬷走了没多久,我便偷偷又溜回了母亲的院子。
却见父亲正站在母亲的寝房内。
他的手中端着一壶酒,往母亲口中灌去。
母亲暴瞪着双目倒在桌上,七窍流血,已是暴毙!
他放下手中酒杯,阴沉道:来人,给夫人收尸。
收尸
收尸!
明明前一刻,母亲还那么温柔地握住我的手,轻声细语地交代我那么多事。
我飞扑到母亲的尸体前,想要抱住她,却被父亲重重打了一巴掌,将我扫在地上。
父亲用无比冰冷的眼神看着我,厉声道:你这个贱人,记住,是你害死了你母亲!
不,他胡说!
明明是他亲手毒死了自己的妻子!
是他杀了我娘!
今日送我回府的少年说,我父亲娶了左丞相的六庶女柳氏当平妻。
那个柳氏才十七岁。
是我爹不要娘亲了,也不要我了。
6
母亲的葬礼十分简陋,一袭棺椁草草下葬。
彼时我太幼稚,大闹冯府,父亲挥了挥手,几个家侍朝我冲了上来,将我装进了母亲的棺椁里。
进棺材前,我看到挺着孕肚的柳氏站在父亲身边,朝我露出一个阴柔的、属于胜利者的笑。
可怜我母亲辛苦侍奉圣上,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所幸在棺椁下葬后,有好心人路过,将我从棺材里救了出来,我这才得以前往江南青县。
我的贴身嬷嬷,早已在那里等我。
……
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父亲绝对料想不到,八年后的此时此刻,我会以另一个身份站在这里。
一曲舞罢,高座上的帝王已是怔怔。
也不知道是在看我,还是透过我,想起了母亲。
敕封礼结束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微服出宫,来到了沈宅。
沈时雨十分知趣,早已屏退下人,连同自己一起消失了。
帝王陆诤站在寝房前,痴痴地看着我,一眼不眨。
我对他眨了眨眼,笑道:圣上为何如此看我
陆诤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叫什么名字
我:冯玉株。
陆诤瞳孔震动,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他伸手抚过我的脸颊,低声道:你与你娘亲,真的很像。
确实很像。
几乎一模一样。
我倚靠在他怀中,轻声道:是啊,圣上心系我母亲,可我母亲早逝,如今,便换我侍奉您罢。
房内熏香味重,陆诤的眉眼逐渐迷离,他将我扯到床榻之间,一夜春宵。
7
从这日起,圣上陆诤几乎每夜都会来沈宅。
沈时雨这位新晋状元郎,成了一匹黑马,在翰林院众多进士中脱颖而出,短短半年,连跳三级。
只是时间久了,不免传出流言蜚语。
说我不知廉耻,勾引圣上;说沈时雨心机深重,竟用妻子替换前程。
我不为所动,沈时雨也不为所动。
沈时雨在朝堂之上大刀阔斧,得罪了好一批老臣。
我厚颜无耻大闹后宅圈子,得罪了好一批夫人贵女。
偶尔我们夫妻一起上街,突然有人从角落里冲出来,将满满一袋烂菜叶朝我们兜头浇来。
暗卫及时闪现,将那人抓了个正着,扭送京兆尹。
四周众人指指点点,可沈时雨面不改色,搂着我拐道继续逛街。
是啊,只是被人浇了一脑袋菜叶罢了。
相比起当一个贫穷卑贱、饿了只能吃烂菜叶的惨人,沈时雨宁愿被人天天扔菜叶。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沈时雨在朝堂之上愈加凌厉,将翰林院内拉帮结派的官员全都揪了出来,圣上陆诤十分赏脸,将他们全都连降三级,发配远边。
而我行事,愈加乖张。
在左相夫人的生日宴上,我讽刺夫人长得显老,差点还以为她是老太君,左相夫人气得够呛,却又不敢将我赶走,硬生生给气晕了过去。
镇国公夫人举办的冬日宴上,众人入寒林摘菌菇,我故意挖了个土坑,等着人掉坑。好家伙,柳氏不偏不倚地掉了进去,摔断了腿,疼得脸色煞白。
云丝的裳裙脏污了,碧翠翡耳环歪了,就连她腕子上带的极品玻璃种翡翠镯,都裂了道痕。
父亲冯善山再也坐不住了,当晚便气急败坏地来寻我,质问我为何要设计害他的宠妻柳氏。
当年我娘才死了没多久,这个柳氏就被我爹迫不及待地扶正了。
我弯起眼:没错,我就是故意的。你若是不服气,把我抓去坐牢。
冯善山更气,大声叱骂我是淫妇,给冯府抹黑,把他的颜面都丢尽了。
逗得我咯咯大笑:父亲,您后宅不是有十几房的小妾吗最小的,可是和我一般大。
我收了笑,恶狠狠道:就算我是淫妇,那也是承了你的淫荡血脉!
冯善山被我气得脸色发青心脏发梗,差点被人横着抬出去。
我与母亲不同,母亲心善要脸面,当年与圣上相好的时候,藏着掖着,生怕被人发现了,给冯善山抹黑。
可我不一样,我是冯善山的女儿,脸皮厚。我总是在各种宫宴上,堂而皇之地缠着圣上,在他身边娇嗔发媚,放浪不堪。
冯善山总会被我气得脸斜嘴歪,脸色发青。
我白日与冯善山撕破脸皮,晚上则乖乖巧巧地依偎在圣上陆诤怀里,陪着他数星星看月亮。
他会拉着我的手,静静地为我作画;
会亲自做糕点,说这桂花糕,是我娘亲最爱的点心;
他总是静静地看着我,只是眸光幽深,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问他:您这么喜欢我娘亲,当初为何不将她留在身边
陆诤有些出神:一开始,朕并未将她完全放在心上。
我低笑起来:只是后来失去了,才终于发现母亲在您心中的分量
陆诤点了点头。
我陪坐在他身边,与他一齐静静看着窗外的夜景。
白日里高高在上的天子,此时如此落寞孤独,与寻常男子无异。
当初母亲是被冯善山亲手毒死的,是我亲眼所见,你被冯善山骗了。我道,圣上,我们合作吧。
陆诤脸色一凝,眼中已满布杀机。
8
十日后,是宫中的上元节。
我身子不适,并未入宫参加宫宴,而是坐在城西小别巷的巷口,静静等着一个人。
一刻钟后,一个温婉瘦削的娇嫩姑娘出现在我眼中。
我站起身拦在她面前,笑道:我们聊聊。
这个夜里,我与这位姑娘在别庄内详谈了整晚,这才离开。
两个月后,京中发生了一桩巨大丑闻,震惊朝野。
七年前祁州水患,死伤无数,生灵涂炭,直到现在祁州都没有缓过气来,是整个大周最贫困的州郡之一。
沈时雨在早朝上向圣上递交了一份当年水患赈灾款的详细账本。
上面密密麻麻详细记录了当年赈灾款的每一笔支出。
贪墨金额之大,牵涉官员之广,当属大周开国以来之最。
而其中贪墨最狠也最大的官员,正是冯善山。
冯善山当场陈情,说这是一场费尽全力的污蔑。
高座上的圣上不语,只挥了挥手,很快就有侍卫潜入冯府,收查罪证。
不过半个时辰,侍卫们捧着一摞书信回来了,正是冯善山与各个官员之间的贿赂书信。
冯善山当场被贬入狱,连同多位大臣,一齐落马。
下朝后,沈时雨回府来看我。
他问我:你怎么知道,你爹贪墨的
我淡淡道:我在江南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中监视那老头的一举一动。
他府上的吃穿用度,就是在七年那场祁州水患后,突然好起来的。
冯善山再有沉府,不显山漏水又如何架不住那个柳氏暗搓搓地炫耀昂贵的翡翠。
当日夜里,我提着灯笼去地牢看他。
前几日还在痛骂我的堂堂左相,如今已成了狼狈的阶下囚。
他一见我,便又痛骂出声:
你和你娘一样,都是贱货!
我静静地看着他,由着他骂人。
明明在我小时候的记忆力,父亲是个十分温柔的人。
当时我们一家三口住在钦州,虽然偏远寒冷,却十分快乐。
我不记得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也许就是在他亲口求母亲,让母亲侍奉圣上的那一天。
欲望便侵蚀了他的灵魂,他不再是我父亲,彻底成了被权利腐蚀的蛆虫。
冯善山骂了我足足小半个时辰,又气急败坏地问我:那些书信,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
哪里得到的
我道:还记得你后宅中年纪最小的温氏吗
冯善山怔住。
那夜,我与温氏谈了一整个晚上。
小姑娘年纪小,我不过是给了她一只柳氏同款的翡翠镯子,她便眼睛冒出了金光。
我让她去书房寻找线索,她满口答应。
我:估摸着这会儿她正搂着两个美男下江南呢。
冯善山脸色铁青。
我又问:当年,你为何要杀了母亲明明母亲正得恩宠。
冯善山却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满朝文武是如何在背后羞辱我!
骂他是绿毛龟,吃软饭,靠出卖正妻上位。
他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官职越来越大,早已将母亲视为眼中钉。
恰逢那夜,母亲和圣上大吵了一架,圣上气得甩袖而去。
冯善山便趁此机会,将母亲毒死,却反手对圣上陆诤说,母亲是自杀的。
如此一来,他便可以继续当他的大官,踩着母亲的尸骨步步上位。
9
我眸光阴冷地看着他,缓缓拍了拍手。
很快便有黑衣侍卫闪身而出,进了他的牢房。
冯善山害怕极了,颤声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我柔声道:当年你用一壶毒酒杀死了母亲,今日我便也用一壶毒酒送你上路。
父亲,别怕,很快就不疼的。
冯善山的脸上满是惊骇,他大喊道:你竟敢滥用私刑——
只可惜话音未落,黑衣侍卫已往他的嘴中,尽数灌入了整壶毒酒。
我转身走出地牢,夜色凄清,我坐上回府的马车。
半时辰后,我准备了一桌菜肴,静等陆诤。
陆诤来得依旧准时。
房内很黑,只留了西北角的一根红蜡。
他坐在我面前,静静地看着我。
我起身,亲自为他沾满了酒。
我道:这是我母亲最爱喝的青梅酒。
他瞥了眼满酒的杯,重新看向我。
我笑道:我送走了我父亲,总算给我母亲报了仇。
我一边说,一边仰头喝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我道:可害死我母亲的,不单单只有我父亲。
陆诤依旧静静的,他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自嘲道:你说得对,还有我。
他也喝了一杯又一杯,一边低声道:我从没想过她会死。
我从未想过要害她。
我只是……我只是想和她在一起。
他的眸光逐渐发红,语气嘶哑。
我笑得越来越深。
母亲死的时候,我才八岁。
懵懵懂懂,满脑子都是对父母的怨念。
怨他们从六岁开始就把我送到山上。
怨他们不来看我,难道他们真的一点都不想我吗
我好生气,也好孤独,夜深人静的时候,万籁俱寂,我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所以我跑下山,想要找到母亲,想要抱抱她,想要问问她,难道您真的不要株儿了吗
可长大后再回想,才终于明白,原来母亲将我送上山,是为了保护我。
父亲说的没错,我也是杀死母亲的凶手。
是我间接害死了她。
若不是我贸然跑下山,陆诤便不会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我的眼前开始晕眩,腹中开始泛起一阵一阵的痛。
有猩甜不断在我喉咙间翻滚。
我用尽力气冲到陆诤面前,我恶狠狠地捏紧他的衣袖,一字一句地诡笑道:你说的没错,你和我,都是杀死母亲的帮凶。
所以,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嘴边不断涌出大口的暗色血液。
我看到陆诤的嘴边,也溢出了血。
可他却笑了起来,他伸手抚过我的眉眼,哑声道:你真的很像她。
我推开他的手,重重倒地。
眼前终于彻底黑暗。
只是恍惚间,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极了。
我看到母亲正站在榕树下,静静地看着我。
我朝她飞扑而去,扑入了她的怀里。
我终于又回到了母亲身边。
我终于解脱。
【番外】
1
我喜欢阿箬。
也许是在她义无反顾地救我的时候。
也许在她为了我跪在地上忍受宠姬阮的折磨的时候。
又或者,在她为了照顾生病的我,整夜不睡的时候。
她长得不算顶尖美貌,可她温婉轻柔,就像春风拂面,照拂着幼时的我。
她的身上有好闻的清香,就像夏天雨后的泥土混着的青草气息。
我总是喜欢靠在她怀中,然后问她,阿箬,你会离开我吗
阿箬总是弯着眼说:奴婢当然不会离开你,小殿下,快睡吧。
2
我没有母亲,整个赵王府,只有她是真心爱我。
因为她真心爱我,所以我也真心爱她。
十三岁那年,我做了个梦。
我梦到我和阿箬在床笫间嬉戏,只是梦里的阿箬,很不一样。
她穿着透明的薄纱,身姿若隐若现。
真的好美。
我心动难抑,将她压在了身下。
那场梦,真的好美。
梦醒之后,让人怅然若失。
倘若是真的,该有多好。
我看到阿箬朝我走来。
她穿着粉白色的衫裙,和梦中一样迷人。
鬼使神差的,我将她压在了身下。
我想亲吻她,我想与她互诉衷肠。
可她却仓皇失措地打了我一巴掌,然后跌跌撞撞地狼狈离去。
我的脸颊火辣辣的,可我却忍不住挑唇笑了起来。
阿箬的手,真的好香。
3
我的祖母赵贵妃,用研学的名义,让太傅将我接出赵王府。
等我十日后研学归来,赵王府里已经没有阿箬的身影。
我疯了般地独自跑出府去四处寻找。
我从城南找到城北,从城内找到城外,又一路跑到城郊。
却始终招不到她。
我害怕极了,却不敢停下脚步,晕倒在了京城郊外的一座山底。
等我再醒来时,赵贵妃正坐在床头,心疼地看着我。
她说:不就是一个婢子,一个没了,再找一个就是了。
真是个愚蠢的女人。
阿箬只有一个,她才不是普通的婢子。
我开始绝食抗议,在饿到第三天的时候,赵贵妃终究拗不过我,红着眼道:
早知道她对你这样重要,我便将她留下,给你做通房了。
不过是个女人,咱们天家贵胄,什么样的女人跟了你,都是她的荣幸。
我紧紧握住她的衣袖,眼中冒出光来:祖母,现在就派人去把她找回来,好不好
赵贵妃脸色有些尴尬:我……我将她嫁人了。
她嫌弃阿箬出身卑贱,配不上我,便随意将她指了婚。
指婚给了一个迂腐的读书人,还将他们流放到了最远的钦州。
我当夜便要骑马去寻,可京城,却出事了。
4
这几年京城动荡不断,几个皇子不断对朕痛下杀手。
等朕登基平定外忧内患,已是七年后。
可朕一直都暗中派人保护她,把她的一举一动都告知朕。
她有孕了。
她的孕肚越来越大。
临近生孕时,朕亲自去了一趟钦州。
伪装成富商,送去许多参茸。
我曾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倚靠在那个读书人的身边。
她的面色沉静,许是因为要做母亲了,看上去愈加温柔。
朕强忍许久,才终于没有冲上去。
当时朕的兄弟们盯朕盯得太紧,我怕他们会伤害阿箬。
从那一年开始,朕每年的七月份,都会去钦州远远地看她一眼。
看着她从挺着孕肚,到牵着一个女孩的手。
那个孩子,如果是我和阿箬的该有多好。
5
朕的皇位终于安稳,一道圣旨颁下,阿箬举家终于要回京了。
6
可阿箬,
却像是忘了我。
那又如何
就算她现在是臣子之妻,
又如何
朕是皇帝,朕只想要阿箬。
朕几次三番将冯善山喊进御书房,暗示他朕对阿箬的感情。
可这个讨人厌的读书人,
总是沉默不语,装作听不懂。
既然如此,就休怪朕做局了。
我在秋猎上做了个局,
故意摔伤了腿。
陪朕同行的冯善山,
果然被吓得瑟瑟发抖。
朕似笑非笑:冯爱卿,你府上是不是有善治外伤的巫医
冯善山朝朕跪了下去。
朕说:我要到冯府做客,顺便治伤。
冯善山脸色煞白。
朕道:你若不答应,
这伤,便是你谋刺的。
冯善山吓得浑身颤抖:臣、臣的府上,
确实有……有巫医。
当日夜里,朕终于光明正大地,入住冯府。
7
我抱着阿箬的时候,她的身体有些颤抖。
我像小时候那样,
依偎在她的怀里。
她身上依旧是熟悉的清香,
熟悉又温馨。
我抚摸着她的身体,温柔地占有她。
这样的梦我不知道做了多少次,
终于在七年后的现在,
变现得姗姗来迟。
她的眼角有眼泪落下,我轻柔地帮她擦了。
我在她耳边说:阿箬,
别再离开我了。
她看我的目光透着复杂的暗色,
可我知道,她也是爱我的。
8
朕给了冯善山无尽的权势,
平步青云的仕途。
还安排了左相的六庶女,去引诱他。
昔日老实沉默的读书人,逐渐被权势美色腐蚀成了全然陌生的样子。
在冯善山迎娶六庶女柳氏为平妻的那晚,
阿箬意外地对我十分热情。
阿箬终于看清了冯善山的为人。
朕很开心。
9
我以为她真的不会再离开我了。
却没想到,
我与她为了冯玉株大吵一架后,她竟自尽身亡。
冯善山说,阿箬是为了保护女儿不被送入宫,
才自杀的。
是我害死了她。
是我害死了阿箬。
冯玉株给我喝的酒里有毒。
可我喝得心甘情愿。
1
【夕【番外
2】
在我死后,沈时雨竟三天两头地来我坟前看我。
有时是与我说说最近的烦心事。
有时会跟我吐槽,他和继室生的孩子,
有多顽皮。
还有的时候,
也会与我抱怨,
说先帝死得太突然,
以至于三个皇子为了为了争抢皇位,
彼此间斗得很不愉快。
可更多的时候,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我的坟前,看着我的墓碑。
然后反复摩挲墓碑之上的我的名字。
冯玉株,沈时雨低声道,谢谢你。
他眸光深深,
眼底依稀绯红。
远方苍穹,一行白鹭飞过天际。
夕阳独好,煞是好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