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盆血
暮色如一块巨大的、浸透了陈年血渍的布,沉沉地压向隐庐山庄。
檐角的风灯次第点亮,晕黄的光在渐起的夜风中摇曳,费力地撕扯着浓稠的黑暗,却只在青石板地上投下些飘忽不定的、鬼影似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息——檀香的肃穆、酒肉的油腻,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气,仿佛这精心筹备的盛宴之下,正无声地渗漏着什么不祥。
柳无痕站在西厢阁楼的雕花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枚冰凉的青玉扳指。
窗外,宾客的喧哗声浪一波波涌上来,带着各怀鬼胎的热切。
他本该下去周旋的,扮演那个八面玲珑、终于得偿所愿的千面狐。
可此刻,一股深沉的疲惫,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绕而上,死死捆住了他的心。
呵……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边。
他低头,目光落在窗下小案上那方覆盖着红绸的物事上。
红绸之下,是那只他耗费千金、请名匠打造的金盆。
盆体线条流畅,盆沿打磨得光可鉴人,像一轮凝固的、小小的月亮。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触到冰凉滑腻的绸面,又猛地缩回,仿佛那绸子底下藏着的不是象征新生的清水,而是烧红的烙铁。
柳爷,
一个苍老却平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十年如一日的恭敬,
孟大侠到了,在前厅与‘铁判官’崔正说话。
时辰……快到了。
柳无痕没有回头,知道是管家福伯。
这个跟了孟青松大半辈子的老人,此刻也穿了一身簇新的靛蓝褂子,银白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连下巴上稀疏的胡须都精心修剪过。
知道了,福伯。
柳无痕的声音有些发涩,他清了清嗓子,终于转过身,
孟老他……看着精神可好
好,好着呢!
福伯脸上堆起皱纹,努力想显得喜庆些,但那笑容却像刻在石头上一样僵硬,
孟大侠特意嘱咐老奴,说今夜是柳爷您的大日子,让老奴务必尽心伺候,万不能出半点纰漏。
他一边说着,一边端起旁边托盘上一杯温热的参茶,小心翼翼地递过来。
柳爷,您脸色看着不大好,先喝口茶定定神
柳无痕接过那杯温热的茶盏,杯壁传来的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
福伯递茶的手很稳,但柳无痕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老人递茶时,枯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甲盖在灯光下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色。
他低头啜饮了一口参茶,浓郁的参味里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涩。
他抬眼看向福伯,老人浑浊的眼珠里映着跳动的灯火,深不见底。
有劳福伯了。
柳无痕将茶杯放回托盘,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圆融,走吧,别让贵客们久等。
山庄前厅早已是华灯璀璨,人声鼎沸。
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人物来了不少,三山五岳,黑白两道,平日里或许刀兵相见,此刻却都挤在这方寸之地,脸上挂着或真心或假意的笑容,推杯换盏,称兄道弟。
空气里混合着脂粉香、汗味、酒气和一种无形的紧绷感,仿佛一根弦被悄悄拉到了极致。
哎哟!柳老弟!恭喜恭喜啊!
一个满脸横肉、嗓门洪亮的胖子端着酒杯挤过来,正是黑水帮帮主沙通天,
金盆洗手,从此逍遥快活!哥哥我羡慕得紧呐!
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柳无痕肩上,力道大得让柳无痕眉头微蹙。
沙帮主谬赞了。
柳无痕不动声色地卸开力道,脸上挂起无懈可击的微笑,拱手还礼,
不过是厌倦了漂泊,想寻个清净角落,了此残生罢了。
比不得沙帮主雄踞一方,快意恩仇。
他目光扫过沙通天身后几个眼神凶悍、腰间鼓鼓囊囊的随从,心中冷笑:这头蠢货,怕是巴不得自己退隐后,能接手自己留下的那些隐秘门路。
柳兄此言差矣!
一个清朗的声音插了进来。
只见一位身着素白锦袍、面如冠玉的中年文士含笑走近,正是以仁义剑名动江湖的孟青松。
他身侧跟着一位面容冷峻、眼神如鹰隼般的灰袍老者,正是以刚正不阿、嫉恶如仇闻名的铁判官崔正。
崔正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在柳无痕脸上刮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疏离。
孟老,崔前辈。
柳无痕连忙正色施礼,对孟青松,他心中涌动着真挚的感激。
正是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力排众议,答应为他主持这金盆洗手的大礼,是他此刻唯一的浮木。
无痕啊,
孟青松抬手虚扶,眼神温和,带着长辈的关切,
江湖路远,风高浪急,你能看破浮名,急流勇退,这份清醒,实属难得。
今日之后,便是新天新地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周围的喧闹都安静了几分。
柳无痕心头一热,鼻尖竟有些发酸。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孟青松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转向崔正:
崔兄,你看无痕此番决心,也是不易。
江湖代有才人出,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该乐见其成了。
崔正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灰白的眉毛拧着,锐利的目光依旧钉在柳无痕脸上,像是要剖开他那张永远挂着笑容的面具:
急流勇退但愿如此。
江湖这潭水,进去容易,想干干净净地爬出来
嘿,难如登天!
孟兄,你仁义之名江湖共仰,但愿今晚之后,你这‘仁义剑’的金字招牌,别被什么脏东西给污了才好。
他话语中的尖刺毫不掩饰。
柳无痕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眼神却沉静如深潭,迎向崔正审视的目光:
崔前辈训诫的是。
无痕过往或有行差踏错,但求今夜之后,江湖再无‘千面狐’,只有山野一闲人柳无痕。是非功过,皆付流水。
他语速平缓,字字清晰,既是回应崔正,也是说给在场所有竖着耳朵的人听。
好!说得好!
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妩媚的女声响起,香风袭来。
一身藕荷色罗裙的玉观音苏婉款款走近,她容颜依旧绝丽,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到达眼底,带着一种疏离的审视,
柳大哥终于要舍下这满堂的热闹,去过那清汤寡水的日子了
妹妹我可是又佩服,又……舍不得呢。
她最后一个字拖得又轻又长,像羽毛搔过心尖,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她曾是柳无痕的红颜知己,也曾共享过不少秘密,但在他决意退隐的消息传出后,两人之间便隔了一层无形的冰墙。
柳无痕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他太熟悉苏婉了,她眼底深处那抹冷意,比崔正的直言更让他刺痛。
苏姑娘说笑了。
他微微欠身,避开了她意味深长的目光,热闹终会散场,清净才是归途。
就在这暗流涌动的寒暄中,一个穿着油渍麻花短褂、眼神闪烁的瘦小身影鬼鬼祟祟地蹭到柳无痕身侧,正是他过去的线人兼搭档鬼手李三。
李三搓着手,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压低声音:
柳爷!恭喜恭喜!嘿嘿,这阵仗,真够气派的!您这一退,兄弟我这心里啊,空落落的……
柳无痕淡淡瞥了他一眼,李三那点小心思他洞若观火。
这墙头草无非是担心自己退隐后,失去了靠山和财路。
李三,安心喝你的酒。过了今夜,江湖事,与我再无干系。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李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讪讪地点头哈腰:是,是!柳爷说的是!您高升,您高升!
说完,便像泥鳅一样滑进了喧闹的人群里。
吉时已到——!
随着司仪一声高亢悠长的唱喏,喧嚣的大厅骤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大厅正中央那张铺着明黄锦缎的长案。
案上,那只沉重的金盆在无数烛火照耀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
盆中清水微漾,清澈见底,倒映着天花板上繁复的藻井和周围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孔,像一面映照众生相的奇异镜子。
管家福伯佝偻着背,脚步却异常沉稳地走上前,手中捧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一方崭新的、雪白的棉巾。
他将托盘恭敬地放在金盆旁边,然后垂手退到阴影里,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隐在光暗交界处,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偶尔抬起,扫过全场,又飞快地垂下,深潭般不起波澜。
柳无痕的心跳,在瞬间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咚…咚…咚…沉重地撞击着胸腔,像是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檀香、酒气和人群体温的空气涌入肺腑,非但没能平复,反而带来一阵窒息的眩晕。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拂过腰间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他早夭妹妹的遗物,是他在这浑浊江湖中唯一保留的干净念想。
孟青松走到长案前,面向众人。
这位仁义剑今夜特意换了一身庄重的玄色锦袍,更衬得他须发如银,气度沉凝。
他目光如炬,缓缓扫视全场,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那些窃窃私语彻底消失。
诸位同道,江湖朋友,
孟青松的声音洪亮而沉稳,清晰地传遍大厅每一个角落,今夜,承蒙各位赏光,齐聚隐庐,只为见证柳无痕柳贤侄金盆洗手,从此退出江湖,不问世事!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柳无痕,眼神里充满了长辈的期许与一种沉甸甸的托付:江湖路险,风波恶。
柳贤侄昔日或有行差踏错,然其能幡然醒悟,于盛名之时急流勇退,甘舍浮华,求取本心安宁,此等决心与勇气,实属难得!
老夫孟青松,不才,愿为此盛举执礼见证!
愿此盆中之水,涤尽前尘,洗去铅华!
自今夜始,江湖再无‘千面狐’,唯有隐者柳无痕!
望诸位同道,共鉴此心,成人之美!
话音落下,大厅内响起一片应和之声,有真心的赞叹,有随声的附和,也有沉默的观望。
崔正抱着双臂,面无表情,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苏婉站在稍远处,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腰间丝绦。
李三缩在人群后头,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不知在盘算什么。
沙通天咧着嘴,粗声叫好,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柳无痕在孟青松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那光芒汇聚的中心——那张长案,那只金盆。
脚下的青石板仿佛变成了滚烫的烙铁,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他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自己背上,灼热、审视、怀疑、嫉妒……像无数根无形的针。
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脸上维持着平静。
近了,更近了。
金盆近在咫尺,盆中清水微微晃动,倒映出他此刻紧绷的脸庞和摇曳的烛光。
那水面如此清澈,仿佛真的能洗去一切污秽。
他缓缓抬起双手,袖袍无风自动。
指尖微凉,微微颤抖着,伸向那盆象征着解脱与新生的清水。
指尖离水面不过寸许,他甚至能感受到水面传来的丝丝凉意……
就在这万籁俱寂、时间仿佛凝固的一刹那——
呃…嗬嗬……
一声极其短促、怪异而痛苦的吸气声,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喉咙,猛地撕裂了庄严肃穆的寂静!
声音的来源,正是站在柳无痕身侧、刚刚为他主持完仪式的孟青松!
柳无痕伸向水面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他霍然转头!
只见孟青松脸上那温和期许的笑容瞬间冻结、扭曲!
他双目圆睁,瞳孔因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而急剧放大,死死地盯着前方,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他一只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咽喉,另一只手则痉挛地抓向胸前玄色锦袍的衣襟!
孟老!
柳无痕失声惊呼,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搀扶。
然而,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噗!
一声微不可闻、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响。
一点幽蓝的寒芒,在孟青松胸前玄色的衣料上极其突兀地一闪而逝!
快得如同错觉!
孟青松魁梧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他扼住喉咙的手无力地垂下,抓向衣襟的手也颓然松开。
他那双饱含着震惊、痛苦和某种柳无痕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的眼睛,最后深深地、绝望地看了柳无痕一眼,仿佛想传递什么,却终究一个字也未能吐出。
下一刻,这位德高望重的仁义剑,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轰然向前扑倒!
沉重的身躯狠狠砸在铺着明黄锦缎的长案上!
哗啦——!
沉重的金盆被撞翻!
那盆象征新生的、清澈的洗心水瞬间泼洒出来,与孟青松胸前迅速洇开的、刺目惊心的暗红色血污混合在一起,肆意流淌!
水与血交织,浸透了明黄的锦缎,染红了翻倒的金盆边缘,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妖异而绝望的色泽!
那枚淬着幽蓝、细如牛毛的无影针,正冷冷地钉在孟青松后心偏上的位置,针尾兀自微微颤动,在血污中闪烁着一点致命的蓝芒!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
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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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如同滚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啊——!杀人啦!!!
一声女人(苏婉)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烧红的刀子,猛地刺穿了这短暂的死寂!
孟大侠!!
师父!!!(几个孟青松带来的弟子目眦欲裂)
柳无痕!你……你竟敢……!
崔正须发皆张,如同暴怒的雄狮,灰袍鼓荡,一双铁掌瞬间布满青筋,难以置信的目光从孟青松的尸体猛地刺向僵在原地的柳无痕,那眼神中的震惊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取代!
他看得分明,那枚致命的毒针,正是柳无痕赖以成名的独门暗器——无影针!
大厅彻底炸开了锅!
惊呼、怒吼、杯盘碎裂声、桌椅碰撞声、刀剑出鞘的呛啷声……汇成一片混乱的狂潮!
无数道目光,从最初的震惊茫然,瞬间变成了赤裸裸的、指向柳无痕的惊骇、愤怒和杀意!
方才还笼罩在他身上的期许和祝福,此刻已化作滔天巨浪般的质疑和敌视,瞬间将他淹没!
柳无痕站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脑中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翻倒的金盆滚落脚边,冰冷的、混杂着血污的脏水浸湿了他的鞋袜和袍角。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到自己僵在半空、尚未触碰到清水的双手——那双手,此刻在摇曳的烛光和众人仇恨的目光下,仿佛沾满了看不见的鲜血。
冰冷的血水顺着翻倒的金盆边缘,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明黄的锦缎上,晕开更大的、绝望的暗红。
那刺目的红,像一张骤然收拢的巨网,将他死死缠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第二章
千面之困
那声凄厉的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将凝固的死寂炸成了沸腾的炼狱。
惊呼、怒吼、杯盘碎裂的刺耳声、桌椅被粗暴撞倒的轰响、无数刀剑呛啷出鞘的寒音……狂暴地交织在一起,狠狠撞击着柳无痕的耳膜。
他僵立在原地,翻倒的金盆滚在脚边,冰冷的、混杂着血污的脏水浸透了他的鞋袜和袍角,那黏腻的触感像毒蛇缠上脚踝。
柳无痕!纳命来!
一声狂怒的嘶吼炸响,盖过了混乱。
黑水帮帮主沙通天双目赤红,他离得近,亲眼目睹了孟青松倒毙的瞬间。
此刻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牛,根本不去思考缘由,巨大的身躯裹挟着腥风,一柄厚背鬼头刀带着开山裂石之势,蛮横无比地朝着柳无痕当头劈下!
刀未至,那股子要把人碾碎的劲风已压得人喘不过气。
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柳无痕的心脏!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在沙通天吼声炸响的同时,他那双僵在半空、仿佛沾满无形鲜血的手猛地缩回!
没有硬撼,没有格挡!
在鬼头刀撕裂空气的刹那,他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以一个极其怪诞、扭曲的姿势猛地向侧面倒伏下去!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嗤啦!
鬼头刀狂暴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脑勺劈过,狠狠斩在铺地的青砖上,火星四溅,碎石飞射!
柳无痕的身体在倒伏的瞬间,脚尖点地,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借着那股冲力,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人群最密集的角落窜去!
混乱就是最好的掩护!
这是他千面狐赖以生存的本能。
拦住他!
别让这弑杀恩公的恶贼跑了!
堵住门口!
愤怒的吼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只手、无数柄闪着寒光的兵刃朝着他可能移动的方向抓来、刺来!
人群像沸腾的蚁穴,互相推搡、挤压、叫骂。
柳无痕的身影在攒动的人头、挥舞的刀剑缝隙中倏忽闪现。
他不再试图维持那副圆融的面具,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眼神锐利如针,在混乱中捕捉着每一丝稍纵即逝的空隙。
他时而矮身钻过酒桌下,带翻一片杯盏;
时而猛地撞开一个挡路的壮汉,引来一声痛骂;
时而利用某个惊慌失措的宾客作为短暂盾牌,自己则像影子一样滑开。
呃!一声闷哼。
一枚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的金钱镖擦破了他左臂的衣衫,带出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疼痛反而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更加清醒。
目标——离大厅最近的那扇通往侧廊的雕花月洞门!
柳无痕!你休想!
一声如寒铁交击的断喝响起!铁判官崔正灰袍鼓荡,如同展翅的巨鹰,竟从几张酒桌之上凌空扑来!
他身法快如鬼魅,一双布满青筋的铁掌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取柳无痕的后心!
掌风未至,那股刚猛无俦的劲力已压得柳无痕背脊生寒!
避无可避!
柳无痕瞳孔骤缩!
在这电光石火间,他猛地抓住身边一个因惊恐而呆立的华服胖子,将其狠狠向崔正扑来的方向推去!
啊——!
胖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肥硕的身体像一堵肉墙砸向崔正。
崔正眼中厉色一闪,显然没料到柳无痕会用如此下作手段。
他怒哼一声,双掌变爪为拍,在那胖子撞到身上的瞬间,手掌在其肩头轻轻一按一拨,一股柔劲送出。
胖子庞大的身躯像个陀螺般打着旋儿撞向旁边一群拔刀的汉子,顿时又引起一片人仰马翻的混乱和叫骂。
而崔正的身形仅仅被阻了半瞬!
但这半瞬,对柳无痕而言,就是一线生机!
他借着那一推的反作用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撞开了那扇近在咫尺的月洞门!
砰!
沉重的雕花木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门外是一条幽暗曲折的回廊,夜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扑面而来。
柳无痕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那地狱般的景象和崔正如影随形的杀意,身影一闪,便融入了回廊浓重的阴影里。
身后,是崔正愤怒的咆哮和更多追兵涌向门口的嘈杂。
冰冷的雨水顺着回廊的瓦檐滴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声响。
回廊里没有灯,只有远处大厅透出的摇曳光影,勉强勾勒出雕梁画栋的模糊轮廓,投下扭曲跳动的巨大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料、湿冷苔藓和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墨香
柳无痕背紧紧贴着冰凉湿滑的廊柱,大口喘息着。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大厅的余温和冰冷雨水的湿气,像冰渣子刮过喉咙。
他强迫自己冷静。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耳膜。
左臂被金钱镖擦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翻倒的金盆,泼洒的血水,孟青松最后那绝望的眼神,崔正冰冷的杀意,苏婉的尖叫,沙通天的狂怒,李三那滑溜的惊恐……
无数画面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旋转、撞击,几乎要将他撕裂。
冷静!柳无痕!冷静下来!
他在心里对自己低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清明,
这是个局!一个要置我于死地的死局!
凶手是谁
目的何在
为什么要选在今晚
为什么要杀孟老
为什么要嫁祸给我
无数个问题像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理智。
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混乱。
当务之急是活下来!
只有活着,才能找出真相,才能……也许才能洗刷这滔天的污名
他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冰冷空气,强迫混乱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
易容
不行!
太仓促,材料不齐,而且山庄已被封锁,任何试图改变容貌的行为在围捕中都可能成为更明显的靶子。
武功硬拼
更是死路一条!
崔正一人就足以缠住他,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红了眼的追兵。
唯一的优势,是他对这隐庐山庄远超他人的熟悉!
为了这次金盆洗手,他亲自参与了山庄的修缮布局,甚至……知道一些连现任管家福伯都未必清楚的、孟青松早年留下的隐秘。
他的目光如同夜枭,在黑暗中快速扫视。
这条回廊通往山庄东侧的厨房、库房和仆役住所。
厨房!
那里人员相对复杂,通道四通八达,而且有后门通往后院!
更重要的是,那里有火、有油、有各种杂物……可以制造混乱!
他像一道无声的鬼影,沿着回廊最深的阴影快速移动,湿透的鞋袜踩在青石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千面狐的本能再次接管了身体,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松动石板,每一次呼吸都压抑到最低。
拐过一个弯角,前方隐约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几个仆役压低嗓音的、带着惊恐的议论。
……天爷啊!前头……前头杀人了!孟大侠……死了!
听说是柳爷……那个柳无痕干的!
怎么可能柳爷今儿不是金盆洗手吗
谁知道呢!那些江湖大爷的事……快别说了,赶紧收拾!管家吩咐了,谁也不许乱跑!
议论声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柳无痕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在冰冷的墙壁凹陷处。
厨房门口透出昏黄的光,两个负责看守后路、明显也被前厅变故吓住的护院正紧张地握着刀,探头探脑地朝前厅方向张望,根本没留意身后幽暗的回廊。
时机!
柳无痕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厨房门边堆放的几个空酒坛。
他手腕一翻,一枚边缘磨得极其锋利的铜钱(他习惯藏在袖口的暗袋里)悄无声息地滑入指尖。
没有犹豫,指尖微弹!
嗖!
铜钱划破潮湿的空气,精准地射向最外侧一个酒坛的底部!
啪嚓!
一声不算太响、但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的碎裂声!
空酒坛应声而倒,咕噜噜滚向那两个护院的脚边,碎片四溅!
谁!
两个护院吓得一激灵,如同惊弓之鸟,猛地转身,刀锋齐刷刷指向酒坛滚来的方向——那幽暗的回廊深处。
就在他们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柳无痕动了!
他像一道贴着地面疾射的箭矢,不是冲向门口,而是猛地扑向回廊另一侧堆放的几捆干燥的引火木柴!
同时,他的另一只手闪电般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巧的扁铁盒——里面装着用于易容改装的特殊磷粉混合物,遇剧烈摩擦极易燃烧!
他猛地将整盒磷粉狠狠砸在木柴堆上,火星在撞击中瞬间迸发!
呼啦——!
干燥的木柴遇上极易引燃的磷粉,一团刺目的橘红色火焰猛地窜起!
浓烟滚滚而出!
走水啦!厨房走水啦!
柳无痕用尽力气,模仿着一个惊慌仆役的腔调,嘶声尖叫起来!
声音在回廊里带着奇异的回响。
火焰、浓烟、突如其来的尖叫!
火!快救火!
守在门口的两个护院彻底慌了神,看着腾起的火焰和浓烟,又听到走水的喊叫,本能地就要冲过去扑救。
厨房里面也瞬间炸了锅,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仆役的惊叫声乱成一团。
混乱!
柳无痕要的就是这瞬间的混乱!
他看也不看那燃起的火堆,身影如同鬼魅,趁着门口两个护院注意力被引开的刹那,从他们身后一闪而过,直接冲进了灯火通明、一片鸡飞狗跳的厨房!
厨房里热气蒸腾,几个厨子和仆役正惊慌失措地看着门口腾起的火焰和浓烟,有的想去拿水桶,有的吓得呆立原地。
柳无痕冲进来,速度不减,目标明确——灶台边挂着的、用于钩取高处物品的铁钩!
他一把抄起那根沉重的铁钩,同时脚下一勾一带,将旁边一个装满滚烫热油的陶罐猛地踢翻!
哗啦——!
滚烫的热油泼洒开来,溅在烧得正旺的灶膛边缘,发出嗤啦嗤啦的爆响,腾起一股更浓烈呛人的油烟!
啊!烫死我了!
油!油泼了!
厨房里的混乱瞬间升级!
滚烫的油星四溅,油烟弥漫,加上门口越来越大的火势和浓烟,所有人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尖叫、躲避。
柳无痕趁此机会,挥舞着沉重的铁钩,如同挥舞一柄奇门兵器,不是杀人,而是开路!
钩子扫过堆放的蔬菜筐,带翻一片;
钩尖勾住悬挂的腊肉架,猛地拉倒!
乒乒乓乓!
他像一股破坏性的旋风,在狭窄的厨房空间里制造着更大的障碍和混乱,阻挡着任何可能追进来的视线和脚步。
他在那儿!别让他跑了!
门口传来护院气急败坏的吼声,但浓烟和满地狼藉严重阻碍了他们的视线和行动。
柳无痕看准通往库房的小门,身体一矮,撞开门冲了进去!
库房堆满了米面粮油和杂物,更加黑暗。
他没有停留,凭着记忆,径直冲向库房最深处一个堆满旧桌椅的角落。
他奋力搬开两张沉重的八仙桌,露出后面墙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破洞——那是早年修缮时他发现的一处破损,后来用杂物遮掩起来,成了他留给自己的一条后路。
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洞口后面是一条狭窄、积满灰尘和蛛网的废弃通道,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老鼠屎的气息。
他顾不上这些,沿着通道跌跌撞撞地向前摸索。
身后,厨房方向的叫喊声、救火声、混乱声渐渐被厚重的墙壁阻隔,变得模糊不清。
通道的尽头是一间废弃多年的柴房,堆满了腐朽的木头和杂物。柳无痕推开虚掩的、几乎要散架的木门,一股带着雨后泥土腥气和草木腐败味道的冷风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寒噤。
他侧耳倾听,山庄前院的喧嚣、怒吼和兵刃交击声如同潮水般隐隐传来,但距离此地已远。
这里是山庄最偏僻的西北角。
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和左臂伤口的刺痛瞬间席卷而来。
他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隐隐作痛。
冷汗浸透了内衫,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易容改扮,翻云覆雨;
曾经在无数险境中寻得一线生机;
就在片刻前,它们还满怀希望地伸向那象征着新生的清水……如今,这双手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颤抖,指缝里还残留着蹭到的、已经半干涸的暗红血污——那是孟青松的血!
是那盆被玷污的洗心水!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巨大的悲愤猛地冲上喉咙!
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那声痛苦的嘶吼冲口而出。
孟青松最后那绝望的、仿佛蕴含千言万语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脑海里。
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孟老
为什么偏偏是我!
冷静……必须冷静!
他再次在心底咆哮,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愤怒和悲伤只会让人失去判断。
他强迫自己将孟青松倒下的画面从脑中驱离,开始像梳理一团乱麻般,一点点回溯那个致命的瞬间。
地点:大厅中央,长案旁,金盆之前。
凶器:淬毒的无影针,钉在孟老后心偏上。
是!
那绝对是他柳无痕的针!
针尾那点幽蓝,是他独门毒药牵机引的标志!
这毒……他心头猛地一沉。
这毒极其霸道,配制不易,他随身携带的存量有限,而且每一枚针都……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暗器囊的位置。
囊还在。他飞快地解开,借着柴房破窗透进的微弱天光仔细清点。
一、二、三……少了一枚!
果然少了一枚!
什么时候
在哪里遗失的
还是……被人偷走了
柳无痕的心沉了下去。这个发现坐实了嫁祸,但也让他陷入了更深的寒意。
能偷走他的独门暗器,对方绝非泛泛之辈!
时间: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金盆水面的刹那。孟老在他身侧,甚至略靠前半步的位置。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柳无痕闭目,竭力回忆。
当时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崔正、苏婉、沙通天、李三……包括他自己,都聚焦在金盆和他伸出的手上!
孟老倒下的瞬间,他才猛地惊觉!
角度:后心偏上!
这个位置……柳无痕猛地睁开眼!
除非凶手当时就在孟老身后极近的距离,而且是在一个极其刁钻、避开所有人视线的角度出手!
否则,以当时众人的站位,很难做到完全不被察觉!
谁能站在那个位置
当时孟老身后……
记忆的碎片飞速闪过:孟老倒下前,似乎……似乎有个影子在他身后极快地晃动了一下
是眼花
还是……
柳无痕猛地想起了福伯!
那个在他转身离开西厢阁楼时,递给他参茶的老管家!
当时福伯垂手退下,是退到了长案侧后方的阴影里!
那个位置,恰好就在孟青松的侧后方!
而且,他递茶时手指那几不可察的蜷缩,指甲盖那泛着青白色的微光,还有……还有孟青松轰然倒下、砸翻金盆、血水横流的瞬间,在一片混乱和惊叫声中,他似乎……似乎瞥见福伯飞快地俯下身,不是去扶孟老,而是……像是在整理孟老被血染红的衣襟下摆
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柳无痕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福伯
那个在孟青松身边伺候了几十年、老实巴交、走路都微微佝偻的老人!
可能吗为什么
动机!巨大的疑团如同冰冷的铁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就在这时,柴房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压低的呼喝:
搜!仔细搜!每个角落都别放过!那恶贼受了伤,跑不远!
这边!柴房看看!
小心点!那‘千面狐’诡计多端!
追兵来了!而且来得比他预想的更快!
柳无痕瞳孔骤缩,瞬间将所有的疑虑和寒意强行压下。
他像一头受困的孤狼,目光在堆满杂物的柴房里急速扫视。硬拼是死路一条!
他猛地扑向墙角一堆最厚实、覆盖着厚厚灰尘和蛛网的腐朽木柴垛,用尽力气将身体挤了进去,同时飞快地将几块破麻布和烂草席扯过来盖在身上,屏住呼吸,整个人瞬间与肮脏的柴垛融为一体,只留下一双眼睛在缝隙中死死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吱呀——
柴房腐朽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
两个手持钢刀、神情紧张的护院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手举的火把将狭小的空间照亮,灰尘在光柱中狂乱地飞舞。
妈的,这鬼地方,一股子霉味!
一个护院啐了一口,用刀胡乱地捅了捅离门口最近的一堆烂草席。
仔细点!崔爷说了,那贼子最擅隐匿!
另一个护院比较谨慎,举着火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柴房里的每一处阴影。
他的目光扫过柳无痕藏身的木柴垛,火把的光在那些腐朽的木头上晃过。
柳无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致,连呼吸都彻底停滞。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声。
只要那护院再走近两步,用刀捅一下这柴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老张!老李!快来!后院假山那边有动静!像是人影!
柴房外远处突然传来另一个护院急促的呼喊!
什么
柴房里的两个护院同时一惊。
走!快去看看!
谨慎的那个护院立刻转身。
妈的,别让他跑了!
另一个也顾不上再细查柴房,两人提着刀,举着火把,急匆匆地冲了出去,脚步声迅速远去。
柴房里再次陷入昏暗和死寂。
柳无痕依旧像石雕般一动不动,直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又过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确认再无动静,他才猛地从柴垛里挣脱出来,大口大口地喘息,贪婪地吞咽着冰冷的空气,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
刚才那一声喊叫……是巧合
还是有人故意引开追兵
如果是后者……会是谁
惊魂甫定,更深的寒意和疑虑却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上来。
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喘息稍定,才想起检查自己。
除了左臂那道不算深的镖伤,身上并无大碍。
他撕下内衫一角,草草将伤口包扎止血。
就在他整理有些散乱的衣襟时,手指无意中触碰到了怀中一个硬物。
他微微一怔,掏了出来——是那张在孟青松身上发现的、作为铁证的、伪造他笔迹的字条!
当时混乱中,他下意识地将这张栽赃的证据塞进了怀里!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被血污浸染了一角的纸条。
字迹模仿得确实惟妙惟肖,连他某些习惯性的连笔都学得十足,足以骗过大多数人。但柳无痕是谁
他是千面狐,模仿他人笔迹、辨别真伪正是他的看家本领!
他凑近破窗透进的微光,指尖极其轻微地拂过纸面,感受着墨迹的深浅和笔锋的走向。
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每一个转折、每一个顿挫处仔细审视。
突然,他的指尖停住了!
瞳孔猛地收缩!
在最后落款那个痕字的最后一捺收尾处,那模仿者习惯性地带出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微上挑的小钩!
而这个钩,恰恰是他柳无痕自己写这个字时,从来!
从来!不会有的习惯!
一个破绽!
一个极其微小,却足以致命的破绽!
柳无痕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看到了第一缕刺破黑暗的微光!
虽然只有一丝,却让他几乎冻僵的血液重新开始奔涌。
他紧紧攥着那张染血的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纸条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手。
福伯模糊的影子,孟老最后的眼神,这纸条上的致命破绽……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开始在他脑中碰撞。
他需要时间!
需要安全的地方!
需要……一个可能还残存一丝信任的人!
一个名字猛地跳入脑海——苏婉!
那个眼神复杂、带着疏离和嘲讽的玉观音!
她曾是离他最近的人,知道他许多习惯,甚至……可能知道一些连他自己都忽略的细节。
更重要的是,她足够聪明,也足够……危险。
去见苏婉!
这念头像毒草一样滋生,充满了未知的风险,却似乎是眼前唯一能抓住的、可能通向真相的藤蔓。
他必须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