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碎裂的声音还在房梁上荡,林颦弯腰捡起半片镜身。镜缘锋利,割破了指尖,血珠滴在镜面上,瞬间被吸收,只留下一道淡红色的印子,像条小蛇。
她盯着镜中的自已——脸色比纸白,眼下泛着青黑,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这双“诡眼”昨夜升了级,此刻再看房间,隐约能看到空气里飘着些灰黑色的絮状物,像被撕碎的纸钱,在晨光里慢慢沉落。
“姑娘,您醒了?”门外传来雪雁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颤,“我……我能进来吗?”
林颦把半块血玉塞进枕下,又将碎铜镜扫进妆奁的暗格,这才扬声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雪雁端着铜盆走进来,低着头不敢看她,眼睑红红的,像是哭过。她把铜盆搁在架上,转身要走,却被林颦叫住。
“昨夜子时,你在哪?”林颦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水面的冰。
雪雁的身子猛地一僵,手里的帕子掉在地上。她慌忙捡起来,指尖绞着帕角,半晌才嗫嚅道:“我……我在自已房里睡熟了呀……姑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林颦看着她颈后——那里有一缕极细的黑发,不是她自已的,正顺着衣领往里钻,“只是昨夜好像听见你的声音了,在后院。”
雪雁的脸“唰”地白了,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姑娘饶命!我真的没有!许是……许是园子里的风声太像人语了吧?老人们都说,这大观园的风,能学舌呢……”
她说话时,林颦的“诡眼”忽然捕捉到她袖口闪过一点白。不是布料的白,是骨头的白。
“你袖口藏了什么?”林颦突然起身,一步跨到雪雁面前。
雪雁吓得尖叫一声,往后缩了缩,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红绳。红绳上串着的,不是别的,是三颗米粒大小的白骨头,和宝玉、贾母身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林颦抓住她的手腕,指腹碾过那几颗白骨,冰凉刺骨,像是刚从坟里刨出来的。
雪雁的眼泪“啪嗒”掉下来,哭得浑身发抖:“是……是老太太赏的!她说……说戴着能保平安……”
“什么时侯赏的?”
“就……就是昨天下午,姑娘您去怡红院之后……”
林颦松开手。昨天下午,正是她在怡红院撞见宝玉骨串的时侯。贾母这是在干什么?给身边的人都戴上这种东西,像在给牲畜打烙印?
“这骨头,哪来的?”她追问。
雪雁却突然闭了嘴,眼神空洞洞的,像被抽走了魂,机械地重复:“不知道……老太太没说……不能问……问了会被‘收走’的……”
“收走”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却让林颦背脊发凉。她想起昨夜镜中“原主残念”说的话——“泪尽而亡是祭”,祭给谁?难道和这些骨头有关?
正思忖着,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林姑娘,宝二爷来看您了。”
林颦心里一动。镜中残念让她找宝玉,这倒是省了功夫。她对雪雁道:“你先下去吧,把这盆水换了,要热的。”
雪雁如蒙大赦,端着铜盆快步退出去,走到门口时,林颦瞥见她颈后的那缕黑发已经不见了,只剩一片青白色的皮肤,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没一会儿,贾宝玉就掀帘进来了。他穿着件月白锦袍,面如傅粉,唇若施脂,看着和昨天没两样。但林颦的“诡眼”一扫,却差点皱起眉——他身上的灰黑色絮状物比潇湘馆里浓了十倍,像裹着一层雾,尤其是心口的位置,那团雾凝得像块黑炭。
“林妹妹,听说你昨夜没睡好?”宝玉挨着她坐下,眼神里带着关切,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让袭人炖了冰糖燕窝,给你送来补补。”
他身后的袭人捧着个食盒,低眉顺眼的,颈间也系着根红绳,只是被衣领遮得严实,看不清上面有没有骨头。
林颦盯着宝玉的手腕。那串白骨还在,红绳被汗水浸得发深,贴在他腕上像道血痕。
“劳宝二爷挂心了。”林颦端起茶盏,指尖在杯沿划了一圈,“只是我昨夜让了个怪梦,梦见……有人拿着半块玉,说要找另一半配成对。”
宝玉的脸色瞬间变了,端茶的手一抖,茶水溅在袍角上,洇出一小片深色。他强装镇定地笑了笑:“妹妹净想些奇奇怪怪的,玉哪有随便凑成对的?”
“哦?”林颦抬眼看向他,“可我梦见那玉上刻着个‘绛’字,断口处还沾着东西呢……”
“哐当”一声,宝玉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猛地站起身,后退了一步,眼神里记是惊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妹妹别说了!”他的声音发颤,“那都是梦!当不得真的!”
袭人慌忙上前收拾碎片,低声劝道:“二爷莫急,姑娘许是随口说说的……”
但林颦已经看明白了。宝玉知道这半块血玉!他不仅知道,还怕得要死。
她忽然想起昨夜血玉上的字:“她们在找另一半……”这个“她们”,会不会包括宝玉?或者说,宝玉在替谁找?
“宝二爷,”林颦的声音冷下来,“你腕上的骨头,是哪来的?”
宝玉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脸色白得像纸。袭人也停下了手,抬头看了林颦一眼,眼神里带着哀求。
就在这时,房梁上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爬。林颦抬头,只见一道黑影飞快地闪过,落下几根黑色的羽毛。
是只鸟?
但她的“诡眼”看得清楚,那不是鸟,是个穿着黑衣服的小丫头,手脚像鸟爪一样勾着房梁,脸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宝玉腕上的骨串。
【检测到“寄灵L”:以禽鸟为寄,喜食骨殖。常伴随“养骨人”出现。】
养骨人?是说宝玉?还是贾母?
林颦正想再问,宝玉却突然捂着头,痛苦地蹲下身:“头疼……我的头好疼……”他抓着自已的头发,指缝间露出一截脖子,那里有一圈淡淡的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袭人急得直掉泪:“二爷又犯病了!姑娘,我们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她说着,半扶半搀地架起宝玉就往外走。
宝玉被架着走,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林颦,嘴唇翕动,像是在说什么。林颦的“诡眼”捕捉到他口型——三个字,和镜中残念说的一样:
“找……祠堂……”
祠堂?荣国府的祠堂?
林颦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又抬头看向房梁。那黑影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根黑色的羽毛,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在刚才宝玉坐过的地方。
她捡起羽毛,指尖刚碰到,羽毛就化作一缕黑烟,钻进了地里。地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黑洞,像只眼睛,眨了一下就消失了。
这时,雪雁换了热水进来,看到地上的茶杯碎片,吓了一跳:“这是……”
“没事,我不小心摔的。”林颦淡淡道,“你去把我院子里的土松一松,昨夜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土里钻,把草根都弄坏了。”
她故意提“土里钻”,想看雪雁的反应。果然,雪雁的脸又白了,手里的铜盆晃了晃,热水差点洒出来:“是……是,姑娘。”
雪雁出去后,林颦走到窗边,看向荣国府的方向。祠堂在荣国府最深处,挨着祖坟,平时除了祭祀,根本没人去。那里藏着什么?
她摸了摸枕下的血玉,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宝玉的反应,贾母的寿衣,雪雁的骨串,还有那只藏在房梁上的“寄灵L”……这一切都像一张网,而网的中心,似乎就是那另一半血玉。
突然,她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丫鬟的惊叫。林颦皱眉,刚要出去看看,就见紫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惨白:“姑娘!不好了!怡红院的袭人……死了!”
林颦心里一沉:“怎么死的?”
“不知道!”紫鹃喘着气,声音发颤,“说是刚才跟宝二爷回去的路上,突然就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脖子上……脖子上的红绳断了,那几颗骨头……不见了!”
骨头不见了?
林颦猛地看向窗外。潇湘馆的竹影在阳光下轻轻晃动,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平静。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袭人是因为听到了不该听的,还是因为离宝玉太近?或者说,是因为离那另一半玉太近?
她低头看了看自已的手,指尖还残留着镜面上那道血印。昨夜镜中“自已”的脸又浮现在眼前——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
“紫鹃,”林颦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替我备件素色的衣裳,我要去荣国府。”
去祠堂。
不管那里藏着什么,她都必须去看看。因为她知道,下一个可能“死”的,就是她自已。
而那另一半血玉,或许就在等着她。等着她,把这场“祭”,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