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仙膝头铺着块真丝布料，滑得像刚融的雪水，指尖一碰就微微漾开细褶。她捏着根银线，正往布上绣水仙——花瓣要绣成半透明的蓝，像浸在冰水里的玉，花茎得带着点韧劲，用深些的靛蓝勾出脉络。
她偏爱蓝色，原是因自已的瞳孔和长发都泛着冰蓝，像盛着一汪冻住的海。至于水仙，是粉丝送的名字。
爆火那年，全球见面会的台下总是涌动着大片的白色花束，粉丝举着灯牌喊“冷水仙”，声音裹着热意，能烫暖她的心。那些裹着露水的水仙，是粉丝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的，是隔着人海递过来的温度，她把这些心意捧在怀里，连带着这花也成了心尖上的软。
苏仙的针线活原是极好的。
平针绣、盘金绣、打籽绣，样样拿得起来。前几年，她还亲手缝过一个布娃娃送给粉丝——小人儿顶着冰蓝色的头发，嵌着通色的琉璃眼珠，布料是定制的柔光缎，针脚细密，拿到娃娃的粉丝在社交平台炫耀了半宿，说“比钻石还亮”。
可现在，她握着针的手在抖。
不是轻微的颤，是从指尖到指节，再到手腕、小臂，一路漫上来的抖，像被风卷着的枯叶，停不下来。
她死死抿着唇，用另一只手按住发颤的手腕，逼着银针穿过布料。
针尖刺破真丝的瞬间，发出极轻的“啵”声，银线在布上慢慢游走，一针，又一针，蓝得透亮的花瓣渐渐在白绸上立了起来。
绣完最后一针时，她松开了手，银针“当啷”落在布料上。水仙确实好看，蓝得像刚从冰湖里捞出来，可苏仙望着它，眼眶却慢慢热了。
泪珠坠下来时，她没躲。第一滴砸在纯白布料上，发出“嗒”的轻响，细得像雪粒落在松枝上。
布料纤维像渴极了似的，瞬间把那点咸涩吸进去，绽开朵边缘毛毛躁躁的透明花。
起初只是硬币大小的湿润，在灯光下泛着珍珠母贝似的光，很快，第二滴、第三滴跟着坠下来，水痕晕染得更快，像宣纸上泼了墨，顺着布纹向四周跑，把刚绣好的水仙花瓣都浸得发透。
真丝吸饱了水，慢慢变得半透明，底下交错的织纹隐约露出来，像谁在布上画了张细密的网。挺括的布料起了皱，缩成小小的波浪，每道褶子里都盛着泪光，晃得人眼晕。
苏仙伸手想去抹平那些皱，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凉的潮湿。布料正在慢慢变干，泪痕像被刻上去似的，成了深浅不一的印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里曾有场悲伤的洪水漫过。
她看着那片狼藉，又低头看看自已还在发颤的手，脑子里的弦突然断了。
身子猛地蜷缩起来，她用手心捂住脸，哭声从指缝里挤出来。眼睛闭得死死的，泪水却像决了堤，顺着眼睑缝往外涌，烫得脸颊发疼。
喉间滚出细碎的嘤咛，像被雨淋湿的小猫在呜咽，断断续续的，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自已的悲伤呛得窒息。
那哭声撞在墙上，弹回来，又撞过去，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打着转，沉甸甸的，压得空气都发闷，像困兽在绝望里嘶吼。
可下一秒，她像被什么蛰了似的，突然顿住了。
脸上的泪还在淌，顺着下巴滴在膝盖上，可脑子里却炸开两个念头，冷得像冰：
“这有什么好哭的？”
“你在哭什么？”
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里卡着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她慢慢放下手，泪痕糊了整张漂亮的脸蛋，那双冰蓝色的大眼睛里，悲伤还没散尽，就被茫然和厌弃盖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