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人类突然消失那天,我在地下室幸存下来。
饥肠辘辘爬上地面后,发现所有设施都完好无损,却唯独没有生命。
当我崩溃地撕开速食包装时,头顶突然投下巨大光束。
空中浮现出非人文明的文字:恭喜一号展品复苏,您的生存直播已突破万亿次点阅。
每日打赏将按需生成物资,请继续为表演痛苦。
三个月后,我在废弃医疗室用生锈手术刀划开自己腹部。
忍着剧痛摘下植入的直播芯片后,那行字又浮现在血泊上:最高打赏者要求芯片重置,手术即将开始。
寂静。
令人心胆俱裂的死寂像冰冷沉重的黏土,厚厚封堵住耳朵,填满毛孔每个角落。我的意识如同从冰冷深邃的墨色水底艰难上浮,每一次挣扎都滞涩沉重。喉咙里火烧火燎,胃袋空空荡荡,缩成一块硬邦邦的石头,尖锐地刮擦着内壁,发出无声而惨烈的哀鸣。我费力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黑暗,浓稠得近乎实体。最初只有一片纯粹的、无光的虚空笼罩着我。恐惧,那只冷腻湿滑、带着无数细小吸盘的黑色触手,骤然攥紧了我急剧收缩的心脏。地下室!是我那拥挤不堪、永远堆放着陈年杂物、霉菌气息混合着老旧纸箱和过期油漆的地下室储藏间!
怎么回事停电世界末日还是……某种未知的爆炸袭击我最后的记忆清晰得刺眼——刺耳的防空警报像钢锯般疯狂拉扯着城市的神经。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摔进这狭小的安全避难所,笨重的防护门在我身后撞上,发出沉闷的、终结般的巨响。接着,仿佛整个世界猛地被什么巨大的手掌捂住,拖入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的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在死寂中几乎有了回音。手指在冰冷、布满未知尘粒的水泥地上摸索着,触电般颤抖地触到墙角。我蜷缩在那里,感官被无限放大,捕捉着任何一丝微弱的声响。没有声音。没有远处城市沉闷的白噪音,没有汽车的鸣笛,没有邻居家婴儿断续的啼哭,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活物的声息。只有我的牙齿,因为寒冷或者极度的惊恐,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磕碰,发出细碎而清晰得可怕的咯咯声。
时间失去了刻度。不知是五分钟,还是五个小时。在绝对的黑暗中,秒针已被抽走,只留下令人窒息的等待。胃部的绞痛不断升级,变成钻心的钝痛,警告着我身体存量的枯竭。没有水,没有食物。黑暗和死寂如同耐心的捕猎者,一点点绞紧着神经。我不能在这里干耗,最终腐烂成一堆白骨,无人知晓。求生的本能,像一枚细小的、倔强的火星,在恐惧那几乎要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中,微微亮了一下。
必须出去。无论外面是什么。
我用尽全身力气,肌肉像生了锈的铁板一样嘎吱作响、酸疼无比,撑起身体。每一步都像在粘稠的泥沼里跋涉,膝盖发软,虚弱得随时会跌倒。指尖划过粗糙冰冷的墙壁,终于摸到了那扇通向地面的厚重金属门。熟悉的门板,此刻却如同一道隔绝阴阳的壁垒。冰冷的门把手抵在掌心,一股奇异的、非自然的滞涩感传来,沉重得出乎意料。肾上腺素像熔岩般注入疲惫的身躯,我咬紧牙关,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肩膀和背部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生涩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割裂了死寂。砰!
门,被一点点推开。
强光骤然灌入!
那并非我预想中的自然天光,也不是城市灯火,而是一种绝对的、饱和的、铺天盖地的光明,如同亿万颗冷光灯同时在我头顶爆炸,瞬间刺瞎了我的感官。我眼前一片暴烈的白,夹杂着炸裂般的金色光斑,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我猛地抬手遮在眼前,身体踉跄着退回门内阴影中,靠着冰冷的门框剧烈喘息。过了仿佛一个世纪,眼前光斑才缓缓散去,视野模糊地重新聚焦。
世界变了。
眼前的景象不是预想中的战火废墟,不是核爆后的荒土。一切都诡异地……完好无损。门外的老橡树依然站在那里,树皮深褐,叶脉清晰可见,凝固在一种绝对的静止中,连一丝微风拂动的迹象都没有。对面我家那栋红色外墙的矮房窗户依旧明亮干净,反射着那过度明晃的光线。人行道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垃圾、落叶甚至碎石。街道另一头,那家麦克大叔杂货铺的霓虹灯招牌清晰地亮着OPEN的字样。
但这幅完美的日常图景,却缺失了最核心、最根本的元素——生命。没有奔跑的儿童,没有遛狗的邻居,没有行驶或停泊的汽车。整个街区,不,整个世界,如同一幅巨大无比、精细绝伦却空无一人的建筑图纸,被粗暴地抽走了所有活动的灵魂,只剩下苍白冰冷的结构。那种无生命感的整齐静谧,比最狰狞的废墟更令人恐惧千万倍。
我,马修·霍夫曼,一个再普通不过、勉强靠着程序维护养活自己的单身汉,如今成了这死寂画卷里唯一蠕动的、还带着微末体温的污点。
喂!有人吗!声音出口,嘶哑,破裂,带着我自己都未曾预料的高亢惊恐,被这片过分空旷的凝固空间猛地吸走,连一丝微弱的回声也吝于奉还。空荡得令人心慌。
饥饿像一头苏醒的怪兽,用它冰冷锋利的爪子在我的肠胃里反复抓挠搅拌,那痛苦迅速淹没了最初的震骇。嗓子眼冒着干烟,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吞咽的动作只带来空气摩擦的刺痛。麦克大叔的杂货铺!那鲜红的OPEN招牌像一颗熟透的、滴着血的果子,在死寂里散发着诱人的气息。水!面包!任何能吃的东西!
我几乎是滚下地下室外那短短几级台阶,脚踝在极度虚弱和惊恐下狠狠崴了一下,钻心的疼痛也没能阻挡我的脚步。我拖着发疼的脚,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冲向最近的救命稻草。超市的玻璃推拉门居然轻易地被我的身体撞开了,风铃声本该清脆响起,此刻却哑然无声。预想中的警报静默着。店内更是整齐得让人心头发凉——货架上挤满了花花绿绿的商品,巧克力、薯片、能量饮料、罐装肉……一盒盒速食意大利面,印着诱人的番茄和牛肉图案,像被施加了永久保鲜咒的标本。冷冻柜的门扇上凝结着一层白霜,透过模糊的玻璃,能看到里面的速冻披萨和冰淇淋蛋筒轮廓清晰。我几乎是扑向货架,颤抖的手指抓起几盒最爱的速食面,塑料包装盒在我激动的手指下发出窸窣的声响。
撕开它!立刻!欲望压倒了一切。
冰冷的塑料被我猛地撕开一个豁口,调料粉的气味瞬间溢出。就在这一刻——
嗡……!!!
一声低沉而庞大的嗡鸣,并非来自耳朵,更像是直接作用在整个头颅骨腔内,带着冰冷无情的金属质感,骤然降临!它震得我眼前发黑,心脏停跳,刚撕开的速食面盒失手掉在地上,调料包摔破了,红色的粉末像血一样溅开。
我惊骇地抬头。
一道巨大、明亮、凝聚得如同实体般的光柱,凭空砸落在超市的屋顶,轻而易举地撕裂了钢铁结构。它没有温度,不是阳光,不是灯光,冷得像宇宙深寒的本质。无数细密的、散发着金属光泽的微小圆点在这凝滞的光束内部悬浮、旋转、闪烁,宛如某种冰冷生命体冷酷的注视。
超市内部瞬间被笼罩在这巨大光束形成的光晕里,物品边缘被镀上了诡异的亮白色轮廓。光线强烈得让人几乎无法直视光源中心。紧接着,那光束凝聚的正前方,空气如同水波般剧烈颤抖起来,折射出怪异的七彩棱光。然后,一行巨大的、散发着非自然冷光的字符,凭空浮现,悬浮在我头顶前方。那文字由流畅的、不断细微扭动的线条构成,像活着的发光蠕虫,完全超越了我所知地球任何一种语言的结构逻辑,其背后蕴含的冰冷理性与完全异质的审美,带着非人存在特有的漠然俯瞰感。
文字清晰地凝固在空中,每一个扭曲闪烁的线条都仿佛直接烙在我的视网膜上,意识深处响起一个毫无波动、毫无生命气息的电子合成音效,精确地翻译着这些非人字符的含义:
祝贺你!‘孤岛’文明一号展品复苏!你的‘无意识求生’状态直播频道当前点阅数已突破:101,734,598,247
单位。已占据本星系群‘初级智慧求生’主题内容热门榜首。你的生存进程被持续关注中。
每一个数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我神经上。点阅数直播展品这些词语的含义在死寂背景下显得无比荒诞和恐怖。我盯着那些数字,一百多亿……万亿冰冷的非人字符漂浮着,像悬在头顶的审判之剑。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衣服、钉在展览板上的昆虫标本,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被亿万个无法想象的目光细细打量、评点、消费。一阵强烈的反胃感猛地顶了上来,喉咙一阵抽搐,刚咽下去的唾液混着胃酸往上涌。我死死捂住嘴,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还没完!那悬浮的异形文字像水银一样无声流淌、变化,新的组合迅速生成,冷光依旧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
提示:本频道打赏收益以‘维生资源’形式实时兑付。请根据表演内容积极获取观众认同。当前日总打赏已自动投递至坐标:C7-H12区域。
文字旁边,对应位置,一道细微得多的、只有指头粗细的冷光照亮了靠墙一个闲置已久、布满灰尘的促销货架中央。光芒熄灭后,那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保鲜箱。保鲜箱表面流淌着奇异的光泽,如同液态能量构成。
箱子!食物!我所有的警惕和理智在瞬间被饥饿的洪流冲垮。我甚至忘了头顶那令人窒息的注视光束,忘了那些冰冷庞大的点阅数字。我像一个沙漠里濒死的旅人冲向海市蜃楼,手脚并用地扑到那个突兀出现的保鲜箱前。
手指触碰到箱体,意料之外的冰凉和一种类似橡胶的微弹质感传来。它没有开启的锁扣或缝隙,但当我的手指按上去时,箱盖无声地向上溶解、收缩、消失。
里面是满满的食物:洁净的瓶装水,在灯光下折射出清亮的诱人光芒;密封完好的能量棒,包装色彩鲜艳得异常;还有一个金属盒子,散发着温热的气息。一股混合的、纯粹的、能够维系生命的香气直冲鼻腔。
理智那微弱的声音在呐喊陷阱,但生理的本能如同海啸彻底卷走了理智。我抓起一瓶水,拧开盖子,不顾一切地灌进喉咙。冰冷的液体流过灼烧的食道,滑入空荡痉挛的胃袋。那一刻,我短暂地成为了野兽,只有进食的本能。我抓过能量棒,用指甲颤抖着撕开包装,将黏稠、甘甜、充满能量的糊状物使劲塞进嘴里,又大口吞咽。最后是那个温热的金属盒,盖子轻易滑开,里面是滚烫黏稠的浓汤,香气浓郁得几乎失真。我用颤抖的手舀起满满一勺,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就在温热的汤汁裹着滚烫的慰藉感滑入食道的瞬间,头顶那片悬浮文字的末端,几串之前未曾亮起的、更加细小诡异的符号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猩红光芒。
意识深处,那个毫无波动的电子合成音以一种更直接、更尖锐的方式轰然响起:
一号展品状态评估:情绪——崩溃边缘。行为——原始掠食。判定为优质痛苦展示内容。观众打赏意愿:极高!
当前核心表演方向指令更新:请保持痛苦浓度输出。重复:请保持痛苦浓度输出。你存在的唯一价值,即是为观察者提供高质量的痛苦展示。打赏强度与痛苦值正相关。
冰冷刻意的描述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瞬间贯穿了我被食物短暂填满的温暖幻象。
呕——!
肠胃骤然剧烈地痉挛、翻江倒海。刚吞下去的所有东西,带着灼热感和未消化的酸臭,猛地冲上喉咙。我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向前扑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成痛苦的虾米,剧烈地呕吐起来。温热的、混合着胃酸和食物碎屑的秽物喷溅在超市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剧烈的呕吐牵动五脏六腑,引发阵阵眩晕和窒息感。我的手指死死抠着光滑的地板瓷砖,指甲缝里都是污秽。
那些猩红的符号无声地浮在我上方,冰冷的光在我呕吐物的反光里投下诡异的倒影。它们不再是单纯的文字,而是枷锁的烙印。它们在我意识里无声轰鸣着同一个指令:痛苦是你的货币,展示它,贩卖它,或者……被抛弃。
啊!!!一声野兽般绝望、崩溃的长嚎从我被灼烧的喉咙深处挤出,撕裂了超市里凝固的死寂。我将头狠狠撞向冰冷的地面瓷砖,想要用这剧痛粉碎脑中尖锐的指令。瓷砖的冰冷触感只带来短暂的麻木。可抬起头,呕吐的污秽依旧散发恶臭,天花板被光束撕裂的巨大空洞外,是永恒凝固的、过度明亮的天穹。一个巨大的、非人的牢笼,而我是唯一的囚徒,唯一的展品。
我开始真正地在这片宏伟而空寂的动物园里生存。或者说,尝试生存。那束冰冷的光柱如同一个无言的刽子手,每日清晨或傍晚,毫无规律地出现在我附近,带来同样悬浮的异种文字。它们不再提供任何解释,只剩指令和收视回报数字冰冷地攀升,然后某个角落出现食物或一小瓶珍贵的消炎药。有时候只是提醒我方向:观察显示目标展品趋向东南角河流区域。观众群体对‘初级智慧尝试觅取自然水源’剧情打赏度评估:低。请注意表演核心方向。
我成了自己生活的导演兼主演,每一幕都被无数冰冷目光评估打分。我感到自己如同一条被扔入鱼缸的蚯蚓,竭力表演着生存挣扎这出悲剧,为的仅是几粒维系残喘的饵料。我尝试过躲入地下迷宫般的城市下水道,恶臭和绝对黑暗也无法阻止光束凭空降临,文字直接投影在我眼前的污水泥壁上:环境切换导致人同度下降17%。生存物资停止投递24周期,请返回有效表演区域。当那绝望的呕吐感再次来袭,我被迫爬回阳光下的牢笼。
我也捡起过一把遗忘在街头、锈迹斑驳的小刀,刀锋迟钝、肮脏不堪。在某个仓库角落,用尽全身力气狠命朝着另一只手臂划下。刀刃撕裂皮肉的疼痛尖锐得我几乎昏厥。血涌了出来,温热粘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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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鸣降临时,我感到那冰冷光束笼罩全身。头顶的文字疯狂闪烁变化,那翻译合成的电音几乎带着一丝……兴奋:
精彩!原生智慧对‘肉体自我摧毁倾向’的展示!峰值认同激增!打赏评级:SS!高维观众‘漩涡之眼’赠送稀有资源:‘快速愈合血清(限量版)’及‘低强度疼痛放大器(附安装器)’。注射后,目标展品将获得7日内浅表伤口急速愈合功能,以延长核心表演周期。疼痛放大器将于下次光束降临前强制植入体表神经末梢区域,预计提升表演痛苦值输出35%。
随着文字显示完毕,一个闪烁着怪异金属冷光、结构精密得令人恐惧的小型注射器以及一个布满细刺的、硬币大小的黑色薄片,凭空出现在我脚边血滴旁。注射器针头锐利得反射着寒光。
我瘫坐在地上,粗重地喘息,冷汗和血液混杂着淌下。手臂上那道深刻狰狞、皮肉翻卷的伤口还在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证明着刚才的真实。脚边那两个科技造物却散发着更加阴冷的恐惧。伤口愈合为了继续受伤疼痛放大器为了取悦那些……旋涡之眼无边的绝望像是从四肢百骸透出的毒气,让我全身冰冷。
呵呵……呵呵呵……低哑的笑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干涩得像两块生锈铁皮在摩擦。我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没有再看地上的东西一眼,踉跄地转身走开,任由手臂的伤口继续渗血。剧痛或许这样正好它们不就爱看这个吗那就痛着吧,让你们看个够!
日子在一种缓慢的、自我凌迟的清醒中滑过。我用废弃铁皮搭建了一个摇摇欲坠的避难所,离超市和打赏点远远的。我开始强迫自己尝试那些以前不屑一顾的技能。捕捉下水道里苟活的老鼠生吃它们的肉在垃圾堆里翻找腐烂但还没完全坏掉的果实在雨天的泥地里匍匐接水每一分对原始生存的狼狈尝试,都会在光束降临时收到同样冰冷的判定:无效生存努力展示。观众群体对退化性行为耐受度低。伴随而来的通常是更少的食物,甚至没有任何物资。
我的身体迅速衰弱下去。手臂上那道自我毁灭的伤痕在反复溃烂和结痂中变得狰狞可怖,每一次伸展都牵扯着持续的钝痛,与胃部的饥饿绞痛、喉咙的干渴烧灼交织在一起,成了无休止的背景音乐。曾经支撑我的、名为活下去的模糊意志,在这种地狱般的展品生涯里被反复打磨、拆解,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扭曲——不是为活着,是为那虚无缥缈、被强加定义的存在价值不!这念头一经升起就被掐灭。我的存在是为了我!为了证明我,马修·霍夫曼,不是他们笼子里表演撕咬自己尾巴的老鼠!即使最后真的像只老鼠一样死在无人知道的臭水沟里,那也必须是我自己的选择!
一种无声的、不具形象的憎恨在我每一个细胞里悄然滋生。像一种缓慢而恶毒的藤蔓,缠绕着骨骼,渗透进血液,最终缠上了思考的核心。这憎恨不仅仅指向空中那虚无缥缈的观察者,更指向自己,指向这个依然为那点维生打赏而扭曲屈从的身体。每当我拖着虚弱不堪的躯壳走向提示的兑换点,看着那些如同喂食槽里精准投下的面包屑般的食物,这憎恨就加深一分。
我拒绝。这个无声的念头,在每一次接过打赏,在每一次看见那行冰冷的指令浮现时,都如同毒火般灼烧着我的神经。可拒绝需要力量,力量来自食物,而食物,却又依赖于…表演我拒绝的东西。这是个无限回环的死局。
三个月,或者只是三百次光束的升落时间刻度早已被抽空。我在一条荒废已久的商业街游荡,如同孤魂。饥饿感早已超越痛觉,成为一种恒定的麻木压力。我的目光扫过蒙尘的橱窗,里面的模特穿着早已过时的华服,姿态僵硬。突然,一块几乎被爬山虎彻底覆盖的招牌吸引了我的注意——城市社区健康中心。
玻璃门布满蛛网和灰尘,显然荒废已久。门没有锁。我用力推开它,沉重的门轴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里面是同样死寂的废弃景象。候诊区的塑料椅子翻倒着,一些病历散落在地。空气中有浓重的尘埃和霉味,还有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化学药剂的过期气息。我的目光在混乱中搜寻,一种潜意识里的模糊记忆驱动着我的脚步。
药房!对,药房!我的心脏猛地一跳。那里或许能找到过期的止痛片吗啡或者……我需要一把锋利点的刀。之前折磨我的锈刀早已彻底报废。
穿过几道同样敞开的门,绕过倒下的文件柜。药房那加装了防护网的厚重玻璃门居然虚掩着。推开门,一股极其复杂、但也极其……专业的味道扑面而来。药剂特有的苦气、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塑料包装的微尘气、还有无数过期西药散发的变质甜味。里面同样狼藉一片。药品散落在药架下,许多瓶瓶罐罐被打破,五颜六色的药片和粉末混在一起,早已干结成坚硬污秽的地板贴画。但我的目光,越过这些废物,紧紧盯住了被撬开一半的玻璃隔断后面——器械室。
那扇门锁得异常牢固,特制的金属锁眼仿佛在嘲笑着任何非法的闯入者。旁边墙上的工具消防箱空空如也。我喘着粗气,在一地狼藉中翻找。终于,在一个倒下的金属资料柜后面,找到了一根沉重的钢质文件撬棍,边缘有些变形,显然被暴力使用过。冰冷坚硬的手感让我精神一振。
回到器械室门前。握住撬棍粗糙冰冷的手柄,全身最后一点力量都灌注到手臂上,对准锁眼旁边的金属门框薄弱处。杠杆原理带来的撕裂感如此明显。
哐!哐!哐!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在空荡寂静的医疗中心里反复炸响,如同丧钟。每一下撞击的反作用力都清晰地传导到虎口,震得我手臂发麻,几乎握不住撬棍。锁具发出痛苦的呻吟,门框开始变形、扭曲。我的呼吸粗重得如同破风箱,心脏在虚弱的胸腔里疯狂冲撞。汗水像开了闸一样从额角、背脊汹涌淌下,带着虚脱前的味道。
咔嚓!一声断裂的脆响。锁芯弹飞了,连带着变形的锁舌。门……被我撬开了一道缝隙!
用力拉开厚重的门,里面是一个整齐得可怕的空间。一切都笼罩在厚厚的灰尘下。柜子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医疗器械。大部分是我不认识的复杂家伙,冰冷的不锈钢闪着微光,像史前巨兽的遗骸。但我的目光,如鹰隼般精确地锁定在房间正中央的不锈钢推车台上——无影灯!巨大的、可调节的金属臂上挂着的多灯头无影灯!这玩意儿需要电力。我粗暴地检查墙壁插座,果然空置。我的目光扫过墙壁,定格在一个独立的、落满厚灰的金属小方盒上——内置UPS备用电源但电源指示灯是灭的。希望渺茫。
没有电,光线不好。我艰难地转过身,继续在布满灰尘的玻璃柜格里寻找。目光掠过手术剪、各种粗细的缝针、纱布敷料……最终停在最下层一个独立的、带有固定卡槽的柜格上。
一整套打开状态摆放的手术刀具!刀刃在厚厚的灰尘下依然透出令人心寒的锐利光泽。从大到小,排列整齐,如同等待祭献的器具。最吸引我目光的是柄部细长、刀刃形状特殊的一款——解剖刀。尖端细窄,刀身逐渐加宽到适度尺寸,形成稳定可靠的截面。此刻它的锋利本身已足以构成一种奇异的安慰感。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将那柄冰冷坚硬的解剖刀小心翼翼地取出,指尖轻轻抚过那层沉积的灰膜,露出了下方镜面般闪亮的寒锋。灰尘在寒光中簌簌落下。我几乎能感觉到皮肤在它面前裂开的声音。
还不够。在刀架旁边,我还发现了一把更小一些、但刀尖异常锋锐的尖头组织剪。我取下它,掂量着它的重量和平衡感,很趁手。最后,目光落在散落在柜子角落里的几包未拆封的医用纱布,和一个表面字迹模糊、不知道装了什么的塑料瓶。瓶身的标签写着:碘伏消毒液,虽然瓶子已积满灰尘,瓶盖紧得可怕。我艰难拧开,液体呈红棕色,似乎还没完全变质,一股熟悉的药味冲入鼻腔。就是它了。
东西收集完毕: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把同样锋利的组织剪,一小叠纱布,一瓶勉强可用的碘伏。我拖着沉重如灌满铅的脚步,走向药房角落里相对干净、靠着墙边的一张空置检查床。那张铺着早已失去弹性、布满污渍和可疑黄褐斑点的蓝色塑料垫布的小床。
坐上去,塑料垫发出粘滞的、令人不适的声音。深呼吸。
第一次尝试,用碘伏给消毒。倒出的液体像腐败的糖浆,带着浓重的刺激性气味流在纱布上。我撩起身上破旧不堪的T恤下摆,露出下腹部。皮肤因为长期饥饿和半隐蔽的生活而显得苍白松弛,显出清晰的肋骨轮廓。我将蘸着粘稠碘伏的纱布按在肚子上要动刀的那块皮肤上。那消毒液的液体如同滚烫的铁水烫在我的皮肤上,钻心的灼痛感骤然炸开,身体猛地绷紧抽搐,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内侧的软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瞬间溢满口腔。过了好几秒,我才喘着粗气慢慢松开牙关。消毒效果不得而知,但那消毒的过程本身,已完成了它对痛苦和意志力的预热淬炼。
接下来的步骤不再犹豫。再犹豫一瞬,那点强行凝聚起来的勇气就会像沙暴一样被风吹散。
右手紧握手术刀柄,食指压在刀背上方以控制切割的切入深度。刀尖垂悬,精准地停在我腹部——那个我苦思冥想的位置上。胃与肠之间区域靠左,腹腔深处器官相对较少、空间也最开阔的位置。那里,如果我猜得没错,将是那个东西潜藏的巢穴。
刀尖悬停,我的手指僵硬冰冷得像冰坨,连呼吸都凝滞。空气里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震耳欲聋。自我破坏所带来的疯狂,以及那非人存在的冰冷凝视,彼此碰撞纠缠着撕扯我的神经。
最终,那点用恨意和倔强支撑起来的决绝,战胜了所有来自本能的嘶鸣。
刀尖落下!
切入!最初那半厘米的阻力感仿佛被无限拉长,坚韧的表皮纤维在锋利之下终于撕裂。刀刃终于穿透了完整的皮肤表层,接触到了下方坚韧致密的皮下脂肪层。细密坚韧的脂肪组织和微血管被无情割开。剧痛并非骤然降临的暴击,更像是一股冰冷而锐利到极致的激流,从一点猛地爆发出来,沿着神经高速奔腾,瞬间窜遍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深入骨髓!我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骤然发黑,金星乱闪。身体不受控制地猛烈弓起,像煮熟的虾子,抵着冰冷的墙壁强行控制着自己没有晕厥过去。汗珠如暴雨般从额头、太阳穴、后背瞬间渗出、滚落。
不能停!一旦停下,就意味着放弃。而我马修·霍夫曼,宁愿痛死在这个角落的破床上,也不愿回到那个被当作展品欣赏的牢笼!
意志力在崩溃边缘死死拉扯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右手持刀,稳定……再稳定一点……向下,缓慢但坚决地推进。皮肉被划开的细微声音从未如此清晰,甚至掩盖了剧痛带来的血液冲击太阳穴的轰鸣声。刀尖终于穿透了脂肪层那油腻坚韧的阻碍,接触到深层更致密、富有弹性的肌肉。腹直肌坚韧的纤维束在利刃下分离、绷断……肌肉层被打开了!
深红、粘稠的血液在伤口深处涌了出来,缓慢汇聚,带着生命本身的温热。腹腔内部环境的压力似乎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推开了切口两侧的肌束。光线透过高窗,吝啬地洒进来一些。就在那暴露出的微暗视野中央,被血光和周围脏器的暗红衬底包围之下——
一个东西!
就在我解剖推测的区域边缘,它静静地在那里!一个深灰色、表面光滑无比、边缘圆钝,呈现出完美椭圆扁平状的轻薄异物!大约只有一颗成年人磨牙的体积,镶嵌在腹膜的褶皱和血管脂肪交错的深处。它的表面流转着一种非自然的、微弱但极其稳定的冷色调金属辉光。几根细如蛛丝、色泽介于明蓝与惨白之间、仿佛某种生物神经般的发光细线,从它光滑的边缘延伸出来,像毒蛇的须,深深埋进周围的腹膜组织和细微的血管壁内,如同在汲取着什么无形的养分。整个结构冰冷、诡异、精密得令人头皮发麻!
我找到了!那将我的一切苦难实时传播给无数冰冷目光的可憎东西!
狂喜与更深的憎恶同时攫住了我。视线一片模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混杂着涌出的血水糊住了双眼。身体的剧痛仿佛暂时被屏蔽了。我几乎是用一种残忍的快意,将那把锋利精准的组织剪探入了狭窄湿滑、布满血液的伤口深处。剪刀刃口精准地夹住了其中一根发光丝线的根部,那丝线在剪刀咬合时猛地颤抖了一下,发出极其微弱的、但能直接穿透我意识般的电流嗡鸣。
剪!
咔嚓!坚韧无比的阻织感传来,但最终还是断开了!那根明蓝惨白丝线断开瞬间的亮度急剧减弱,仿佛死去的光虫。我无视那意识深处尖锐的嗡鸣警告(它几乎从未如此清晰而急切),飞快而精确地切断另外两根丝线。
最后只剩下那异物本体了。它已失去了光泽,但物理上仍被牢牢吸附在那一点上。我用剪刀宽厚牢固的圆钝顶端,像使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杠杆,抵住那东西光滑的边缘,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按压下腹周围的组织……
噗嗤一声闷响,像什么东西从黏着的吸盘上被硬生生拔离。那个该死的芯片终于松动了!我用颤抖、沾满血污的手指尖,探进腥热的伤口深处,捻住了那个冰冷滑腻的小东西,像捻着一个最恶毒的诅咒胚胎。
捏着它!终于捏在了我的手里!不是想象中冰冷金属的重量,它轻飘飘的,几乎没有分量,像一片被剥离的、带有生命的金属薄翼。那层流转的光晕并未完全熄灭,内部深处还在极其微弱地收缩、明灭,仿佛某种垂死的异种心脏。
哈!成功了!
呃——呜……
狂喜只在意识里闪过一瞬。真正的、地狱般的连锁反应才刚刚开始。
就在芯片脱离我身体组织的瞬间,一股超越之前所有肉体疼痛总和的恐怖感受猛地从腹腔深处那空洞的位置炸开!那感觉完全超越了痛的范畴。它像一种绝对真空、绝对零度、带着无法想象负压的黑洞被骤然塞进了我的腹腔深处!无法形容的崩塌感、撕裂般的吸扯力从那一点疯狂爆发出来。仿佛构成我马修·霍夫曼这个人存在的物质、能量甚至构成存在的基石,都开始被那个空洞猛烈地抽吸、吞噬!
无法抑制的惨嚎终于冲破我咬烂的嘴唇,带着喉管的血沫喷涌而出。眼前最后的光明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无数炸裂的金色光点。身体僵硬地抽搐着,蜷缩起来,手本能地死死捂住血如泉涌的腹肌切口。世界在疯狂的旋转、解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瞬间,也许是一万年。我模糊地感觉自己是躺在一片冰冷黏腻的血泊里,意识在深海中上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泡破裂的咕噜声,牵扯着腹腔地狱般的剧痛。失血的冰冷感觉已经蔓延到指尖。我快要死了……但我成功了……我的意志…没有屈服…那东西……被我挖出来了!
就在我半盲的眼睛透过血痂,模糊地辨认出墙角地面那个沾满自己粘稠血迹的冰冷金属片时——
嗡!!!
没有预兆!熟悉的、庞大到令人心胆俱裂的冰冷嗡鸣直接穿透这医疗中心的每一面墙壁,凭空降临!巨大光束如同神罚一般,带着绝对威严的冰冷气息,直接将这房间的屋顶彻底蒸发!破碎的建筑碎片无声地悬浮在光束边缘,被那光辉照射得呈现出熔化的状态。极度明亮、非自然的光像凝固的瀑布般充斥了整个空间。空气震荡扭曲。
光束正前方,那扭曲空间里,熟悉的异形文字再次浮现。依旧是那活物般的流淌线条,但这一次,那些诡异符号的颜色是刺目的、仿佛由无数人怨恨凝结成的暗红!每一个笔划都像在滴血。
意识深处,那翻译合成的声音直接响起,毫无感情,却充满了最彻底的审判意味:
一号展品状态:自主意志干预(危险级违规)。检测到直播核心载体被强行剥离。
频道高级订阅者‘漩涡之眼(核心赞助人)’行使终极大赏权利:驳回无效剥离!要求立刻对展品马修·霍福德执行重置程序——载体植入手术将在15息后强制启动。请保持镇定。观众正期待您在此场景的最高水平‘痛苦表演’。
冰冷的倒计时声如同末日审判的钟摆,在我混乱的颅内清晰回响:14...13...12……
我躺在自己被剖开的鲜血和脏腑碎片中,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将身上的衣衫彻底浸透成更深的颜色。腹部的伤口像一个被撕开的布袋,露出里面令人不敢直视的模糊血肉结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肺部努力却徒劳地试图获取稀薄的氧气,带出一连串小血泡破裂的微弱声响。
绝望,无边无际的绝望。比最浓稠的墨还黑暗粘稠。比刀刃捅进身体还要冰冷刺骨。原来自始至终,我所做的一切——所有的憎恨、挣扎、谋划、冒险,甚至这剖腹取物的壮烈行为本身——都只是这出宏大求生实境秀中,由最高级赞助商亲自点播的、一个剧情爆点!我那点可怜的、妄图夺回自我控制权的意志火花,反而成了这场表演里最精彩的角色弧光!这发现比死亡本身更加彻底地碾碎了我。
看着那悬浮在刺目光柱前如血一般涌动的异形倒计时数字不断跳动。那行猩红的文字,那冰冷的倒计时……15息的最后通牒绝望像一个冰冷的黑洞,要将我彻底吸进去碾碎。
不!
就算是颗棋子!就算是块展品!也要用我这微不足道的存在,迸出最后一点火星,灼一下那些视我如玩物的冰冷目光!
这个念头带着血腥的腥气从崩塌的废墟中猛地升起!支撑我完成所有动作的,不再是生存的本能或什么狗屁表演指令,而是仅存的这一点点纯粹到极致的、对自身存在处境的怨恨火焰!
我猛地咳嗽一声,喉咙里涌上更多的血沫。趁着意志还勉强黏连没有彻底散架的瞬间,我用尽最后一丝可以调动的力气,那只沾满自己血肉碎片的左手,颤抖而执着地伸出五指,如同濒死者试图抓住最后一道幻光,无比艰难地向身边散落的、同样沾血的纱布包裹去——
还差一点!
我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指尖终于撞进了那些皱缩的、被血液部分浸透的白色纱布堆里,用力一抓!几团纱布被紧紧攥在满是血污的左手心里。
倒计时如同催命魔音般在我大脑中枢无情跳动:……4……3……2……
拼了!
我咬紧牙关,连带着破碎的唇肉一起。身体猛地向上挺起,仿佛要对抗万有引力。腹部的伤口被这剧烈的动作扯开得更大更深,一股温热的、更加汹涌的血流喷涌而出,顺着腹部和床沿往下淌。剧痛瞬间剥夺了意识,只剩一片嗡嗡作响的白噪音。我的左手凭着一股源自崩溃边缘的野蛮意志力,死死攥着那团被用力压紧的纱布,沾满了自己尚未干涸、粘稠滚烫的鲜血,然后——
对准那个被我扔在冰冷墙角地上的小小芯片!那个流转着最后微光、沾满我血液的、代表着被支配与控制的核心!狠狠地把它拍了下去!
噗嗒……
一声轻微的、被血和布团闷住的轻响。芯片被血污的纱布完全覆盖、包裹,淹没在自己污浊的血里。那点微弱的异光似乎瞬间被掐灭。血红的纱布如同一方小小的坟冢,将它死死埋葬在黏稠的血浆之中。
就在此刻——
倒计时归零:0。
嗡鸣声陡然达到一个恐怖的峰值!不再是沉闷的贯穿,而是高频刺耳如同亿万根钢针同时钻进耳膜深处!光柱剧烈晃动了一下,周围悬浮的文字猛地炸裂、模糊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未知干扰,猩红的光泽出现了短暂的闪烁、扭曲!
手术无影灯旁那个落满灰尘的独立UPS电源盒。那个我撬门后曾短暂寄予电力希望、最终因指示灯熄灭而被我遗忘的小金属盒子——
原本黯淡无光的微弱电源指示灯,此刻如同回光返照,猛地迸发出一抹极其微弱、濒死挣扎般的红光!仅仅是极其短暂的一个闪烁!
啪!
一点比黄豆粒大不了多少、带着灼烧痕迹的火花,极其突然地在UPS盒子的一个微小电容处猝然闪现!随即熄灭,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白烟袅袅散开。
就这一丝微乎其微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一粒沙。光束内那剧烈嗡鸣声中的高频尖啸仿佛卡住了一下,像是某个精密运转的庞大系统被一颗偶然飞入的尘埃阻碍了瞬间。悬浮的异形血字猛地一滞!那代表着冷酷强制命令的猩红光芒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色散和颤动,如同古老显像管信号不稳定时的屏幕雪花噪点。虽然不到半秒,光柱和文字的稳定感立刻就重新占据了绝对主导,那刺耳的嗡鸣迅速回落到之前的正常状态,但那千分之一秒的细微紊乱,在这绝对力量碾压的审判场景下,却显得异常刺眼!
一声低沉、庞大、带着奇异震荡韵律的非人音节,如同无数金属齿轮被强行停止瞬间发出的巨大摩擦和震颤,直接响彻整个空间,又瞬间消失。
…………载入受阻……进行深度扫描……错误……能量逸散……进行深度扫描……
文字再次刷新,依旧是猩红底色,但那流畅的线条竟然第一次出现了断点和不连贯的毛刺:
命令执行遭遇……未知干扰。局部空间法则扰动检测……等级:极微小(无害)。原因判定:废弃低阶文明劣质能源系统不稳定局部放电(物理性非指向性偶然事件)。对高维指令无实质影响。
重置程序微调:准备执行(延迟3秒)。物理损伤立即修复插件载入(包含永久性神经痛觉提升组件)。
一个更小的、表面流转着刺眼绿芒的手术执行者单元——外形像一只由无数细微金属环节组成的银色蜈蚣,带着无数闪烁寒光的刀足——凭空在光束边缘浮现,开始扭曲着准备朝我飞来。
结束了吗……身体所有地方都冰冷麻木,唯独腹腔那个打开的伤口像个无底洞般疯狂吸取着残余的生命力。
但就在这一片冰冷和黏稠的绝望血泊里,我那只紧攥着芯片的左手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关节微乎其微地弯曲收紧,仿佛在最后一刻,依旧紧紧攥着那被血染污的东西。像是握住了一个被彻底污染的世界,又像是握住了自己的坟墓。
然后,那小小的动作便完全静止下来。我的目光凝固在虚空中某个无法解读的点,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也许,在意志的深渊里,那最后一点火星还在顽强的跳跃
三秒,如同漫长的三个世纪。
空中那狰狞的银色手术单元蜈蚣猛地一震所有刀足,化作一道几乎难以捕捉的银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微弱尖啸,直扑向我躺在血泊中、毫无防备的身体!
就在这时——
房间角落里,那个沾满血污、包裹着直播芯片的纱布团内部——
一点极其微弱、极其短暂、仿佛幻觉般的墨蓝色光芒,骤然一闪而逝!极其内敛,像是在最深沉的海底燃起又瞬间被扑灭的一朵诡异火焰。
光芒仅仅闪过不足万分之一秒便彻底消失无踪。
然而!就是这一点光芒闪过之后,那个扑向我的银光手术蜈蚣猛地定在了空中!距离我的胸口仅有几厘米的距离!它所有的环节僵直不动,无数细小的光点组成的眼睛疯狂闪烁明灭,像是在进行着极其密集的自检和无效判断!
悬停持续了诡异的两秒。
然后,那个冰冷宏大的非人嗡鸣声再次贯穿空间,这一次明显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极其不自然的……卡顿就像最精密的留声机唱针偶尔划过唱片上无法预料的裂纹。
悬浮的猩红文字猛然刷新,内容却变得匪夷所思:
……法则……扰动层级重新评估……超出理解阈限……最高等级加密自动触发……错误!错误!核心协议……冲突!强制中止……播……
文字断片了。
嗡鸣声如同被粗暴地掐断了脖子,戛然而止!
凝聚如实质的光柱瞬间熄灭!如同从未存在过。屋顶外那永恒不变的凝固白昼重新覆盖进来,依旧死寂凝固。房间里只剩下灰尘在突然消失的强光后无序地漂浮旋转。那已经探到我跟前的银光手术蜈蚣、和那些悬浮的文字如同被强行关机一样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医疗中心陷入死寂。只有我微弱得如同随时会熄灭的呼吸声,被放大了无数倍。墙壁上的UPS电源和指示灯,彻底地、永远地熄灭了,如同冰冷的尸体。
那束掌控一切的冰冷光束消失了。如同断电的投影仪。
凝固的白天重新覆盖进来,依旧苍白,空无一物。
我的左手依旧保持着那个攥紧的姿态,凝固在血泊中。
五根原本沾满血污的手指,此刻颜色极深。那深色并不仅仅是凝固的血块或污渍浸入皮肤的印痕。它仿佛……正在从手指内部晕染开一种无法形容的、深邃内敛的墨蓝底色。指尖皮肤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如深海矿石般致密幽暗的质地。那色泽并非附着于表面,更像源自内部,并在缓慢但确实地、向着手掌深处悄然蔓延。
就在此刻——
窗外斜对面一栋早已废弃的写字楼高层角落,一只监控摄像头。
它那常年熄灭、覆满灰尘的红色电源指示灯,极其突兀地、寂静无声地,闪烁了一下。
幽微的,鲜红的。
一闪。
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