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首富娶亲,花轿内新娘暴毙,手中紧攥一枚诡异古玉。
>新郎悲痛质问时,神秘斗笠客在人群后窥视玉上纹路。
>县令封锁现场,新郎回忆迎亲途中毫无异状。
>趁乱靠近花轿的斗笠人却低语:借尸还魂的禁术…终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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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欲聋的锣鼓铙钹声,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喜庆,蛮横地撕扯着小镇清晨固有的慵懒。大红的绸花扎在每一处能扎的地方,从临街铺面的飞檐翘角,到街边小贩那简陋的独轮车辕,再到街心那顶八人抬的、描金绘凤的朱漆花轿上,无处不红,红得刺眼,红得喧嚣。小镇首富李家的公子李慕云今日大婚,这排场,这阵势,是这青石铺就的古老街巷许久未有的盛景。
看热闹的人群,一层又一层,厚实地挤在道路两旁。小贩们吆喝得比往日更卖力,指望能沾点喜气,多卖几文钱。孩子们在人缝里钻来钻去,追逐着被风吹落的红纸屑,发出尖锐而快活的笑闹。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硝烟炸开后的硫磺味儿、刚出炉的芝麻烧饼的焦香、还有女人们头上廉价桂花头油的甜腻气息,混杂成一种奇异的、属于市井的热闹氛围。
花轿稳稳地行进在这片喧嚣的红海里,那顶轿子本身就像一个移动的、华丽的牢笼。轿夫们穿着崭新的号坎,步伐整齐而沉重,肩上那油光水滑的轿杠压得微微弯曲。轿帘紧闭,厚厚的锦缎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目光,只在微风吹拂时,才偶尔露出一线缝隙,窥见里面端坐着的、顶着沉重凤冠、蒙着大红盖头的模糊身影——那是今日的主角,即将嫁入李家的新妇柳氏。
突然,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猛地捅进了这片喧腾的、粘稠的喜庆之中:
血!快看轿帘!血啊——!
那声音尖利、颤抖,带着一种目睹了极恐怖之物的惊骇,瞬间盖过了所有的锣鼓与喧哗。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所有的声音,鼓点、唢呐、吆喝、笑闹,在刹那间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只剩下那声凄厉的血字,在骤然死寂的空气里回荡、震颤,带着不祥的寒意,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冻僵了每一张脸上的笑容。
无数道目光,带着惊疑、茫然,然后是骤然涌起的巨大恐惧,齐刷刷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钉在了那顶华丽的花轿上。
就在那垂落的、绣着富贵牡丹的朱红轿帘下摆处,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污迹,正以一种极其不祥的速度晕染开来。那红色粘稠、深沉,绝非喜庆的染料,它像一只从地狱深处伸出的魔爪,正贪婪地、无声地吮吸着刺目的朱红,将其染成一片象征死亡的暗褐。阳光惨白地照射下来,那血渍边缘竟隐隐泛着一种诡异的、近乎黑色的光泽。一滴,沉重而缓慢,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从那污迹的边缘挣脱出来,无声地坠落,在青石板路面上砸开一朵小小的、暗沉的梅花。
我的老天爷啊!有人失声惊叫,带着哭腔。
轿…轿子停了!快停下!另一个人声音嘶哑地吼着。
抬轿的轿夫们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轿杠上传来的重量感猛地失衡,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湿滑感似乎透过轿杠传递到掌心。他们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停下脚步,花轿在惯性的作用下剧烈地一晃,轿帘随之大幅度摆动,那一片刺目的暗红在众人眼前更加清晰地暴露出来。
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锅。前排胆小的妇人尖叫着捂住眼睛往后退,孩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哇哇大哭。推搡、拥挤、踩踏瞬间发生。方才还水泄不通的街道中央,硬生生被恐惧撕开了一个不规则的、不断扩大的真空地带,只留下那顶孤零零的、流淌着不祥之血的花轿,以及瘫软在轿前、面无人色的新郎李慕云。他华美的新郎袍上沾满了尘土,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不堪,英俊的脸庞此刻一片死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徒劳地伸着手,指向那血染的轿帘,眼神空洞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崩塌陷落。
让开!都让开!仵作来了!快让让!
混乱的人群被几个穿着皂衣、神色紧张的衙役奋力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身形瘦削的老者,提着一个陈旧的木箱,脚步匆匆地挤了进来。他便是本县资历最老的仵作,人称老宋头。老宋头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平日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异常锐利,他看也没看瘫软在地的新郎李慕云,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了那顶散发着浓重血腥气息的花轿。
轿帘上那片暗沉的湿痕,在阳光下显得愈发狰狞粘腻,边缘甚至微微发黑。老宋头喉头滚动了一下,常年与死亡打交道带来的直觉,让他心头沉甸甸的。他走到轿前,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那股新鲜血液特有的、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气味,混杂在尚未散尽的硫磺和脂粉香气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他伸出枯瘦但异常稳定的手,指尖在触碰到冰冷滑腻的轿帘边缘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猛地一掀!
嘶啦——
厚重的锦缎帘子被彻底掀开,轿厢内昏暗的景象暴露在骤然涌入的惨白阳光下,也暴露在无数双惊骇、探究的眼睛里。
没有预想中的挣扎痕迹,没有撕心裂肺的呼救。轿厢里,一切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完美姿态。新娘子柳氏,穿着那身极致奢华、针脚细密得如同流动火焰的百鸟朝凤大红嫁衣,端端正正地坐在轿厢中央的锦墩上,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膝盖上,连那顶沉重的、缀满珠翠宝石的赤金凤冠,都稳稳地戴在头上,没有丝毫歪斜。仿佛她只是端坐在这里,等待着仪式的下一步。
然而,这一切的完美都被那张脸彻底击碎。
鲜红的盖头不知何时已被扯下,随意地搭落在她交叠的手背上。一张年轻的、本该盛放着喜悦与羞涩的脸庞,此刻却凝固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极端表情上。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珠几乎要脱眶而出,漆黑的瞳孔深处,残留着一种纯粹的、凝固了的惊骇,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某种超越想象的恐怖之物。那惊骇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冲垮了所有五官应有的线条,让整张脸呈现出一种非人的扭曲。她的嘴巴也张着,形成一个无声呐喊的O形,似乎想用尽全身力气呼救,却最终连一丝气息都没能发出。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嘴角,两道已经变得暗红发黑的血线,如同两条丑陋的蜈蚣,蜿蜒曲折地爬过她白皙的下颌,一直延伸到雪白的中衣领口,在那片刺目的红色嫁衣上,留下了更深、更暗的污迹。
整张脸,就是一幅被瞬间冻结的、名为极致恐惧的死亡画卷。
老宋头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职业本能。他枯瘦但异常稳定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探向新娘柳氏那扭曲的、毫无血色的鼻端下方。指尖停留了不过一息,甚至连一丝微弱的、象征生命的气息都未能捕捉到。那冰冷僵硬的触感,已经宣告了一切。他迅速地移开手,又按向新娘脖颈一侧的大动脉。触手之处,皮肤冰冷,如同寒玉,其下更是死寂一片,没有任何搏动的痕迹。
老宋头缓缓地直起身,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肌肉似乎都僵硬了,没有任何表情。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瘫在地上、如同被抽去魂魄的李慕云,扫过周围那些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出的衙役,最后落在外围那些伸长了脖子、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窥探欲的百姓身上。他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沉重得仿佛承载着千斤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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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作一声短促而喑哑的气音。他再次用力地、清晰地摇了摇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终于挤出几个破碎而沉重的字:
没……没气了。这新娘子……死了。
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颗巨大的冰雹砸进滚油里。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人群猛地爆发出巨大的、混乱的声浪!
死了真死了!
天啊!大喜的日子啊!造孽啊!
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谁干的
血……那么多血……肯定是被人害了!
李家这是招惹了哪路煞神啊
惊恐的尖叫,难以置信的议论,夹杂着妇人的哭泣和孩童被吓坏的嚎啕,如同沸腾的潮水,瞬间将花轿周围的空间彻底淹没。各种猜测、怀疑、恐惧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飞镖,在李慕云身上、在那些呆若木鸡的轿夫身上、在每一个可能与这场婚事有关的人身上扫射着。喜庆的红色,此刻在所有人眼中,都变成了不祥的凶兆。
在人群因仵作的宣告而陷入巨大混乱和恐慌时,李慕云像是被那死了两个字狠狠抽了一鞭子。他猛地从瘫软的地上弹起,如同一头受伤的困兽,踉跄着扑向那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的轿门。
娘子!阿柔——!
那一声嘶吼,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难以置信的绝望,瞬间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嘈杂。他扑到轿厢口,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轿框,指甲在朱漆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半个身子探了进去,眼睛死死盯着轿中那张凝固着极致恐惧的脸庞。
那不是梦魇。那是冰冷、僵硬、毫无生气的现实。是他刚刚迎娶过门,曾无数次在心底描摹过她穿上嫁衣、羞怯浅笑模样的妻子。此刻,她就在他眼前,穿着他精心挑选的嫁衣,却以这样一种狰狞可怖的姿态,永远地离开了他。
巨大的悲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支撑。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几乎要再次瘫倒。他强撑着,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炭,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痛苦和愤怒,狠狠扫视着周围每一张或惊惧、或同情、或躲闪、或带着看热闹神情的面孔。那目光锐利得如同刀子,仿佛要将所有人心底隐藏的秘密都剜出来。
谁!他嘶声咆哮,声音沙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血块,谁!究竟是谁杀了她!是谁这么狠心!
那声音里浸透了无尽的悲痛和撕心裂肺的质问,在骤然安静下来的街道上空回荡,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没有人回答,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李慕云的目光像失控的野兽,在人群中疯狂地逡巡,寻找着那个可能隐藏的凶手,那个夺走他一切的恶魔。
就在这片因李慕云歇斯底里的质问而陷入短暂死寂的间隙里,在人群最外围,靠近一个售卖竹编器具的摊位角落阴影下,一个身影悄然伫立着。
他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褐色粗布短打,头上压着一顶宽檐的旧斗笠,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和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他站立的姿态很放松,甚至有些随意地倚靠着身后堆放的竹筐,双手抱在胸前,仿佛只是一个被热闹暂时吸引、驻足观望的普通路人。
然而,在这片因死亡和恐惧而凝固的氛围中,他的普通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普通。
当李慕云悲愤的质问声浪席卷而过,当所有人的注意力,无论是恐惧还是同情,都被那对新人惨剧的中心所吸引时,斗笠下那双被阴影彻底笼罩的眼睛,却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冰冷、专注,没有丝毫的波动。他的视线,穿透了混乱的人群,穿透了瘫软在地的新郎,穿透了敞开的轿门,死死地、牢牢地锁定在一点上——新娘柳氏那只垂落在身侧、紧紧攥成拳头的右手。
那只手,白皙纤细,此刻却因为死前的极度用力,指节扭曲发白,透出一种僵硬的死气。而在那紧握的指缝间,一小块质地温润、色泽莹白的物件,正透出极其微弱的光泽。那光泽不同于冰冷的金属或璀璨的宝石,它柔和内敛,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仿佛有生命在其中微弱地搏动。更引人注目的是,在那露出的极小部分边缘,隐约可见极其繁复、古老而诡异的阴刻纹路,线条扭曲盘绕,透着一股不属于人间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斗笠客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地描摹着那指缝间露出的每一丝玉质和每一道纹路的走向。他那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在阴影下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无声地吐出了几个字。那口型极其模糊,快如电光火石,仿佛只是唇舌肌肉一次不经意的痉挛。然而,若有人能读唇语,并且离得足够近,或许能分辨出那无声的句子,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狂热的确认:
找到了……
那纹路……那气息……与他记忆中某个禁忌典籍里描述的、早已失传的古老图腾,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一种混合着巨大狂喜和更深层惊悸的复杂情绪,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四肢百骸。他搭在臂弯上的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指尖在粗糙的布料上刮过,留下几乎无法察觉的痕迹。他周身的气息,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内敛,如同深潭投石,表面波澜不惊,深处却已暗流汹涌,将他与周围那些真正陷入恐慌或看热闹的人群,彻底区分开来。他不再是旁观者,他是为那玉佩而来的猎手。
肃静!肃静!县令大人到——!
一声带着内力、极具穿透力的暴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哭喊、议论和歇斯底里。人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下意识地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条通道。沉重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咚咚闷响,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口。
身着七品鸂鶒补子官袍的县令赵德明,在一队按着腰刀、神色肃杀的捕快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来。他约莫四十上下,国字脸,浓眉紧锁,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此刻更是锐利如鹰隼,扫视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他脸上没有丝毫喜庆日子应有的和煦,只有一片凝重的寒霜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官帽下的鬓角,已然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封锁现场!赵德明人未至,命令已先声夺人,声音洪亮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以花轿为中心,方圆二十步内,所有人等,一律不得擅离!违令者,以妨碍公务、嫌疑论处!
是!捕快们齐声应诺,声如金铁交鸣。他们迅速散开,动作干练利落,腰间铁尺和锁链哗啦作响,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间在花轿周围形成了一个坚实的包围圈。冰冷的刀鞘和铁尺横在身前,挡住了所有试图靠近或窥探的目光。外围的衙役也立刻行动起来,大声呵斥着,将骚动不安的人群再次向后驱赶,确保核心现场被彻底隔离出来。
赵德明这才走到花轿前,目光如电,先扫过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李慕云,眉头拧得更紧。随即,他的视线落在了轿门处,落在了老仵作那张凝重无比的脸上。
宋仵作,情形如何赵德明沉声问道,声音压得很低,但字字清晰。
老宋头深深吸了口气,抱拳躬身,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也掩不住一丝沉重:回禀大人,新娘子柳氏,确已身亡。体表未见明显伤痕,唯口鼻有大量溢血,血色暗沉发黑,死状…极为异常。具体死因,尚需进一步勘验。他顿了顿,补充道,发现时,轿帘已被血污浸染大片,新娘端坐轿中,盖头滑落,面色惊恐扭曲,手中…似紧握一物。
紧握一物赵德明眼神陡然一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细节。他立刻上前一步,亲自探身向轿内望去。当他的目光触及新娘柳氏那张凝固着极致恐惧的脸庞时,饶是见多识广,心头也不禁猛地一沉。那绝非寻常的死亡之相。他的视线随即下移,果然落在了新娘那只死死攥紧的右手上。指缝间透出的莹白光泽和那繁复的纹路一角,在昏暗的轿厢和刺目的红嫁衣衬托下,显得格外诡异。
保护好那只手!任何人不得触碰!赵德明厉声下令,同时猛地转身,威严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扫过被封锁圈隔离在外的每一个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势:
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本官在此,必查个水落石出!所有在场人等,无论身份贵贱,皆需接受盘问!若有知情不报,或蓄意隐瞒者,休怪本官律法无情!他的目光最终,带着沉重的压力,落在了失魂落魄的李慕云身上,李公子,你是新郎,又是第一个发现异常者之一。迎亲路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从你出府迎亲,到此刻,事无巨细,细细讲来!不得有丝毫遗漏!
赵德明最后那句问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慕云混沌一片的意识上,将他从无边的悲痛深渊中暂时拽了出来。他浑身猛地一颤,抬起那张布满泪痕、毫无血色的脸,茫然地看向威严的县令,又仿佛透过县令,看到了那顶吞噬了他所有幸福的血色花轿。
大人……大人……李慕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抑制的哽咽。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如同面条,旁边的捕快见状,伸手将他扶住。他勉强站稳,目光空洞地环视着这片被封锁的、充满死亡气息的街道,仿佛在努力拼凑破碎的记忆碎片。
今日……是晚生的大喜之日。他开口了,声音破碎而飘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卯时三刻,吉时一到,晚生便……便带着迎亲队伍,吹吹打打,从家中出发,前往……城西柳家巷,迎娶……迎娶阿柔……
他的叙述断断续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他描述着出门时的喧嚣锣鼓,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群,阳光透过轿帘缝隙洒下的光斑……一切都笼罩在一层不真实的、蒙着血色薄纱的光晕里。
路上……很顺。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人虽多,但街坊们都让开了路。没有……没有任何异常。没有争吵,没有冲撞,没有……没有陌生人靠近花轿。连……连只野狗都没惊扰到队伍。他努力回忆着每一个细节,眉头紧锁,仿佛要将记忆的每一寸都翻检一遍,试图找出那个致命的转折点。
到了柳家,一切如仪。阿柔……她蒙着盖头,由喜娘搀扶着上了轿。我能……能感觉到她很紧张,手有点凉……但她……她上轿的时候,身子是暖的,是活的!说到这里,李慕云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绝望的申辩,仿佛要说服自己,也说服所有人,她坐稳了,轿帘放下,起轿!然后……然后就是一路吹吹打打地往回走……
他的目光投向花轿,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茫然:路上……真的太平静了。轿子很稳,没颠簸。我骑着马,就在轿旁……我……我甚至没听到轿子里有任何声音!没有呼救,没有闷响……什么都没有!只有……只有那该死的、吵死人的锣鼓声!他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直到……直到刚才,轿子走到这里,突然就停了……李慕云的眼神骤然聚焦,死死盯住那片血染的轿帘,身体又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然后……然后就有人喊……喊血……我……我冲过去……掀开帘子……巨大的悲痛再次淹没了他,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只能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赵德明眉头紧锁,仔细听着李慕云断断续续、充满巨大情感冲击的回忆,锐利的目光始终审视着对方的表情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捕捉到了李慕云话语中的关键:迎亲路线固定,人员熟悉,路上无异常,无外人靠近,轿内无声响。这些信息,看似排除了许多外部干扰因素,却也将谜团更深地锁进了那顶小小的花轿之中。如果新郎所言非虚,那么新娘的暴毙,就显得更加诡异和难以解释。
就在李慕云陷入悲痛难以自持,县令赵德明凝神思索,捕快们警惕地维持着秩序,而大部分围观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核心人物身上时,外围的混乱并未完全平息。一些胆大的还在试图踮脚张望,一些胆小的妇人还在低声啜泣,几个衙役正费力地呵斥着几个想挤到前面看个究竟的半大孩子。
就在这片相对松懈的、注意力分散的边缘地带,那个倚靠在竹筐旁的斗笠客,动了。
他的动作极其自然流畅,仿佛只是被推搡的人群无意中挤了一下,身体微微一个趔趄,脚步轻移,便悄无声息地脱离了原来靠着的竹筐阴影。他没有走向核心现场,反而像一条滑溜的泥鳅,借着几个身材高大、正伸着脖子看热闹的汉子身体的遮挡,沿着封锁圈的外围,不疾不徐地、看似漫无目的地移动着。他的目标,始终是那顶敞着轿门、如同张开巨口的兽吻般的花轿。
他移动的路线很巧妙,始终处于捕快们警戒视线的盲区,或者利用人群的遮挡。他低垂着头,斗笠的宽檐几乎遮住了他全部的面容,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他的呼吸放得极轻,轻到几乎与周围的嘈杂融为一体。
近了,更近了。他已经绕到了花轿的侧后方,距离那敞开的轿门,不过七八步之遥。从这个角度望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新娘僵硬的侧影,以及那只垂落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右手。那指缝间透出的莹白光泽和诡异纹路,如同黑暗中的磷火,对他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就在这时,一阵不知从哪个方向刮来的旋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散落的红纸屑,打着旋儿扑向人群。
哎哟!迷眼了!
呸呸!这该死的风!
别挤!踩着我脚了!
风沙迷眼,瞬间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抱怨,人群下意识地躲避、揉眼。几个外围的捕快也不由自主地侧头、抬手遮挡扑面而来的沙尘。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斗笠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动了!他不再掩饰速度,足尖在地面一点,身体几乎贴着地面,如同离弦之箭,借着风沙和人群骚动的完美掩护,无声无息地射向那敞开的轿门!宽大的灰色衣袖在空气中带起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流。他的目标明确无比——那只紧握玉佩的、属于死者的手!
五步……三步……一步!
那只枯瘦、指节异常突出、带着一种病态苍白的手,如同捕食的鹰爪,闪电般探出灰扑扑的宽大袖口,带着一股阴冷的劲风,精准无比地抓向新娘柳氏那只紧握的右手手腕!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皮肤,触碰到那梦寐以求的、蕴藏着禁忌秘密的玉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只戴着黑色护腕、筋骨虬结的大手,带着一股沉稳刚猛的力道,如同铁钳般从侧面横插过来,后发先至,一把格在了斗笠客那只苍白的手腕之前!两股力道瞬间碰撞!
嗯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意外和恼怒的闷哼,从斗笠下溢出。
那只格挡的手,属于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眼神如刀的年轻捕快。他方才正背对着花轿,警惕地扫视人群,那阵风沙卷来时,他恰好侧身避让,眼角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道快如鬼魅、直扑花轿的灰色身影!完全是出于多年办案形成的本能反应,他毫不犹豫地出手拦截!
两只手腕在空中一触即分。斗笠客的手如同滑溜的泥鳅,在被格挡的瞬间,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极其细微地一旋一抖,竟巧妙地卸去了大半力道,指尖险之又险地擦着新娘的袖口划过,带起一丝细微的布料摩擦声。而那名捕快则感觉手腕一震,一股阴柔却极具穿透力的劲道顺着手臂传来,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这一下短暂而无声的交锋快如电光火石,在风沙的掩护下,除了当事两人,几乎无人察觉。
斗笠客一击未中,毫不恋战。借着被格挡的反震之力,他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轻灵姿态向后飘退半步,瞬间重新隐入因风沙而微微混乱的人群边缘。宽大的斗笠阴影下,那双冰冷的眼睛里,一丝恼怒和更深沉的忌惮一闪而逝。他深深地、极其迅速地瞥了一眼轿内那只紧握的手,目光贪婪而阴鸷,仿佛要将那玉佩的纹路烙印在灵魂深处。
随即,他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身影几个自然的转折挪移,便彻底消失在攒动的人头和杂乱的摊位阴影之中,再无踪迹可寻。只留下那名年轻捕快,站在原地,紧握着微微发麻的手腕,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混乱的人群,脸色凝重无比。
他刚才出手如电,格挡的瞬间,指腹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手腕皮肤的触感——冰冷,滑腻,不似活人。更让他心头巨震的是,在对方手腕被格挡、指尖擦过新娘袖口的那个刹那,他分明听到了几个极其轻微、如同毒蛇吐信般嘶哑的音节,从斗笠下飘出,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阴冷:
…借尸…还魂…的禁术……
这破碎的字眼,如同带着冰渣的毒针,狠狠扎进年轻捕快的脑海。他猛地低头,目光如炬,死死盯向轿内新娘那只紧握的右手。方才斗笠人指尖扫过的袖口布料上,似乎并无异常。然而,当他的视线顺着新娘僵硬的手臂上移,最终定格在新娘那因极度惊恐而圆睁、瞳孔深处似乎还残留着生命最后一刻所见景象的眼睛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
新娘柳氏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里,倒映着轿厢顶棚模糊的红色衬布。而在那一片混沌的红色之中,年轻捕快锐利的目光,似乎捕捉到了一道极其细微、一闪而逝的扭曲阴影,如同活物般悄然隐没,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