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雪落时,魂归处 > 第一章

一、碎银
我死的时候,雪片正往破庙瓦缝里钻,像有人往骨头缝里撒冰碴。檐角的冰凌断了半截,剩下的悬在半空晃悠,风过时发出细碎的裂响,倒比黑白无常的哭丧棒更先报信。
胸口最后一口热气吐在供桌前的弥勒佛脸上,白雾裹着血味,在佛的笑纹里打了个转就散了。佛依旧笑,我却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了——野狗正啃我左脚踝的细骨,脆响像踩碎的枯枝,一下下敲在魂灵上。
疼吗早麻木了。十六岁的骨架裹着件旧棉袄,是陆家下人不要的,里子绣着歪歪扭扭的陆字。我娘柳氏的针脚我认得,绝不会这么糙。她这辈子没给我缝过一针一线,连我周岁时挂的长命锁,都是稳婆替她戴的。
【遗愿系统007:检测到宿主死亡,是否查看后悔值实时播报】
淡青色的字突然浮在眼前,我这才发现自己飘在半空。稻草堆里那个蜷缩的身影,左眼角的朱砂泪痣被血糊住,倒真像相士说的亡国之相。
点了是,屏幕刷出一排零:
【柳氏:0】
【陆宗文:0】
【陆灵溪:0】
整整齐齐,像除夕夜挂的红灯笼,红得扎眼。
想看他们哭吗系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倒像是在问今天吃什么。
我反问:哭值几个钱
哭不值钱,但后悔值能换重活一次。
野狗叼走了我左脚那颗朱砂痣,舌头舔过的地方留下湿痕,很快冻成冰。我盯着那处空缺笑了,原来连狗都嫌这亡国之相晦气。
成交。
雪停时,破庙外传来铁甲相撞的脆响。我以为是收尸的衙役,却看见萧彻踩着碎冰进来。靖安王世子穿件玄狐大氅,腰间龙纹剑的穗子是根红绳——那是我十五岁在市集编的,当时他蹲在糖画摊前看我,我随手编了塞给他,后来听说被他换了剑穗。
他蹲下身拂开我脸上的乱发,指腹蹭过我鼻尖的冰碴,凉得像他腕间的玉镯。
苏念他喊我名字,声音比檐角的冰还轻。
我飘近了些,看见他掌心躺着块桂花糖,油纸包着,是城东刘阿婆家的,三文钱一块。我生前总在摊前徘徊,却从没买过。
他把糖塞进我僵硬的手心,糖纸沙沙响,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我来晚了。
我想摇头,想说不晚,刚好赶上收尸,但魂体发不出声音。他脱下大氅裹住我,狐毛沾上血,像雪地里绽开的腊梅。铁甲卫齐刷刷跪地时,我听见自己骨头轻微碰撞,竟比活着时更像个完整的人。
世子府的冰窖成了我的灵堂。萧彻用井水替我擦身,指节泡得发白,冲左脚踝的齿痕时格外用力,像在擦洗一件被玷污的瓷器。
【萧彻后悔值:+100】
系统提示弹出时,我愣住了。原来这世上真有人的愧疚,来得比死亡还快。
陆家的讣闻隔天才贴出来,红纸上写着暴毙婢女一名,已送乱葬岗。萧彻捏着那张纸,指骨泛白,突然笑了一声:婢女
他提笔在婢字旁加了三点水,成了嫔。大胤律例,嫔妃殁了要入宗祠受香火。他写奏折时,墨滴落在纸上晕开,像我十六年没掉过的泪。
苏念,靖安王世子侧妃,贞顺柔嘉,卒于今上三年腊月初三。
折子递进宫时,雪又下了,落在龙纹剑的红绳上,像替我戴了孝。
【宿主魂体可维持七日,请尽快发布遗愿清单。】
我望着陆府的方向,朱门紧闭,灯笼换了新的,红得刺眼。
从柳氏开始。我说。
遗愿清单第一条:请柳氏为亡女梳头,用她及笄那日断掉的象牙梳。
系统问附加条件,我答:要她亲手挑开我发间的血痂,数清我少了几根头发。
系统沉默片刻,说:够狠。
第七日,我的魂体被风卷进陆府祠堂。陆家正在祭祖,陆灵溪穿件正红百蝶裙,发间鸾凤钗晃得人眼花。柳氏扶着她,笑盈盈的,像终于养熟了只名贵狸奴。
灵溪慢些走,你姐姐命贱,受不起你的福。柳氏的声音娇嗔,落在我耳里却像冰锥。
姐姐我死了,她们倒肯认这个称呼了。
香炉里的檀香突然炸出火星,柳氏指尖被烫出泡。陆灵溪尖叫:娘,是姐姐回来了吗
她嘴里的姐姐,是那个占了我身份十六年的自己,还是我这个暴毙婢女
风穿过灵牌,吹倒最角落那块无字牌位。萧彻踹开祠堂大门时,牌位落地的脆响还没散尽。
他抱着我的牌位,一步一步踩在青砖上,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柳氏,他开口,祠堂里的温度骤降,你女儿苏念,托我带句话。
柳氏脸色煞白:世子慎言,小女灵溪在此。
萧彻指尖抚过牌位边缘的裂纹,轻笑:她说,她冷。
她说,她左脚踝缺了块骨头,走路总疼。
她说,她想回家。
陆灵溪的鸾凤钗突然断了,珠子滚了一地。柳氏去捡,指尖摸到块带血的玉佩——那是我周岁时的长命锁,背面刻着吾女念儿。锁里掉出张小像,画中人左眼角有颗朱砂泪痣,眉眼与柳氏有七分像。
柳氏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血把泪痣染得更红,倒真成了亡国之相的诅咒。
【柳氏后悔值:+50】
【陆宗文:+30】
【陆灵溪:-10】
负值我挑眉,看见陆灵溪悄悄把断钗藏进袖中,嘴角还翘了翘。原来有的人,连装愧疚都嫌麻烦。
萧彻把我的牌位放在供桌上,正对陆家列祖列宗。
从今日起,苏念入我萧氏宗祠。他盯着柳氏,三日后带着象牙梳来王府,否则,我请陛下下旨,让陆家满门为我未过门的妻子披麻戴孝。
大氅扫过柳氏裙角时,她终于崩溃,十指抠进地砖缝,鲜血顺着玉佩纹路蜿蜒。
念儿……她喊我名字,声音像砂纸磨过锈铁。
我飘在半空,看雪落在牌位上,像盖了层白纱。
不够。我说,我要她数清每一根断发,要她明白,有些债,死了也得还。
二、断齿
三日里,陆府没挂白幡。萧彻说我未嫁,丧礼得按世子侧妃的规制,陆家不配。于是那扇朱门紧闭了三日,府内灯火彻夜亮着,像盏将熄未熄的灯笼,风一吹就晃。
我飘在靖安王府偏厅,看丫鬟往铜盆里撒桂花。去年我偷溜出府买的干花,当时藏在假山石缝里,没想最后用来泡我的梳头水。
象牙梳摆在乌木托盘上,齿痕里卡着半根枯发——及笄那日我断齿留发,发誓再不让柳氏碰我。如今誓言作废,倒有些想笑。
辰时二刻,柳氏来了。素青褙子,鬓边别朵白绢花,瞧着比往日更像慈母。只是袖口露出的守宫砂红得刺目——她昨日在祠堂哭到昏厥,夜里却还被陆宗文拉去同房。
原来人的愧疚,凉得这么快。
萧彻没让她进门,站在滴水檐下转着龙纹剑:梳子在念儿手里断过一回,若再断……
他没说完,柳氏已经双膝发软。
【心率:128次/分】
【后悔值:+0】
我挑眉,恐惧果然不等于后悔。
偏厅门开,我的牌位供在正中央。萧彻点燃三炷香,烟斜斜飘向我,像根线牵着我回人间。柳氏被扶到铜盆前,手指刚碰到水就缩回去。
太凉。
世子吩咐,用井水,小姐怕热。丫鬟的声音低低的。
我飘在她身后,看她拿起象牙梳。梳齿插进我发间,第一下就扯断三根。她的手抖得厉害,第二下卡在发结里进退不得,我听见自己魂体发出嘶的一声——原来魂也会疼。
轻些。萧彻突然开口,像贴在我耳边低语。
柳氏的眼泪砸进铜盆,桂花在水面浮浮沉沉,像极了我及笄那日她摔碎的胭脂盒。那时她说:野丫头也配用红如今却想用泪水替我染回颜色。
梳到第七下,象牙梳咔地裂了。断齿划破她指腹,血珠滚在我发梢,像朱砂痣活了过来。
【柳氏后悔值:+100】
【触发关键词:血亲】
魂体从脚底开始凝实,像被针线一点点缝回人间。萧彻却笑了,捡起断齿放进她掌心。
柳氏,念儿说她原谅你了。
柳氏眼里迸出狂喜,他却补了后半句:但原谅不等于遗忘。
丫鬟捧来我生前的铜镜,柳氏看见镜中自己扭曲的脸,突然尖叫着掀翻镜子:这不是我!我明明把她养得很好!
萧彻捡起铜镜,镜面照出他漠然的眼:养得好指让她睡柴房,吃馊饭,冬天没炭,夏天没冰
每说一句,柳氏就往后缩一寸,最后瘫坐在地,像被抽了脊骨的纸人。
我飘到镜前,终于看见自己的影子——十六岁,瘦得颧骨突起,左眼下的泪痣红得惊人。原来魂体凝实的代价,是让所有人看清我死时的模样。
要回去吗系统问。
再等等,还差最后一刀。
柳氏突然扑向牌位:念儿,娘带你回家!给你绣新衣裳,买桂花糖……
萧彻任她抱着,淡淡吩咐侍卫:备车,送柳氏去西山墓园。
墓园
去给她磕头,三百个,少一个,砍陆灵溪一根手指。
象牙梳从柳氏袖中滑落,断齿磕在青砖上,脆响如骨裂。我想捡起,魂体却穿了过去。
【遗愿一进度:90%】
【提示:母亲的眼泪需落在墓前,才算完成】
萧彻伸手想碰我的发,指尖穿过魂体时,他自嘲一笑:苏念,下次见面,别再让我碰不到你。
雪落在我睫毛上,竟没化。陆府方向升起黑烟,系统说陆灵溪在烧我遗物。我想起及笄那日她踩着我手说:姐姐的东西都是我的。如今烧得干脆,可惜我早把最值钱的——命,送给了萧彻。
我用口型对萧彻说谢谢,他看不见,却抬手接住一片雪。
苏念,下次换我替你梳头。
【距离魂体消散:六个时辰】
我望向西山,雪色苍茫,像铺了层新丧。
走吧,去收最后一滴泪。
三、雪冢
雪越下越密,像有人撕碎云絮往人间撒纸钱。我飘在马车上方,看车辙碾过官道,留下两行黑印——像两道未缝合的伤。
柳氏缩在车厢里,象牙梳贴着胸口,断齿扎进皮肉,血渗出来,她却像没知觉。
【柳氏心率:145】
【后悔值:+0】
我啧了一声,原来真要到坟前,她才肯给反应。车帘被风掀起,柳氏抬眼正对上我的魂体,瞳孔骤缩:念……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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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她吹了口气,车帘落下,像合上人间最后一道门。
西山墓园是萧彻连夜修的,没有碑,只有一方雪冢,冢前插着我生前的旧伞——油纸破了个洞,像他故意留的缺口。柳氏被扶下车时,伞骨正被风吹得吱呀响,像在喊疼。
她扑倒在雪冢前,十指挖雪,指甲缝里塞满泥与冰。
念儿,娘来晚了……
雪灌进她领口化成水,分不清是泪还是雪。我飘在伞顶,看她挖得十指渗血,终于在雪下摸到块木板——上面用朱砂写着我名字,笔画稚嫩,像十二岁的我偷偷刻的。
【触发隐藏记忆:十二岁冬,柳氏罚我跪在雪地为陆灵溪抄经】
记忆里的我冻得发抖,却还一笔一画写:愿苏念,平安喜乐。如今木板被血染红,倒像完成了当年的愿望——平安已死,喜乐归西。
柳氏挖出木盒,里面是我及笄断齿的象牙梳,和没绣完的香囊。鸳鸯只绣了半只,线头凌乱,像被人生生扯断。她把梳子贴在脸上,断齿划破颧骨,血滴在雪里开成小红梅。
【柳氏后悔值:+200】
【提示:滴血量达标,可兑换实体10秒】
魂体骤然下沉,踩到雪地的瞬间,冷得我脚趾蜷缩。原来活着时,连冷都是奢侈。
我走到柳氏面前蹲下,她瞪大眼:念儿是你吗
我没说话,指尖穿过她乱发像摘雪粒。她却猛地抓住我手腕——抓了个空,却死死不放,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娘给你梳头,好不好
我点头,坐在雪冢前背对她。她抖着手把梳子插进我发间,第一下就扯断三根。这次我没喊疼,只看雪落在睫毛上,像替我眨眼。
梳到第七下,梳子再次断裂。柳氏笑了又哭:断了也好,再也梳不齐了……她把断齿插进掌心,血顺着梳柄滴在我发尾,这样,你就永远是我女儿。
【实体剩余:5秒】
我转身抱住她,雪落在两人之间瞬间化尽。贴着她耳边,我轻声道:娘,我不原谅你。
消散前,我看见她瞳孔里的我——十六岁,瘦得可怜,泪痣红得像在烧。她伸手想抓,只抓住一把雪。
【遗愿一完成】
【奖励:解锁记忆碎片·陆灵溪】
萧彻站在远处松树下,黑衣落满雪,像替我守丧。他抬手,侍卫递上木匣——里面是陆灵溪的十根手指。
柳氏,还差三百个响头,您慢慢磕。
雪下得更急,像要埋住所有声音。我飘到他身边,他忽然问:苏念,疼不疼
我愣住,才想起他问的是十二岁那年,我冻坏的指节。
早就不疼了。我说,可他听不见。
系统问要不要看陆灵溪,我点头。陆府地牢里,她被绑在刑架上,十指纱布渗血,却还在笑:姐姐的东西,烧得真干净。
火光里她眼底的贪婪刺痛了我——原来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东西,是我的命格。
萧彻转身,雪地上的脚印很深。备马,回城。
世子,柳氏还在……
让她跪着,跪到雪停,跪到她记得念儿怕冷。
我回头,雪冢渐渐被新雪覆盖,像盖了层软褥。柳氏额头磕在木板上,血与雪混成污泥。
原来有些债,真要跪着才能还。
四、认亲
京城雪霁,御街铜钉大门紧闭。萧彻的马车停在陆府斜对角的茶楼下,窗棂半开,正对那块烫金的敕造陆府匾额——像一口悬了十六年的薄刃。
【遗愿二倒计时:十二个时辰】
【触发条件:御前、百官、陆宗文亲口承认苏念为嫡长女】
御前他舍得我挑眉。
萧彻抿茶,热气模糊他眉眼:舍不得,就按我的办法。
他的办法很简单:今日小年夜,皇帝在承天门赐宴五品以上京官,陆宗文刚升户部侍郎,列位末席。萧彻要把我的牌位带进金銮殿,逼陆宗文当众认女。
你疯了我飘到他面前,看他指尖在茶盏沿画圈,金銮殿带牌位,是要砍头的。
他抬眼笑了,睫毛上还沾着茶雾:我若连你的名分都保不住,靖安王府白立了。
申时,百官入宫。我缩在萧彻袖中魂袋,听他靴跟踏过丹陛,一步一声,像冰面开裂。皇帝高坐龙椅,鬓角霜白,却笑得慈祥:萧卿,听闻你要献祥瑞
萧彻掀袍跪地,双手奉上乌木小匣。匣开的瞬间,霞光铺满金殿——是我出生那天的天象,被他用十六面铜镜折射,藏了整整十六年。
铜镜背面,刻着一行小字:苏氏嫡女念儿,生而霞光,亡亦照国。
皇帝眯眼敲着龙椅扶手:陆爱卿,你家竟有此女
陆宗文脸色煞白,跪得比萧彻还快:回陛下,臣女早夭,不敢污圣听。
哦皇帝转着玉扳指,那为何靖安王世子说她冤魂未散
殿内鸦雀无声。我趁机从魂袋溢出,飘到陆宗文面前,轻轻吹了口气。他猛地抬头,正对上我左眼下的朱砂泪痣——十六年了,他终于敢正视我。
念……念儿他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
萧彻叩首:臣请陛下允陆侍郎当庭认女,以安亡魂。
准。皇帝的声音带着玩味。
陆宗文额头抵地,青砖映出他扭曲的脸:臣……臣嫡长女苏念,生而祥瑞,因……因贱仆调包,流落在外,十六载后……
每说一个字,系统就叮一声:
【陆宗文后悔值:+50】
说到亡于破庙时,他终于崩溃,以额抢地,血溅铜镜。霞光被血染红,像替我穿上嫁衣。
皇帝叹息:既为祥瑞,当入太庙受香火。
一句话,陆宗文的青云路塌了。祥瑞变亡女,亡女进太庙,他这祥瑞之父成了天下笑柄。
我飘到他耳边,轻声道:父亲,当年你拿我的命换官帽,如今帽子可还稳
他瞳孔骤缩,当场呕出一口血,喷在铜镜照国二字上。
【陆宗文后悔值:+200】
【遗愿二完成】
萧彻收镜起身,顺手扶了把陆宗文,指尖却暗劲一压。陆宗文腕骨咔一声裂了,疼得冷汗如雨,却不敢呼痛——靖安王世子要废他一只手,皇帝只会夸少年血性。
出宫时,天边烧起晚霞,与铜镜里的光连成一片。袖中魂袋发烫,是完成遗愿的奖励:实体化一炷香时间。
我钻出来,踩在萧彻影子上。雪后初晴,影子很黑,像一条归家的路。
苏念,他忽然停步,掌心向上,想不想自己走回陆府
我搭上他指尖,魂体竟真被握住——凉得像玉,却不再穿透。
陆府大门紧闭,门房看见萧彻,忙不迭开门。他牵着我,堂而皇之跨过门槛。府内红灯笼蒙了白纱,像喜事丧事一起办。
陆灵溪站在抄手游廊下,脸色比雪还白。她刚得知,自己从祥瑞之女变成了冒名顶替的野种。
我走到正堂,供桌本该摆她的鸾凤钗,如今却换成我的牌位。柳氏跪在牌位前,手里握着象牙梳断齿,掌心旧伤未愈,又添新血。
念儿她听见脚步声回头,目光掠过我,像看不见。
我停在一步之外,轻声应:是我。
柳氏猛地起身,却因跪太久踉跄。我伸手去扶,实体却开始透明。萧彻及时托住她,把我挡在身后。
柳氏,念儿只能留一炷香。
柳氏嘴唇哆嗦,最后只挤出一句:娘给你熬了桂花糖,在灶上温着……
我垂眼,想起十二岁那年,我跪在雪地抄经,她亲手端给陆灵溪的桂花糖。甜到现在,舌尖还发苦。
不必了,我轻声答,我戒了。
话音落,实体最后一寸消散。风穿过回廊,吹灭一盏白纱灯笼。柳氏扑向虚空,只抱住一把冷雪。
萧彻转身大步离开,我飘在他身侧,听他低声道:下一站,陆灵溪。
【遗愿三开启:让陆灵溪亲手交还命格】
五、换命
萧彻把我装进鎏金小匣,匣面錾着靖安王府的鹰徽。他说:一炷香太短,这次给你半个时辰。
我贴着匣盖听他心跳,稳得像战鼓,替我数着剩下的命。马车停在陆府地牢外,昔日雕梁画栋的私牢,如今铁锁锃亮——萧彻连夜从大理寺借来的刑具,专等陆灵溪。
我飘出匣,魂体被地牢潮气一扑,竟像活人打了个寒战。陆灵溪坐在稻草堆上,凤仙花染的指甲全剥落了,血痂斑驳。她抬头看见我,却笑了:姐姐,来接我
那笑太甜,让我想起她七岁那年,把滚烫的桂花糖塞进我衣领时的表情。
萧彻没给她寒暄的机会,抬手示意侍卫。乌木托盘上摆着三件东西:我及笄断齿的象牙梳,她及笄戴的鸾凤钗,一盏未燃的七星灯,灯芯浸过我的血。
命格换回来,你或许能留个全尸。他声音不高,震得牢顶灰尘簌簌落。
陆灵溪盯着那灯,眼底第一次出现裂纹:如果我不换呢
那就拆骨取珠。萧彻微笑,珠子碎了,你魂飞魄散,也算偿她。
【陆灵溪恐惧值:+50】
原来她也怕死。可她突然扑向托盘,抓起鸾凤钗就往自己喉咙刺——钗尖离皮肤半寸,被萧彻两指夹住。
你的命,现在归我。他一字一顿。
侍卫押着陆灵溪跪在七星灯前。灯芯被点燃,幽蓝火苗舔上我血渍,发出噼啪细响。我魂体被热浪一冲,生出刺痛——那是命格开始剥离的征兆。
陆灵溪开始尖叫。她看见自己掌心浮现朱砂纹,像锁链,正被蓝火一点点烧断。锁链尽头,连着另一道虚影——是我幼时的轮廓,左眼角泪痣灼灼。
不要!她嘶吼,这是我的!陆家嫡女的命格是我的!
萧彻抬眼,声音冷得结冰:偷来的,也配叫‘我的’
火苗烧到最后一环,陆灵溪忽然反手攥住我魂腕——实体化短暂生效,她掌心滚烫,像握住一块烧红的炭。
姐姐,你赢了。她低笑,眼底却淬毒,可你猜猜,你那早死的娘,知不知道换命的事
我瞳孔骤缩,系统疯狂报警:【检测到关键记忆碎片,是否立即查看】
画面闪回十六年前,产房血光。稳婆抱出两个女婴,柳氏只看了一眼,便指向我:亡国之相,送走。而陆灵溪的生母,竟是那稳婆本人!
稳婆为让亲女享富贵,偷换命格,再借柳氏之手,将我弃于漠北。柳氏并非主谋,却是推手。
我喉间发涩,原来真正的仇人,一直藏在陆灵溪的血里。
火苗啪一声熄灭。朱砂锁链断成齑粉,命格化作一缕霞光,没入我魂体。我左眼下的泪痣瞬间鲜红,像要滴出血。
陆灵溪瘫软在地,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槁——偷来的富贵被抽走,她连十六岁的皮相都保不住。
【陆灵溪命格剥离完成】
【遗愿三进度:90%】
【剩余条件:公开真相】
萧彻似有所感,抬手击掌。牢门大开,京兆尹、御史大夫、刑部尚书鱼贯而入——原来今日并非私审,而是三司会审,皇帝旁听。
陆灵溪被拖上公堂时,已形如老妪。萧彻呈上证物:稳婆血书、换命符纸、鸾凤钗内藏的朱砂锁。人证物证俱在,陆宗文、柳氏被当场押来,跪成一排。
柳氏看见陆灵溪枯槁的脸,尖叫一声晕厥过去。陆宗文却死死盯着我虚影,喃喃:原来真是祥瑞……我亲手扔的祥瑞……
皇帝金口一开,判词响彻公堂:陆氏夫妇失德,贬为庶人;陆灵溪欺君窃命,杖一百,流放三千里;稳婆凌迟,即刻行刑。
陆灵溪被拖走时,突然回头对我咧嘴一笑——牙齿脱落,血糊满唇,像地狱爬出的恶鬼。
姐姐,我在流放路上等你。她嘶哑道。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命格归位,魂体凝出淡金纹路,从指尖蔓延到心口。
要重活了吗系统问。
我转身飘向萧彻,他恰好抬眼,四目相对——这一次,他看见了。
苏念。他声音发颤。
我伸手,指尖虚虚划过他眉骨:萧彻,我回来了。
实体化最后一秒,我握住他腕——掌心相贴,体温交换,像完成一场迟到的及笄礼。
【遗愿三完成】
【奖励:重生倒计时——七日】
公堂外,雪停了。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我新生的魂体上,像镀了层铠甲。萧彻反手握紧我,低声道:剩下六天,我带你回家。
我摇头:不,先取陆灵溪最后一滴血。
他挑眉。我笑:我要她亲眼看我凤冠霞帔,再亲手把流放路走成黄泉路。
六、归途
七日倒计时,第一日。
刑部大牢外,风雪初歇,日头像被冻薄的铜钱,悬在灰白天幕。萧彻把朱砂小笺塞进我掌心——陆灵溪今日押解出京,路线、时辰、换马的驿站,都写着。
纸上字迹凌厉,像他惯用的刀。
押解队伍辰时启行。陆灵溪戴着三十斤重的枷锁,一步一咳血。她枯槁的脸被风刮出裂口,旧疤未愈,新伤又起——昨夜她咬舌自尽未遂,狱卒拿烙铁烫了她的嘴。
我飘在车辕上,嗅到血腥里混着焦肉味,胃里竟泛起久违的恶心。
【剩余重生时间:6天23刻】
【可选任务:亲手为陆灵溪戴上凤冠】
凤冠萧彻像听见我心声,从暗格里捧出鎏金九翚冠——冠顶十二旒,每一旒尾端坠着我当年被拔下的亡国之痣血珠。
让她戴着自己的罪上路,才算圆满。
第二驿站,午憩。押解官差被萧彻的银票引去喝酒,只剩个耳聋的老卒看守。我实体化十息,掀帘进囚车。
陆灵溪睁眼,干裂的唇扯出笑:姐姐,来送我最后一程
我没答,只把凤冠扣到她头上。旒珠垂落,血珠冰凉,贴着她溃烂的额角——像给死人封谥。
她忽然疯了,用头撞枷锁:拿走!这不是我的!
枷锁反弹,旒珠断裂,血珠滚进她衣领,烫出一串血泡。我俯身,贴着她耳廓轻声道:你不是说,姐姐的东西都是你的现在,连姐姐的死法也给你。
她瞳孔骤缩,发出不似人的嚎啕。
【陆灵溪崩溃值:+100】
【提示:崩溃值满,可提前开启重生通道】
我退后一步,魂体开始透明。萧彻在暗处掐灭计时香,朝我伸手:够了,剩下的路,让律法去走。
我摇头:律法太慢,我等不及。
当夜,队伍歇在山神庙。风雪倒灌,吹灭篝火。陆灵溪被锁在供案下,凤冠歪斜,像一座随时会倒的残碑。我飘在梁上,看她用断甲在地面刻字——苏念,我咒你下地狱。
我笑了,指尖一点,她刻出的字瞬间被血填满:地狱我替你走过一遭了。
第三日,押解队伍行至鹰愁涧。涧上铁索桥被积雪压断,差役们忙着修桥。萧彻趁机换上囚衣,戴枷锁,混进队伍。
我隐在雾里,看他走到陆灵溪身边,低声道:想活把当年调包细节写给我。
陆灵溪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用血在囚衣内襟写下证词:稳婆名、换命符出处、柳氏夜半递银票的时辰……每一字落下,她脸色便灰败一分。
证词写完,萧彻收进袖中。铁索桥忽然咔嚓一声,桥面崩裂。陆灵溪与枷锁一起坠入深涧,凤冠被山风掀起,十二旒在空中散开——像一场迟到的血色烟花。
我飘在涧边,看她下坠时仍死死抓着凤冠,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符。
【陆灵溪已死,遗愿四自动完成】
【剩余重生时间:4天】
我回身,萧彻已换回玄狐大氅。他摊开掌心,凤冠剩下一根旒珠,血珠在雪里滚了滚,竟凝成一颗红豆。
给你。他说,当聘礼。
我愣住,魂体一瞬发烫。系统罕见地起哄:【触发隐藏剧情:世子求娶】
我瞪系统,它立刻噤声。
第四日,我们回京。城门下,百姓围观陆府抄家。朱门被贴上封条,柳氏披发跣足,被拖上囚车。她看见我虚影,忽然挣脱兵丁,扑到街心,对着空气磕头:念儿,娘给你磕头了!你回来看看娘——
我停在一步之外,雪落在她发间,像瞬间白头。
看过了,不原谅。我轻声答。
第五日,皇帝召见。金銮殿上,萧彻呈上陆灵溪血书。皇帝震怒,下旨:陆氏满门流放岭南,遇赦不赦。
我跪在殿外虚阶,看陆宗文、柳氏戴着枷锁走出午门。陆宗文回头,目光穿过我,像终于看见十六年前那个被抱错的婴儿。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读得懂——他说对不起。
雪落在他睫毛上,像替我回了句晚了。
第六日,萧彻带我回靖安王府。府内张灯结彩,却不是为过年。管家捧来喜服——大红遍地金,绣着百鸟朝凤,凤眼以血珠点睛。我伸手,却从衣料穿过。
萧彻握住我手腕,把凤冠戴到我头上:明日重生,你穿给我看。
我垂眼,看见冠顶那颗亡国之痣血珠,已褪成淡粉。原来仇恨也会褪色,只要人愿意放过自己。
第七日,子时。王府后院,七星灯阵再起。萧彻执灯,我立于阵心。灯芯是我发,灯油是他血。
火焰腾起的瞬间,我听见系统最后一次播报:【重生通道开启】
【倒计时:十、九、八……】
我抬眼,对上萧彻的目光。他轻声道:苏念,余生我护你。
我笑着点头,魂体化作千点霞光,汇入灯焰。
七、新生
天光破晓,雪停了。靖安王府喜炮炸响,红纸屑漫天飞舞。
寝殿内,我睁眼,指尖触到温热心跳——我真的,活回来了。
铜镜里,十六岁的脸,左眼朱砂泪痣鲜红如初。萧彻推门而入,玄衣换喜服,腰间龙纹剑系着那根旧红绳。他单膝跪地,把凤冠捧到我面前:苏念,我来迟了十六年。
我接过凤冠,旒珠轻响,像替我补全了及笄那日未完成的礼。窗外,宫墙外的雪开始融化。我伸手接住第一滴雪水,凉得透骨,却带着春讯。
系统彻底沉寂,彩蛋却在脑海浮现:【恭喜宿主,开启新人生——凤冠霞帔,一世安然】
我抬眼,看萧彻替我扶正冠旒。
走吧,我说,去把陆家的坟,也扫一扫。
他低笑应声:遵命,世子妃。
喜轿出府,绕城三圈。百姓夹道相迎,撒花如雨,花瓣落在轿顶,像替我洗去前尘所有血污。我掀开轿帘一角,望向远处西山——雪冢已被新绿覆盖,柳氏的哭声早在春风里散尽。
对着虚空,我轻声道:欠我的,都还清了。
从今往后,我只欠自己一场人间烟火。
轿外传来萧彻的声音,带着笑意:那这场烟火,我陪你看一辈子。
龙纹剑穗的红绳在风里轻晃,像极了当年我在市集给他编绳时,他腕间跃动的阳光。
八、余烬
陆家流放的队伍走那日,我和萧彻站在城楼眺望。柳氏穿着囚服,鬓边已生了白发,路过城根时,突然朝着王府方向叩首,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她在求你原谅。萧彻握住我微凉的指尖。
我望着那抹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官道尽头,摇了摇头:原谅是给活人留的路,我要往前走了。
他低头,在我手背印下一个轻吻:去哪,我都陪你。
初夏时,皇帝赐下的新宅落成。后院有棵老桂树,是我当年偷藏干花的那株,萧彻竟让人移栽了过来。他说:以后想吃桂花糖,不必再偷偷摸摸。
我靠着他坐在桂树下,看丫鬟们晾晒新采的桂花。忽然想起陆灵溪临死前的诅咒,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他替我剥着荔枝。
在想,有些人费尽心机抢来的命格,终究是握不住的。
萧彻把荔枝塞进我嘴里,清甜漫过舌尖:你的命格从来不是祥瑞,是你自己挣来的。
他从袖中取出个小布包,里面是那截沾过血的象牙梳断齿,被他打磨成了枚小巧的书签。
留着他挑眉。
我接过,断齿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留着,提醒自己来路有多难,才更要把日子过甜。
秋闱放榜那日,街上锣鼓喧天。萧彻被皇帝留在宫里议事,我独自去了城东刘阿婆家的糖摊。
姑娘要点什么阿婆笑着递过糖罐。
要十块桂花糖。我指着最上面那层,要您亲手包的。
阿婆手脚麻利地用油纸包好,忽然道:去年这时候,总有个穿玄狐大氅的公子来买糖,说要等个姑娘。
我的指尖顿了顿。
他说那姑娘总在摊前打转,却舍不得买,他要多买些存着,等她来了,管够。
油纸包在掌心发烫,像揣了团小火炉。转身时,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萧彻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玄衣上还沾着宫宴的酒气。
买这么多他接过纸包,指尖触到我泛红的眼角,怎么哭了
没哭,我把脸埋进他衣襟,是桂花太香,熏着了。
他低笑,伸手摘下我发间一片落桂:回家吧,世子妃。
暮色漫过朱墙时,我们并肩走在石板路上。他手里提着桂花糖,我袖中藏着象牙梳书签。晚风掀起他的衣摆,也吹动我鬓边的碎发,像有人在身后,轻轻拂去了所有尘埃。
路过破庙旧址时,那里已建起一座新的土地庙。香烛缭绕中,我看见个穿粗布衣裳的小姑娘,正踮着脚往供桌上放桂花糖。
给土地爷爷的我问。
她怯生生点头:阿娘说,心诚则灵。
萧彻弯腰,替她把糖摆得端正些:嗯,会灵的。
离开时,我回头望了一眼。夕阳穿过庙门,在供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像极了我牌位上曾落过的那场雪——冷过,痛过,最终都化作了滋养新生的余烬。
九、长明
成婚周年那日,萧彻带我去了西山。雪冢早已平了,他在原地种了片虞美人,红得像当年溅在雪地里的血。
这花花期长,他牵着我穿过花丛,像你要过的日子。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是附近村落的孩子在放风筝。风筝线断了,纸鸢晃晃悠悠落在我们脚边,上面画着笨拙的鸳鸯。
像你没绣完的那个香囊。萧彻拾起风筝,眼底带着笑意。
我想起木盒里那半只鸳鸯,忽然道:改天,我们一起绣完它吧。
他低头吻我:好。
归途中,马车经过当年的鹰愁涧。铁索桥已重新修缮,行人往来不绝。萧彻掀起车帘,指着涧底:那里长出了新的水草。
我探头望去,碧绿的水波里,仿佛还能看见那顶坠落的凤冠,最终被流水磨去了所有戾气,化作了鱼群的家。
都过去了。我握住他的手。
是都过去了。他把我的手贴在脸颊,但我总怕做得不够多,让你受了委屈。
我笑着摇头:你给的,已经够多了。
够多到让我相信,即使生为亡国之相,也能被人捧在手心,护成掌上明珠。
冬至那日,按规矩要祭祖。萧彻牵着我走进萧氏宗祠,我的牌位早已被撤去,换上了崭新的神主,写着靖安王世子妃苏氏念。
他在我生父的牌位前驻足,那是他后来查到的——我的生父原是边关将领,战死沙场前,曾托人将襁褓中的我送回京城,却被柳氏与稳婆换了去。
他若知道你如今安好,定会放心。萧彻沉声说。
我望着那块陌生的牌位,忽然屈膝跪下。磕完三个头,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填满了。
我知道。我说。
走出宗祠时,雪又开始下了,像那年破庙里的碎银,却不再冰冷。萧彻脱下大氅裹住我,狐毛拂过脸颊,带着他身上的暖意。
冷吗他问。
我摇头,抬头看见他睫毛上的雪粒,像落了星星。
萧彻,我说,谢谢你找到我。
他低头,吻掉我发间的雪:不是我找到你,是你从未放弃自己。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下一下,敲在寂静的雪夜里。我知道,那些关于背叛、仇恨、死亡的记忆,不会彻底消失,但它们会像檐角的冰凌,在阳光下渐渐融化,最终汇入滋养新生的溪流。
而我和萧彻,会在这条溪流边,守着我们的桂花糖,我们的未绣完的鸳鸯,守着一场永远不会散场的人间烟火。
【系统终章:所有遗憾,皆成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