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镜渊回声 > 第一章

雨点永无止境地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冰冷的手指在抓挠。沈晦蜷缩在出租屋唯一的光源下——一盏昏黄的台灯,勉强撕开房间角落厚重的黑暗,却将他苍白的脸映照得如同墓穴里的浮雕。空气里弥漫着隔夜外卖的馊味和一种更深沉、更难以名状的潮湿气息,像深埋地下的泥土被雨水浸透后散发出的低语。
他的指尖冰凉,悬在鼠标上方,微微颤抖。屏幕上是刚下载的监控录像文件,日期标注着昨天——他本该在邻市出差的日子。指纹解锁的记录像一道冰冷的判决,刻在电子门锁的后台里:昨天下午三点二十七分,有人用他的生物密码,堂而皇之地进入了他的堡垒。
他点开了播放键。
画面是客厅的固定视角。灰白沙发,原木茶几,墙上那幅色彩阴郁、线条扭曲的抽象画,像一个凝固的噩梦。时间一分一秒跳动,下午三点二十七分。轻微的电子音如同毒蛇吐信,玄关门开了。
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踩在沈晦熟悉的地板上,发出他习惯的轻微拖沓声。一个人影走进了监控范围。
沈晦的呼吸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那人穿着他最常穿的那件深灰色羊绒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甚至趿拉着他早上出门时随意踢在玄关的那双旧拖鞋。身形轮廓、行走的姿态,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与他分毫不差,精确得像用尺子量过。那人走到沙发前,坐下,身体陷进靠垫的姿势,是沈晦回家后最放松的姿态。然后,那人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冰冷的屏幕像素,精准地、直直地钉在了此刻坐在电脑前、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沈晦身上。
那张脸……
沈晦胃部猛地抽搐,强烈的呕吐感冲上喉咙。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衬衫。
那是他的脸。一模一样的五官,连眼角那颗不凑近细看几乎无法察觉的淡褐色小痣,都在高清镜头下清晰可见。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像两口被吸干了所有光线的枯井,空洞、冰冷,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仿佛只是在评估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那不是他的眼神!绝不可能是!
屏幕里的沈晦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扯,肌肉的拉动僵硬而怪异,最终凝固成一个毫无温度、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喜悦,没有嘲讽,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空洞。接着,他站起身,走向墙上那幅巨大的抽象画。画布上大片的灰黑漩涡仿佛在无声地旋转、吸吮。他抬起手,伸出食指,用指尖在那片最幽深、最像无底洞的漩涡中心,缓慢地、清晰地画了一个圈。
动作完成。画面戛然而止。文件自动销毁的进度条瞬间跑满,屏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倒映出沈晦自己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
他猛地向后撞在椅背上,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像刚逃离溺毙的命运。幻觉一个精心策划、成本高昂的恶作剧技术高超的黑客入侵无数种解释在脑中疯狂冲撞、撕扯,又被那张与自己分毫不差、却透着坟墓般死气的脸一一碾碎。他冲到玄关,手指颤抖着点开智能门锁的日志记录。冰冷的电子屏幕无情地显示:昨天下午三点二十七分,一次成功的指纹开锁记录。使用者:沈晦。
冷汗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冰冷黏腻。出差他昨天下午四点才风尘仆仆地抵达邻市酒店,有清晰的入住记录和会议签到证明作为铁证。时间对不上!除非……除非有人完美地复制了他的指纹,甚至……他这张脸
他跌跌撞撞冲进狭小的卫生间,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哗哗流出。他掬起水,狠狠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惊魂未定、写满原始恐惧的脸。是他自己。眼里的血丝,下巴冒出的青色胡茬,都如此熟悉。但监控里那个顶着他的皮囊,在他家里画下诡异标记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雨夜的死寂,在狭窄的卫生间里制造出令人心悸的回音。屏幕上跳动着一个未知号码,一串毫无规律的数字,像某种邪恶的符咒。
沈晦盯着那闪烁的屏幕,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接还是不接监控里那个诡异僵硬的笑容在脑中反复闪回。最终,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压倒了恐惧,他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将冰凉的手机贴到耳边。
电话那头,是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几秒钟,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就在沈晦以为对方已经挂断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女人的哼唱声,如同幽灵的叹息,从听筒深处飘了出来。那曲调古老、哀怨,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方言口音,音节扭曲缠绕,沈晦从未听过,却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哼唱声持续了十几秒,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节奏感,然后毫无征兆地中断,只剩下电流空洞的滋滋声,像是信号消失前最后的嘲弄。
谁!你是谁!沈晦对着话筒嘶吼,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回应他的,只有电话被挂断后短促而冷漠的忙音。
他握着仿佛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手机,僵立在冰冷的瓷砖地上。镜子里,他的脸色已是一片死灰。恐惧不再是冰冷的藤蔓,它已化作实体,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扼住他的咽喉。这不是幻觉,也不是低级的恶作剧。他被某种东西盯上了。那个他,那个阴魂不散的歌声,还有画布上那个如同诅咒般的圈……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无法理解、充满恶意、深不见底的谜团深渊。
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城市笼罩在灰蒙蒙的雨雾里,空气湿冷得能拧出水。沈晦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眼窝深陷,像一具被抽干了精气的行尸走肉,驱车驶向城市边缘那片被遗忘的角落——慈安精神病疗养院。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可能与这噩梦相关的线索源头。他的母亲,林秀芝,一个在这里被囚禁了将近二十年光阴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疗养院主楼像一头蹲伏在雨中的灰色巨兽,散发着消毒水、陈年药物和衰老躯体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沉闷气息。在弥漫着绝望和呆滞的会客室等待时,沈晦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墙上一块落满灰尘的宣传栏。一张早已泛黄、边角卷曲的旧照片吸引了他死水般的目光。那是几十年前疗养院初创时医护人员的合影。照片上的人们穿着浆洗得发硬的白大褂,表情严肃刻板。沈晦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定格在照片中央一个年轻女护士的脸上。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那张脸……他见过!就在昨晚那令人魂飞魄散的监控录像里!虽然照片上的女人年轻许多,但那双眼睛特有的、微微下垂的眼角弧度,眉骨上那道淡得几乎融入肤色、却异常眼熟的旧疤痕……与他监控里看到的那个自己空洞眼神下的面容轮廓,惊人地重叠!一种源于血脉深处的、无法言说的恐怖联系感攫住了他。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单薄的后背衬衣。这不可能!一个几十年前老照片上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公寓里,还顶着他的脸是巧合是命运残酷的玩笑还是……某种他无法想象的、跨越时间的诅咒
沈先生护士平板无波的声音打断了他惊悚的凝视。
沈晦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他跟着护士穿过漫长而压抑的走廊,两侧病房门紧闭,偶尔传来一两声意义不明的呓语或压抑的哭泣,如同地狱的序曲。空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越来越浓,让他胃里阵阵翻搅。母亲林秀芝的病房在走廊最深处,像被世界遗弃的角落。
林秀芝坐在窗边一把磨损严重的旧椅子上,背对着门,花白稀疏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她瘦削僵硬的背影对着窗外那片同样萧瑟的庭院,像一尊凝固的、悲伤的石像。岁月和残酷的疾病在她脸上刻下了纵横交错的沟壑,但依稀还能辨认出她年轻时秀丽的轮廓。
妈。沈晦走到她面前蹲下,喉咙干涩发紧,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很少踏足这里,母亲的世界也早已被厚厚的壁垒隔绝,那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呓语和无边无际的恐惧。
林秀芝没有回头,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仿佛一根被无形之手拨动的琴弦。沈晦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枯瘦如柴、冰凉刺骨的手。她的皮肤像一层干枯的树皮包裹着嶙峋的骨头。她的眼神浑浊,瞳孔涣散,焦点似乎穿透了沈晦的身体,落在某个遥远而虚无的、只有她能看见的恐怖之境。
妈,是我,小晦。他加重了语气,试图将她的意识从深渊边缘拉回片刻。
林秀芝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涣散的视线终于艰难地聚焦在沈晦的脸上。就在视线接触的刹那,沈晦清晰地看到,她浑浊眼底深处,骤然掠过一丝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那不是对陌生闯入者的警惕,而是对某种她极度熟悉、日夜纠缠、又极度畏惧之物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干裂的唇瓣开合,发出几个破碎、含混的音节,如同砂纸摩擦朽木:…回…回来了…他…回来了…
谁回来了妈!你说谁回来了!沈晦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前倾,急切地追问,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能感觉到母亲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颤抖。
林秀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死死地钉在他的脸上,仿佛那不是她儿子的脸,而是来自地狱的告死面具。她干枯的手指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冰冷的铁钳,死死反抓住沈晦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脸…你的脸…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和一种濒死的绝望,…镜…镜子…镜子里的…不是…不是你!不是!
沈晦如遭雷击!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他的耳膜上!镜子里的不是我!这与他监控里看到的那个自己何其相似!那空洞的眼神,那诡异的笑容!
妈!什么镜子谁的脸你在说什么!沈晦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急迫而变调,嘶哑地回荡在狭小的病房里。
林秀芝的眼神变得更加混乱和惊恐,仿佛被这句话触发了更深的梦魇。她猛地松开手,像被滚烫的烙铁灼伤一般,整个人剧烈地缩回身体,双手死死抱住自己花白的头,瘦弱的身体筛糠般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令人心碎的呜咽:…画…圈…圈…不能看…看了…会…会被带走…和…和她一样…镜…镜子…镜子里…血…好多血…
她的呓语混乱不堪,支离破碎,像一堆被打乱的噩梦碎片。但几个关键的字眼——镜子、脸、画、圈、带走、血——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晦的神经上,与监控里的画面、与那张旧照片上的脸、与墙上那片诡异的污渍瞬间串联!
护士闻声快步进来,熟练地拿出镇静剂安抚着陷入歇斯底里的母亲。沈晦被无声地请出了病房。他站在冰冷、散发着霉味的走廊里,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浑身像被浸在冰水中。母亲的反应不是疯癫的胡言乱语,而是对某种真实恐怖的、扭曲的印证!那个他,那个诡异的圈,甚至那个古老的哼唱……都与他的过去,与这所腐朽的疗养院,有着千丝万缕、他尚未窥见全貌的恐怖联系!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主楼,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目光不经意扫过主楼侧面斑驳肮脏的墙壁。一片深褐色、形状不规则的污渍如同丑陋的疮疤,在灰暗的墙面上异常刺眼。那污渍的颜色……是陈年的暗褐色,像干涸凝固的血块,又像某种恶毒霉菌滋生的痕迹。更让他头皮瞬间炸开、血液倒流的是,那片污渍的形状,竟然隐约勾勒出一个扭曲的、模糊的人脸轮廓!眉眼的位置,尤其是那嘴角微微下垂的弧度……像极了那张几十年前旧照片上的年轻女护士——周莉!
沈晦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他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冰冷的触感穿透衣物。那幅抽象画上的圈……母亲呓语中的画和圈……还有墙上这片如同肖像的血污……它们之间,被一条无形的、沾满粘液的恐怖之线紧紧捆绑!
那个顶着他脸的他,难道就是这个几十年前离奇失踪的女护士的某种……回声而这来自坟墓的回声,现在,缠上了他
沈晦没有回家。那个曾带给他短暂虚假安全感的公寓,此刻在他心中已化为一个充满未知诡异的巨大陷阱。他直接驱车冲进市图书馆深处那间尘封的旧报刊档案室。他需要答案,关于慈安疗养院,关于那个名叫周莉的女护士,关于母亲呓语中透露的、浸透血色的碎片。
档案室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纸张腐朽的霉味,时间在这里似乎也放慢了脚步。沈晦像一头困兽,埋首于泛黄的旧报纸缩微胶卷阅读器前,双眼因长时间盯着闪烁的屏幕而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时间一天天、一年年地回溯,冰冷的荧光映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终于,在翻查二十多年前(1998年)的本地社会新闻版块时,一则淹没在无数信息洪流中的豆腐块大小的报道,如同黑暗中突然射出的毒箭,精准地刺入他的眼帘:
【慈安疗养院护士离奇失踪
警方介入调查无果】
(日期:1998年11月17日)
本报讯:慈安精神病疗养院护士周莉(时年25岁)于本月15日当班期间离奇失踪。据院方称,周莉最后一次被同事见到是在当晚十点左右,前往西翼三楼巡查病房。此后便如人间蒸发,下落不明。其个人物品完好存放于员工更衣室,无任何出走迹象。警方介入调查,未发现有效线索,案件悬而未决。周莉性格内向,工作认真负责,失踪原因成谜。
报道旁边附着一张小小的、印刷粗糙且有些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那张拘谨、带着一丝忧郁的年轻脸庞,正是沈晦在疗养院宣传栏旧照片和墙上那片污渍轮廓中反复看到的脸——失踪的女护士周莉!
沈晦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失踪二十五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立刻像疯了一样扩大搜索范围,查找周莉失踪前后慈安疗养院相关的其他新闻。很快,一则更早几天、几乎被当时其他新闻完全淹没的短讯,如同黑暗中浮现的第二只毒眼,死死盯住了他:
【慈安疗养院一患者意外身亡】(日期:1998年11月10日)
本报讯:昨日深夜,慈安精神病疗养院西翼三楼重症患者张某某(女,62岁)被护工发现于病房内身亡。初步调查为突发性心脏骤停。据悉,张某某患有严重被害妄想症,长期由护士周莉负责主要看护。院方表示将加强夜间巡查,并对家属进行安抚。
时间点!周莉失踪是在11月15日,而由她负责看护的病人张某某死于11月10日,仅仅相隔五天!都在西翼三楼!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沈晦全身。
他脑中疯狂地串联起所有线索:母亲林秀芝惊恐的呓语被带走、和她一样;墙上那片酷似周莉脸孔的污渍肖像;母亲也住在西翼(虽然楼层不同);监控里那个他在画上画的圈……那个圈的位置,不正是在一片漩涡状的深色区域吗像不像那片墙上的污渍还有那通电话里古老哀怨的哼唱……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几乎要冲破他理智防线的猜想轰然成型:周莉的失踪,绝非偶然!它与张婆婆的离奇死亡紧密相连!她的回声,或者说某种因强烈怨念和不甘而残留于世的精神烙印,被某种媒介(镜子肖像哼唱)激活了!而激活的关键……很可能就在西翼三楼!那个他顶替自己的脸出现,就是周莉的回声在试图……取代他!将他拖入那个二十五年前就张开的黑暗之口!
他必须知道更多!关于病人张某某,关于周莉!沈晦立刻冲出档案室,找到一个在本地报社工作的朋友,利用对方残存的人脉,几经周折,甚至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终于在一个多小时后收到了一份加密邮件附件——那是朋友通过某种灰色渠道搞到的、当年那两起事件的部分非公开档案扫描件。朋友在电话里声音异常严肃,警告他看完立刻销毁。
沈晦颤抖着点开文件,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张某某的死亡报告写得极其简略:发现时已无生命体征,体表无外伤,无中毒迹象,符合心源性猝死特征。但法医备注栏里,一行不起眼、几乎被忽略的小字,像淬毒的针尖刺入沈晦的眼球:死者瞳孔极度散大,表情呈现极度惊恐状(类窒息面容),与通常心源性猝死表现存在显著差异。
惊恐!又是惊恐!和张婆婆死前指向墙壁尖叫的状态吻合!
而关于周莉的失踪卷宗,记录更是少得可怜,透着一股敷衍和急于结案的气息。有价值的只有两份值班人员的询问笔录碎片:
护工A(当晚值班):
…大概快十点的时候,看到周护士往西翼三楼去了…她走路有点飘,脸色白得吓人…她好像…好像一直在低声哼着什么调子,调子很怪,很老,听得我后脊梁发冷,我没敢仔细听清…
护士B(周莉室友):
…小莉失踪前那几天,精神很不对劲。总说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特别是对着更衣室的镜子梳头的时候…她说…她说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有时候眼神不太对…冷冷的,空空的…像…像是另一个人在透过她的眼睛看外面…她还说…张婆婆死前那晚,特别狂躁,一直指着病房那面空白的墙尖叫,说有张脸在墙上对她笑…说那张脸…就是周莉的脸!一模一样!
哼唱!镜子里的眼神不对!墙上出现的脸!
沈晦如坠冰窟,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昨晚电话里那哀怨的古老哼唱…监控里他那空洞冰冷的眼神…疗养院墙上那片酷似周莉的污渍肖像!还有母亲对着他喊镜子里的不是你!
一个清晰得令人绝望的恐怖模式浮现出来:镜子(或类似反射物)是通道,肖像(无论是画、污渍、照片还是倒影)是某种锚点或标记,而那个诡异的哼唱…是召唤的咒语是联系的纽带是回声存在的证明
周莉在失踪前,就已经被它缠上了!张婆婆看到了墙上的脸,在极致的惊恐中死去。然后周莉失踪。二十五年后,同样的模式,分毫不差地降临到了他的头上!那个他就是周莉的回声,通过镜子(监控摄像头也是一种电子镜面)显形,在他的肖像(那幅抽象画)上留下标记!下一个目标,就是他沈晦!母亲当年,是不是也看到了什么她口中的他回来了,指的就是周莉的回声卷土重来
沈晦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不断塌陷的流沙坑边缘,流沙已没至胸口,冰冷而沉重。慈安疗养院的秘密、周莉的失踪、张婆婆的离奇死亡,像一张无形的、沾满粘液的蛛网,将他死死缠住,越收越紧。而蛛网的中心,那个顶着他脸的东西,正用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他一步步沉沦。
极致的恐惧没有让他崩溃,反而在绝望中催生出一股近乎疯狂的狠劲。他不能坐以待毙,成为下一个无声无息消失的意外。那个他留下了线索——画上的圈。那个圈,指向的绝不仅仅是疗养院的污渍!它一定还有更深、更致命的含义,是陷阱的入口,也可能是……唯一的生门
他强迫自己冷静,疯狂地回忆着公寓里那幅抽象画的每一个细节。灰暗混沌的底色,扭曲痉挛的线条,中心那片深不见底的漩涡……那个圈就画在漩涡的最中心。漩涡…旋转…吞噬…像一个通往未知维度的入口一个连接虚妄与现实的……通道
一个尘封在他记忆角落、源自某本晦涩民俗异闻录里的词,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镜渊。
传说某些特殊的镜子,或者能强烈反射影像的物体(平静的水面、抛光的金属、甚至……油画那层能映出模糊倒影的光泽表面),在特定的条件下(强烈的执念、未散的怨气、特定的仪式或声音)会形成不稳定的镜渊——一个介于现实与虚妄之间的夹缝,一个意识的乱流场。镜渊会捕捉并扭曲靠近它的灵魂影像,甚至……将影像实体化,或者将实体拖入镜渊,只留下一个空洞的回声在现实游荡。而打破镜渊的唯一方法,是找到其核心锚点并彻底摧毁它,那锚点往往是一个承载了最强烈意念的肖像或象征物。
周莉失踪前对着镜子感到恐惧,看到另一个人的眼神…张婆婆死前指着墙上的脸尖叫…母亲呓语中的镜子和脸…以及那个他在自己的肖像画上画圈…这一切都指向了镜渊!
那幅抽象画上的漩涡,就是被他标记出的、一个正在形成的、针对他沈晦的镜渊入口!周莉的回声通过这个入口,正在试图将他的影像拖进去取代她,或者…直接将他拖入深渊,成为下一个失踪者!那个圈,是标记,也是…邀请函昨晚的电话,那古老的哼唱,就是开启或加强这个联系的仪式声音!
沈晦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仿佛灵魂都被冻结。他必须回去!回到那个已成为镜渊入口的公寓,面对那幅画,面对那个正在成型的恐怖!但他不能毫无准备地去送死,他需要武器,哪怕这些武器在非理性的恐怖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他冲进一家弥漫着铁锈味的五金店,买了一把沉重、冰冷的羊角锤(对付那个锚点)。又冲进杂货店,买了几面廉价的小化妆镜(干扰试探)。想起张婆婆死前极度惊恐的表情和周莉室友提到的觉得冷,一种本能的冲动驱使他冲进药店,买了一小瓶高浓度的医用酒精和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火或许能驱散某种源于深渊的阴冷)。这些举动近乎癫狂,毫无逻辑和科学依据,但在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恐惧面前,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象征性的武器。
夜幕再次沉重地降临,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滂沱,敲打着车窗,如同送葬的鼓点。沈晦站在自己公寓门外,钥匙插在锁孔里,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直抵心脏。门内一片死寂,但这死寂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窒息。他深吸一口气,肺部充斥着冰冷潮湿的空气,猛地拧开门锁,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冲了进去,反手将门死死关上,咔哒一声反锁!
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外城市遥远而模糊的霓虹灯光,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淡、扭曲的光带,如同地狱之门的缝隙。空气冰冷刺骨,带着一股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的…霉味像极了慈安疗养院西翼走廊深处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不敢开大灯,只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惨白的光束像一柄颤抖的利剑,警惕地扫过客厅。沙发,茶几…光束最终定格在那幅巨大的抽象画上。
画布上的漩涡,在手电筒强光的直射下,仿佛活了过来,颜色变得更加幽深、粘稠,充满了不祥的吸力。那个用指尖画出的圈,痕迹似乎比昨天……更深、更清晰了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正在加深这个诅咒的烙印。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指甲在粗糙木板上缓慢刮擦的沙…沙…声,从紧闭的卧室门后传来。声音很慢,很轻,但在死寂的公寓里,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
沈晦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那个他…在里面!在里面等着他
他握紧了手中沉重冰凉的羊角锤,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手心里全是滑腻的冷汗。肾上腺素在血管里疯狂奔涌。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无声地挪向卧室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卧室门虚掩着,里面是比客厅更浓稠、更彻底的黑暗,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
沙…沙…
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节奏感。
沈晦猛地用肩膀狠狠撞开虚掩的房门,同时将手机手电光像探照灯一样直射进去!
刺眼的光束瞬间撕裂了卧室的黑暗。
梳妆台前,背对着门,坐着一个身影。穿着他常穿的深蓝色格子睡衣,头发也是他睡醒时特有的、乱糟糟的模样。
那个身影,正对着梳妆台的镜子。
沙…沙…
令人牙酸的声音来源是……那个身影的手,正拿着一支沈晦常用的黑色眉笔,在光滑的镜面上……缓慢地、一下一下地画着什么。动作僵硬而专注。
沈晦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厉声嘶吼,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镜前的动作,骤然停下。
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极其缓慢地……开始转动脖颈。骨头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手机的光束,如同舞台的追光,死死打在那张转过来的脸上。
沈晦的血液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怖让他失去了发出声音的能力!
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
但现实中,坐在梳妆台前、缓缓转过来的那张脸……却是周莉!苍白、年轻、带着旧照片上那种挥之不去的忧郁底色,但此刻,那双眼睛空洞得如同两个通往虚无的隧道,嘴角却挂着一丝和监控录像里一模一样的、冰冷诡异、毫无生气的笑容!
你…在看…我
周莉的嘴唇没有动,一个沙哑、重叠、如同坏掉收音机般的声音却直接在沈晦的脑海里响起。那声音像是他自己的声音和周莉声音被强行糅合、扭曲后的产物,冰冷刺骨,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还是…在看…你自己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击着他的神经。
滚出去!从我的地方滚出去!沈晦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毁灭一切的暴怒。他高高举起沉重的羊角锤,手臂肌肉贲张。
周莉脸上的笑容骤然扩大,那笑容扯动着僵硬的脸皮,显得异常狰狞恐怖,仿佛戴着一张劣质的人皮面具。…这里…就是…镜渊…入口…
重叠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嘲弄和贪婪,在沈晦脑中回荡,…你的…脸…很好用…很温暖…很快…它就是…我的了…永远…
她(它)抬起拿着眉笔的手,枯瘦的食指直直指向梳妆台的镜子。沈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那根手指看去,瞳孔在下一秒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只见那光滑的镜面上,被黑色眉笔画出的痕迹,在手机手电筒惨白的光线下,竟诡异地泛着暗红的光泽,如同干涸的血迹!那赫然是一个扭曲的、用血红色线条勾勒出的……完整的圆圈!圆圈的中心,精准地笼罩在镜中沈晦那惊恐影像的眉心!
那个圈!镜渊的标记!它要把镜中的沈晦拖出来,还是要把现实的沈晦拖进去!仪式完成了!
不——!!!沈晦发出濒死般的、撕裂喉咙的咆哮,所有的恐惧、愤怒、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汇聚成毁灭性的力量。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沉重的羊角锤朝着梳妆台那面映照着血红色圆圈的镜子,狠狠砸去!目标直指圆圈的中心!
轰——哗啦——!!!
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如同惊雷在狭小的卧室里炸响!整面巨大的梳妆镜瞬间布满蛛网般密集的裂痕,无数锋利的碎片如同爆炸的弹片,向四面八方激射!
在镜子彻底崩碎前那电光石火的瞬间,沈晦在无数飞溅的玻璃碎片倒影中,看到了让他魂飞魄散、永生难忘的一幕:每一个碎片里,映出的都不是他完整的身影,而是无数个微小、扭曲、表情或极端惊恐或极度狞笑的……周莉的脸!无数张周莉的脸!她们都在看着他,嘴角挂着相同的、冰冷诡异的笑容!仿佛镜渊深处无穷无尽的怨念在这一刻具现!
镜子彻底崩碎!碎片如雨点般洒落!
啊——!!!
一声非人的、凄厉到超越人类声带极限的尖啸在卧室里轰然炸响!那声音充满了被撕裂的痛苦、无尽的愤怒和某种存在根基被强行摧毁的绝望,尖锐得几乎要刺穿耳膜,震碎灵魂!是周莉的声音!是无数个周莉重叠的、来自地狱深渊的尖啸!
随着这毁灭性的尖啸声,坐在梳妆台前的周莉身影如同信号被强力干扰的电视画面,剧烈地闪烁、扭曲、变形!她的身体变得半透明,仿佛由烟雾构成,那张属于周莉的脸在痛苦地变形、融化、剥落,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她体内被羊角锤的物理冲击和镜面破碎的象征性毁灭力量强行剥离、撕扯出来!
羊角锤击碎的不仅仅是镜子,更是这个正在成型的镜渊入口的核心临时锚点!
沈晦被巨大的声浪和一股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掀翻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地板上,眼前金星乱冒,头晕目眩。锋利的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落下,划破了他的脸颊、手臂和脖颈,带来尖锐火辣的疼痛,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
尖啸声如同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
卧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玻璃碎片零星落地的细微声响,以及沈晦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粗重、艰难的喘息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带来真实的痛楚。
他挣扎着,忍着眩晕和疼痛,抬起头。
梳妆台前空空如也。那个周莉的身影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地上只有散落一地的、大小不一的镜子碎片,反射着手机滚落在地后发出的微弱光芒,还有那支掉落的黑色眉笔。碎裂的镜框后面,是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异常的墙壁。
结束了他赢了他摧毁了锚点,砸碎了入口,赶走了那个回声
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混合着伤口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席卷全身。他瘫软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那颗仍在疯狂跳动的心脏。他颤抖着抬起手,摸向脸颊上那道最深的伤口,指尖立刻沾满了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真实的疼痛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至少这具身体还是他的。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瞥向了旁边衣柜门上的那面长方形穿衣镜。镜子也受到了刚才冲击波的波及,虽然没有完全碎裂,但镜面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将影像切割得支离破碎。
在那些扭曲的、如同破碎万花筒般的裂缝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倒影的脸颊上,也有一道新鲜的、正在缓缓渗出血珠的划痕。位置和他脸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但是……
倒影中的他,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疲惫、虚弱、带着如释重负的庆幸、无比熟悉、属于沈晦自己的、劫后余生的笑容。
沈浑身的血液再次瞬间凝固!冰冷的感觉比刚才面对周莉时更甚!他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嘴角——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只有痛苦、恐惧和脱力后的麻木僵硬!肌肉紧绷着!
镜子里那个他,在笑!那笑容如此自然,如此放松,如此……沈晦!
一个比之前所有恐惧加起来更加冰冷、更加绝望、更加令人窒息的念头,如同一条阴毒的巨蟒,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砸碎了梳妆镜,摧毁了那个显形的周莉锚点。但是……镜渊真的被彻底摧毁了吗还是仅仅被干扰、被打断了进程
刚才那瞬间的剥离和尖啸……被剥离出去、随着尖啸消失的,真的是周莉的回声吗
还是说……在镜渊入口被强行破坏、核心锚点崩碎的混乱能量冲击中,被撕裂、被剥离出去的……是他沈晦自身的某个部分他的影像他的意识碎片而留在镜子里对他微笑的……才是那个真正诞生于镜渊混乱能量中、完美融合了周莉残留怨念和他沈晦部分特质(比如此刻劫后余生的真实情绪)的……新回声
现在坐在这里、满身伤痕、感受着疼痛的沈晦,到底是谁是本体还是……一个刚刚诞生、更加完美、更适应现实世界的新回声那个对他微笑的镜中倒影,才是被剥离出去的、本应属于现实的旧沈晦
他颤抖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再次看向那面布满裂痕的穿衣镜。
镜中的沈晦也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眼神里充满了温和的、真实的庆幸,甚至还有一丝清晰可辨的……对地上那个狼狈不堪、满身血迹的沈晦的……怜悯那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可悲的、即将被抛弃的残次品。
你……
地上的沈晦喉咙里发出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一个音节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镜中的沈晦微笑着,嘴唇无声地开合,隔着破碎的镜面,清晰地传递出两个字的口型:
…谢谢。
然后,镜中的影像开始模糊、淡化,如同浸入水中的墨迹,又像信号不良的画面逐渐消失,最终彻底隐没在那些蛛网般的裂痕深处,只留下一片空茫的、映照着卧室狼藉景象的破碎镜面。
卧室里,只剩下沈晦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布满玻璃碎片和血迹的地板上。脸颊的伤口还在缓缓渗血,温热的液体滑过皮肤,带来清晰的、无法忽视的痛感。脖颈和手臂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灰尘、血迹和玻璃碎屑的双手。这双手,刚才握着羊角锤,砸碎了镜子,似乎赢得了一场战斗。
可现在,一个更恐怖、更终极的问题吞噬了他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觉,甚至盖过了肉体的疼痛:
他,还是沈晦吗
窗外,雨声依旧滂沱,永无止境。那哀怨的、古老的、如同招魂曲般的女人哼唱,仿佛又在城市无边无际的雨幕深处,若有若无地飘荡起来。这一次,它听起来,不再遥远,仿佛就萦绕在公寓窗外,萦绕在他的耳边,带着一丝冰冷的……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