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岩,职业通乳师。
宋夫人用顶级胸贴聘请我时,我没想到她真正的业务是气炸渣男。
记住,她指导我假装打翻燕窝,越无辜越好,让他暴跳如雷签离婚协议!
三个月后,媒体围堵我:沈先生,传闻您靠通乳技术拆散了宋氏夫妇
法院门前,宋总摔碎保温杯冲我吼:就凭你也配动我老婆
我弯腰拾杯盖:宋总……需要通乳服务吗
保温杯的滚烫水花溅在我手背那一刻,身后闪光灯疯了。
十二月的北城,冷风像无数根细密的冰针,无孔不入地往人骨头缝里钻。我的小电驴吭哧吭哧地驮着我,慢吞吞地朝西城区的锦绣云台爬行。那号称北城最金贵的地界儿,离我现在蜗居的出租屋有快二十公里,电量表肉眼可见地往下掉。我缩了缩脖子,把羽绒服的拉链拽到顶,试图把那冷飕飕的风堵在外面。眼前这个破旧不堪的工具箱捆在车后座,和我这辆锈迹斑斑的小电驴倒也挺配,都写着俩字:底层。
路过熟悉的街角便利店,旺福百货四个掉漆的红字在冷风里晃荡。我刹住车。橱窗玻璃有点脏,隐隐约约映出个头发支棱、穿着臃肿羽绒服、骑着小电驴的人影,挎着破工具箱。跟精致白领、职业精英这类词儿,中间大概隔着一个银河系。
得补充点弹药了。奶粉、纸尿裤,这是我家那个小祖宗每天的硬性指标。我低头看了眼电量表,又看看锦绣云台地图上遥远的小红点,心里快速盘算着:奶粉……不能省,要进口的,贵点就贵点;纸尿裤,趁着活动,囤点中档的吧……算盘在心里劈啪响,心尖也跟着抽抽了两下,像被那冷风冻麻的手指头不小心掐了一把。
推开旺福玻璃门,一股廉价香精味和暖气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我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面角落的货架,目光在那几罐熟悉的进口奶粉包装上巡睃,精准地定位到价格标签。啧,又涨了二十块手指犹豫了一下,还是果断地抄起一罐。旁边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打折促销纸尿裤,粉蓝色的包装写着舒适超薄。我咬咬牙,搬了三大包。
结账的时候,收银台后面站着的年轻女店员,那张脸总让人联想到刻薄两个字。她把奶粉罐子在扫码器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嘟一声。
三百五十八。她眼皮都没抬。
又拿起纸尿裤,两包捆在一起的,被她粗暴地扯开分开扫,又是嘟嘟两声。
一百四十五,六,七……自己加吧。她把东西丢到一边的台子上,下一位!
后面排着几个提着菜的大妈,催促的眼神和冬日里没晒到的太阳光一样,没什么暖意。我从厚厚的羽绒服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大钞,带着点毛边,又抓出一把叮当响的硬币。仔细数了数,够是够,就是荷包再次肉眼可见地瘪了。心也空了一块,透着风。
拎着沉甸甸的奶粉和纸尿裤出来,冷风一激,我打了个哆嗦。把它们笨重地塞进工具筐和电驴后座之间的缝隙里,用一条松了的旧背带费力地捆了几圈。捆完拍了拍手,吐出一口白气。这奶粉钱像是我每天出门的动力,又像是在我背上压了一座无形的大山,一点一点榨干我这条咸鱼所剩无几的气力。
就在我抬脚准备跨上电驴,锦绣云台那豪华气派的大理石门廊和喷泉雕塑都仿佛在眼前招手时,侧前方路边一个不起眼的修车摊子旁,一个花里胡哨的牛奶箱子突然噗通一声闷响倒下来。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猛地拧住刹车。那小电驴的破刹车皮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尖啸,轮胎在冰冷干燥的路面上打滑了一下,整个车身甩尾横漂,最后咣当一声,工具箱的硬角狠狠刮在路边一颗光秃秃的行道树干上。万幸我没被甩出去,但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奶粉罐子!我脑子嗡了一下,赶紧往后座看。还好还好,塑料桶里的奶粉和纸尿裤都还捆得死死的,没散架,也没开封。这口提起来的气还没松到底,就听见前头传来一个尖利的破锣嗓子,带着浓重的北城胡同味儿:
哎哟喂!长眼睛喘气儿的我那箱子刚搁那儿啊!叫你给我撞散了!
修车摊旁边,一个穿着沾满黑色油污的绿棉军大衣的老头子,佝偻着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车头前,唾沫星子飞溅到我冻僵的手背上,凉嗖嗖的。
地上那只箱子,印着些廉价牛奶的logo,稀里哗啦滚出几个硬纸板牛奶盒,滚着灰,但绝对没破没扁。倒是我的工具箱,刮树那一下,硬生生把侧边的卡扣给撞崩了,可怜巴巴地敞着个小口子。
大爷,我努力按下刚才那惊魂未定的狂跳,指了指那堆滚远但毫发无损的牛奶盒,尽量让语气像个平和的通乳师,而不是一个想骂街的愤青,您看看您的奶,盒子都好好的。我这箱子给磕开了,我这车是……
放屁!老头眼睛一瞪,像两颗浑浊的玻璃珠子,死死戳在那片狼藉和我敞开的工具箱上,谁管你那破箱子!我这奶搁这儿碍着你了撞了我箱子就得赔!少废话!
周围本来就稀稀拉拉几个等着看戏的路人目光被这声吼吸引过来,探究、漠然、看好戏的眼神在我们之间织成一张密密的网。
赔什么我声音也沉下来。赶时间,锦绣云台那个地址单子上写着下午两点要到,现在眼看着已经一点二十了。
误工费!精神损失费!营养费!老头掰着黑乎乎的手指头,嘴皮子翻得飞快,我也不讹你,算你便宜,二百!少一个子儿今儿别想走!他一条膀子叉在腰上,另一条带着浓重机油味的手差点指到我鼻子上。
那股劣质机油和廉价烟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我胃里一阵翻搅。围过来的几个路人交头接耳,嗡嗡的声音钻入耳朵。要是在平时,我能耗,哪怕去派出所都行。但今天不行。锦绣云台那个电话里管家婆子一样高冷的女人声音还在脑子里回响:宋夫人请的专家都讲究守时,迟到一分钟,你就直接滚蛋。迟到那意味着白跑一趟,意味着这趟路费油费全白搭,意味着孩子下星期的进口奶粉又要咬紧牙关凑。
太阳穴突突地跳。我手伸进羽绒服口袋,又掏出了那个刚刚才瘪下去的钱包。从仅剩的几张票子里飞快地捻出两张红的,连带着沾上了点机油味,几乎是摔在老头那只伸出的、黑乎乎的掌心里。
拿好!我声音有点哑,喉头被什么堵着似的。
老头捏着钱,得意地抖了抖,油腻的脸上挤出点笑纹,转身走开时还嘟囔:哼,这还差不多!算你小子识相!
再没多看他一眼,我手脚麻利地把散在工具箱口的几件吃饭家伙——消过毒亮闪闪的金属软管、密封的玻璃瓶、几本不起眼的穴位图小册子——一股脑塞回那只被撞歪了盖子的破工具箱里,用膝盖用力顶住崩坏的卡扣,勉强让它合上,再用绳子缠了几道死结。小电驴颤巍巍地重新启动,电量表的指针像是随时要罢工一样抖了抖。
心里憋着一团邪火,油门拧到了最大。破车发出痛苦的呻吟,顶着刀子般的寒风,重新冲向目的地——那个传说中用黄金堆砌出来的锦绣云台。风更大了,吹得眼睛生疼。宋夫人的脸在想象中模糊起来,但那份专家的报酬数额,却无比清晰地压在心口上。这趟差,绝对不能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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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云台像个巨大的、冷冰冰的镀金鸟笼,盘踞在北城寸土寸金的西区。厚重雕花的大铁门紧闭,旁边立着个低调奢华的门卫室,大理石镶嵌的那种。我那小电驴在气派宽阔的雕花铁门和锃亮保安亭的映衬下,像个闯错了时空的破烂玩具,发出蚊子哼哼般的哀鸣。保安亭里两个一身笔挺黑西装、耳朵上挂着墨镜腿的保安齐刷刷看向我,眼神像探照灯扫过地雷区,冰冷而精准。
我赶紧停下这辆随时要散架的老伙计,推着它走到旁边特意开的一个小侧门边。那门卫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窗(我猜是防弹的),上下左右、几乎要把我的破羽绒服扒开来扫描的眼神,黏糊糊地沾在我身上。他慢条斯理地翻看着一张烫金硬壳预约记录册上的名字,又抬头用那种评估危险等级的目光审视我三秒。
沈岩他声音通过小孔传声器传出来,带着点北城本地人特有的含混口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通……什么师他眉毛可疑地抬了抬,似乎在最后那个名词上卡了一下壳。
通乳师。我把那三个字咬得清晰、平静、职业范儿十足。心里默念:专业,专业,我是专业人士。
他眼神又瞟了一眼预约记录册上我的名字和职业栏,大概是终于确认无误,但眼神里的古怪还是挥之不去。这才拿起个巴掌大的遥控器按了一下,我面前那扇沉重的、足以撞死牛的合金小门,咔哒一声轻响,带着气闸放气的细微嗤声,向里面无声地滑开一道刚好能挤进去一个人的缝。
暖气立刻像粘稠的浪潮般把我裹住,巨大的温差让我猛吸一口气,瞬间从寒冬迈进了恒温花房。空气里有种若有似无的、淡雅昂贵的香水味,混在湿润温暖的气息里。一条宽阔得能并排开三辆豪车的步道在眼前铺开,两边是大片修剪得一丝不苟、在寒冬里依然保持着变态绿色的草坪和奇奇怪怪的巨大雕塑。不远处的喷泉池在巨大穹顶玻璃的遮蔽下,兀自哗哗地喷着水,水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点突兀的吵闹。
没有指示牌。只有脚下光可鉴人、能清晰照出我鞋底沾的灰泥的昂贵石材。我像个闯入巨人宫殿的小矮人,推着吱嘎作响的小电驴往里走。车轮碾过地砖的噪音在空旷的环境里被放大,尴尬得我想缩成一团。
不知走了多远,前面终于出现一片密集的景观树林。树后面,一栋造型极简又霸道的三层建筑像块嵌在地面的灰色巨石,无声地矗立在视野尽头。这就是宋宅了。
建筑入口处,几级宽大的大理石台阶如同冷漠的琴键。台阶下,一个穿着黑色毛呢套裙、头发梳得能滑倒苍蝇、面色刻板得如同博物馆大理石半身像的中年女人,像一根精准的时钟指针,戳在那里。眼神精准地落在我手腕的表盘上,随即又回到我的脸上,声音平板,没有丝毫起伏,像设定好的录音:沈先生,你迟到了三分钟。
我心里那根早就绷紧的弦铮地一颤。这管家婆子!她甚至都没让我把气儿喘匀!
路上遇到了点意外,我挤出点职业性的干笑,同时微微侧过身,示意了一下身后那个看起来歪了脖子还打着歪脖子绳圈的破工具箱,以及捆在侧边的进口奶粉罐和廉价纸尿裤大礼包,耽误了些。
我想象着奶粉罐子上那价格标签的光芒足以刺瞎她的眼。
她的目光像X光一样扫过我的破工具箱和那些婴儿用品,鼻翼似乎几不可查地耸动了一下,大概是闻到了我身上还残留的那股机油混合廉价烟的味道也可能只是单纯觉得碍眼。
夫人时间很宝贵。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得像冻过的钢板,跟我来。
她转身,高跟鞋踩在光洁得能当镜子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冰冷又脆生的哒、哒声,每一步都像精准踩在我的心尖上催命。我赶紧解开那死死捆住工具箱的绳子,把可怜的婴儿奶粉和纸尿裤留在靠在台阶旁的可怜小电驴旁边——它们在这奢靡的空间里显得更加格格不入且充满底层的象征意味。拎起工具箱,跟上那串催命的哒、哒。
进了门,暖气更盛,几乎要将人融化。空气里那种高级香氛味道变得浓郁了一些。眼前是一个挑高至少五米的大厅,空旷感几乎让人有回音。极简的设计,白得像雪的墙壁,地面是光洁如镜的深色哑光石材,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整面墙,外面是一片被精心设计过的庭院枯山水,此刻覆盖着薄雪,倒有种冷寂的禅意。巨大的沙发组像搁浅在沙滩上的白色异形巨兽。管家婆的脚步声是唯一证明时间还在流逝的东西。
她把我引到大厅侧后方一条安静得瘆人的走廊。厚重的羊毛地毯吸掉了所有的脚步声,灯光柔和得近乎暧昧。在一扇紧闭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实木雕花门前,管家婆停下,没有敲门,而是侧身对我低声(那种刻意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低沉)说:夫人最近情绪欠佳,压力很大。她顿了顿,眼神像两枚冰冷的小针,你需要非常小心。做你该做的,拿到报酬,立刻离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明白那眼神不是提醒,更像是警告,传递的信息简单粗暴:少惹麻烦,别好奇,别问,别管闲事。
我点点头,喉咙有点发干。明白。职业操守第一要义,保护客人隐私,尤其是这种巨富之家,八卦够普通人嚼一辈子舌根的,但也是最要命的。
管家婆这才伸手,用一种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里面什么易碎品的方式,叩了叩厚重的门扉。叩了三下,间隔均匀,力道精准。
夫人,沈先生到了。她的声音隔着门板,恭敬得像排练过一百遍。
里面沉默了几秒。时间像被拉长的橡皮糖。然后,一个带着几分慵懒,有些飘渺,却又异常清晰的女声传出来,像是羽毛搔过心尖,声线好听到有点不真实:
进来吧。
管家婆按下亮晶晶的黄铜门把手,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条缝,浓郁到化不开的、极具存在感的暗香立刻钻入鼻腔。管家婆侧开身,对我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自己却停在了门口没动。
我拎着我的破工具箱(在这个瞬间它显得格外渺小沉重),吸了一口那价值不菲的香氛空气,迈步走了进去。
管家婆在我身后悄无声息地把门重新带上。
门内的世界瞬间将我吞没。
空气里氤氲的暖意和那股复杂馥郁、仿佛浸满了时光沉淀感的高级玫瑰混合沉香木调的气息更浓了,浓得几乎有重量。光线被厚重的丝绒窗帘过滤成了某种暧昧不明的琥珀色,慵懒地铺在柔软蓬松的地毯上。
这是一间极大的套房小厅。陈设依旧简洁到极致,却处处散发着一种低调奢华就是让你猜不透我到底多贵的气场。左手边是一张超大尺寸的床,铺着看不出质地的昂贵床单,床边散落着几本摊开的厚杂志和一瓶半开的奢华面霜。右手边靠墙是一组低矮而宽大的沙发和两张单人丝绒椅,围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紫砂茶盘。房间尽头是另一道虚掩的门,大概通向真正的起居室或书房。
我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被拉向了窗边。光线最为丰沛的地方,立着一座复古设计的梳妆台,巨大的镜子如同冰冷月色铸成。镜前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她的背影勾勒出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风景。
一件丝质的、暗酒红色几乎接近玫瑰紫的睡袍松松垮垮地裹着她。肩颈处的线条柔和却又带着点倔强的瘦削,一头柔顺如瀑的黑发流泻下来,遮住了部分后背。她并没有回头看我,只是慵懒地对着镜中自己的映像,手中拿着一只极细的蘸水毛笔,正对着镜子,不紧不慢地画着她那已经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上眼线。笔尖勾勒的弧度精准得像用直尺和圆规测绘过。
整个空间安静得只剩下窗外若有似无的寒风呼啸,和笔尖接触皮肤时几乎无法捕捉的细微沙沙声。时间仿佛都为她凝固了。连带着我也被钉在原地,成了一个误入他人私密空间的不速之客画像。
沈先生
她开口了。声音依旧带着那种独特的慵懒和清冷混合的质感,像是在空气中拨动了某种昂贵的、发声悠长的金属弦,余韵袅袅。她依然没有回头,镜子里能瞥到她一点流畅的下颌线和挺翘的鼻尖。
宋夫人。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表情一样镇定,如同过去面对任何一个高要求的客户。我是沈岩。您可以开始吗需要我先做些消毒准备视线规矩地落在梳妆台的一角,那里光可鉴人,映着头顶悬垂下来的水晶灯折射的零星光点。工具箱沉甸甸地坠在腿边,手背上那个在寒风中冻红的关节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不急。
她终于画完了最后一笔,轻轻放下了那只精巧的金色笔杆,动作优雅得像拂过水面的天鹅。那双在镜中完整显露的眼睛扫了过来——线条完美,眼神平静得如同最深沉的寒潭。
她在镜中上下打量了我几秒,眼神像冰冷的探针,扫过我的脸,我的旧羽绒服(那点机油污渍怕是早被室内热气烘得更刺鼻了),和我脚边那个打着难看绳结的工具箱。那目光里没什么鄙夷,就是纯粹的评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玩味和……一丝失望
或许只是我的错觉。这种顶级豪门的女主人,情绪大抵不会轻易写在脸上。
听说你是业内口碑不错的‘专家’她淡淡地问,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梳妆台上一个镶着暗色小珍珠的胸针。珍珠光泽圆润。
只是尽力做好专业范围的事。我回答得不卑不亢。心里默念:奶粉钱奶粉钱奶粉钱……
她似乎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终于从那张高背梳妆椅上站了起来,随意地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真丝睡袍垂坠着,勾勒出她清瘦的腰线。她转过身,整张脸完全显露在我面前,不带任何遮掩。
那一瞬间,我觉得这间光线暧昧奢华的套房骤然亮了几分。
五官精致得如同玉雕,却绝非那种千篇一律的网红感。眼波如同深秋的清泉,带着凉意和沉淀。皮肤细腻得能看到底下青色微细的血管,嘴唇是自然的、带着点苍白感的红润,鼻梁挺直又小巧。一种清冷、疏离又极具冲击力的美,没有丝毫烟火气,反而有种冰雪初融时的惊心动魄。她看起来顶多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她径直走到房间中央那张宽大的沙发上,随意地坐下,丝滑的睡袍下摆散开一个优美的弧形。然后指了指她面前那张低矮宽大的单人丝绒椅。
坐。
她下巴微微抬了一下,示意我坐下。
我依言走过去,将工具箱小心地放在椅子旁边的地毯上,避免发出声音。正要坐下——
等等,她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动作顿住,不解地看向她。
宋夫人却抬眼看向门口方向——那扇管家婆悄然关上的门。她目光停留了大约三秒,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她收回视线,重新落在我脸上。那一直萦绕在她脸上的、属于顶级豪门女主人的、高贵而略带疏离的面具,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变化。
就像覆盖着一层薄冰的湖面底下,有什么东西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唇边似乎极淡地勾了一下。
沈先生,她的声音压得低了一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气声,更清晰地传递过来,里面之前的慵懒清冷退去几分,转而浮上来一种……戏谑或者说,一种混杂着恶作剧和冰冷决断的奇异味道,抱歉让你跑这么远。
她顿了顿,指尖依旧无意识地把玩着那个小珍珠胸针,眼睛却牢牢锁住我,不容我有半分躲避和分神,因为这份工作……其实不太通乳。
我:……
脑子里的弦嗡地响了一声,好像有什么地方短路了。冷风机油还是那二百块钱幻化成实质化的冰锥扎了我一下
我试图维持专业表情:夫人是说……产后恢复有别的需求或者……哺乳方面其实没问题那我的服务……
她唇角的那丝弧度终于清晰地扩大了一些,变成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像橱窗里展示用的昂贵钻石雕刻出的标准微笑,折射着冰冷的光线。
都不是。她打断我,声音更清晰了,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单刀直入,我需要的是另一种类型的‘专业人士’。准确说,她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如深潭寒水般的眸子离我更近了一些,清晰地映出我带着点错愕和懵懂的脸,我需要一个‘导火索’。
导火索
这个词像一根生锈的针,扎破了我脑子里那点职业性的浆糊。我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喉头有些发紧。工具箱安静地躺在我脚边的地毯上,那绷紧的绳结看上去有些可笑。
宋夫人抬起眼帘,那双带着疏离笑意的眼睛扫过我,像评估一件工具的价值和耐用度。没错。她语气笃定,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手中一直把玩的那个东西——不是胸针,我刚刚看错了。那东西更小巧,贴在掌心,带着一种独特的肉色光泽和贴合感,边缘极其完美,是绝对顶级的货色。那材质是……硅胶某种医疗级材料薄如蝉翼,质地细腻得惊人。
我的职业直觉在此时猛然敲响了警钟——那是市面上只有极少数人能接触到的、用于极其特殊恢复用途的、价值不菲的专业级胸贴!一片的价格,可能就顶得上我半罐进口奶粉!绝对是有价无市、需要特殊渠道订购的好货色!它们本该用在最精密的术后恢复或者极其罕见的专业干预上,是业界里那些最顶尖专家们才可能接触到的玩意儿。
她随意地将那片小小的、极其昂贵且专业的东西丢回梳妆台上那堆瓶瓶罐罐之间,如同丢弃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那轻飘飘的动作和昂贵的碰撞声,形成了一种刺耳的荒谬感。
这是定金。她抬起下巴,点了点那片胸贴,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丝冰冷的笑意更深了些,算是证明我的…诚意你帮我演一场戏,演好了,报酬……她红唇微张,清晰而缓慢地吐出一个数字。
那数字……比我这趟预期的通乳专家费,瞬间暴涨了将近十倍。十倍!像一块巨大的、镶着金边的馅饼,咚地一声砸在我冻僵的、还被修车老头讹诈过的、背负着奶粉罐压力的脑门上,激得我耳畔嗡嗡作响。
客厅里过分静音的系统让时间流淌声都近乎凝滞。昂贵香氛浓郁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试图麻痹思考。脚下是柔软到仿佛陷阱的地毯。
夫人,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努力让它听起来平稳,像在处理一个棘手的堵塞乳腺,您的意思是……不需要我提供本职服务而是雇我去……演戏气您先生
我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是没敢说出气炸这种词。
他今晚会回来吃晚饭。宋夫人直接给出时间点,显然没打算等我消化那份荒谬。你只要做到一点——让他觉得你是一个趁他不在家,对他妻子举止轻浮、带着明显不良企图、下流又猥琐的可疑人物。
她用一种谈论今天天气的平淡口吻布置任务,眼底深处却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翻涌着一股蛰伏已久的恨意。那丝恨意像是实质的冰针,透过她的话语和眼神传递出来。这股森然的气息让我的脊梁骨爬上一丝寒意。
你要尽可能地在靠近我时,做些让他……想杀人的小动作。她微微歪头,似乎在回味某个具体的画面,嘴角那抹冷笑变得残忍而清晰,比如,打翻他珍藏的官燕。她纤长的手指指向茶几中央一个极其古朴考究的紫檀茶盘上放着的一只深色的盅,不用全打翻,一点点就行,要足够明显,足够……碍眼。
再比如,她目光流转,落在我放在旁边的破旧工具包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刻意的嫌恶,随即化为冰冷的指令,你可以假装整理工具,笨手笨脚地把某个亮闪闪的玩意,‘不小心’掉到我附近的脚边……明白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向我,带着赤裸裸的命令和不耐,像在督促一个愚钝的下属。那份高额报酬的数字仿佛还在眼前跳跃。
荒谬。巨大而冰冷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我。从满心盘算着用技术换奶粉钱,到现在要我扮演一个去惹毛某个顶级富豪的猥琐男那两千块钱和宋启宏的怒火比起来算个屁我仿佛已经看到宋启宏那双充满暴戾的眼睛和他挥舞的拳头砸在我的脸上。
夫人,我感觉自己像个被赶上架的鸭子,努力想扑腾一下翅膀,宋先生他……
他很好懂。宋夫人打断我,斩钉截铁,仿佛在谈论一个被解剖过的标本,极度自负,控制欲极强,有非常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他的东西,哪怕一根头发丝,别人都不能染指。尤其是我。她唇边再次泛起那个没有温度的笑,你只需要扮演好一个‘染指者’的样子,一个他看一眼就觉得肮脏、恨不能立刻丢进粉碎机的角色。越无辜越好,越显得无意越能让他失控。
她重新靠回宽大柔软的沙发里,丝绒的质感衬得她的脸庞愈发白皙,眼底那片寒冰深潭却更加清晰,仿佛酝酿着即将喷薄的熔岩。
然后,她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毒,他会在暴怒中……签下一份离婚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