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治推开祖屋院门,发现邻居王晓一家正在自家院子里烧烤。
>谁准你们进来的陶治攥紧拳头。
>王晓轻蔑一笑:这房子我住了两年,早就是我的了。
>第二天陶治就收到拆迁通知,王晓拿着伪造的房产证抢先签了字。
>所有人都以为陶治只能认栽时,他默默掏出手机。
>警察同志,我举报王晓伪造国家机关证件。
>拆迁签约现场警笛长鸣,王晓被按在协议书上时疯狂嘶吼:
>那傻子房本早被我烧了!你凭什么告我!
>陶治晃了晃真正的祖传房本:烧的是你爹的假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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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驳的陶宅两个字,阴刻在厚重的老榆木门楣上,漆皮剥落得厉害,像老人脸上干裂的皱纹,在午后的斜阳里沉默着,透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陶治伸出手,指尖拂过那凹进去的笔画,冰冷的触感顺着指腹蜿蜒而上,一直凉到心里最深处。十年了。当年跟着父母离开时仓促关上的院门,如今隔了整整十年的光阴,才终于又被他亲手推开。
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拖长了调的呻吟,吱——嘎——,刺破了巷弄里粘稠的午睡般的寂静。一股浓烈得呛人的烧烤油烟味,混合着廉价啤酒的酸馊气息,像一记闷棍,毫无防备地迎面砸来。
陶治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的气味瞬间堵住了他的喉咙,呛得他一阵剧烈咳嗽,眼睛瞬间被熏得刺痛,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他勉强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彻底停滞。
他记忆里那个干净、甚至有些过分清冷的青砖小院,此刻已面目全非。院子中央,一架沾满油污的烧烤炉正卖力地吞吐着滚滚黑烟,几块焦黑的木炭明灭不定。炉子旁边,几张油腻腻的折叠小桌胡乱拼凑着,上面杯盘狼藉,堆满了啃剩的鸡骨头、沾着酱汁的竹签、横七竖八的空啤酒瓶。花生壳、瓜子皮像一层肮脏的地毯,铺满了原本平整的泥土地面。
三个陌生男人打着赤膊,皮肤被太阳晒得发红发亮,油光光的,正围着炉子大呼小叫地划拳,唾沫星子在阳光下飞溅。一个烫着大波浪卷发的女人,穿着紧绷的碎花吊带裙,斜倚在陶治爷爷生前最珍爱的那张老藤椅上,翘着二郎腿,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正捏着一支烟,吞云吐雾。旁边,两个半大孩子追逐打闹着,其中一个正用粉笔头在陶治家正屋那扇刷了桐油、原本光亮的木门上画着歪歪扭扭的鬼脸。
这里……是他家陶家祖辈传下来的根他无数次在异乡的梦里回来过的地方
一股混杂着震惊、愤怒和被亵渎的冰冷感,从脚底板猛地窜起,瞬间冲上头顶,太阳穴突突地狂跳起来。血液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煮沸了,在血管里奔突咆哮。
谁准你们进来的!
陶治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些喑哑,像被砂纸狠狠打磨过,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清晰地穿透了院里的喧嚣。
院子里那点酒酣耳热的热闹瞬间冻结。
烧烤炉上的烟还在冒,但划拳声、孩子的尖叫声、女人懒散的哼唱声,戛然而止。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带着被打断后的错愕和毫不掩饰的审视。那目光像沾了油污的刷子,在陶治身上来回刮擦。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烫着大波浪的女人。她慢悠悠地从藤椅上直起身,将手里的烟蒂随意往地上一弹,火星溅起几粒灰尘。她上下打量着陶治,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种你算哪根葱的困惑。她撇了撇嘴,没说话,但那表情比说了任何话都更令人火大。
一个打着赤膊、挺着硕大啤酒肚的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个子不高,但骨架粗壮,脖子上挂着一根明晃晃的金链子,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晃荡着,油腻的脸上泛着酒后的红光,眼神浑浊而凶狠。他手里还捏着半瓶啤酒,酒液随着他摇晃的身体溅出几滴。
你他妈谁啊他喷着酒气,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像破锣。他往前逼近一步,那股混合着汗臭和酒气的味道更加浓烈地扑面而来。跑这儿来嚎丧找不痛快是吧
他身后另外两个赤膊的男人也跟着站了起来,眼神不善地围拢过来,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孩子们也停下了打闹,躲在大人腿后面,好奇又有点害怕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陶治的目光越过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酒糟鼻胖子,死死钉在正屋门槛上。一个穿着花衬衫、瘦得像根麻杆的男人正倚着门框,慢条斯理地用一根牙签剔着牙。他看起来四十多岁,颧骨很高,眼窝深陷,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又冷又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他似乎早就注意到了陶治,只是懒得搭理,直到此刻冲突爆发,才懒洋洋地投来一瞥。
陶治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这张脸,虽然十年未见,添了风霜和刻薄,但那眉宇间的轮廓,尤其是那双阴沉沉、仿佛永远在算计着什么的眼睛,瞬间就和记忆深处某个模糊又令人厌恶的影像重合了——王晓。隔壁王家的儿子!那个从小就喜欢扒着墙头,眼神贪婪地往他家院子里瞟的家伙!
王晓陶治的声音绷得紧紧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王晓剔牙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有点意外陶治能认出他来。他慢悠悠地拿下牙签,随手弹掉,这才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满满的轻蔑。
哟陶治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拖长的腔调,慢悠悠的,像毒蛇吐信,十年没见,差点没认出来。怎么,城里混不下去了,想起这老窝了他往前踱了两步,站到那啤酒肚胖子身边,瘦高的身形和胖子的粗壮形成鲜明对比,却奇异地散发着更强的压迫感。
这房子,王晓伸出手指,懒洋洋地划了一圈,仿佛在展示自己的领地,我住了两年了。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陶治脸上,带着一种赤裸裸的、宣告主权般的挑衅,早就是我的了。你,他嗤笑一声,尾音上扬,充满了不屑,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在这儿碍眼。
你的陶治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气直冲脑门,烧得他眼前都泛起了红雾。他指着脚下这片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土地,指着头顶上那块写着陶宅的门楣,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你看清楚了!这上面刻的是‘陶宅’!陶家的‘陶’!我爷爷的名字还在房管局的登记册上!你住了两年你住了二十年,它也不是你的!
嘿!你小子找死是吧!啤酒肚胖子被陶治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猛地将手里的啤酒瓶往地上一掼!哐当!一声脆响,玻璃渣混着黄色的酒液四散飞溅。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赤红着眼睛就要扑上来。敢跟王哥这么说话老子今天……
大壮!王晓喝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叫大壮的胖子动作猛地一滞,硬生生刹住了扑势,回头不解地看着王晓,喘着粗气,像头随时会失控的野兽。
王晓没理他,只是盯着陶治,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只剩下赤裸裸的阴鸷和警告。陶治,他声音压低了,像毒蛇在草丛里滑动,识相点。现在滚,老子当没见过你。再敢在这儿放一个屁……他顿了顿,眼神扫过旁边那几个虎视眈眈的男人,意思不言而喻,就别怪我不念旧邻的情分了。这房子,我说是我的,它就是我的。你懂
那冰冷的威胁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皮肤。陶治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压不住心口那团快要爆炸的怒火。他浑身紧绷,每一块肌肉都在无声地叫嚣着反击。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冲撞,视野边缘被愤怒染成一片猩红。
然而,就在那啤酒肚胖子大壮再次蠢蠢欲动,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蒲扇般的大手眼看就要揪住陶治衣领的瞬间——
陶治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吸得又深又长,仿佛要把院子里污浊的空气和所有翻腾的怒意都吸进肺腑深处,再狠狠地碾碎。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然后,奇迹般地,紧绷的身体线条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来。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指关节因为刚才的用力而泛着白。他微微低下了头,避开了王晓那双淬了毒般的眼睛,目光落在地上那摊碎裂的啤酒瓶和流淌的酒液上。
好……好……陶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干涩的妥协,甚至夹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听起来像是被彻底吓住了,在强撑着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王晓……算你狠。他抬起头,飞快地瞥了王晓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屈辱、不甘,还有一丝……认命的灰败。
我走。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放弃抵抗后的虚弱。
说完,他猛地转身,动作甚至显得有些仓皇,几乎是逃也似的,踉跄着冲出了那个充满油烟味、酒气和恶意的小院。沉重的老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瞬间爆发出的、充满胜利意味的刺耳哄笑声。
哈哈哈!孬种!
王哥牛逼!一句话就吓尿了!
滚回城里当孙子去吧!
那些污言秽语像淬了毒的针,隔着门板扎进陶治的耳朵。他的脚步在门外停顿了一秒,脊背挺得笔直,微微颤抖着。然后,他抬起手,狠狠抹了一把脸,将那些被油烟熏出的、屈辱的生理性泪水擦掉,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身后那扇紧闭的院门,如同一道耻辱的封印,将他与祖屋彻底隔开。
陶治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他径直走出巷口,拐上镇里那条还算热闹的主街。阳光有些刺眼,街边小卖部的老板坐在门口打盹,几个老人坐在树荫下摇着蒲扇闲聊,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和他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怒意与冰冷形成尖锐的对比。
他走进街角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快捷酒店,用身份证开了个单间。关上门,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和视线。他没有开灯,任由房间陷入一种昏暗的寂静。他走到窗边,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只留下一条缝隙。
他就站在那条缝隙后面,像一个蛰伏的幽灵,目光穿透玻璃,越过几栋低矮建筑的屋顶,死死地盯住那个方向——他家的方向。院子里烧烤的烟雾似乎小了些,但那些人影还在晃动,隐约的笑骂声偶尔被风送过来一点零星的碎片。
时间在凝滞的空气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染上昏黄。他看到王晓那瘦高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似乎在和那个叫大壮的胖子交代着什么。胖子连连点头,拍着胸脯。随后,王晓独自一人走了出来,沿着巷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步伐悠闲,甚至带着点志得意满的轻快。
陶治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他迅速从窗边退开,拿起进门时随手放在桌上的、一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鸭舌帽扣在头上,帽檐压得很低。他拉开门,身影无声地融入走廊的阴影,脚步轻得像猫。
他远远地缀在王晓后面。王晓似乎心情很好,路过街边熟食店时还停下买了半只烧鸡,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完全没有察觉身后几十米外那个融入街景的影子。
王晓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镇子边缘一片相对老旧的居民区。这里的房子多是自建的二三层小楼,巷道狭窄曲折。陶治对这里很熟悉,小时候经常在这一片玩耍。他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始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和观察角度。
最终,王晓停在了一栋贴着劣质白色瓷砖、样式陈旧的三层小楼前。楼前有个小小的院子,铁门紧锁着。陶治闪身躲进旁边一条堆放着杂物的窄巷阴影里,屏住呼吸。
王晓掏出钥匙开门,铁门发出哐啷的噪音。他走进去,却没有立刻关门上楼,而是站在院子里,掏出手机,似乎准备打电话。
机会!
陶治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动作快而稳定。他没有选择录像,那样屏幕的亮光在昏暗的巷道里太显眼。他点开了录音功能,将手机屏幕朝下,紧紧贴在巷口冰冷潮湿的砖墙上,只让顶部的麦克风微微探出一点阴影,无声地指向那个小院。
巷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模糊的市声和风穿过杂物缝隙的细微呜咽。
王晓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一种酒后特有的亢奋和得意忘形:
……喂老舅!是我!……哈哈哈,成了!那傻子陶治,今天真他妈回来了!……你是没看见他那怂样,我就吓唬了一句,脸都白了,屁都没敢放一个,夹着尾巴就滚了!……放心!放心!他懂个屁!那房本早他妈让我爹弄到手了,真货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现在房管所登记的名字嘿,你外甥我办事,还能有纰漏早几年就‘操作’成我爹的了,虽然老头走得早……现在现在当然是我王晓的!……拆迁哈哈,就等这阵东风了!……对对对,老舅你帮我盯着点,拆迁办那边有动静立刻通知我!……成了这桩,咱下半辈子躺着吃都够了!……行,先这样!
王晓的声音清晰地通过手机麦克风被捕捉,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陶治的耳朵里。尤其是那句真货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带着一种毁灭证据后肆无忌惮的猖狂,在昏暗的巷子里反复回响。
陶治紧贴着冰冷的砖墙,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黑暗中,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的不再是单纯的怒火,而是一种淬炼后的、冰冷刺骨的寒芒。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王晓终于挂了电话,哼着歌走上楼去,铁门哐当一声关上,落了锁。
巷子里重新陷入寂静。
陶治缓缓地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到王晓家那扇紧闭的铁门前。他抬起头,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这栋三层小楼。窗户紧闭,挂着廉价的窗帘。二楼靠东边的一个小阳台,栏杆锈迹斑斑。一切都显得那么普通,甚至有些破败。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亮了他沉静如水的脸。他关掉了录音,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没有保存,而是直接点开一个加密云盘,将这段至关重要的录音上传。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
做完这一切,他将手机揣回口袋,最后看了一眼王晓家的门牌号——槐树巷17号。然后,他压低帽檐,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镇子渐深的暮色之中。
第二天清晨,快捷酒店房间里弥漫着速溶咖啡的廉价香气。陶治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清醒锐利。他坐在窗边的小桌前,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复杂的房产信息查询界面和各种法律条文。他手边放着一个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潦草的要点、人名和关系图。
手机震动起来,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陶治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眼神微凝。他拿起手机,划开接听键,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喂
喂是陶治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公式化的男声,我是咱们镇拆迁指挥办公室的小李。通知您一下,您家所在的槐树巷片区,正式纳入旧城改造项目了!拆迁公告今天就会贴出来,安置补偿方案也定了,具体的签约工作很快就要启动……
来了。陶治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心底那根绷紧的弦被猛地拨动了一下,发出无声的嗡鸣。王晓昨天电话里的狂言犹在耳边。
……麻烦您提前准备好房产证原件、身份证、户口本这些材料,具体签约时间和地点我们会再通知到户……小李还在例行公事地交代着。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陶治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听不出什么波澜。他挂断了电话,目光投向窗外。阳光正好,照在远处槐树巷的方向。
王晓,你等的东风,刮起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槐树巷像一锅被投入热油的冷水,瞬间沸腾起来。拆迁公告的红纸贴满了巷口斑驳的砖墙,上面鲜红的公章和醒目的补偿标准刺激着每一个居民的神经。有人欣喜若狂,盘算着能换几套新房子多少补偿款;有人愁眉不展,担心搬离熟悉的环境;更多的人则是陷入了各种复杂的计算和家庭内部的争吵。
唯有陶家那座被王晓占据的小院,显得格外平静,甚至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气。王晓的身影在巷子里出现的频率明显高了,他穿着崭新的Polo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逢人就递烟,嗓门洪亮,言语间毫不掩饰即将成为拆一代的得意。
王老板,发达了可别忘了老邻居啊!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好说好说!王晓大手一挥,志得意满,等拿到钱,请街坊们去城里最好的酒楼摆几桌!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走来的陶治,笑容瞬间变得轻蔑而嘲讽,故意提高了音量,这年头啊,人得认命!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强求不得!有些人啊,就是没那个富贵命!
陶治仿佛没听见,目不斜视地从王晓身边走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他径直走向巷子深处,那里聚集着几个正围着拆迁公告议论纷纷的老人。
张伯。陶治走到一个头发花白、背有些佝偻的老人身边,声音不高,带着晚辈应有的尊重。
小治张伯转过头,看清是陶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和同情。他是巷子里的老住户,也是看着陶治长大的老人之一。唉,你……你回来得不是时候啊。他叹息着,欲言又止,目光下意识地瞟向王晓家院子的方向。
张伯,我爷爷走之前,有没有托您保管过什么东西陶治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目光坦诚地看着老人。他记得很清楚,爷爷生前最信任这位为人耿直的老邻居。
张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布满皱纹的脸上掠过一丝犹豫和挣扎。他看了看周围嘈杂的人群,又看了看陶治沉静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力量的眼神,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更低:……是……是有个东西……你爷爷临走前,神神秘秘塞给我的……说……说万一以后……唉!他重重叹了口气,你跟我来。
张伯领着陶治,避开人群,七拐八绕,走进了巷子最深处他家那个堆满杂物、光线昏暗的小后院。他在一堆蒙尘的旧瓦罐后面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用几层厚实的防水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股陈年的尘土和霉味。
你爷爷说……这东西,只能交到真正的陶家人手里……而且,要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张伯的声音有些发颤,布满老茧的手微微发抖,将布包郑重地递给陶治,仿佛递出的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个沉甸甸的嘱托和一段被尘封的秘密。拿着吧,孩子……拿稳了。
陶治双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布包,指尖能感受到里面硬物的轮廓。他没有立刻拆开,只是深深地对张伯鞠了一躬:谢谢您,张伯。
谢啥……张伯摆摆手,眼圈有些发红,背过身去,快走吧,别让人瞧见。
陶治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也像抱着祖辈无声的嘱托。他没有回快捷酒店,而是径直去了镇上一家位置偏僻、门脸老旧的打印店。
老板,扫描,最高精度。多份备份,硬盘和云端都要。他将布包放在柜台上,声音平静。
打印店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看了一眼那油纸包裹,又看了看陶治平静下暗藏锋锐的眼神,什么也没问,点了点头。
当油纸被一层层小心剥开,露出里面那本深蓝色硬皮、封面印着金色国徽的证件时,陶治的目光凝住了。纸张已经泛黄变脆,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有力:房屋所有权证。翻开内页,所有权人一栏,墨迹深沉地写着爷爷的名字——陶世昌。地址,正是槐树巷那座祖屋。发证日期,更是远在王晓父亲出生之前!
一缕微光透过打印店蒙尘的窗户,落在那个苍劲的名字上,仿佛穿透了十年尘封的岁月,也穿透了王晓精心编织的谎言。
陶治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那凸起的钢印。冰冷、坚硬、不容置疑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蔓延,最终沉入心底,化为一块定海神针般的基石。
王晓,你的东风来了。我的刀,也磨好了。
拆迁签约的日子定在三天后,地点就在镇政府的旧礼堂。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了槐树巷的每一个角落。
签约当天,旧礼堂内外人声鼎沸。巨大的红色横幅挂在主席台上方,写着槐树巷旧城改造项目签约仪式。几张长条桌拼成了签约台,铺着红绒布,上面摆放着几摞厚厚的协议文件。拆迁办的工作人员穿着统一的制服,正襟危坐,表情严肃。镇里分管城建的李副镇长也端坐在主位,旁边还坐着几个神情精明的开发商代表。
礼堂里挤满了槐树巷的居民,空气中弥漫着兴奋、紧张、焦虑和讨价还价的嗡嗡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一个人身上——王晓。
他今天打扮得格外光鲜。一身崭新的藏青色西装,虽然穿在他瘦高的身材上显得有些空荡,但胸前口袋插着的鲜艳方巾和锃亮的尖头皮鞋,无不彰显着他的重视。他手里捏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在几个跟班(包括那个啤酒肚大壮)的簇拥下,像检阅部队一样,昂首阔步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向签约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膨胀到极点的得意笑容,仿佛他脚下踩的不是礼堂的水磨石地面,而是通往金山银山的红毯。
王老板,恭喜啊!
王哥,以后可得罩着兄弟!
晓啊,签了字就是城里人啦!
各种奉承声此起彼伏。王晓矜持地点头,挥手,享受着这众星捧月般的时刻。他走到签约台前,将牛皮纸文件袋啪地一声放在红绒布上,声音洪亮:领导!我第一个签!支持政府工作嘛!
拆迁办负责登记的小张是个年轻姑娘,被他这气势弄得有点紧张,连忙接过文件袋。王晓则大大咧咧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盒高档香烟,弹出一支叼在嘴上,旁边立刻有人谄媚地递上火。
王先生,请您出示一下身份证原件和房产证原件,我们需要核验。小张按照程序要求道。
没问题!王晓吐了个烟圈,动作潇洒地从文件袋里抽出几张纸。最上面的,赫然是一本深蓝色的房屋所有权证!他像展示战利品一样,在几位工作人员面前晃了晃,然后才递过去。
小张接过房产证,仔细翻看。李副镇长和开发商代表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带着审视。证件看起来很新,纸张挺括,印刷清晰,封面的国徽和房屋所有权证几个大字在灯光下反着光。
陶治就站在人群外围的阴影里,靠着冰冷的墙壁,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穿着简单的旧夹克,毫不起眼,像一滴水融入了人海。他看着王晓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看着工作人员认真核验那本伪造的证件,看着周围邻居们羡慕或嫉妒的眼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小张对照着证件信息,在电脑上查询着。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了几下,又停下。她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王晓,又低头仔细看了看手里的房产证,然后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王晓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怎么搞的磨磨蹭蹭的!证还能有假赶紧的,后面还那么多人等着呢!
李副镇长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低声询问小张。小张一脸为难,凑到领导耳边小声汇报了几句。
礼堂里的喧闹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一种微妙的、带着探究的寂静开始蔓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签约台上。
就在这时,陶治动了。
他像一道无声的影子,从人群外围的阴影里剥离出来,步伐沉稳,径直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向签约台。他的出现如此突兀,又如此自然,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惊愕、不解和看热闹的兴奋。
王晓猛地转过头,看到陶治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得意瞬间被惊疑和一股被冒犯的暴怒取代。他噌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指着陶治厉声喝道:陶治!你来干什么!这里没你的事!赶紧给我滚出去!
陶治没有看他,甚至没有停顿。他径直走到签约台前,在李副镇长、开发商代表、拆迁办工作人员以及全场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平静地站定。
领导,陶治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礼堂的寂静,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我举报。
整个礼堂,落针可闻。
王晓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随即又因为极致的愤怒涌上血色,他指着陶治的手都在抖: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保安!保安呢!把他给我轰出去!
李副镇长眉头紧锁,抬手制止了闻声要过来的保安。他锐利的目光在陶治和王晓脸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陶治身上:这位同志,你举报什么这里是正式的签约场合,说话要负责任。
我举报王晓,陶治的声音依旧平稳,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地上,伪造国家机关证件——伪造槐树巷陶家祖屋的房屋所有权证,企图非法侵占拆迁补偿款!
哗——!
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整个礼堂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议论声、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陶治和王晓之间疯狂扫射。
你放屁!王晓彻底失控了,他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疯狗,绕过桌子就要扑向陶治,眼睛赤红,唾沫横飞,姓陶的!你他妈血口喷人!老子弄死你!他身边的跟班大壮也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跟着往前冲。
拦住他们!李副镇长脸色铁青,厉声喝道。旁边的保安和工作人员立刻上前,死死拦住了暴怒的王晓和他的人。
场面一片混乱。
陶治却像风暴中心最平静的那一点。他无视了王晓疯狂的嘶吼和威胁,从自己破旧夹克的内袋里,不疾不徐地掏出了手机。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引人注目的郑重。
警察同志,陶治对着手机屏幕,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陶治。现在在镇政府旧礼堂,槐树巷拆迁签约现场。我实名举报王晓伪造国家证件,非法侵占他人房产,证据确凿。请立刻出警。他报出了详细的地址。
说完,他挂断电话,将手机屏幕展示给李副镇长和台上几位脸色凝重的领导看。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刚刚拨出的110通话记录。
你……你……王晓被保安死死架着,身体因为狂怒而剧烈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他看着陶治那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脸,看着他手中那个小小的手机,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恐惧第一次压倒了愤怒,让他的嘶吼都变了调,充满了绝望的疯狂:报警!你报什么警!啊!你有什么证据!那傻子的真房本早他妈被我烧了!烧成灰了!你拿什么告我!拿什么!你凭什么告我!啊!
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在寂静的礼堂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烧了陶治终于将目光转向了状若疯癫的王晓。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冰冷刺骨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和终于亮出獠牙的锋芒。
在王晓目眦欲裂、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注视下,在全场几百道震惊、好奇、难以置信的目光聚焦下,陶治缓缓地、极其从容地,从夹克另一个内袋里,掏出了那个用厚油纸包裹着的、沉甸甸的布包。
他一层层地、不慌不忙地剥开油纸。
深蓝色的硬皮封面露了出来,金色的国徽在礼堂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庄严而神圣的光芒。纸张泛着岁月的黄,边角有着自然的磨损,封面上房屋所有权证几个大字,带着旧时代特有的印刷风格。
陶治没有翻开,他只是用两根手指,稳稳地捏着这本陈旧却分量十足的证件,将其高高举起,让那枚国徽和封面的字迹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尤其是王晓那双瞬间失去所有神采、只剩下无边恐惧的眼睛前。
烧的,陶治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礼堂,是你爹当年弄到手的那个假货。
他晃了晃手中真正的、承载着陶家几代人记忆和法理凭证的祖传房本。
这个,才是真的。
嗡——!
整个礼堂彻底陷入了疯狂般的喧嚣!惊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陶治手中那本泛黄的证件上,又猛地转向面如死灰、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一样瘫软下去的王晓。
假的……他爹当年弄的假货……被烧了
我的天……那王晓刚才签……
这……这胆子也太大了!
就在这时,尖锐、急促、穿透力极强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死神的号角,撕裂了礼堂内外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不容抗拒地呼啸而来!
呜——呜——呜——
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在礼堂大门外戛然而止。
沉重的礼堂大门被猛地推开,刺眼的光线涌入。几名身着藏蓝色制服的警察,表情冷峻,步伐迅疾地走了进来。为首的中年警官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签约台前那个被保安架着、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身影。
王晓!警官的声音洪亮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涉嫌伪造国家机关证件罪、诈骗罪!跟我们走一趟!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名身材高大的警察已经如猎豹般扑了上去,一左一右,干净利落地扭住了王晓的手臂,冰冷坚硬的手铐咔嚓一声,在死寂的礼堂里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牢牢锁住了那双曾经试图窃取一切的肮脏手腕!
巨大的冲击和冰冷的金属触感让王晓彻底崩溃了。他像一滩烂泥般往下瘫,却被警察死死架住。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几步之外、手里稳稳拿着真正房本的陶治,那张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的脸上爆发出最后、最疯狂、最歇斯底里的嘶吼,声音尖利得几乎不像人声:
陶治——!你阴我!你他妈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