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栀子未开 > 第一章


1

17:53——
拔掉呼吸机的声音像气球漏气
监护仪的蜂鸣突然变调时,林栀正盯着窗外的梧桐叶。七月末的阳光把叶片晒得透亮,脉络像极了许未手腕上那串塑料栀子花手链
——
发黄的珠子串在尼龙线上,每颗都有细微的裂痕,是
2017
年地铁门夹断时留下的疤。
林栀
护士的声音隔着氧气面罩传来,像浸在水里。林栀扯掉面罩,喉管里立刻涌上铁锈味的痒意。她摸到枕头下的三件东西:断手链的一半(五颗珠子,尼龙线在末端打了死结)、那张边缘卷翘的过期车票(2024

12

25
日,硬座,终点站南岬尾)、还有那封封口被血浸透的信(许未亲启
四个字洇成了紫黑色,像谁用指甲掐出来的)。
我要出院。
她把东西塞进帆布包,拉链卡住了车票的一角,撕出细毛边。主治医生推门进来时,白大褂下摆扫过床脚的尿袋,发出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
——
和十二年前那个雨夜,许未拖着断了肋骨的身体爬上天台时,校服裤摩擦水泥地的声音一模一样。
急性肝衰竭晚期,24
小时监护都未必……
医生的钢笔在出院同意书上顿了顿,墨水晕开一个黑点。林栀突然笑了,咳得眼泪都出来:我得去还她东西。
她摸出那半串手链,珠子在苍白的掌心滚了滚,欠了五年,再不还,她该等急了。
医生的笔尖终于落在签名栏。许未的死亡证明是你签的字,你忘了
钢笔帽
咔嗒
扣上时,林栀正把帆布包甩到肩上。这句话像冰锥扎进太阳穴,她猛地转身,监护仪的导线被扯得笔直,屏幕上的心率曲线瞬间飙成尖峰。
死亡证明
她想起来了。2024

12

26
日,雨夹雪,她缩在民政局门口的公交站亭里,手里捏着张
A4
纸。穿黑大衣的男人说
签吧,她没别的亲人了,风把纸吹得哗哗响,她看不清上面的名字,只觉得
死亡原因
那一栏的
多器官衰竭
像六个血字。原来那不是她外婆的
——
外婆走的时候,她明明在国外参加学术会议,隔着十一个时区的视频里,母亲说
别回来了,疫情严重。
帆布包

地掉在地上,断手链滚出来,五颗珠子散在瓷砖缝里,像被谁嚼碎的牙齿。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林栀却突然平静下来,弯腰一颗一颗捡珠子。最后那颗滚到医生脚边,她伸手去够时,看见医生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
——
和当年许未刻字用的那支一样,笔帽上有道月牙形的凹痕。

2

2009-08-11——
泳池边的糖是咸的
13
岁的夏天,蝉鸣把空气烤得发黏。废弃泳池的水泥墙爬满青苔,林栀被父亲按在池底的排水口上,皮带抽在背上,溅起的水花混着血珠,在龟裂的池壁上洇出暗红色的花。让你偷钱!让你跟野丫头混!
父亲的声音裹着消毒水的味道砸下来,她死死咬住嘴唇,尝到铁锈味时,突然看见围墙上翻进来一只白球鞋。
许未像只受惊的猫,落地时膝盖在碎玻璃上擦出长长的血口子。她从口袋里掏出颗糖,塑料糖纸被汗水泡得发皱,喏,话梅糖,最酸的那种,吃了就不疼了。
林栀张开嘴,糖块化了一半,混着许未掌心的汗、泳池的消毒水,还有她自己嘴角的血,在舌尖漫开又咸又苦的味道。
父亲被这突然出现的女孩惊得愣住,皮带

地掉在水里。许未拉起林栀就跑,两人跌跌撞撞冲进泳池深处的更衣室。门板上用红漆写着

字,被水泡得模糊不清,像谁哭花的眼睛。他打你多久了
许未的手指划过林栀背上的血痕,指甲缝里还嵌着翻墙时沾的泥土。林栀摇摇头,突然看见许未的校服口袋露出半截钉子
——
尖端闪着冷光,尾端缠着几圈胶布。
跟我来。
许未拉着她跑到泳池中央的跳台。水泥台面被太阳晒得发烫,她蹲下来,用钉子在台沿一笔一划刻字。X&L,然后是
永远。刻到

字的最后一笔时,钉子突然打滑,深深扎进她的掌心。血珠涌出来,顺着刻痕渗进水泥的缝隙里,像给那两个字母镶了道红边。
笨蛋!
林栀抓过她的手就往嘴里塞,血腥味混着话梅糖的余味,在齿间弥漫开来。许未却笑了,另一只手继续刻完最后一笔:这样就永远不会消失了。
那天傍晚,林栀趁许未包扎伤口时,用指甲抠下了一小块沾着血的水泥
——
只有指甲盖大小,硬邦邦的,像颗丑陋的石头。她把它塞进贴身的口袋,隔着布料按在胸口,感觉那颗
石头
在体温里慢慢变软,像某种活物。
后来很多年,林栀都带着这块水泥。被保送重点高中那年,她把它塞进铅笔盒;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她用红绳系着挂在脖子上;直到
2017
年春天,她把它磨成粉,混进透明指甲油里
——
那时她以为,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3

2013-06-26——286
块车费是偷的
高考结束那晚,暴雨倾盆。林栀蹲在教学楼后的排水沟边,数着许未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零钱:五张皱巴巴的十块,三张二十,还有十七张一块的硬币
——
加起来正好
286
块。够去北京了。
许未的声音带着笑,左手却悄悄按住右侧肋骨,指节泛白。
林栀把硬币塞进铁盒时,听见许未倒抽冷气。怎么了
她抬头,看见雨水顺着许未的发梢滴进领口,校服衬衫的右半边隐隐发黑。没事,刚才搬桌子撞到了。
许未扯过她的手,把铁盒塞进她掌心,我攒了三个月呢,够我们坐硬座去看天安门了。
天台的铁门没锁。两人搬了张破课桌到栏杆边,拧开消防栓的水龙头洗头。冷水浇在头上,林栀突然摸到许未后背的肿块
——
像块硬邦邦的石头,按下去时,许未的身体猛地一颤,嘴里的泡沫喷了出来。别动!
林栀扯过毛巾按住她的肋骨,指尖触到黏腻的温热
——
雨水混着血水,顺着课桌腿流进排水沟,在积水中漾开淡淡的红。
是偷的,对不对
林栀的声音抖得厉害。许未的父亲是镇上有名的酒鬼,钱包里永远躺着几张皱巴巴的票子,还有一把磨得发亮的弹簧刀
——
去年许未因为偷拿五块钱买感冒药,被他用刀背砸断了两根手指。
别告诉别人。
许未突然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等我们考上北京的大学,就再也不回来了。
林栀摸到口袋里那块血水泥,突然想起什么。她跑回教室,从书包里翻出瓶透明指甲油
——
是用奖学金买的,本来想高考后涂。她把水泥块放在窗台上,用圆规的针尖一点一点磨成粉,混进指甲油里,然后拉过许未的左手小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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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DNA
契约。
她小心翼翼地涂上去,水泥粉让指甲油变得浑浊,像蒙着层灰。以后不管你跑到哪,我都能找到你。
许未也抢过瓶子,给她的小指涂上,两人的指甲在路灯下泛着暗哑的光。那晚的雨下到后半夜,林栀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许未正对着月亮许愿,右手始终按住右侧的肋骨,指缝里渗出的血染红了校服的袖口,在月光下像朵绽开的红玫瑰。
很多年后,林栀在整理旧物时,找到那张被水泡过的
286
块钱的收据
——
许未用铅笔写的
车票基金,右下角画了朵歪歪扭扭的栀子花。她这才想起,高三那年许未总是穿着长袖校服,即使在四十度的夏天。

4

2017-05-03——
地铁门夹断的是声音
北京的五月,柳絮飘得像雪。林栀攥着保研面试通过的通知,站在地铁
2
号线的站台边,手机屏幕上是许未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等我,有惊喜。
风从隧道口灌进来,吹起她的衬衫下摆,露出腰间那串栀子花手链
——
许未上个月用兼职的工资买的,塑料珠子被打磨得光滑圆润,据说
戴着就能闻到栀子花香。
地铁进站的轰鸣声里,林栀突然看见许未从对面的车厢冲出来。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衬衫领口撕开了道口子,右手死死攥着什么,指节泛白。林栀刚想喊她的名字,就看见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追了出来,脖子上有几道鲜红的抓痕,像被猫挠过。
许未!
林栀跑下站台,穿过黄线时被安全员吹了哨子。她看见许未躲进了楼梯间,那个男人紧随其后。推开门的瞬间,林栀闻到了浓烈的酒气
——
混着许未常用的柑橘味香水,还有某种陌生的男士古龙水。许未背对着她,双手抵在墙上,衬衫的下摆垂到膝盖,露出的后腰上有块青紫的瘀伤。
林栀导师的合伙人,张总。
男人整理着领带,嘴角挂着油腻的笑,许小姐很有‘潜力’,就是太心急了。
林栀的目光落在许未颤抖的手上
——
指甲缝里嵌着皮肉碎屑,边缘沾着暗红的血。她突然想起三天前,许未说要去见一个
能帮她签唱片公司
的制作人;想起导师昨天提到的
合伙人张总,负责艺术生招生;想起自己面试时,张总坐在评委席的角落,眼神像黏腻的蛛网。
你终于还是用了最快捷的方式。
林栀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冻住的钢丝。许未猛地回头,眼睛红得像要流血: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够了。
林栀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我们说好要靠自己的。
地铁进站的提示音响起,尖锐得像警报。许未突然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串东西
——
是那串栀子花手链,尼龙线不知何时断了,珠子散落在她掌心。听我解释!
许未的声音被地铁进站的轰鸣吞没,林栀转身冲进车厢,车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
她看见许未的脸贴在玻璃上,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手链的尼龙线彻底断开,最后两颗珠子从她掌心滑落,掉进轨道的缝隙里。车轮碾过的瞬间,林栀仿佛听见珠子碎裂的声音
——
像极了那年泳池边,许未刻字时钉子扎进掌心的闷响。
后来,林栀再也没见过那串手链的另一半。直到
2025
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才在帆布包的夹层里找到那五颗发黄的珠子
——
每颗上面都有细微的裂痕,是当年地铁门夹断时留下的疤。

5

2020-02-14——
确诊书是真的,撕掉它的也是真的
疫情封城的第
28
天,快递柜的短信终于来了。林栀戴着两层口罩下楼,雪粒子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冰针。快递盒是白色的,上面印着
协和医院
的字样,收件人是她,寄件人地址被涂黑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邮戳:北京
海淀。
打开盒子时,酒精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是张折叠的
A4
纸,抬头印着
急性髓系白血病诊断书,患者姓名那一栏写着
许未。日期是三天前,2

11
日。林栀突然笑出声,咳得撕心裂肺
——2017
年地铁事件后,许未用这种
苦肉计
找过她十三次:割腕的照片、吃安眠药的视频、还有一次,直接抱着病历本堵在她实验室门口,说自己得了抑郁症。
别再消费我了。
她拍下诊断书的照片,发了条朋友圈,仅自己可见。配文后面加了个冷笑的表情,然后拉黑了那个陌生的寄件人号码。手机屏幕暗下去时,她看见自己小指上的指甲油
——
那层混着血水泥的颜色,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苍白的指甲盖,像块被遗弃的墓碑。
三天后的深夜,社区网格员突然打电话来,说有个叫许未的女孩晕倒在小区门口,手机屏幕上只有她的号码。林栀裹紧羽绒服下楼,雪已经停了,月光把地面照得惨白。许未躺在花坛边的冬青丛里,脸颊烧得通红,怀里紧紧抱着个手机
——
屏幕亮着,停留在微信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三天前的:林栀,我疼。
又是你。
林栀踢了踢她的腿,许未却毫无反应。网格员递过来一张纸条:这是她口袋里的,说是给你的。
是张医院的缴费单,金额那一栏写着
38625.7
元,缴费人签名是
许未,日期是
2

11

——
确诊书出来的那天。林栀突然想起,2017
年许未签的那家唱片公司,违约金正好是这个数。
别装了。
她把缴费单扔在许未脸上,转身就走。身后突然传来手机落地的声音,她回头,看见许未的手机屏幕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停留在未发送的语音界面:林栀,我疼。
那一瞬间,林栀仿佛听见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

2013
年那个雨夜,许未断掉的肋骨撞在天台上的声音;像
2017
年地铁门夹断手链时,珠子滚落轨道的声音。
后来,林栀在整理许未遗物时,发现了那张被撕碎的缴费单
——
她把碎片一片片捡起来,拼好后才看见背面用铅笔写的小字:骨髓配型找到了,在南岬尾。
日期是
2020

2

14
日,情人节。那天她正在实验室赶论文,窗外的雪下得很大,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埋起来。

6

2024-12-24——
骨髓匹配成功,但名字写错
2024
年的圣诞夜,北京下了第一场雪。林栀坐在骨髓库的捐赠室里,护士正在给她的手臂消毒,碘伏的凉意在皮肤上游走。匿名捐赠,对吧
护士的声音很温柔,受赠者信息我们会保密的。
林栀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
——
雪花落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上,像给树枝撒了把盐。
她是三个月前登记的骨髓捐献。那天整理旧物,翻出了许未
2013
年送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时,13
岁的许未在里面喊:林栀,等我们老了,就去南岬尾看海!
南岬尾
——
那个在确诊书邮戳上出现过的地名,在缴费单背面写过的地名,在无数个被她刻意遗忘的梦里反复出现的地名。
体检报告出来时,护士说
配型成功
的瞬间,林栀突然哭了。她想起
2013
年那个雨夜,许未给她涂指甲油时说:这是
DNA
契约。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刻进了骨头里,无论你怎么逃,都躲不掉。
捐赠前的最后一次检查,林栀在走廊等报告。大厅的电子屏正在滚动播放手术通知,红色的宋体字在白色背景上格外刺眼。许未,骨髓移植手术倒计时
3
小时。
她的心猛地一跳
——
许未这个名字像根毒刺,扎进她的太阳穴。她想起
2020
年那张被撕碎的确诊书,想起那些
苦肉计
的照片和视频,突然觉得可笑。
又是重名吧。
她对自己说,转身想走,却听见护士站传来对话声:南岬尾来的许未,家属还没到吗
南岬尾。这四个字像冰锥,狠狠砸进林栀的心脏。她突然想起许未
2013
年的愿望:等我们考上北京的大学,就再也不回来了。
原来她终究还是回去了
——
回到那个她们发誓要逃离的地方,带着一身的病。
我不捐了。
林栀抓起包就往电梯跑,护士在身后喊她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远。电梯门合上时,她看见自己映在门上的脸
——
苍白,颤抖,像个被抓住的小偷。手机突然震动,是骨髓库的短信:受赠者情况危急,您是唯一配型成功的志愿者。
林栀把手机扔进垃圾桶,金属外壳撞击桶壁的声音,像极了
2017
年地铁门合拢时的闷响。
那天深夜,她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ICU
的病床,许未躺在上面,鼻子里插着管子,右手腕上戴着串熟悉的东西
——
半串栀子花手链,五颗发黄的珠子,尼龙线打了个死结。照片下面有行字,是用电子喉合成的:林栀,我恨你。
后来林栀才知道,那条短信发送的时间,正是许未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

7

2025-07-31
00:00——
日记本最后一页是空白
快递员敲门时,林栀正把那半串手链塞进骨灰盒。盒子是松木的,边角被磨得光滑,是她用最后一笔稿费买的
——2024
年发表的那篇论文,致谢栏写着
感谢匿名捐赠者,其实她想写的是
许未,对不起。
放门口吧。
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快递盒很大,用黄色胶带缠了十几圈,上面贴着张泛黄的快递单
——
寄件人地址是
南岬尾镇卫生院,日期是
2024

12

24
日,邮戳上的油墨已经模糊,像一滴干涸的眼泪。
拆开盒子时,林栀的手抖得厉害。里面是本硬壳笔记本,封面印着栀子花
——

2017
年那串手链上的图案一模一样。第一页写着
许未的日记,日期从
2020

2

14
日开始,正好是她撕掉确诊书的那天。
2020

5

6
日:今天去派出所了,警察说
2017

5

3
日的监控还在。张总脖子上的抓痕和我指甲里的
DNA
能对上,但如果立案,林栀的保研资格会被取消……
算了,就这样吧。
2021

3

12
日:骨髓库来信了,说找到了匹配的志愿者。不知道是谁,但我好像闻到了她的味道
——

2013
年天台的雨水味,混着血水泥的腥甜。
2024

12

23
日:明天手术。护士说捐赠者不愿意透露信息,没关系,我知道是她。林栀,我不恨你了,真的。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只有右下角贴着张快递单号
——

2020
年那张确诊书的单号一模一样。单号下面,许未用铅笔写了行小字,笔迹轻得像要飘起来:如果你撕了它,我就当你从没爱过我。
林栀突然想起,2020
年她撕掉确诊书时,确实看见背面有行模糊的铅笔印,当时只当是废纸,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她还想起,2024

12

24
日那天,她在医院走廊逃跑时,护士手里拿着张纸,似乎喊了句
放弃抢救同意书——
现在才明白,那张纸上的家属签名栏为什么是空白的。
因为许未的紧急联系人,从
13
岁那年刻下
X&L
永远
开始,就只有她一个。
林栀撕下最后那页纸,塞进嘴里。纸浆的味道混着唾液,在齿间弥漫开来,像极了
2009
年那颗话梅糖的咸苦味。她用力嚼着,直到纸页变成碎片,混着牙龈渗出的血,在喉咙里结成硬块。窗外的天开始亮了,第一缕阳光照在日记本上,照亮了扉页的那句话:给林栀,我的未来。

8

05:21——
南岬尾的海风是苦的
绿皮火车在凌晨的雾中行驶,车厢里空无一人。林栀把两条骨灰手链扣在一起,挂在车窗的把手上
——
一条是许未的,用那半串栀子花手链改装的,五颗珠子里嵌着磨碎的骨灰;一条是她自己的,医生说她的肝最多还能撑三天。两条手链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像两个牵手的影子。
南岬尾站到了。
广播里的女声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林栀抓起帆布包下车,脚踩在结着霜的站台上,冷得像踩在冰面上。海风裹着咸腥味扑面而来,雾很大,看不见远处的海,只能听见浪涛拍打礁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谁在哭。
她从包里翻出那支
2009
年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13
岁的许未在里面喊:林栀,我叫未来,你的未来!
声音被海风刮得支离破碎,像撒了一地的玻璃碴。林栀沿着海岸线往前走,雾渐渐散了,露出远处一块巨大的礁石
——
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
X&L
永远,字迹崭新,像是刚写上去的。
她走近了才发现,油漆下面是道更深的刻痕
——

2009
年许未用钉子刻的,血水泥的颜色透过红漆渗出来,在海浪的冲刷下,依然泛着淡淡的红。林栀突然想起日记里的那句话:2021

3

12
日,我好像闻到了她的味道。
原来许未早就知道,那颗混着血水泥的护身符,她一直带在身边。
帆布包里的过期车票掉了出来
——2024

12

25
日,硬座,南岬尾。林栀捡起它,塞进礁石的缝隙里。海浪涌上来,卷走了车票的一角,剩下的部分在风中瑟瑟发抖,像只断了翅膀的蝴蝶。她跪在水里,终于哭出声音:许未,我来了,可是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太阳升起来时,雾彻底散了。林栀看见礁石后面有片花田
——
不是栀子花,是木麻黄,细长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无数个细碎的叹息。一个老农扛着锄头走过,告诉她:去年冬天改种的。栀子花花期太短,才三天,来不及等……
来不及等。
林栀摘下两条骨灰手链,埋进木麻黄的根部。土壤是湿的,混着海水的咸味,像
2009
年那颗话梅糖的味道。她想起许未日记的最后一页,那句被她嚼碎在喉咙里的话:如果你撕了它,我就当你从没爱过我。
其实她没撕。2020
年那个雪夜,她把撕碎的确诊书一片片捡起来,拼好,藏在了《高等数学》的课本里
——
那是许未最喜欢的书,她说过:数学最公平,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像人心,永远猜不透。
可惜她们到最后才明白,有些错,一旦犯下,就再也没有机会改正了。
海浪又涌上来,漫过林栀的膝盖。她闭上眼睛,听见
13
岁的许未在喊她的名字,声音清脆,像刚剥开的话梅糖。远处的木麻黄在风中摇曳,细长的叶子像无数双挥动的手,仿佛在说:再见,我的未来。
(全文完)
后记:南岬尾的木麻黄在第二年春天长出了新叶,有人说在清晨的雾里,看见两个女孩手牵手坐在礁石上,其中一个的掌心有块暗红色的疤痕,像朵永不凋谢的栀子花。只是没人知道,她们等了多少年,才终于在海风里,把那句迟到了十五年的
对不起,轻轻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