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是从大观园深处传来的。
不是清脆的“咚——咚——”,是沉闷的、像敲在棺材板上的“噗——噗——”,每一声都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寂静的夜里荡开,让潇湘馆的竹子都跟着发颤,叶尖垂着的露水,滴在地上像眼泪。
林颦攥着那把小银剪,站在潇湘馆后院的月光下。月光是青白色的,照在地上泛着冷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扭曲的蛇。
【任务倒计时:1小时。请宿主尽快定位“原主信物”埋藏点。提示:跟随“竹影异动”寻找。】
系统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像是怕惊动什么。林颦抬头看了看四周的竹子——那些竹子长得太密了,密密麻麻的竹影投在地上,像无数交错的手,在缓缓蠕动。
她深吸一口气,迈出第一步。脚踩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甚至盖过了远处的梆子声。
走了没几步,她忽然停住了。
刚才踩过的地方,草叶在慢慢变黑,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她蹲下身,用银剪拨开草叶,泥土是湿的,散发着和那碗燕窝一样的腐味,指尖碰上去,黏糊糊的,像沾了一层油脂。
【环境预警:潇湘馆土地含“怨念沉淀”,长期接触会导致精神污染。建议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林颦没管系统的警告,她的“诡眼”在刚才蹲下时,捕捉到泥土里似乎有东西在动——不是虫,是更细、更软的东西,像头发丝,正顺着她的鞋缝往上爬。
她猛地后退一步,用银剪在鞋边一划,“嗤”的一声,几根黑色的发丝被剪断,掉在地上,像活物一样蜷缩起来,很快就钻进泥土里消失了。
“谁在那儿?”林颦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力。
四周静了静,只有竹叶的“沙沙”声。但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在附近,躲在竹影里,盯着她。
她想起宝玉白天的话:“这园子里……晚上不太平。”
不太平的,恐怕不只是“东西”。
林颦继续往前走,眼睛死死盯着竹影。果然,走了十几步,右侧的一片竹影突然变了形状——原本杂乱的影子,慢慢聚成了一个人形,有头有手,甚至能看出是个女子的轮廓,梳着双丫髻。
是雪雁?
林颦的心提了起来。她试探着喊了一声:“雪雁?”
那竹影没动,也没回应。但林颦注意到,“她”的脚下,泥土在微微隆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底下钻出来。
【警告:检测到“地缚灵”活动迹象!该灵L与“林黛玉原主”存在能量关联,请勿直视其眼睛(若有)。】
林颦握紧银剪,缓缓后退。就在这时,那竹影突然抬起了“头”,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虽然没有脸,没有眼睛,但林颦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像针一样刺在她身上。
紧接着,“她”脚下的泥土“噗”地一声破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窟窿,里面涌出更多的黑发,像潮水一样朝着林颦涌来。
林颦转身就跑。头发追得很快,缠上了她的裙摆,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她头皮发麻。她反手用银剪往后一划,剪断的发丝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冒起一缕缕黑烟。
跑着跑着,她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硬邦邦的,像是一块石碑。
她喘着气回头,发现自已跑到了潇湘馆最偏僻的一个角落,这里的竹子稀了些,月光能照到地面。而她撞到的,不是石碑,是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青石板,上面刻着字,被泥土盖了大半,只能看清一个“葬”字。
是黛玉葬花的地方?
林颦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诡眼”突然发热,视线穿透青石板,看到底下有个东西在发光——不是金色或银色,是暗红色的,像一块凝固的血。
【发现目标物品:原主信物(半块血玉)。埋藏于“葬花冢”青石板下。】
找到了。
林颦刚要动手搬青石板,却发现石板边缘缠着很多发丝,密密麻麻的,把石板和泥土缝缠得死死的,像有人故意用头发捆住了它。
她咬咬牙,用银剪一点点剪断发丝。发丝很韧,剪起来像在割麻绳,每剪断一根,就会发出一声极细的、像女人的啜泣声。
剪到一半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叹息,很轻,像贴着她的耳朵:“姑娘……别挖了……”
林颦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她猛地回头,竹影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刚才那声音,分明是雪雁的!
她再转头看青石板,心脏猛地一缩——刚才剪断的发丝,不知何时又长了出来,而且比之前更密了,甚至在石板上织成了一张网,网眼里隐约能看到无数双眼睛,正幽幽地盯着她。
【“地缚灵”情绪激动,怨念浓度飙升!建议宿主放弃任务,立即撤离!】
“放弃?”林颦低声笑了,笑声在夜里有些诡异,“我林颦活到现在,还没学会放弃。”
她想起现代加班时,为了赶项目,三天三夜没合眼,咖啡喝到胃出血都没退过。这点阵仗,比起甲方的无理要求,简直算温柔。
林颦深吸一口气,把银剪换到左手,右手猛地按住青石板,用尽全力往上掀!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地下传来,不是一个人,是无数人的声音叠加在一起,震得竹叶簌簌往下掉。青石板被掀开一道缝,里面涌出的不是泥土,是浓稠的、暗红色的液L,像血,还夹杂着碎骨和头发。
而那半块血玉,就躺在“血”里,玉面光滑,刻着一个“绛”字,正是“绛珠仙草”的“绛”。
但诡异的是,玉的边缘不是平的,是参差不齐的断口,断口处还沾着一丝肉丝,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硬生生掰下来的。
【目标物品确认!请宿主立即取出!】
林颦伸出手,指尖刚要碰到血玉,那“血”突然沸腾起来,无数只苍白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抓向她的手腕。那些手的指甲缝里全是泥,有些甚至没有手指,只有光秃秃的手腕。
她用银剪狠狠一划,剪掉了几只手,银剪碰到“手”的地方,冒出黑烟,发出焦糊味。趁着空隙,她一把抓住血玉,猛地抽回手。
血玉入手冰凉,甚至比石板还冷,握在手里像握着一块冰。但奇怪的是,刚握住它,周围的“手”和“头发”就像遇到了克星,瞬间缩回了地下,连那竹影里的人形也慢慢淡了下去。
【任务完成!“诡眼”权限升级!当前权限:可短暂看见“灵L原貌”。奖励发放中……】
系统音还没说完,林颦突然感觉到手里的血玉在发烫,而且越来越烫,像是要烧起来。她低头一看,血玉上的“绛”字正在慢慢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极细的血字,像是刚写上去的:
“她们在找另一半……”
另一半?
林颦心里咯噔一下。这玉佩是断的,说明还有另一半?另一半在哪?
就在这时,远处的梆子声突然停了。
整个大观园,瞬间陷入了死寂,连竹叶的“沙沙”声都没了。这种安静比任何声音都让人恐惧,像是暴风雨前的窒息。
林颦握紧血玉和银剪,警惕地看向潇湘馆门口。
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是贾母。
她穿着一身深色的寿衣,不是白天的家常服,寿衣的料子很旧,上面绣的福寿图案已经发黑,像是沾了血。她的头发散着,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没有光,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手里还攥着那串佛珠,珠子的颜色深得发黑。
“颦儿……”贾母开口了,声音不是平时的苍老,是一种尖锐的、像指甲刮玻璃的调子,“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林颦的“诡眼”在这时自动触发了——她看到贾母的“原貌”:那不是贾母,至少不全是。她的脖子上有一圈深深的勒痕,脑袋像是被硬生生接上去的,转动时能看到缝隙里的白骨;她的身L里,似乎塞记了别的东西,鼓鼓囊囊的,像是无数只手在里面挣扎。
【紧急警报!检测到“幻境高位存在”逼近!该存在与“贾府气运”深度绑定,危险等级:极高!建议宿主立即藏匿!】
林颦二话不说,转身就往自已的卧房跑。她知道,现在硬碰硬就是找死。
身后传来贾母的笑声,尖锐刺耳,像无数只鸟在叫。她能感觉到,贾母在追,速度快得不像个老人,脚步声“咚咚”地踩在地上,震得她脚下的泥土都在颤。
跑到卧房门口,林颦猛地推开门,闪身进去,反手就要关门。
但贾母的手更快,一把抓住了门框,她的手指像铁钳,指甲又尖又长,深深抠进门框的木头里,留下几道血痕。
“颦儿……听话……”贾母的脸贴在门缝上,眼睛死死盯着林颦手里的血玉,瞳孔里映出玉的红光,“把玉给我……我就让你……像你母亲一样……安安稳稳地‘睡’着……”
母亲?
林颦的心猛地一抽。她想起书里写的,黛玉的母亲贾敏,也是早逝。难道贾敏的死,也和这玉有关?
就在这时,林颦突然注意到贾母的寿衣下摆,露出了一截红绳——和宝玉手腕上的红绳一模一样!红绳上串着的,也是那种米粒大小的白骨头!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宝玉的骨串,贾母的骨串,会不会……都和“另一半玉”有关?
没时间细想了。林颦看到床头放着一盏油灯,里面还有半盏油。她抓起油灯,猛地朝贾母泼了过去!
灯油洒在贾母的寿衣上,瞬间燃起了火苗。贾母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手猛地从门框上抽回,在身上胡乱拍打。
借着这个空隙,林颦“砰”地一声关上房门,用门栓死死抵住。
门外传来贾母的哭嚎声、拍门声,还有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但奇怪的是,那哭声里,还夹杂着别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在通时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其中一个,像极了雪雁的声音。
林颦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手心全是汗。她低头看向手里的血玉,玉上的血字已经消失了,只留下冰凉的“绛”字。
但她能感觉到,这玉在“动”,像是在指引她什么。她顺着玉的“指引”看向梳妆台——那里放着一面铜镜,是她刚来时雪雁给她梳头用的。
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脸,还有……她身后站着的一个人影。
不是贾母。
是个穿白衣服的女子,长发披散,遮住了脸,手里拿着一朵纸花,正是她傍晚在窗外看到的那个“无面人”。
林颦猛地回头,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再看镜子,那女子还在,而且慢慢抬起了头,长发从脸上滑开——
她的脸,和林颦现在的脸,一模一样。
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黑洞洞的,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检测到“原主完整残念”显现!残念携带关键信息:“金玉良缘”是局,“木石前盟”是锁,“泪尽而亡”是祭……】
系统的声音突然变得断断续续,像是被干扰了。林颦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已”,看着“她”缓缓抬起手,指向窗外,指向大观园深处那座最高的建筑——
荣国府的祠堂。
镜中的“自已”张开嘴,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林颦看懂了。
她说的是:
“找……宝玉……”
话音刚落,镜中的人影突然裂开,像玻璃一样碎了。铜镜“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门外的哭声和拍门声,也在这时突然停了。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的、像是有人在祠堂里敲钟的声音,“咚——咚——”,沉闷而悠长。
林颦握紧手里的血玉,玉面依旧冰凉。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那另一半玉在哪?
宝玉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贾母为什么要抢玉?
母亲贾敏的死,是不是也藏着秘密?
无数的疑问在她脑子里盘旋,像竹影里的那些手,缠着她,逼着她去寻找答案。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天亮了。
但林颦知道,对于这座诡园来说,真正的黑夜,才刚刚开始。
她把血玉藏进贴身的衣襟里,那里贴着心口,能感觉到玉的冰凉,也能感觉到自已的心跳——鲜活的,有力的,证明她还活着。
“想让我‘睡’着?”林颦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轻声说,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那就看看,到底是谁先‘睡’过去。”
窗外的竹子,在晨光中恢复了翠绿,仿佛夜里的一切都只是噩梦。
但林颦知道,那不是梦。
因为她的银剪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黑色的发丝。
而那面摔碎的铜镜里,似乎还有一缕黑色的影子,没来得及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