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踹了渣夫我下乡了 > 第一章

1
离婚下乡
丈夫一心为自己的初恋白月光考虑,她毅然离婚下乡。
村民嘲笑她娇气,她却用知识让果树产量翻倍。
村长家当兵的小儿子红着脸帮她挑水,告白却被拒:我离过婚。
入伍前夜,他撞见张易纠缠安宁,失控将她按在墙上:你看清楚,我不是他。让安宁对他放心。
安宁踮脚吻了他:我等你回来。
多年后全村护着她赶走张易:安技术员是我们村的。
庆功宴上,已是军官的他单膝跪地:报告安技术员,任务完成,申请结婚!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理取闹,她只是我朋友的遗孀。
张易抢过她手上的存折,怒气冲冲的跑出来。
隔壁王婶子走了过来,脸色也不太好:那王芳芳就是一个不安分的主,妹子你也别气了。
安年浑身发抖,眼睛通红,看着他跑出去的方向,满脸不敢置信,咬着牙缓过一口气:王婶子,我要离婚。
这……王婶子还想说什么,又想到张易做出来的那些事,只是抱着安宁,心疼得不得了。
胡同巷子里
王芳芳刚开门就看到张易过来,手中还拿着一张存折,带着笑意喊着:建国,你张叔叔来了。
还在院子玩的孩子一听到这声音赶紧跑过来抱住张易,眼神汝慕的看着他喊着:爸爸。
张易脸色一僵,王芳芳赶紧打圆场:这孩子就是想爸爸了,生下来也没有见过他父亲几面,你别介意。
没事。说到底也是保护他做生意才中枪死了的,是他欠她母子的:这里面还有八百块钱,你拿着去把那个店铺租下来吧。
这…王芳芳有些为难。
但张易直接把存折塞进她手里转身离去。
看到手里的存折,王芳芳乐死了,店铺的问题早就解决,不过有人送钱她也乐意收。
安宁正在厨房做饭,张易回来后说了一句去食堂吃就走了。
一个晚饭她自己一个人吃得很是落寞。
宝宝,你的爸爸不爱你,他更不爱我。
安宁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看着这个房子,家里的东西他不知道拿了多少给王芳芳,上次还逼着她把工作交出去,说他的工资足够养活自己,可那些钱家里还剩多少大多都在王芳芳那里了。
妈,我错了,我不该不听话。安宁抱着双腿,蜷缩成一团,无声的哭泣。
晚上安宁写好了离婚申请,放进抽屉里,明天就提交,同时还有一份张易拿出去给王芳芳的东西清单,她想通了。
现在院子的谣言越传越厉害,没人说身为男人的张易,所有的攻击全在她身上,当初为了张易,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忍受,后面才发现自己愚蠢至极。
王芳芳是张易的初恋,如果不是因为当时王芳芳家里出事,成份有问题,她和张易早就在一起了,也不会嫁给一个六级木匠,这两年平反后,他们走动的越发频繁,很难让人不多想。
2
王芳芳的算计
第二天,王芳芳带着他儿子刘建国来了家属院。
她穿着白色的布拉吉裙子,胸前鼓鼓的,头发也是烫了个卷发,看起来风情万种,一点都不像当妈的样子。
手上提着一个篮子。
妹子在家呢,我给易哥提了些吃的来。
王芳芳不是第一次看见安宁,但每次都会被她惊艳,即使不施粉黛,那容貌也不是一般人比的上的,特别惹人怜惜。
放那里吧。安宁对她没啥话说:你们可以离开了。
王芳芳正准备走,他儿子刘建国冷哼一声:这是我爸爸的家,我要等我爸爸,我不走。
这一句话引来王婶子,她特别看不惯王芳芳,立即用出她的大嗓门:哎哟,一个寡妇要见别人男人,连她儿子都乱喊爸爸,不知道刘勇在地下安心不,一天打扮得像个狐狸精一样。
王婶子嘴巴不饶人,这一句话,好多人都出来围观。
小小年纪不学好,你爸都死了,你还在这里乱认父亲,你对的起刘勇吗
可不是,这些年张易给你母子俩多少东西,你们不知感恩还欺负安宁妹子。
穿的花枝招展的,可别来影响我们院子的风评。
这些人虽然喜欢看热闹,但自己男人目光也会多看王芳芳两眼,当然更不爽她。
你们这些丑八怪,不准说我妈妈。
刘建国的皮肤有些黑,长得不像王芳芳也不像刘勇。
都干什么呢。
听到张易的吼声,家属院的人开始散去,王婶子知道他俩要离婚,也更看不惯他俩的事。
干什么,看狐狸精呢。说完王婶子门一关,白了张易一眼。
王芳芳低垂着头拉着刘建国准备走,张易拦住她母子俩:吃了午饭再走吧。
嘭大门被安宁关上,还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大门被她锁住了。
易哥对不起,我没有想到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
王芳芳眼泪汪汪,看起来有些可怜,刘建国也哭了两声。
算了,出去吃吧。
张易心里难受,如果不是他,刘勇就不会死了,她俩也不是孤儿寡母了。
看着他们离开,安宁觉得自己的心还是有些难过的。
平缓了心情,准备去提交离婚申请,张易很凶的踹开门,很快的收拾东西,安宁一声不吭的看着他,眼睛里的情绪让他有些不安。
我要出差,大概半个月。
说完就离开了。
那再等等吧,先去医院吧。
她去医院的时候,遇到了王芳芳母子来打疫苗,抱着她儿子的时候,她的左手衣服有些滑落上去,露出了翡翠镯子,而那个镯子非常眼熟。
结婚后她不止一次要求张易把那个镯子给她,因为那个镯子代表张家儿媳,可张易一直不愿意,后面她只看到了空盒子,原来在她那里呀。
安宁冷笑一声,自己全心全意对张易的爱就是一个笑话。
她上楼找到她的朋友顾安安,说明了来意。
顾安安赶紧把门关上,眼睛带着泪水:安宁,你们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她记得当初张易是很爱她的。
大概是新鲜感过了吧,我已经写好了离婚申请,我和张易过不下去了,安安你帮帮我,我一个人女人带着孩子活不下去的。
安宁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她不愿意回到自己父母那里,也不愿意在张易这里继续将就,更不想变成和王芳芳一样的女人,她准备下乡去。
行吧,你先做检查,检查完了,我会帮你。
顾安安抹去眼泪,带她去检查。
等回到院子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安宁很虚弱,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照顾自己,从窗户边框里拿出十张大团结,她知道张易给王芳芳钱后,她就开始藏钱了。
王婶子。她敲响了隔壁的门。
听到这虚弱的声音,王婶赶快开门,看到安宁惨白的小脸赶紧把她扶进来。
哎哟,妹子你怎么了,我带你去医院。
王婶子着急,让他那口子出来,带着去医院。
王婶子,不用去,我今天去打胎了。
安宁语气平静像在说家常话一样,王婶子的老公姓柳,是厂里的领导。
听完这话平时一堆大道理的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又想着一些传言,心里叹了一口气,张易和她完了。
妹子你糊涂啊!看着她病殃殃的样子,又心疼:下次有什么让王婶子陪你去,你一个人怎么行。
我来是想王婶子帮帮我。安宁拿出十张大团结,还有一些票给王婶:我想麻烦王婶这段时间照顾我一下。
哎呀,不要你的钱。王婶子让柳成明倒些糖水出来。
不行。安宁目光很坚决。
行行行,到时候婶子给你多补补。
谢谢王婶子。安宁露出一个笑容,王婶子把她扶了回去。
王婶子她警告自己男人不准出去乱说。
这一夜安宁睡得很好。
3
决裂与新生
早上王婶子就来了她家,她把钥匙给了王婶子一份。
没想到吃的好好的,不速之客又来了,王芳芳拿着一张存折来找她。
妹子,这是易哥给的存折,我觉得不能要,他又不肯收,我还给你。
以前遇到这种安宁就会大吵大闹,张易知道了又会多给。
但没想到今天她收下了存折,只是淡淡说一句:应该还得,毕竟这笔钱是我妈给我的,我没有同意给你。
你可以走了。
王芳芳应了一声,心里有着自己的盘算。
她今天才知道张易是京都人,她母亲不满意安宁,因为结婚三年还没有孩子,如果她怀上张易的孩子,一切都好说了,至于建国………
王芳芳走后,安宁才觉得世界都舒服了。
这天张易回来了,他有些生气的指责安宁:王芳芳带着孩子不容易,你把钱要回去做什么。
那是我的钱,张易你不想过日子,我要过日子,800不是小数目,你给她零零散散也有五六千了吧,更别说那些票,就是一家五口这些钱也能过十年。
安宁把杯子用力的放在桌子上。
张易,你和王芳芳的事情我不会管,但你别想拿钱去补贴她,你不要名声我还要。
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张易有些平静的说着。
安宁冷哼一声:你也说了是以前,张易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还想学旧社会娶姨太太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张易刚回来就被气走。
没走几步王芳芳哭着跑了进来,给安宁跪下。
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找张易了,你把儿子还给我。
听到这话安宁觉得莫名其妙:你儿子去哪里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昨天他说他来找易哥,我以为在这里住下了可是一直到早上都没有回家,我今天来问了门口的大叔也看着他进来了,求求你别伤害我儿子。
你疯了吧。安宁不想和她多说,转身欲上楼。
却被张易扣住手,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找不到孩子找我做什么,找警察啊,她自己放任一个孩子乱跑,怪我做什么。
张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怪我,不知道的还以为刘建国是你儿子。
张易脸色一沉:别胡说,你最看不惯她们母子,把建国交出来我不怪你。
呵,你也算个东西,你简直有病。

安宁狠狠给了王芳芳一巴掌,手还有些发抖,眼睛也变得通红:你跟张易的私情我不想管,但你也别想善了。
你疯了。
张易猛的一推,安宁摔在地上,额头磕上了桌角,血不要命的流下来。
你……他又想去拉安宁,王芳芳却抱住他腿不松手。
听到动静的王婶子走了进来刚好看到那一幕,立马大喊:天杀的张易你不是人。
她赶紧扶起安宁,拿出手帕压住伤口,对着门外的男人大喊:柳成明快去开车,妹子这血止不住。
柳成明脸色一变,赶紧去开车。
你先报警,我去看看宁宁。张易说完跟了上去。
王芳芳脸色一变,妈的,这张易怎么还紧张安宁。
病房里,安宁已经睡过去了,医生拿出诊断书,脸色不善的看着张易:你媳妇儿打胎后才两个周,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好,现在又失血过多,你多照顾她的身体。
说完医生离开了,而张易的脑子里满是那两个字打胎。
也就是说安宁怀孕了,还打掉了他们的孩子。
宁宁,为什么
张易的声音有些哽咽。
安宁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平静的看着张易:我理解你的心情,张易你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她,你理解过我吗那个镯子你也给她,你考虑我的感受吗
那天我想告诉你我怀孕了,可你非要把钱拿给王芳芳,后面等你回来你开口就是问我要那800块,回来就先去王芳芳那里了吧,你既然不爱我们的孩子,也不爱我,我们离婚吧。
张易握住她的手:我不会离婚的,我不喜欢王芳芳,我对她只有愧疚。
可你对她的愧疚,消耗的是我们的感情。
安宁脑子里想的很明白,她忍气吞声几年,张易越来越过分,她不知道自己前几年究竟爱上了他什么。
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后面再说。张易说着不敢面对安宁,坐到门外的椅子上去了。
他只是想着多补偿王芳芳母子,如果不是他男人刘勇护着他,不仅货被抢,他也死了,张易也不明白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走廊上一伙人,着急的问着:安宁在哪个病房。
一伙人冲进去,看到床上的安宁,心疼的不得了。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裙子的女人,她和安宁很像,看到安宁躺着,头上裹着纱布,眼泪止不住的流。
安安,妈妈的宝贝,怎么就这样了。
旁边一个高大的男人脸色铁青,想要说什么又怕吵到安宁。
张易走了进来喊了一声:妈。
这声妈,让安家人怒火中烧,站在后面的两个男人是安宁的大哥和二哥。
大哥安平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二哥安泰脸色铁青,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站在角落、形容狼狈的张易。
爸,妈,安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对不起,当初没听你们的话。
林雅芝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紧紧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是爹妈没护好你……
我想离婚。
安宁的目光越过母亲,落在父亲安国邦脸上,异常清晰地说出这四个字。
安国邦沉沉地点了下头,一个字也没问张易。
角落里的张易猛地抬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在安家父子冰冷如铁的注视下,最终颓然地垂下了头。
那份早已写好的离婚申请,连同张易这些年明里暗里接济王芳芳母子的长长清单,成了最有力的证据。
安家大哥安平亲自出面,快刀斩乱麻地办妥了一切手续。
最后安宁决定下乡,安家最开始不同意,后来也想明白了。
曾经的家,安宁只带走了几件自己的旧衣裳,几本书和母亲偷偷塞给她的一叠钱和粮票。
火车哐当哐当的驶离了那座充满窒息记忆的城市,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
安宁靠着冰冷的车窗,闭上眼。
额角的伤口结痂了,心口的裂痕却更深。
她把手轻轻放在小腹上,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属于她和张易的生命,如今只剩下一片空茫的钝痛。
4
柳树沟的蜕变
目的地是一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小点的偏僻山村柳树沟。
初来那天,天色阴沉。
土路泥泞,车轮陷进去小半截。
来接人的生产队长老赵是个黑瘦的中年汉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上下打量了安宁几眼,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只嘟囔了一句:又是城里来的娇小姐,能干啥
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半大孩子哄笑起来,学着他的腔调:娇小姐!干不了活!
安宁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肩上的铺盖卷往上颠了颠,跟着老赵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脚下的知青点走去。
低矮的土坯房,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汗味混合的气息。
几个先来的知青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额角未消尽的青紫伤痕,眼神里有好奇,也有不易察觉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第二天天没亮,上工的哨子就尖锐地响了起来。
分配的活儿是给玉米地锄草。
七月的日头毒辣,玉米叶子边缘锋利得像小锯条,很快就在安宁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划出细密的红痕,汗水浸上去,火辣辣地疼。
腰弯下去没一会儿,就酸得直不起来。
旁边的婶子大娘手脚麻利,锄头挥得飞快,偶尔瞥她一眼,摇摇头,和身边人低声议论:瞧那细皮嫩肉的,就不是干活儿的料。
城里人嘛,混两年就走了。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淌过结痂的伤疤,带来一阵刺痒。
安宁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手心,逼着自己跟上那锄头的节奏。
一下,又一下,锄头柄磨得掌心生疼,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腰仿佛快要断掉。
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沉重劳作和无声的审视中艰难滑过。
安宁变得沉默,手上磨出了薄茧,额角那道伤疤也渐渐淡去,成了一道浅白的印记。
她像一粒被风吹落的种子,跌入这片陌生坚硬的土地,沉默的积蓄着力量。
柳树沟穷。
除了勉强糊口的粮食,几乎没什么像样的收入。
后山倒是有不少野生的梨树,苹果树,但果子又小又涩,卖不上价,大多烂在地里,或者被孩子们摘去解馋。
一天傍晚收工,安宁疲惫地坐在知青点门口的石墩上,看着远处山坡上那些蔫头耷脑的果树发呆。
一个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靠近,是村里木匠老周家的小闺女周小丫。
她摊开脏兮兮的小手,里面躺着两个又小又青带着虫眼的野梨,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安姐姐…给你吃,不甜…解渴。
安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接过那发育不良的小梨,看着孩子渴望又羞涩的眼神,一个念头破土而出。
几天后,安宁鼓起勇气,拿着从城里带来的几本关于果树栽培的旧书,敲开了生产队长老赵家的门。
昏黄的煤油灯下,老赵皱着眉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
他翻着那几本带着插图的旧书,眼神里满是怀疑。
嫁接,剪枝,堆肥他喷出一口浓烟,语气里透着不信任。
安知青,这纸上画画的玩意儿,能顶用不,咱这山旮旯里的歪脖子树,祖宗八代都这样,还能变了天不成,弄不好,把树折腾死了,那可咋整
赵队长。
安宁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不试试,就永远只能吃这又小又涩的果子,后山那片野梨树,挑几棵长势最差的试试,就算不成,损失也不大,成了,大家就多一条活路。
她指着书上清晰的图示:您看,这方法是有科学依据的。
她的眼神清亮而执着,没有半分城里知青常见的娇气或者飘忽。
老赵盯着她看了半晌,又用力吸了一口烟,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
半晌,他把烟锅在鞋底上重重磕了磕,一咬牙:行,就依你,后山最东头那十几棵歪把子梨树随你折腾,丑话说前头真弄死了可得算你头上。
好!安宁的心猛地一跳,眼中终于燃起了一点光。
实验地选在了后山最贫瘠的东边坡地。
安宁带着几个半信半疑被老赵硬派来的半大小子,开始了笨拙而艰难的实践。
嫁接的刀是她用一把旧镰刀自己磨的,接穗是从邻村果园好不容易求来的良种枝条。
她按照书上的图示,小心翼翼地切割,贴合,捆绑。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流下,混着泥土沾在脸上。
剪枝时,她反复对比着书本,犹豫再三才敢下剪子。
堆肥更是体力活,收集落叶杂草牲畜粪便,在选定的低洼处一层层铺开压实覆土。
那股浓烈的气味熏得人头晕眼花,几个帮忙的小伙子都捂着鼻子躲得老远,安宁却咬着牙,一锹一锹地干。
日子一天天过去,被折腾过的梨树看起来蔫蔫的,毫无生气。
村里人的风言风语更多了。
瞎胡闹!
白费力气!
城里小姐懂个啥种树
连知青点的人也劝她别折腾了,安安分分熬日子才是正经。
只有一个人,总是默默地出现。
周家的小儿子周卫国,在公社中学念书,周末才回村。
他话不多,个子很高,肩膀已经显出了宽阔的轮廓,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一双眼睛黑亮有神。
他第一次看到安宁在坡上费力地挖着堆肥坑,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额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二话没说,走过去就接过了她手里的铁锹。
铁锹的木柄被他宽大的手掌一握,显得轻巧了许多。
他干活的姿势利落有力,一锹下去,能顶安宁好几下。
安宁愣了一下:周卫国,不用我自己能行。
你歇会儿。
周卫国的声音有点低,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特有的沙哑,语气却很干脆,不容拒绝。他埋头挖坑,只留给她一个沉默而专注的侧影,耳根却悄悄漫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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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周卫国周末回村,总能在后山坡找到安宁。
他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挖坑挑水搬运沉重的堆肥材料,这些最耗体力的活儿,他都默不作声地抢着干了。
他很少说话,只是埋头做事。
有时安宁讲解嫁接要领或者堆肥原理时,他会停下手中的活,安静地听着,那双黑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目光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水。
安宁偶尔抬起头,会撞上他来不及移开的视线。
周卫国总是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低下头,脸颊和脖子瞬间红透,连干活的动作都变得有些僵硬。
安宁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会不自觉地放松一点点,嘴角也会微微弯起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
时间是最好的证明。
春天来了,被嫁接过的梨树枝头,竟然真的冒出了嫩绿的新芽,生机勃勃,与旁边那些未经改造的老树形成了鲜明对比。
安宁精心配制的堆肥也彻底腐熟,变成了黝黑松软散发着泥土清香的沃土。
她带着人小心翼翼地施到试验树下。
夏天,试验树上的梨子明显比往年大了一圈,青翠欲滴。
到了秋天,当老赵和几个村干部忐忑地摘下第一批成熟的梨子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梨子个头饱满,表皮光滑,咬一口,汁水丰盈,清甜爽脆,几乎尝不到一丝酸涩,产量更是比那些老树翻了一番还不止。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小小的柳树沟。
村民们蜂拥到后山坡,看着那十几棵挂满金灿灿沉甸果实的大树,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成了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敬畏。
那些曾经嘲笑过安宁的人,此刻脸上火辣辣的。
神了!真神了!
安技术员!您真是活菩萨啊!
咱柳树沟有盼头了!
老赵激动得语无伦次,粗糙的大手用力拍着安宁的肩膀拍得她一个趔趄:安知青…不!安技术员!成了!真成了!你是咱柳树沟的大功臣!
他立刻召集全村开会,宣布将后山所有能改造的果树,全部交给安宁负责。
那一年,柳树沟的果树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丰收。
金黄的梨子红彤彤的苹果堆满了村里的晒谷场。
供销社的卡车破天荒地开进了这个穷山沟,一筐筐鲜亮的水果被运走,换回了一沓沓让村民们眼睛发亮的钞票和崭新的农具。
年终分红时,家家户户都分到了比往年多出好几倍的工钱,整个村子都洋溢在一种从未有过充满希望的喜悦里。
安宁用实实在在的成果,为自己挣得了尊重和立足之地。
村里人看她的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感激和信服。
安技术员这个称呼,被村民们真心实意地叫开了。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人同情的城里娇小姐,她是给柳树沟带来希望和财富的人。
秋收后的一个傍晚,安宁正坐在新分给她紧邻知青点但独立出来的小院门口,就着最后一点天光看书。
夕阳的金辉洒在她沉静的侧脸上。
周卫国挑着一担水,稳稳地放在她的小院墙角。
水缸满了,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
他站在篱笆外,高大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扁担上的绳子,呼吸似乎比平时重了些。
安…安技术员。他开口,声音有点发紧。
安宁抬起头,合上书,看着他:卫国有事
周卫国对上她平静的目光,脸腾地一下红透了,一直红到脖子根。他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猛地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直视着安宁,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安宁姐…我…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处对象。
晚风吹过,带着果林成熟的气息。
四周很安静,只有远处几声归巢的鸟鸣。
安宁的心湖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涟漪。
眼前的少年,眼神赤诚得像山间不染尘埃的泉水,带着滚烫的温度。
这份真挚让她心头发暖,却也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那个她努力不去触碰的旧伤疤。
她看着他,眼神复杂,有瞬间的柔软,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沉默了几秒,安宁缓缓站起身,走到篱笆边,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清晰地砸在两人之间:卫国,谢谢你,但我离过婚。
她顿了顿,看着少年眼中骤然涌现的错愕和不解,继续用平静无波的语调陈述着那个冰冷的事实:你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吗在城里在很多人眼里这是污点,是没人要的,你还年轻有大好的前途不该跟我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我不在乎!
周卫国急切地反驳,脸涨得更红了,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离婚怎么了,是那个混蛋眼瞎,是他配不上你,安宁姐你那么好……
卫国。
安宁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眼神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在乎,你还小不懂这些,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她说完,不再看他受伤的眼神,转身走进了小屋,轻轻关上了门。
门板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周卫国像一尊被定住的雕像,僵硬地站在篱笆外,落日的余晖将他孤单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脸上的红潮迅速褪去,变成一种失血的苍白。
过了许久,他才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小院,肩膀垮塌下去,背影充满了挫败和难言的委屈。
屋内的安宁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黑暗中,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涌出,浸湿了裤子的布料。
她不是铁石心肠,周卫国的赤诚像冬日的暖阳,驱散过她心头的阴霾。
可那道名为过去的深渊太深,深到她不敢奢望有人愿意陪她一起凝视。
她背负着破碎的过往和一个永远无法降临的生命,凭什么去沾染那样干净纯粹的少年。
把他拖入可能的流言蜚语之中,她不能,也不配。
只有彻底推开,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心口的钝痛和额角早已愈合的疤痕一起,在黑暗中无声地叫嚣着。
自那晚之后,周卫国再也没出现在安宁的小院附近。
他依旧回村,但总是刻意避开安宁可能出现的路径。
偶尔在田间地头远远望见,他也迅速低下头或者转身走开,只留下一个沉默而疏离的背影。
安宁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酸楚,这样也好。
5
张易的纠缠
初冬时节,一个消息在村里传开:部队来征兵了。
周卫国报了名,并且顺利通过了体检和政审。
这在柳树沟是件光宗耀祖的大喜事。
老周家门槛都快被道贺的乡亲踏破了,周父周母脸上是掩不住的骄傲和喜悦,忙着给儿子准备行装。
离出发还有两天。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
安宁刚从果园查看完新嫁接的桃苗回来,走到自己小院门口,一个熟悉又令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闯入了视线。
张易。
他站在篱笆外,穿着一件半旧的军大衣,头发有些凌乱,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颓丧和风尘仆仆的狼狈。
看到安宁,他晦暗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一丝病态的光亮,急切地往前迈了一步。
宁宁!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近乎乞求的颤抖:我…我终于找到你了,跟我回去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王芳芳就是个骗子,她儿子根本不是刘勇的种,是她拿来骗我钱的,她被抓了那孩子也被卖了…我…我什么都没了,只有你了宁宁,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安宁的喉咙。
滚。
安宁的声音冷得像冰渣,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厌恶而微微发抖:张易,别让我说第二遍,我跟你早就结束了。
不!没有结束!
张易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他猛地扑过来,试图抓住安宁的手臂:宁宁,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恨我,你打我骂我都行,给我一个机会赎罪,我发誓我以后一定……
他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安宁的衣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猛地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和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像一头发狂的豹子,狠狠撞开了张易。
别碰她!
是周卫国。
他不知何时到的,此刻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浑身肌肉紧绷,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他死死地挡在安宁身前,将她和张易彻底隔开,那眼神凶狠得像是要生撕了眼前这个让他珍视之人痛苦不堪的男人。
张易被撞得踉跄几步才站稳,看清来人是个毛头小子,顿时恼羞成怒:你他妈谁啊,我跟自己媳妇儿说话,轮得到你管。
媳妇儿
周卫国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暴烈的嘲讽和刻骨的鄙夷:你也配。
你!张易被戳中痛处,气得浑身发抖,挥拳就要冲上来。
周卫国不闪不避,眼神冷厉如刀,攥紧了拳头,眼看一场冲突就要爆发。
卫国!
安宁惊叫一声,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一声呼喊,像一道冰水,猛地浇在周卫国沸腾的怒火上。
他紧绷的身体顿住了,挥起的拳头硬生生停在半空。
他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安宁。
昏暗的天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有惊惧,有担忧,还有一种被过往侵蚀的疲惫。
这眼神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了周卫国的心口,比任何拳头都让他难受。
他不能动手。
打了这个混蛋,或许自己解气了,但安宁呢,她会不会更难过,会不会觉得他太冲动,会不会…再次把他推开。
巨大的痛苦和挣扎在他眼中翻涌。
他看着安宁苍白的脸,看着那道额角的浅痕,再看向眼前这个面目可憎毁了她幸福的男人,一股混合着心疼愤怒和强烈占有欲的情绪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张易,而是伸出那双因为长期劳作而骨节分明充满力量的大手,一把握住了安宁纤细的双肩,力道之大,让她微微吃痛。
安宁!
他俯下身,滚烫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头,赤红的眼睛死死锁住她惊惶的瞳孔,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和穿透灵魂的质问:你看清楚,你看清楚我,我不是他,不是那个只会让你哭让你痛的混蛋。
他的目光像燃烧的火焰,灼热而直白,仿佛要烧穿她所有的伪装和防备:我喜欢你,我心疼你,我不在乎你离过婚,离过婚怎么了,那只能证明你眼睛亮过一回看清过豺狼,这算什么错,在我这里,你比谁都干净比谁都好,我周卫国今天把话撂这儿,除非我死了,否则这辈子我就认准你了你躲不开。
少年滚烫的宣言,带着不顾一切的蛮横和深入骨髓的疼惜,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安宁用理智和伤痛筑起的高墙。
那些刻意压抑的委屈不甘还有对温暖的隐秘渴望,在他赤诚而霸道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她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却写满坚毅的脸庞,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执着,一直强撑着的冰冷外壳,终于寸寸碎裂。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不再压抑,任由自己哭得浑身颤抖,像一个终于找到依靠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周卫国看着她的眼泪,心都要碎了。
他所有的愤怒和强硬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无边的心疼和慌乱。
别哭…安宁…别哭…
他笨拙地伸出手,想替她擦眼泪,又怕唐突了她。
就在他手足无措时,安宁忽然踮起了脚尖。
微凉的唇瓣,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尘埃落定的温柔,轻轻的飞快地印在了他因惊愕而微张的唇上。
蜻蜓点水般的一触。
却像一道惊雷,在周卫国脑中炸开。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唇上那一点微凉而柔软的触感,带着泪水的咸涩和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
安宁退开一点,脸颊染上晚霞般的红晕,泪水还挂在睫毛上,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坚定。
她看着他呆若木鸡的样子,轻轻开口,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我等你回来。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周卫国的心坎上。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几乎窒息。
他猛地反应过来,巨大的喜悦冲击得他手足无措,只会咧着嘴傻笑,想抱她又不敢,只能用力点头,一遍又一遍,像个上了发条的点头娃娃:嗯!嗯!安宁姐…不,安宁!你等我,我一定回来一定娶你。
张易站在几步之外,脸色灰败得像死人,看着眼前这刺眼的一幕,看着安宁在那个年轻男人面前展露的脆弱和依赖,看着她主动献上的那个轻吻他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粉碎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和前所未有的狼狈感将他吞噬。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再也没脸停留,像一条真正的丧家之犬,失魂落魄地转身,跌跌撞撞地消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再也没有回头。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
小院门口,只剩下紧紧相望的两个人。
一个还在傻笑,一个脸上泪痕未干,却已绽开了如释重负带着暖意的笑容。
隔在他们中间的那道无形的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几天后,穿着崭新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的周卫国,在震天的锣鼓和乡亲们的簇拥下,登上了开往部队的卡车。
隔着攒动的人头,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站在稍远处的安宁。
他的眼神炽热而坚定,无声地重复着那个承诺。
安宁站在初冬清冷的阳光下,对他轻轻点了点头,唇角弯起一个清浅却无比踏实的弧度。
周卫国走了,带走了安宁心头最后一丝飘摇的不安,也带走了柳树沟冬日里最明亮的一抹色彩。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按部就班的轨道上,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但安宁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心口那道深可见骨的裂痕,被一种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悄然填补着。
她依旧是那个扎根在柳树沟泥土里的安技术员,甚至比以往更加投入。
她开始系统地整理果树嫁接剪枝病虫害防治和科学堆肥的经验,用浅显易懂的语言写成小册子,在农闲时召集村民,在村头的老槐树下讲课。
昏暗的煤油灯下,一张张被岁月和风霜刻下痕迹的脸庞,专注地听着,眼神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求和对未来生活的热望。
安技术员,这桃树接穗选多粗的好
堆肥坑里生蛆了咋办
梨树叶子发黄是啥毛病
问题五花八门,安宁总是耐心解答,有时还会带着大家到果园里现场示范。
那些曾经对她心存疑虑甚至嘲笑过她的老农,如今成了她最忠实的拥趸和学徒。
柳树沟的果园面积逐年扩大,品种也越来越丰富,除了梨和苹果,还引进了桃李杏。
科学的管护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效益,村里的账本一年比一年厚实。
安宁的小院里,时常堆满了乡亲们悄悄送来的新鲜蔬菜鸡蛋,甚至是一小块舍不得吃的腊肉。
然而,平静之下,并非没有暗流。
张易像一块甩不掉的狗,成了柳树沟安宁生活中唯一的阴霾。
自从那次狼狈离开后,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偏执。
他不再有工作,靠着一点微薄的积蓄,隔几个月就会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柳树沟附近。
有时是直接找到安宁的小院,胡子拉碴,眼神浑浊,反复诉说着他的悔恨和王芳芳的恶毒,试图唤起安宁一丝旧情。
有时则是鬼鬼祟祟地在村口徘徊,或者在果园附近转悠,远远地盯着安宁看,眼神复杂,混合着不甘懊悔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念。
起初,安宁只是冷着脸让他离开。
后来,她索性连院门都不开。
但张易的出现,每一次都像在提醒她那些不堪的过往,让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再次翻腾起厌恶的沉渣。
更让她担忧的是村里的风言风语。
虽然绝大多数村民都站在她这边,但总有那么一两个长舌妇,会嘀嘀咕咕地议论。
安技术员的前夫又来了
到底是离过婚的,麻烦就是多。
安技术员,那姓张的瘟神又摸到村西头了。
负责在果园巡逻的民兵柱子气喘吁吁地跑来报信,一脸嫌恶:贼头贼脑的,一看就没憋好屁
安宁正在指导几个妇女给新栽的葡萄苗搭架子,闻言眉头微蹙,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
还没等她开口,旁边正在拌农药的老赵叔哐当一声把铁桶撂在地上,浓眉倒竖:他娘的,还有完没完了,真当咱柳树沟没人了,柱子去叫上几个人,抄家伙,把这搅屎棍给我撵出去,撵得远远的,再敢踏进咱村一步,打断他的狗腿。
对撵出去!
安技术员是咱村的宝贝疙瘩,轮得到他来恶心人。
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
周围的村民,无论是正在干活的汉子,还是纳鞋底的妇女,全都义愤填膺地站了起来。
柱子应了一声,扭头就跑。
很快,七八个拿着锄头铁锹的壮实后生,在老赵叔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朝着村西头涌去。
安宁站在原地,看着乡亲们自发护着她的背影,心头那股因张易出现而泛起的冰冷恶心,被一种暖融融的踏实感缓缓驱散。
远远地,传来张易惊慌失措的叫骂声和老赵叔洪亮的呵斥:滚张易,再让老子在柳树沟的地界上看见你,见一次打一次,给老子滚回你的阴沟里去。
叫骂声和推搡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通往山外的土路上。
小院终于恢复了彻底的宁静。
几年时光悄然流逝,安宁的生活像山间的溪流,在坚定地奔向目标中,沉淀下从容的力量。
她的小院篱笆上爬满了牵牛花和豆角藤,窗下移栽了几株从山上挖来的野百合,夏天会开出洁白芬芳的花朵。
她用分红的钱买了一个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晚上能听听新闻和歌曲。
日子清苦,却充满了脚踏实地的希望和内心的安宁。
信箱里,周卫国的信是唯一的期盼。
信纸是部队专用的那种黄绿色信笺,字迹从最初的稚嫩拘谨,渐渐变得刚劲有力。
信的内容很朴素,大多是汇报训练学习的情况,字里行间透着对部队生活的热爱和快速成长的喜悦。
末尾,总会小心翼翼地询问她的近况,叮嘱她注意身体,别太劳累。
偶尔也会笨拙地写上一两句思念,比如夜里站岗,看到天上的星星,就想起你小院里的灯光,每每让安宁拿着信纸,对着油灯无声地笑上好久。
她知道他在努力,在朝着他的方向奔跑。
她也一样,在这片给予她新生的土地上,深深地扎下了根。
6
庆功宴上的求婚
又是一个硕果累累的金秋。
柳树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大丰收,果园的规模比最初扩大了三倍不止,引进了新品种,还建起了简易的果干加工棚。
供销社的订单雪片般飞来,连省城的国营大厂都慕名前来采购。
这一年,柳树沟破天荒地登上了省报,标题赫然是《科技兴农结硕果,山沟飞出金凤凰记柳树沟村果树技术员安宁》。
安宁的名字和她的事迹,第一次走出了大山。
村里决定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既是庆祝丰收,也是感谢安宁这些年为村子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庆功宴就设在打谷场上。
夜色初降,几十盏马灯和临时拉起的电灯泡将场地照得亮如白昼。
长条木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各家各户凑出来的拿手好菜:油亮亮的红烧肉,整只的炖鸡,香气四溢的大盆鱼,新鲜摘下的瓜果。
孩子们兴奋地在桌子间穿梭嬉闹,男人们端着粗瓷碗,大声吆喝着拼酒,女人们则聚在一起,笑声不断,脸上洋溢着满足和自豪的光彩。
老赵叔喝得满面红光,端着酒碗,一遍又一遍地跟人讲着当年安宁拿着旧书来找他时的情形,讲到激动处,唾沫星子横飞。
安宁作为当之无愧的主角,被热情的乡亲们簇拥在中央。
她穿着整洁的蓝色碎花布衫,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髻,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从容地回应着大家的敬酒和感谢。
几年的历练,让她褪去了最后的青涩,眉宇间沉淀着自信和沉静的力量,像一棵经历过风雨却更加挺拔的树。
安技术员,这杯酒你必须得喝没有你,咱柳树沟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老赵叔的大嗓门盖过了喧嚣,他端着满满一碗酒,摇摇晃晃地挤过来,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
安宁笑着端起自己面前装着米酒的小碗:赵队长,您少喝点,这功劳是大家的,是咱们一起干出来的。
对对对,一起干出来的。众人哄笑着附和。
就在这喧闹喜庆达到最高潮的时刻,打谷场入口处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和议论声。
哎那是……
看着眼熟……是周家那小子
天!真是卫国!回来了
所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汇聚过去。
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踏着明亮的灯光,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稳步向场中走来。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绿军装,帽檐下的脸庞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轮廓更加分明硬朗,肤色是健康的古铜色,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和刚毅。
肩章上的星徽在灯光下闪着微光。正是几年不见的周卫国。
他的目光,穿越攒动的人头和喧闹的空气,精准牢牢的锁定了被围在人群中央的安宁。
那目光深沉似海,蕴藏着千山万水也无法阻隔的思念和一种无比郑重的决心。
整个打谷场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果林带来的沙沙声和远处几声犬吠。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对久别重逢的年轻人身上来回逡巡,充满了好奇欣喜和善意的期待。
周卫国在离安宁几步远的地方稳稳站定。他摘下军帽,夹在臂弯里。
身姿如标枪般挺直。他没有看任何人,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清晰地映着安宁。
然后,在柳树沟全体老少的注视下,在丰收的喜悦和明亮的灯火中,这位年轻的军官,缓缓的无比郑重地单膝跪地。
膝盖落在坚实而熟悉的土地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声音洪亮而清晰,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穿透了寂静的夜空:
报告安技术员。他朗声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战士周卫国,任务完成,现已归队。
他顿了顿,眼中的光芒炽热得几乎要将人融化,声音却更加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现正式申请,与安宁同志结为革命伴侣,请组织批准。
话音落下,整个打谷场陷入了短暂的极致的寂静。
落针可闻。
下一秒,如同滚油里溅入了水滴,巨大的欢呼和善意的哄笑声,口哨声,掌声瞬间爆发出来,直冲云霄。
好——!
批准!必须批准!
安技术员!快答应啊!
卫国好样的!
老赵叔激动得把酒碗都摔了,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周父周母在人群里抹着眼泪,笑得合不拢嘴。
孩子们兴奋地蹦跳着起哄。
明亮的灯光下,无数的目光中心。
安宁站在那里,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目光灼灼的男人。
几年军旅生涯的磨砺,让他脱胎换骨,唯有那眼神深处的赤诚与执着,一如当年那个在篱笆外红着脸告白的少年,却更加厚重,更加坚定。
那些独自走过的艰辛岁月,那些在暗夜里无声流过的泪水,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期待和思念所有的过往,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心湖深处汹涌的暖流。
她看着他肩章上闪亮的星徽,看着他眼中那个清晰的自己,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然而,她的唇角却高高扬起,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无比幸福的笑容,像秋夜最明亮的星辰。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含着泪,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朝着他,坚定地用力的点下了头。
周卫国眼中的光芒瞬间爆发出最璀璨的亮度。
他猛地站起身,一步上前,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张开坚实有力的臂膀,将他的珍宝,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要分离。
夜风温柔地拂过打谷场,带着新粮和瓜果醉人的甜香,吹散了欢声笑语,也吹动了相拥之人鬓边的发丝。
远处连绵的群山在夜色中勾勒出沉默而温柔的轮廓,仿佛也在静静守护着这片土地上,这个历经风雨后终于收获圆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