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昆那一声拖着慵懒长音的“噢?公开招标……?”
声音如同淬了冰的细针,精准地扎在王犇紧绷的神经末梢上。
王犇脸上强装镇定的笑容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恐、困惑和更深层绝望的僵硬。
秦昆没有收回那抹深沉的、带着洞悉与掌控意味的笑容,反而慢悠悠地将那杯价值不菲的“黄金叶”灵茶端到嘴边,细细啜了一口。
灵气氤氲的茶汤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奇异的温润感,但丝毫没能缓解此刻办公室内堪比千年冰窟的气氛。
放下茶杯,杯底与光滑的乌木桌面接触,发出极其轻微却清晰的“嗒”声。
接着,秦昆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已褪尽“愚蠢清澈”、幽深得近乎发亮的眸子,牢牢锁住王犇因过度紧张而微微闪烁的眼睛。
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昵,却又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王犇的心口:
“王局啊……”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替对方惋惜。
“您刚刚那番‘程序正义’的说辞,义正词严,慷慨激昂,要是拿到城主府的述职大会上讲,定能搏个满堂彩。”
“说不定还能得个‘清正廉洁’的牌匾。放在这京城地界,糊弄糊弄那些只懂修炼不谙世事的金丹真人,大概也能过关……”
王犇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后背瞬间又是一层冷汗渗出。
他已经嗅到了极度危险的信号,面前这个青面獠牙……不,青面(灰肤)……的家伙,根本不是在质疑,而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秦昆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奚落:
“可惜啊可惜……您这套说辞,在我这‘刚苏醒’、‘啥都不懂’的‘罪役’耳朵里……”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带着残忍的戏谑。
“就跟那脱了毛的公鸡愣要装凤凰开屏似的。华丽是华丽,就是……”
他伸出食指,凌空虚点了点王犇那身华丽的避尘道袍,“……露屁股!而且,还露的是那种…油光水滑、一看就伙食极好的屁股!”
“啪!”
王犇仿佛听到自己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猝然崩断的声音!他腿一软,差点没坐住,肥胖的身躯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靠在了冰凉的椅背上。
这已经不是敲打了,这是剥皮!是把他光鲜亮丽的外袍扒掉,露出里面一团烂账!
那“油光水滑的屁股”比喻,更是让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看着王犇面如死灰、眼神惊惶如待宰羔羊的样子,秦昆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妙的光芒,那并非是恶意的满足,而是一种…看到了可以利用弱点的精算师般的锐利。
他刚才那一番话,既是羞辱震慑,更是为了彻底打垮王犇的心理防线。
此刻,时机正好。
秦昆脸上的嘲弄之色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带着“同行交流经验”般的“真诚”与“可惜”。他惋惜地摇了摇头:
“王局,恕我直言,您这中饱私囊的路子啊……”他身体靠回椅背,翘起二郎腿,姿态放松得如同在自家客厅指点江山,“……资料做得太糙了!太低级了!也太容易翻车了!”
他伸出一根青灰色的手指,像解剖失败案例的专家一样,指着招标资料开始逐条分析:
“其一:您方才口口声声的‘公开招标’、‘资质严审’,表面功夫做得是不错。但您大概忘了,‘流程正义’这东西,从来就不是用来杜绝问题的,它只是增加犯事的难度和成本,同时……给犯事者提供‘程序护身符’的工具!”
“您把希望都寄托在这种自欺欺人的仪式感上,指望着用这‘合规’的壳子去堵悠悠众口,尤其是指望用它来蒙蔽袁魁统领那种战场上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狠人?”
“天真!幼稚!您这壳子,就是个用白纸糊的盾牌,看着挺厚,袁魁统领那怀疑的目光,都不用捅,吹口气您这盾牌就破得稀里哗啦了!”
王犇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嗓子如同被砂纸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秦昆每说一句,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其二:您这‘以次充好’的操作手法!啧啧!”秦昆发出鄙夷的咂嘴声。
“简单粗暴到了极致!招标的时候指定一个貌似靠谱的供货商,然后用这家供应商提供的劣质材料去替换设计中的高阶材料?”
“王局,这年头这种把戏,连乡下土财主骗账房先生都用腻了!破绽百出!”
秦昆掰着手指给他算:
“破绽一:替代材料的物性差异怎么遮掩?尤其阵法材料,灵力传导速率、元素兼容性、抗冲击强度……这些硬指标,三阶阵法师随便扫一眼就能发现问题!真当修士们都是靠吃干饭混到能看阵图的?”
“您敢不敢让袁统领亲自去测一测城墙上那几处被炸开的阵基节点,看看里面的‘熔火晶’是不是含硫量超标?看看‘戊土凝魄石’是不是掺杂了普通的花岗岩碎渣?”
王犇的肥脸又开始肉眼可见地抽搐起来。秦昆说的这些点,简直是踩在他的死穴上!他每次供货前都得上下打点阵法司的查验小组,花费巨大!
“破绽二:成本窟窿!”秦昆的声音带着更尖锐的讽刺。
“标书上要求的是价值十万灵石一方的‘冰魄玄晶玉’?您实际给用的是五千灵石一方的‘寒雾玉精粉’加‘碎晶石胶凝剂’?这中间将近二十倍的价差!”
“这么巨大的成本窟窿,您指望着拿‘工程管理费’、‘阵纹调试损耗’这些破烂理由就能填平?糊弄鬼呢?!”
“一次两次或许能遮过去,长此以往,账目稍一深查,比那黑夜里的秃鹫脑袋还亮!您给账房做假账的那些人……啧,水平够不够先不说,封口费您又给够了吗?”
“万一有人像小弟我一样,在袁统领面前稍微提那么一嘴‘成本异常’,您猜统领会不会调集府库的账房先生来彻查?”
王犇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海水淹没了他的意识。这个秦昆,简直就是个魔鬼!他对这里面的门道竟然熟悉到这种程度?!
看着王犇彻底被剥光了晾在那里,秦昆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他的语气终于发生了一次根本性的转折——不再是咄咄逼人的质问,而是变成了一种带着诱惑的“同道中人的经验分享”:
“所以说啊,王局……”秦昆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蛊惑力。
“咱们要是真想在这油锅里捞肉吃,还不想被烫秃了皮,就不能满足于这种原始粗糙、破绽百出的操作方式!得玩点有技术含量的、懂得风险分散与甩锅的高级操作!”
“啪嗒。”
王犇手中那半杯早已凉透的灵茶,终于不受控制地失手掉落在厚实的灵植地毯上,在名贵的羊毛纤维上留下一滩尴尬的深色印记。
但他此刻根本顾不上这些!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已经被秦昆那番“高级操作”的论述牢牢攥住!
恐惧的尽头滋生出了最致命的诱惑——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秦昆不是在揭发他,更不是在威胁他……他是在教他新的、更安全的发财路子?!
这弯……拐得太大了!王犇的大脑有点跟不上节奏,但本能让他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小眼睛里爆发出一种溺水之人看到浮木般的炽热光芒!
秦昆很满意王犇这种反应。他微微一笑,开始详细阐述自己的“先进经验”,语气如同一位耐心的导师在教导不开窍的学生:
“高级操作,毫无痕迹!上级承包商克扣下级承包商的款项,或者强行加塞要求,那是他们之间‘合同纠纷’,扯皮打官司去吧!”
“您作为源头采购方,过程合规,要求明确,最多算个‘监管疏漏’,能有什么大问题?而且几十家承包商……就算袁魁统领要查账要追溯,这浩如烟海的账目、分包链条、技术交接……足够他查得神魂俱疲、怀疑人生!”
“查到最后,说不定他自己都晕了,最后只能揪住一两个明面上的倒霉鬼出来交差!而您,早已用各种‘合理合法’的分包单和验收记录,洗得干干净净!”
王犇已经激动得浑身肥肉都在哆嗦!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铺满上品灵石、两旁站满背锅侠的黄金大道在眼前展开!高!实在是高!简直太他娘的……艺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