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血色玉簪
永和十七年冬,金陵城的雪是铁锈味的。
苏蘅蜷缩在萧家祠堂的柏木供桌下,齿关死死咬住萧珩临行前塞给她的青玉簪。血腥气从桌帷缝隙里渗进来,黏稠地糊住了她的视线。隔着镂空雕花,她看见萧伯母的绛紫裙裾在青砖地上漫开深色花斑,颈骨以一个扭曲的角度折向供着忠烈牌位的龛笼。
萧氏通敌,满门诛绝!
铁甲摩擦声混着垂死者的嗬嗬喘息碾过耳膜。火光跳跃的阴影里,有人俯身拾起半块摔裂的兵符,玄色披风掠过尸体时,金线绣的螭龙爪尖挑起一滴将凝未凝的血。
珩哥哥......
簪尖刺入掌心的剧痛让她喉头滚动,祠堂梁上却突然传来瓦片轻磕的脆响。黑影鬼魅般倒垂而下,浸透蒙汗药的帕子捂住她口鼻的刹那,少年染血的嘶吼刺破雪夜:阿蘅快走——!
七载光阴在药炉氤氲的白气里熬成稠浆。
第一章
青囊先生
建兴四年春,淮水畔的临漳城已成死地。
腐尸堆在城墙根下招来成团绿头蝇,守城兵卒眼窝发青地靠在女墙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的嗬嗬声。瘟疫像墨汁滴入宣纸,沿着街巷的肌理无声蔓延。
让道!青囊先生的药车到了!
粗布蒙面的药童敲响铜锣,人群自发分出一条通向府衙的窄路。驴车吱呀碾过青石板,车辕上坐着个荆钗布裙的年轻女子,洗得发白的素纱覆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
是那位施针救活城南刘婶子的神医!
听说她剖开死人肚子找出病灶的......
窃窃私语中,苏蘅跃下车架。府衙廊下躺着个抽搐的男孩,指甲盖已泛起乌青。她并指按向孩童颈侧,触手皮肤滚烫如炭,咽喉深处却淤积着怪异的灰白斑块。
取我金针,酒淬。
银针没入天突穴的瞬间,男孩突然暴睁双目,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苏蘅腕骨急转,三寸长针倏地挑破喉头紫胀的血泡——喷溅的污血里,几缕蛛网似的赤纹在瓷碗清水里缓缓舒展。
哐啷!
药童失手打翻铜盆。苏蘅盯着水中游动的血丝,指尖金针嗡鸣震颤。不会错,这诡艳如曼陀罗根须的纹路,正是当年萧家灭门夜沾在凶手刀锋上的皇室秘毒朱颜烬!
侯爷有令!封城查案!
马蹄声如惊雷砸碎死寂。黑压压的玄甲骑兵潮水般涌进城门,为首者勒马立在暮色里,玄铁面具遮住鼻梁以上,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染血的披风扫过苏蘅脚边时,风里送来极淡的龙涎香。
苏蘅低头拢紧药箱,箱底褪色的平安结却突然滚落尘埃。
第二章
故人坟
青玉簪抵住喉头的刹那,苏蘅嗅到了铁锈味的旧梦。
姑娘好眼力。
新任镇北侯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铁。他玄铁护腕扣住她执簪的手,力道不容挣脱,指尖却避开了腕脉要害。堂内烛火跳跃,映亮他左颈一道寸许长的旧疤,蜿蜒如蜈蚣钻进衣领深处。
苏蘅的针囊摊在紫檀案上。金针旁搁着半块兵符残片,裂口处沾着早已发黑的血渍——正是七年前她从萧珩尸身上抠下的信物。
侯爷拿前朝谋逆案试探民女,不觉得荒唐
若本侯说......面具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萧珩没死呢
窗外惊雷炸响,惨白电光映亮他骤然扯开的衣襟。狰狞的疤痕自锁骨爬向右胸,心口处赫然烙着铜钱大的焦黑印记——那是永和十七年元宵夜,她失手打翻的莲花灯在他身上烫出的旧痕。
阿蘅。
这声呼唤烫得她浑身一颤。针囊里金针突然无风自动,七根长针凌空悬成北斗之形,针尾嗡嗡指向他心口旧伤。苏家秘传的七星引脉针法,唯有用针者濒临崩溃时才会自行护主!
祠堂供桌第三格暗板......她齿缝间沁出血腥味,你藏了什么
他眼底最后一点星火骤然熄灭。
第三章
太医院惊蝉
铜盆里的血水映出扭曲的宫灯。
苏蘅捻着金针的手指稳如磐石,针尖却悬在太后枯瘦的腕脉上迟迟未落。凤榻旁鎏金狻猊炉吐着龙涎香,纱幔后那道明黄身影的视线,毒蛇般缠绕在她后颈。
朱颜烬。
萧珩蘸着茶汤在案几上划出的三个字,此刻正在她脑中灼烧。这种以曼陀罗根混入丹砂炼制的秘毒,唯有御药房掌印大监经手过。榻上昏迷的老妇人指甲透出淡青,唇角却诡异地泛着胭脂色——正是朱颜烬侵染心脉的征兆!
陛下,太后脉象虚浮,需施针引毒。苏蘅伏地叩首,请准民女启用金针渡穴之术。
皇帝把玩玉扳指的动作一顿:金针朕记得当年萧家谋逆案,乱党便是用金针传递密信
冰锥般的寒意刺穿脊骨。她抬眼望向侍立御座旁的绯袍官员,那人腰间悬着的错金螭纹令牌,与灭门夜拾取兵符者所佩一模一样!
民女只知医者仁心。
针尖刺破太后指尖的瞬间,一缕赤纹顺着金针攀缘而上,针尾北斗七星中的天权位骤然亮起妖异的红光——七星引脉针竟在自行标记毒素源头!苏蘅猛地抬头,正撞进萧珩深不见底的眼眸。他拇指在剑鞘上急促地敲击三下,那是他们儿时约定的警示暗号:螭龙出渊。
殿外突然传来凄厉的蝉鸣。盛夏七月,寒蝉振翅声撕碎了太医院的死寂。
第四章
螭龙爪
坟土从指缝簌簌滑落时,苏蘅摸到了冰凉的玉。
城南乱葬岗的月光像淬毒的银针,扎在刚掘开的无名坟冢里。腐尸怀中半块螭龙玉佩沾满泥污,龙爪处金丝镶嵌的纹路,与她手中兵符残片的裂口严丝合缝。
谢怀安。萧珩的剑尖挑起玉佩,现任太医院院判,七年前只是御药房采办。
所以太后中毒是他......
是投名状。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烙印,当年我身中七箭,是谢怀安剖开尸堆找到半口气的我。他救我性命,只为让我当螭龙纹的活牌位。
风里送来腐叶的气息,苏蘅的指尖突然触到尸骸腰间硬物。牛皮袋里裹着本烧焦的脉案,残页上萧贵妃三字下洇着深褐污迹,墨迹旁却画着朵细小的曼陀罗。
永和十六年,姑母暴毙当夜。萧珩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太医院记载是急症,但这本暗账在记录试毒痕迹。
七星针在牛皮袋上嗡鸣旋转,针尖齐齐指向皇宫方向。苏蘅突然想起太后毒发那日,皇帝摩挲玉扳指时,拇指内侧一道陈年针孔在烛光下一闪而过。
螭龙纹的利爪,原来早已攥住整个王朝的命脉。
第五章
金针问脉
太医院的白纱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投下斑驳的光影。苏蘅指尖的金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针尖距离太后枯瘦的腕脉仅剩半寸。
民女斗胆。她伏跪在青玉砖上,后颈沁出的冷汗浸透了素衣领口,太后娘娘脉象沉滞,需以金针渡穴之术引毒归经。
鎏金狻猊炉吐出的龙涎香突然变得浓烈。纱幔后,明黄色衣角微微一动,玉扳指叩击紫檀扶手的声音像钝刀刮过耳膜。
朕记得,七年前萧家谋逆案中...皇帝的声音带着黏腻的笑意,乱党就是用金针传递密信。
苏蘅的指甲陷入掌心。祠堂供桌下的血腥味又涌上喉头,那夜铁甲摩擦声里,确实有人说过同样的话。针囊中的七根金针开始无声震颤,在锦缎上排成北斗之形。
陛下明鉴。萧珩的玄铁护腕突然压住她颤抖的手背,青囊先生师承药王谷,金针之术乃医家正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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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幔掀起一角,皇帝的目光如毒蛇信子舔过苏蘅的脖颈。她这才注意到,那只把玩玉扳指的右手拇指内侧,有个细如发丝的针孔旧痕。
准了。
针尖刺入太后少商穴的刹那,苏蘅的瞳孔骤然收缩。暗红色的血珠顺着金针纹路攀援而上,在针尾凝成诡异的曼陀罗花纹——与临漳城瘟疫患者体内的毒纹一模一样!
七星引脉!殿角突然传来惊呼。绯袍玉带的太医院院判谢怀安死死盯着悬浮在半空的金针,这分明是苏家...
萧珩的剑鞘重重磕在地上。七根金针应声而落,其中一根却诡异地指向皇帝所在的方向。苏蘅突然想起乱葬岗那具腐尸怀中的暗账,永和十六年萧贵妃暴毙的记录旁,也画着这样一朵曼陀罗。
第六章
夜探禁苑
三更梆子响过第三声时,苏蘅摸到了御药房后墙的狗洞。潮湿的霉味混着药香扑面而来,月光透过菱花窗,在青砖地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谢怀安每月初七都会来取朱颜烬。萧珩的声音贴着她耳畔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解药应该藏在...
话音戛然而止。苏蘅转头看见他玄铁面具下的瞳孔骤然紧缩——药柜最上层的青瓷罐正在渗出暗红色液体,像极了当年祠堂地砖缝里的血。
突然,她的金针囊剧烈震动起来。七根银针破囊而出,在空中排成箭矢形状直指东北角。那里摆着个不起眼的乌木匣子,匣面螭纹的第三只爪尖缺了半截。
是兵符的缺口!苏蘅刚要上前,却被萧珩猛地拽到药架后。几乎同时,门外传来环佩轻响,谢怀安绯红的官服下摆扫过门槛。
侯爷深夜造访御药房...谢怀安指尖把玩着半块螭龙玉佩,龙爪处金丝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可是太后病情有变
萧珩的剑无声出鞘三寸。苏蘅注意到谢怀安腰间悬着的错金令牌,与当年祠堂里拾取兵符者所佩分毫不差。更可怕的是,他左手小指戴着枚骨戒——那分明是用人指骨雕成的!
本侯听闻...萧珩突然向前一步,玄铁面具几乎贴上对方面门,谢院判当年在御药房当采办时,曾私藏过西域曼陀罗
谢怀安的笑容僵在脸上。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苏蘅袖中金针激射而出,精准刺入乌木匣锁孔。咔嗒轻响中,匣内露出半本焦黄的账册,首页赫然写着永和十六年萧贵妃用药录。
拦住他们!谢怀安的尖叫撕破夜空。无数黑影从廊柱后涌出,苏蘅的金针却在空中划出七道金线,针尾燃烧般亮起血色光芒。最细的那根针突然调转方向,直直刺向追兵中那个戴着玄铁面具的身影——
针尖在触及萧珩心口烙印的瞬间,化作一缕青烟。
阿蘅...他握住她颤抖的手,将乌木匣塞入她怀中,祠堂供桌第三格,藏着我们真正的敌人。
宫墙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映红了半边天空。萧珩猛地推开苏蘅,自己却迎向潮水般涌来的禁军。在刀剑加身的最后一刻,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烙印,对着太和殿方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螭龙纹的爪牙,终会反噬其主!
第七章
贵妃遗册
烛泪在青铜灯台上堆成赤红的小山。苏蘅指尖发颤地抚过乌木匣中焦黄的纸页,永和十六年九月初三的记录上,心悸昏厥四个字被反复描画,墨迹旁还洇着可疑的褐斑。
这是...她突然将纸页凑近灯焰,在光照下,那些看似污渍的斑点竟显出细密的指纹纹路——有人曾用染血的手指反复摩挲这行字。
萧珩的玄铁面具搁在案头,烛光为他侧脸的疤痕镀上金边。他正用匕首小心剥离匣底夹层:姑母去世前半月,曾托人给我娘送过一支累丝金凤簪。
簪中有物
半张药方。匕首突然挑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绢纱,萧珩的声音陡然紧绷,当年我娘把它缝在了你的...
苏蘅的耳垂突然刺痛。七年前灭门夜,萧伯母确实在她耳后刺过什么。她急忙拔下青玉簪,就着灯光细看簪头曼陀罗的花蕊——那里藏着极细的刻痕,正是药方缺失的上半部分!
朱颜烬的解药!她刚惊呼出声,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七星针在囊中剧烈震颤,七点寒光齐指房梁。几乎同时,一道黑影倒垂而下,淬毒的袖箭直射萧珩咽喉!
叮!
青玉簪与袖箭相撞,溅起一串火星。黑衣人见偷袭不成,竟甩出三枚烟雾弹。浓烟中苏蘅被一股大力扑倒,萧珩的胸膛严严实实护住她,心口烙印隔着衣料传来异常的热度。
别看。他捂住她眼睛的掌心有血腥味。等烟雾散去,地上只剩一滩冒着气泡的黑血,刺客的尸骨竟已化尽,唯余半枚螭纹铜扣在血泊中沉浮。
苏蘅的金针突然自行飞向铜扣,针尖在触及纹路时爆出刺目红光。她突然想起太后宫里的七星针异象——天权星位对应的,正是皇帝所在的方位!
我明白了...她抓起绢纱药方的手不住发抖,当年萧贵妃发现的不是毒药,而是...
萧珩的吻突然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这个羽毛般的触碰让两人都僵住了,七年前元宵夜打翻莲花灯的回忆与此刻重叠,他心口烙印的温度透过衣衫灼烧着她的掌心。
祠堂供桌暗格里,藏着真正的兵符。他的唇擦过她耳垂上的旧针痕,能调动北疆三十万铁骑的...萧家军虎符。
第八章
雪夜归魂
子时的更鼓被风雪吞没。苏蘅裹着粗麻斗篷跪在萧家祠堂的废墟里,指尖拂过焦黑的供桌残骸。七年前那场大火烧透了横梁,却奇迹般留下了第三格暗板的鎏金铰链。
小心!
萧珩突然拽着她滚到供桌残骸后。一支玄铁箭深深钉入她方才跪坐的位置,箭尾缠着的朱砂符纸在雪夜里泛着诡光。祠堂外传来整齐的踏步声,至少二十名重甲武士正缩小包围圈。
是皇帝的影卫。萧珩扯开大氅将她裹进怀里,苏蘅感觉到他肋下有湿热的液体渗出,他们带着噬魂弩...
话音未落,三支弩箭呈品字形射来。萧珩抱着她撞向供桌残骸,腐朽的木板在重压下轰然塌陷——下方竟是个幽深的地窖!坠落瞬间,苏蘅的七星针突然飞出,七点金光在黑暗中排成北斗形状,照亮了地窖正中的玄铁箱。
虎符!萧珩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震颤。箱盖上两道凹痕,正与她手中的兵符残片严丝合缝。
头顶传来木板碎裂的巨响。影卫的钩索已经垂下,为首者面具上的螭龙纹在火光中狰狞可怖。苏蘅突然将两片兵符拍在萧珩掌心,自己转身面向追兵,金针在指间排成扇形。
阿蘅!
接好了!她扬手抛出青玉簪,簪头曼陀罗在疾飞中突然裂开,细如牛毛的银针暴雨般射向影卫。惨叫声里,萧珩终于将完整的虎符按进玄铁箱凹槽——
咔嗒。
地窖突然剧烈震动,四壁青砖如活物般翻转,露出密密麻麻的箭孔。苏蘅的金针却在这时全部悬停,针尖齐齐指向她自己的心口!
原来如此...她苦笑着看向虎符上突然亮起的血色纹路,七星针认主,萧家军只认苏氏血脉。
第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时,萧珩的剑鞘重重磕在地上。地底传来沉闷的机括声,三十六个箭孔同时喷出黑水——不是箭矢,而是浓稠的火油!苏蘅的金针引燃火油的刹那,整个地窖化作火龙卷,将螭纹影卫尽数吞没。
热浪中,萧珩死死搂住她颤抖的身躯。当火焰即将舔舐到他们衣角时,虎符突然迸发刺目蓝光,地窖西侧砖墙轰然洞开,露出条幽深的隧道。
是姑母的嫁衣...萧珩拾起隧道口半幅焦黑的喜帕,其上金线绣着的并蒂莲竟与苏蘅耳后针痕一模一样,她早料到了这一天。
隧道深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苏蘅的七星针突然全部指向北方,针尾的红光在黑暗中划出七道血线,仿佛在为他们指引归途。
第九章
冰原烛龙
北疆的风雪像钝刀刮着脸颊。苏蘅裹着狐裘站在悬崖边,脚下千丈冰渊中隐约传来金戈碰撞之声。七星针悬在身前剧烈震颤,针尖指引的方向直指深渊底部。
萧家军的埋骨地。萧珩的大氅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手中虎符泛着诡异的蓝光,当年三十万将士不是战死,而是...
冰层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苏蘅的耳后针痕毫无预兆地灼烧起来,青玉簪自发地从她发间脱落,箭一般射向冰渊——簪头曼陀罗在飞行中绽放,花蕊处迸射出七根金线,与她的七星针凌空交织成网。
血祭封印!萧珩猛地拽住她手腕。冰面下浮现出巨大的阴影,那是一条被三十六根玄铁链禁锢的黑龙,每片鳞甲上都刻着螭纹。龙睛处插着的,赫然是另一支青玉簪!
苏蘅突然头痛欲裂。破碎的画面在脑中闪回:七岁的自己跪在冰面上,有人握着她的手将玉簪刺入龙睛...那只手无名指戴着并蒂莲戒指,与萧贵妃嫁衣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苏姑娘可算来了。
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十二名白袍老者不知何时已围住他们,为首者手中的骨杖竟是用人脊椎制成——杖头镶嵌的,正是谢怀安佩戴过的那种指骨戒指!
药王谷十二长老...萧珩的剑已出鞘三寸,你们不是早在永和十五年就...
就死了老者掀开兜帽,露出与谢怀安七分相似的面容,多亏萧贵妃送来的药童心尖血。他浑浊的眼珠转向苏蘅,特别是这个丫头,她的血能破天下奇毒。
冰层轰然崩塌。黑龙的一只爪子挣断锁链探出冰面,苏蘅的七星针突然全部调头,齐刷刷刺入她自己心口!剧痛中她看到难以置信的画面——七岁的自己站在萧贵妃身侧,两人耳后有着相同的并蒂莲针痕。
原来我才是...鲜血从她嘴角溢出,朱颜烬的药引...
第十章
同心劫
黑龙的咆哮震落山巅积雪。苏蘅跪在冰面上,七根金针从心口位置缓缓排出,每根针尾都缀着一滴晶莹的血珠。老者们贪婪地扑向血珠,却没注意到那些血滴在半空突然转向,全部飞向萧珩心口的烙印!
阿蘅!
萧珩的惨叫撕心裂肺。烙印在接触血珠的瞬间化作火红色,竟浮现出完整的并蒂莲纹样——与苏蘅耳后的痕迹一模一样。黑龙在这时发出痛苦的嘶吼,它的一只眼睛突然流出黑血,插在那里的青玉簪咔地裂开细纹。
不可能!老者踉跄后退,同心劫怎么会在你们身上...
苏蘅突然明白了什么。她颤抖着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从未示人的胎记——那是半朵并蒂莲,与萧珩心口烙印拼合,正是完整的图案!
当年萧贵妃用我们的血施术...她握住萧珩颤抖的手,我们本就是...
冰渊彻底崩塌。黑龙挣断所有锁链冲天而起,却在触及两人身影时突然温顺地垂下头颅。苏蘅的七星针从龙睛中吸出汩汩黑血,在空中凝成朱颜烬三个大字。
以毒攻毒...萧珩突然挥剑划破自己手掌,将血涂在虎符上,萧家军听令!
山崩地裂的震动中,冰渊下爬出无数身披玄甲的骷髅。它们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蓝色火焰,整齐划一地跪倒在两人面前。最前排的骷髅捧起个青铜匣子,匣中静静躺着支累丝金凤簪——正是萧贵妃当年送出那支的另外半截。
苏蘅的金针自发刺入簪头。当针尖触及藏在凤眼中的血痂时,整个北疆的天空突然被霞光染红。她与萧珩的胎记同时灼烧起来,两人吐出的血在空中交织,化作漫天火雨落向金陵方向。
螭龙纹怕火...萧珩在剧痛中紧紧抱住她,你的血...加上萧家军...
老者的惨叫突然打断了他。十二名长老的身体像蜡一样融化,他们的骨头在地上拼凑成完整的皇宫地图,心脏位置标注着承乾殿三个血字。
苏蘅拾起那截青玉簪残片。当她的血滴在断口处时,簪身浮现出细如蚊足的小字:七月初七,朱颜烬尽。
第十一章
火雨倾城
七月初七的子时,金陵城上空悬着血色的月。
苏蘅站在北城门箭楼上,看着自己的血滴入青铜盆中。每一滴落下,天际就多出一道赤霞,如今整个夜空已如浸透鲜血的绸缎。萧珩的玄甲上凝着霜花,他手中虎符正将三十万萧家亡魂化作实体——那些骷髅将士每踏出一步,脚下就绽开一朵火焰莲纹。
报!承乾殿升起螭龙灯!斥候的声音被热浪扭曲。
苏蘅低头看掌心,七星针正在皮下游走。自从北疆归来,这些金针就融入了她的血脉,此刻针尖全部指向皇城方向。她忽然想起药王谷典籍上的记载:朱颜烬尽之日,七星引脉之人将见血封喉。
阿蘅。萧珩的护腕轻碰她手背,上面新刻的并蒂莲纹泛着微光,你看。
顺着他的指向,苏蘅瞳孔骤缩。承乾殿上空盘旋着一条由黑烟凝成的螭龙,龙睛处跳动着两点幽绿火焰——与北疆冰渊下那条被封印的黑龙一模一样!
原来皇帝才是...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雷声截断。
第一滴火雨坠落时,正砸在谢怀安的轿顶上。绯红官服瞬间燃起青火,这位太医院院判惨叫着滚出轿辇。苏蘅的金针突然自行飞出,七点寒芒穿透火幕,精准刺入谢怀安周身大穴。
苏家的七星针...谢怀安在火中癫狂大笑,你可知当年萧贵妃为何要取你心尖血因为皇帝体内流的根本是...
萧珩的剑光如电闪过。谢怀安的头颅飞起时,嘴里还在发出咯咯的笑声。那头颅划过抛物线坠入护城河,水面立刻浮起一层诡异的绿色荧光。
全军听令!萧珩的吼声震得城墙砖石簌簌掉落,破宫门——
回应他的是三十万亡魂整齐的踏步声。骷髅军团所过之处,地缝里钻出无数火蛇,这些赤红的小蛇汇聚成洪流,顺着螭龙黑烟的轨迹直扑承乾殿。
苏蘅的青玉簪突然自行碎裂。簪头曼陀罗化作粉末飘散,露出内里藏着的半张绢帕——上面用血写着换血二字。她终于明白了所有关窍,当年萧贵妃取她心尖血不是为了炼毒,而是为了...
阿珩!她抓住萧珩的腕甲,皇帝是你...
第十二章
烬里春(终章)
承乾殿的盘龙柱在火雨中崩塌时,苏蘅看清了龙椅上的人。
明黄龙袍下伸出的手臂布满鳞片,皇帝的脸正在黑烟中扭曲变形——他的左眼变成竖瞳,右脸却保留着人类轮廓,那清俊的眉眼与萧珩有七分相似。
朕的好侄儿。天子的声音带着双重音调,用苏家的血养了七年螭龙蛊,终究还是差最后一步...
萧珩的剑哐当落地。苏蘅看到他脸上血色尽褪——皇帝露出的锁骨位置,赫然烙着与萧珩心口一模一样的并蒂莲印记,只是那莲花已经发黑溃烂。
先帝双生子...苏蘅的七星针全部指向皇帝心口,你是萧珩的...
火雨突然变得更加密集。一条巨大的黑龙虚影从皇帝天灵盖冲出,与空中螭龙黑烟撕咬在一起。苏蘅趁机甩出金针,七点寒星刺入皇帝周身要穴,针尾带出的血珠竟在空中凝成永和十六年几个大字。
姑母发现的秘密...萧珩突然挥剑划破自己手掌,将血抹在虎符上,是你用螭龙蛊替换了皇室血脉!
骷髅军团突然集体仰头,三十万道魂火直冲天际。这些蓝莹莹的火光汇聚成巨大光柱,将螭龙黑烟逼得节节败退。皇帝发出不似人类的嚎叫,他的皮肤开始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漆黑的鳞甲。
苏蘅的青玉簪突然飞起。簪身残留的粉末在火雨中重组,化作一柄晶莹剔透的冰剑。她握住剑柄的瞬间,耳后并蒂莲针痕与萧珩心口烙印同时发光,两人吐出的血在剑身上交织成繁复的纹路。
朱颜烬...皇帝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明,原来解药是...
冰剑贯穿他胸膛时,没有鲜血喷溅。无数细小的光点从伤口涌出,在空中凝成萧贵妃的虚影。这位早逝的皇妃温柔地拥抱了扭曲的帝王,两人一起化作青烟消散。
最后一滴火雨坠地,浇熄了承乾殿的余烬。苏蘅瘫软在萧珩怀里,看到他虎符上浮现出山河永固四个小字,随即化作金沙从指缝流走。
结束了...萧珩的吻落在她汗湿的额角,三十万亡魂终于安息。
朝阳初升时,他们站在焦黑的宫墙上远眺。幸存的百姓从废墟中爬出,有人开始传唱一支古老的民谣。苏蘅的七星针不知何时已排出体外,七根金针在晨光中排成北斗形状,针尖齐齐指向江南方向。
三个月后,姑苏城外的药圃开了第一朵金银花。
苏娘子,您家相公要的安神汤!药童脆生生的呼唤惊飞了檐下燕子。
窗内伸出的手骨节分明,腕间平安结被晨露打湿。萧珩接过药罐时,苏蘅正巧抬头,撞进他映着天青色的眼眸里。院角最后一株曼陀罗被连根拔起,新栽的忍冬藤在春风中舒展嫩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