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古钟回响——献祭 > 第一章

1
古钟之谜
青石镇的雨,总带着一股子铁锈味。阿明蹲在老槐树下,指尖划过古钟上凹凸的纹路,像在破译一封尘封已久的信。钟体上的绿苔被雨水泡得发胀,沾在指腹上,黏糊糊的,如同祖父临终前那双无力松开的手留下的触感。钟口边缘的铜锈层层叠叠,像是凝固的浪涛,记录着三十年的风霜。
又来跟这破钟较劲
李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杂货铺特有的咸干菜气息。老人拄着枣木拐杖,裤脚沾满泥点,显然是冒雨从铺子赶来的。拐杖头包着层铁皮,敲在青石板路上发出
笃笃
声,在雨幕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阿明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水渍:李伯,您说我爷爷当年敲钟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的声音被雨丝切割得有些破碎,飘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李伯往钟上啐了口唾沫,不知是在唾弃阿明的问题,还是在祭奠往事:还能想什么想他那没来得及娶媳妇的大儿子,想镇东头刚满月的娃,想这一镇子的人命。
他顿了顿,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戳,铁皮头陷进石板缝里,唯独没想过他自己。
雨势渐大,砸在钟面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只手指在叩门。阿明望着钟口内侧那圈深褐色的痕迹,那是三十年前洪水退去后留下的,像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疤。他怀里的平安锁被体温焐得温热,锁身上的

字早已被摩挲得发亮,只是另一半的缺口,始终像块心病,硌得他夜里睡不着觉。锁链是祖传的红绳,被汗水浸得发黑,在颈间磨出淡淡的印痕。
昨夜整理祖父遗物时,他在一个樟木匣子里发现了张泛黄的纸。匣子里还放着半截断裂的毛笔,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干涸成硬块。纸上是祖父歪歪扭扭的字迹,墨色深浅不一,显然是在匆忙中写就,只写了一行:钟鸣三声,锁合魂归。这行字像根刺,扎进了阿明心里。他总觉得,祖父的死,不像镇里人说的那样简单。
阿明,听李伯一句劝,别琢磨这钟了。
李伯的声音软了些,眼角的皱纹里积着雨水,你爷爷把你护得好好的,就是不想让你沾这些晦气。
他伸手想拍阿明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缩回手抹了把脸。
阿明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那张纸。纸张边缘已经发脆,被雨水打湿的地方微微发皱。李伯的眼睛在看到字迹的瞬间猛地瞪大,浑浊的眼球像是要从眼眶里凸出来,手里的拐杖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在石板上滚出老远。这……
这你从哪儿找到的
爷爷的木匣子里。
阿明盯着李伯的脸,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李伯,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李伯的嘴唇哆嗦着,嘴角的肌肉抽搐着,像是在咀嚼什么苦涩的东西。他浑浊的眼睛看向古钟,钟体上的绿苔在雨水中泛着诡异的光,像是在嘲笑他的隐瞒。老人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混在雨声里,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动。雨幕里,古钟沉默地矗立着,钟口对着铅灰色的天空,仿佛也在等待一个迟到了三十年的答案。
回到家时,母亲正坐在灶台前纳鞋底,火光在她眼角的皱纹里跳着舞。油灯的光晕在土墙上映出她佝偻的身影,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去哪了淋成这样。
她放下针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粗布毛巾往阿明身上擦,毛巾上还带着阳光晒过的皂角味。
阿明躲开母亲的手,把那张纸递了过去。母亲的手顿在半空,手指上还缠着穿线时不小心扎破手指的布条,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像是被灶膛里的灰蒙住了。这字……
她的声音发颤,捏着纸张的手指关节泛白,你爷爷写这个干什么
我不知道。
阿明坐到灶门前,往里面添了块柴,火星子
噼啪
溅起来,映亮他年轻的脸庞,但我觉得,爷爷的死肯定有问题。李伯看到这张纸的时候,反应很奇怪。
母亲叹了口气,拿起那张纸,指尖轻轻抚过字迹,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她的动作很慢,仿佛怕惊扰了纸上的字迹。你爷爷年轻的时候,镇上出过一次瘟疫。
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涩味,像是咀嚼着陈年的陈皮,那时候死了好多人,你太爷爷就是那时候没的。你爷爷说,是钟神显灵,才保住了剩下的人。
阿明愣住了,灶膛里的火焰映在他的瞳孔里,像跳动的鬼火。他想起祖父临终前浑浊的眼睛,想起那半块平安锁,突然明白了什么。当年山洪暴发,爷爷敲了钟,所以他……
母亲别过脸,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袖口在眼角蹭出淡淡的灰痕:别瞎想了,你爷爷是为了救人。
她站起身,往锅里添了瓢水,水花溅在滚烫的锅底,发出
滋啦
的声响,锅里炖了鸡汤,快趁热喝。
鸡汤的香气混着水汽弥漫开来,却驱不散屋里的沉郁。
阿明没动,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雨还在下,雨水顺着槐树叶的脉络滑落,像是树在流泪。古钟在雨幕里若隐若现,钟体上的铜锈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像一个沉默的幽灵。他摸了摸怀里的平安锁,锁身冰凉,仿佛在提醒他,有些秘密,注定要由他来揭开。锁链硌着皮肤,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像是某种警示。
2
神秘铜片
雨停后的第三天,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在青石镇的石板路上,反射出湿漉漉的光。阿明在古钟旁发现了那个穿蓝布褂的男孩。男孩叫小石头,是镇西头王屠户的小儿子,整天在后山疯跑,裤脚永远沾着泥,手里总攥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
有时是只缺腿的蟋蟀,有时是块带花纹的石头。
你在这儿干什么
阿明走过去,看见小石头正蹲在钟下,用树枝抠着钟缝里的泥。男孩的鼻尖沾着灰,脸颊被阳光晒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
小石头抬起头,眼睛亮得像雨后的星星,鼻尖上还挂着鼻涕,他吸了吸鼻子,用手背一抹:我娘让我来采点青苔,说能治我爹的咳嗽。
他举起手里的树枝,上面挂着些湿漉漉的绿苔,像一串绿色的珠子,我娘懂草药,她采的药治好过好多人。
阿明往钟缝里看了看,除了泥和青苔,没什么特别的。钟体上的水珠还没干透,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彩虹。这玩意儿能治病
我娘说的!
小石头把树枝塞进蓝布褂的兜里,胸口顿时鼓起一块,他凑近阿明,神秘兮兮地说,大哥哥,你是不是就是那个敲钟的人我爹说,你可厉害了,洪水都怕你。
他的声音里满是崇拜,眼睛里闪烁着向往的光。
阿明笑了笑,摸了摸小石头的头,男孩的头发又软又糙,像秋天的茅草。我不是什么厉害人,是钟厉害。
那钟里是不是有神仙
小石头突然跑到钟边,耳朵紧紧贴在钟壁上,蓝布褂的衣角蹭过钟体上的铜锈,留下一道灰痕,我听说,敲钟的时候,能听见神仙说话。
阿明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也试过把耳朵贴在钟上,可除了风吹过的呜呜声,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钟体传来的冰凉触感。你听见过
小石头摇摇头,耳朵依然贴在钟上,像在倾听什么秘密:没有,但我爹说的。他说当年你爷爷敲钟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看见钟里冒出红光,还有个白胡子老头在里面笑,胡子飘啊飘的,像天上的云。
阿明皱起眉头,王屠户是个老实人,平时话不多,从不会随便说瞎话。难道母亲说的是真的古钟里真的有什么东西他再次看向古钟,钟体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块巨大的青铜镜子,照出他疑惑的脸。
对了,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小石头突然从兜里掏出个东西,飞快地往阿明手里一塞,像是在传递什么珍宝。
那是块巴掌大的铜片,边缘不规则,上面锈迹斑斑,但能看出上面刻着些模糊的花纹。阿明把铜片翻过来,背面有个小小的

字,虽然磨损严重,但笔画的走势和他平安锁上的字一模一样。他的手指开始发抖,心脏
咚咚
地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是我在河湾捞的。
小石头得意地说,挺起小胸脯,那天我去摸鱼,脚被这东西硌了一下,就捞上来了。当时它上面全是泥,我洗了好久才看出上面有字。
阿明把铜片和怀里的平安锁放在一起,铜片的弧度刚好能和平安锁的缺口对上,像两块拼在一起的拼图。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手心冒出了汗,把铜片都浸湿了。你在哪捞的具体位置还记得吗
小石头指了指后山的方向,那里有片茂密的树林,树林尽头就是河湾:就在河湾那棵歪脖子柳树底下,水不深,能看见河底的石头,还有好多小鱼在游。
他踮起脚,努力想比划得更清楚,那柳树可歪了,树枝都快碰到水面了,像个老爷爷在弯腰喝水。
阿明把铜片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和平安锁放在一起,两块金属相碰,发出清脆的

声。他谢过小石头,转身就往后山跑。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怀里的铜片和平安锁传来的冰凉触感,像两小块冰。他知道,这铜片就是平安锁的另一半,是解开所有秘密的钥匙,而河湾,藏着他必须知道的真相。
3
河湾真相
河湾的水很清,像块透明的玻璃,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还有小鱼在石缝间穿梭,尾巴一甩就没了踪影。阿明按照小石头说的,在歪脖子柳树下仔细搜寻着。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沿着河岸慢慢走,眼睛盯着水底,生怕错过什么。岸边的泥土很软,踩上去会陷下去一小块,留下个浅浅的脚印。突然,脚底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块埋在沙里的木板,木板的一角露在外面,上面似乎有刻痕。
阿明蹲下身,用手把木板周围的沙子扒开。沙子又细又软,从指缝间溜走,像时间一样抓不住。木板下面压着个铁皮盒子,盒子上了锁,锈得很厉害,锁孔里塞满了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手指被铁皮划破了好几处,才把锁撬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盒子里装着一叠泛黄的纸,还有一个小小的布偶。纸上的字迹和祖父的很像,阿明仔细一看,果然是祖父的日记。纸张已经脆了,边缘卷曲,像是被水浸过又晒干。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页,上面写着:民国二十三年,三月初五。瘟疫又厉害了,镇上已经死了十几个人。东头的张婶昨天还跟我打招呼,今天就没气了。神婆说,必须献祭,才能让钟神息怒。可献祭谁呢我不能让镇里的人再遭罪了。
字迹潦草,墨色深重,仿佛能看出祖父当时的焦急与痛苦。
阿明的心跳开始加速,像擂鼓一样。他接着往下翻,日记里记录了当年瘟疫的惨状:三月初七,水都臭了,井里飘着死老鼠。三月初十,阿杰发烧了,但愿他能挺过去。……
阿杰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据说在自己出生前,就因为瘟疫没了。日记里还记录了祖父的挣扎和痛苦,直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我决定了,用我自己献祭。但我不能让阿明知道,他还小,不能让他活在仇恨里。平安锁我分成了两半,一半留给阿明,一半随着我沉入河底,等他长大了,或许能明白我的苦心。钟鸣三声,锁合魂归……
眼泪滴在日记上,晕开了墨迹,把
魂归
两个字变得模糊不清。阿明终于明白,祖父不是被洪水冲走的,而是主动留在了钟下,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全镇人的平安。他拿起那个布偶,布偶的脸上缝着两个黑豆眼睛,身上穿着和祖父当年一样的蓝布褂
——
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后来弄丢了,没想到会在这里找到。布偶的胳膊断了一只,棉花从里面露出来,像受伤的伤口。
爷爷……
阿明哽咽着,把布偶紧紧抱在怀里,布偶身上有股潮湿的泥土味,像是祖父的气息。
河风吹过,带着水汽的清凉,吹干了他脸上的眼泪,却吹不散心里的悲伤。他把日记和布偶放进铁皮盒,埋回原处,又在上面压了块石头,石头上长满了青苔,像给盒子盖了层绿色的被子。他知道,祖父不想让他活在仇恨里,他要好好活着,带着祖父的期望,守护好这个镇子,守护好那些祖父用生命换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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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往回走。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像是祖父的手在抚摸他的后背。古钟在远处的老槐树下矗立着,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一个慈祥的老人,在默默注视着他,守护着这个宁静的小镇。
4
李伯的坦白
从河湾回来后,阿明去找了李伯。李伯的杂货铺在镇子中心,门板上贴着褪色的春联,柜台后面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油盐酱醋、针头线脑、还有孩子们爱吃的糖块,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的混合体
——
咸的、甜的、酸的,像个浓缩的世界。
李伯正在杂货铺里算账,算盘打得噼啪响,算珠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柜台上堆着些油盐酱醋,散发出混杂的气味。看到阿明进来,老人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面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回来了有事
李伯放下算盘,拿起桌边的紫砂壶,倒了杯茶,茶叶在水里舒展,像一片片绿色的羽毛。
阿明走进铺子,找了个板凳坐下,板凳腿有些松动,一动就发出
吱呀
的响声:我想问问您,当年瘟疫的事。
李伯的手顿在茶壶上,手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变形,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往事,然后缓缓开口:问那干什么都过去多少年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我看了爷爷的日记。
阿明看着李伯的眼睛,老人的瞳孔里映出他的影子,他说当年是他献祭,才保住了镇子。
李伯叹了口气,放下茶壶,从烟袋里掏出烟叶,卷了支烟,火柴

地一声亮起,火光映亮他布满皱纹的脸。他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有些模糊,像幅褪色的画。你爷爷是个好人啊。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沧桑,当年瘟疫闹得最凶的时候,镇上的人都快绝望了。井里的水不能喝,地里的庄稼都烂了,每天都有人断气。你爷爷站出来,说他有办法,然后就去敲了钟。
那您知道献祭的事吗
阿明追问,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李伯点点头,烟灰落在他的蓝布褂上,像点点星子:知道。老一辈的都知道,敲钟得献祭。可谁也没想到,你爷爷会自己站出来。他敲完钟后,就站在钟下,一动不动,任凭洪水把他卷走。
他吸了口烟,眼圈有些发红,我当时就在旁边,想拉他一把,可他说什么也不肯走,说这是他的命。他还说,让我好好照顾你,别让你知道真相,怕你心里有负担。
阿明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喘不过气。他想起祖父日记里的话,想起那半块平安锁,突然明白了祖父的良苦用心。爷爷是不想让我知道这些,怕我难过。
是啊,你爷爷最疼你了。
李伯掐灭烟头,烟蒂在桌上摁了摁,他总说,阿明这孩子命苦,我得好好护着他。可他自己,却……
老人没再说下去,只是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茶,茶水在杯里晃荡。
李伯,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阿明站起身,板凳又发出
吱呀
的响声,我明白了,爷爷是为了大家才牺牲的,我会记住他的。
李伯点点头,没说话,只是看着阿明走出铺子。阳光透过铺门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像一条时光的隧道。阿明走出杂货铺,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摸了摸怀里的平安锁和铜片,决定把它们合在一起,让祖父的心愿得以完成,让那两半冰冷的金属,重新成为一个整体,就像那些被祖父守护的生命一样,完整而温暖。
5
锁合魂归
回到家时,夕阳正把天边染成一片橘红,像打翻了的胭脂盒。阿明找出工具箱,翻出一把小锉刀,刀刃上还沾着上次修农具时的铁锈。他把平安锁和铜片放在桌上,桌面是用老榆木做的,布满了细密的划痕,那是岁月留下的印记。
他仔细比对了一下两块铜片的弧度,平安锁的缺口处有些毛刺,铜片的边缘也凹凸不平。阿明屏住呼吸,用锉刀小心翼翼地打磨着铜片的边缘,动作轻得像在抚摸蝴蝶的翅膀。铜屑一点点掉落在桌上,像金色的尘埃,在夕阳的光线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母亲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粥走进来,粥的香气混着柴火的味道弥漫开来。她看见阿明在摆弄铜片,脚步顿了顿,碗沿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你这是干什么
把平安锁拼好。
阿明头也没抬地说,眼睛紧紧盯着手里的活计,生怕一不小心就磨坏了上面的花纹。
母亲走到桌边,放下粥碗,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

的轻响。她看着桌上的平安锁和铜片,眼眶慢慢红了,像被夕阳染透的云。你爷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阿明笑了笑,嘴角的弧度里带着一丝苦涩。他想起小时候,祖父总把这半块平安锁挂在他脖子上,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锁身,说这能保平安。那时候他还不懂,只觉得这冰冷的铜块硌得慌,总想摘下来,每次都会被祖父轻轻打一下手心。
快好了。
阿明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锉刀与铜片摩擦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终于,铜片的边缘变得光滑,与平安锁的缺口严丝合缝。阿明拿出胶水,那是他攒了半个月工钱买的,瓶身上的标签已经模糊不清。他小心翼翼地在两块铜片的接触面上涂上薄薄一层胶水,然后将它们合在一起,像在完成一场神圣的仪式。
他屏住呼吸,用手指紧紧按住,直到手臂发酸才松开。胶水在空气中慢慢凝固,将两块分离了三十年的铜片重新连在一起。阿明拿起拼好的平安锁,放在阳光下看,锁身上的

字完整无缺,纹路清晰得仿佛昨天才刻上去的。那些细密的花纹环绕着锁身,像是一条守护的龙,将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里面。
突然,平安锁变得滚烫,像一块刚从炉子里取出来的烙铁。阿明下意识地想把它扔出去,可手指像是被粘住了一样,怎么也松不开。他看见锁身上的花纹开始发光,红色的光芒顺着纹路游走,像一条条小火蛇。
爷爷……
阿明喃喃地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感觉有一股暖流从平安锁涌入体内,顺着血管流遍全身,那感觉既温暖又陌生,像是祖父的怀抱。
母亲惊叫一声,伸手想把平安锁从他手里拿下来,可刚碰到锁身就被烫得缩回了手,指尖红了一片。快扔了它!
阿明却摇了摇头,他能感觉到,这不是危险,而是一种连接,一种跨越了生死的呼应。光芒渐渐褪去,平安锁恢复了常温,却比原来更加光亮,像一块被泉水洗过的宝石。
他把平安锁重新挂在脖子上,这一次,它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体温的温热。阿明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祖父的秘密,古钟的谜团,都将在他的身上延续,像一条看不见的线,将过去和现在紧紧连在一起。
窗外的夕阳彻底落了下去,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布,缓缓覆盖了整个青石镇。只有桌上的铜屑,还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像是撒落的星辰。
6
钟声惊魂
自从平安锁合在一起后,阿明总觉得古钟有些不一样了。白天还好,可一到夜里,那口老钟就像活了过来,时常发出奇怪的声音。有时是沉闷的
咚咚
声,像是有人在里面用拳头捶打;有时又是细细的
呜呜
声,像是谁在黑暗中哭泣。
这天夜里,阿明被一阵急促的
咚、咚、咚
声吵醒了。声音很沉闷,像是从地底传来的,又像是从古钟的方向飘来的,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他披了件衣服,衣服上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走出房门,往老槐树的方向望去。
月光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整个镇子,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古钟静静地矗立在老槐树下,钟体上的铜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是一块巨大的寒冰。可那敲钟的声音还在继续,一声声,越来越清晰,像是在召唤着什么。
阿明犹豫了一下,脚底下的石板路带着夜露的冰凉。他想起母亲担忧的眼神,想起李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有些发怵。可脖子上的平安锁却在微微发烫,像是在催促他前进。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古钟走去。越靠近古钟,声音就越清晰,震得他的耳膜嗡嗡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铁锈混着泥土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走到钟下,阿明抬头往上看,钟口黑漆漆的,像一张巨大的嘴,仿佛要把人吞噬进去。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钟身,就在指尖碰到铜锈的瞬间,钟体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震得他的手发麻。
咚!
又一声响起,这一次,声音不是从古钟外面传来的,而是从钟里面传来的,像是有人在钟里用钟槌猛敲。阿明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想往后退,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绕着古钟转了一圈,发现钟的底部有一道裂缝,裂缝很细,像一条蛇的眼睛。裂缝里透出微弱的红光,一闪一闪的,像是呼吸的节奏。阿明蹲下身,往裂缝里看了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从里面涌出来,与脖子上平安锁的温热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在他的脸离裂缝只有寸许的时候,敲钟的声音突然停了,红光也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一样消失了。古钟又恢复了平静,只有钟体上的铜锈在月光下轻轻闪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阿明愣在原地,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他能肯定,古钟里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一个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还要沉重的秘密。这个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站起身,慢慢往家走去。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孤独的守望者。脖子上的平安锁依旧温热,像是在给他力量,又像是在提醒他,这场与过去的纠缠,才刚刚开始。
7
神婆预言
镇上的神婆住在后山的破庙里,那座庙不知建于何时,屋顶漏着好几个洞,墙壁上的壁画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些斑驳的色块,像是小孩子胡乱涂画的。庙里常年弥漫着一股香灰和草药混合的味道,让人说不清是庄严还是诡异。
阿明本来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可古钟的异动让他心里发慌,像是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他想起母亲说的钟神,想起祖父日记里的献祭,决定去找神婆问问,哪怕只能得到一丝线索也好。
他是在清晨出发的,带着两个刚出锅的馒头,那是母亲特意给他准备的,还热乎着。山路崎岖,布满了碎石和杂草,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冰凉的感觉顺着皮肤往上爬。
破庙的门是用几块木板拼凑的,关不严实,风一吹就
吱呀
作响,像个垂死的老人在呻吟。阿明推开门,里面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屋顶的破洞里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神婆坐在一张破旧的蒲团上,穿着件灰扑扑的道袍,道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颜色已经分不清是蓝还是灰。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一蓬枯草,用一根红绳随意地捆在脑后。神婆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手指在膝头捻着念珠,念珠是用酸枣核做的,被摩挲得油光发亮,上面刻着模糊的纹路。
你找我有事
神婆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很浑浊,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但看人的时候,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人心底的秘密。
阿明走到神婆面前,把手里的馒头放在供桌上,供桌是用石头垒的,上面摆着一个黑陶碗,碗里盛着浑浊的液体,表面浮着层绿沫,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婆婆,我想问问古钟的事。
神婆的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的平安锁上,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像黑暗中划过的流星。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黑陶碗,用手指蘸了点里面的液体,往阿明的额头上一点。
冰凉的触感让阿明打了个寒颤,那液体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像是黄连水。那口钟啊,
神婆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它不是钟,是口棺材。
阿明的后背倏地窜起一股寒气,像是被冰水浇透了。棺材
他的声音发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十年前装着你爷爷,三十年后……
神婆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说不定要装你呢。
她的话刚说完,破庙里的香炉突然
哐当
一声翻倒在地,里面的香灰撒了一地,像一层薄薄的白雪。阿明攥紧了脖子上的平安锁,锁身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像是在提醒他这不是梦。您这话什么意思
钟鸣三声,锁合魂归。
神婆重复着祖父纸上的话,声音突然拔高,像是有人在她背后掐了一把,当年你爷爷敲了三声钟,第一声镇水,第二声镇魂,第三声……
是把自己的魂封进钟里了。
阿明想起河湾捞到的日记,祖父说的
献祭,原来不是献祭性命,是献祭魂魄。他的眼前一阵发黑,仿佛看到祖父站在洪水中,敲下最后一声钟时的决绝背影。
那平安锁呢
他追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锁的是魄。
神婆站起身,她的动作很慢,像是生锈的机械,往供桌前走,她的影子在墙上歪歪扭扭,像条蠕动的蛇,魂在钟里,魄在锁里,三十年期满,锁合则魂出。可这魂啊,被钟里的阴水运养了三十年,早就不是当年的善魂了。
供桌上的黑陶碗突然晃动了一下,里面的绿水溅出来几滴,落在神婆的道袍上,留下几个深色的斑点。神婆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眼神盯着阿明的平安锁:你爷爷当年没算到,他的魄会分成两半。一半跟着他沉进河底,一半留在你身上。现在两半合了,钟里的魂就该醒了!
阿明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门框上,木头的坚硬让他清醒了几分。醒了会怎么样
会找替身啊。
神婆笑出声,笑声像指甲刮过瓦罐,尖锐刺耳,找个血亲,把魂换出来。你爷爷当年是为了护着你,才把魄分开的,可现在……
她的话没说完,破庙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屋顶的破洞灌进沙石,打得人睁不开眼。阿明捂着头往外跑,身后传来神婆凄厉的尖叫:别敲钟!敲了就再也关不住了
——
风太大了,把神婆后面的话吹散了。阿明跑到庙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神婆的身影已经被风沙吞没,只有那只黑陶碗还摆在供桌上,碗里的绿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像一锅沸腾的毒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
阿明一口气跑回了镇上,直到看见自家屋顶的烟囱,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一些。他靠在院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像被撕开了一样疼。脖子上的平安锁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滚烫,烫得他皮肤发疼。
接下来的三天,阿明没敢再靠近古钟,甚至尽量避开老槐树的方向。可夜里的钟声却越来越频繁,有时是在三更,有时是在五更,那沉闷的声音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的心脏。
镇上的人也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古钟成精了,有人说这是灾祸的预兆。王屠户来找过阿明,他的咳嗽还没好利索,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阿明,要不咱们把钟砸了吧,留着是个祸害。
阿明摇了摇头,他知道砸了钟也没用,祖父的魂还在里面,这是躲不掉的。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平安锁,锁身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正在从古钟里往外爬。
8
钟影现形
第四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李伯就跌跌撞撞地跑来敲门,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阿明,你……
你快去看看吧,钟……
钟出事了。
阿明的心猛地一沉,跟着李伯往老槐树跑。远远就看见古钟周围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议论声像一群嗡嗡的蜜蜂。他挤进去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
钟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影子,像是有人被嵌在铜锈里,轮廓模糊,但能看出是个弯腰敲钟的姿势。
那影子的手臂抬起,握着一根无形的钟槌,正对着钟壁,仿佛下一秒就要敲下去。这是咋回事啊
王屠户挠着头,他的蓝布褂扣子扣错了位置,显得有些狼狈,昨天还好好的。
我看是闹鬼了!
人群里一个老婆婆颤巍巍地说,她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捂着胸口,说不定是老钟爷回来了,他不高兴了。
阿明的目光落在影子的手上,那只手的姿势和他那天敲钟时一模一样,连手指弯曲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平安锁,锁身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差点抓不住。
都让让,都让让!
李伯挥着拐杖把人拨开,拐杖头在地上划出
沙沙
的声响,别在这儿瞎起哄,这是……
这是水汽凝的!过会儿太阳出来就没了!
没人信他的话。太阳一点点升高,金色的阳光洒在古钟上,那影子不但没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连衣服的褶皱都能看见。阿明突然发现,影子的领口处有个凸起,像是挂着什么东西
——
和他脖子上的平安锁一模一样。
李伯,
他抓住老人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我爷爷当年,是不是戴着平安锁敲的钟
李伯的嘴唇哆嗦着,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半天后才艰难地点点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是……
他说戴着踏实,能护住自己,也能护住镇子。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人喊:快看!影子动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古钟上,只见钟里的影子真的在动,那只握钟槌的手慢慢抬起,朝着钟壁砸下来。咚
的一声,震得人耳膜发疼,地面都跟着微微颤抖。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和那天阿明敲钟的节奏一模一样,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响亮。
快跑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像受惊的鸟兽一样瞬间散了,只剩下阿明和李伯站在钟下,被巨大的钟声包围着。
影子的头慢慢转过来,朝着阿明的方向。虽然看不清脸,但阿明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正透过钟体,死死盯着他脖子上的平安锁,那目光里充满了渴望和……
怨毒。
钟声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像无数只蜜蜂在盘旋。阿明的心脏狂跳不止,他看着钟里那个逐渐清晰的影子,突然想起神婆的话,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转身就往河湾跑,风声在耳边呼啸,像有人在身后追赶。
李伯在后面喊他,声音被钟声和风声切割得支离破碎:阿明!你去哪啊!回来!
阿明没有回头,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去河湾,去看看祖父的日记里还有没有没被发现的线索。他记得那本《镇钟记》里画着的图,记得那句
锁镇其魂,血封其口,他必须弄明白,到底需要谁的血,才能封住这古钟里的东西。
9
血封其口
河湾的水涨了不少,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在河道里奔腾咆哮,像是一头愤怒的野兽。歪脖子柳树被冲得东倒西歪,枝条浸在水里,随波逐流。阿明跳进水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服,冻得他牙齿打颤。
他凭着记忆摸向之前埋铁皮盒的地方,手指刚碰到那块压在上面的石头,就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比河水还要冷。他用力把石头搬开,下面的沙土被水流冲刷得松动了,铁皮盒已经不见了踪影。
阿明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在周围摸索着,手指被水底的碎石划破了好几处,鲜血染红了周围的河水。突然,他的脚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像是一根铁链。他屏住呼吸,潜下水去,看见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链,链头埋在淤泥里,上面拴着块木板
——
正是他上次看到的那块刻着符号的木板。
他用尽全力把铁链往上拽,链头带着一大块淤泥浮出水面,发出
哗啦
的声响。淤泥掉落后,露出个铜环,铜环上拴着个铁盒,比他的铁皮盒大得多,上面布满了绿锈。
阿明把铁盒抱上岸,盒子上了三把锁,锁眼都锈死了。他捡起块尖锐的石头,用力砸向锁头,哐当
一声,第一把锁开了。他又砸了两下,另外两把锁也相继被砸开,铁盒的盖子
吱呀
一声被掀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盒子里没有日记,只有一叠泛黄的符纸,符纸上的朱砂已经发黑,还有一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
镇钟记
三个字,字迹苍劲有力,像是用朱砂写的。
阿明颤抖着手翻开第一页,是祖父的字迹:钟为阴器,藏水魂三千。民国二十三年,瘟疫起,水魂破印,需以血亲之魂镇之。吾儿早逝,唯孙阿明,不可让其知晓……
阿明的手开始发抖,书页被他抖得哗哗作响。原来祖父不是要献祭自己,他是想等自己长大了……
后面的字他不敢再看下去,眼泪模糊了视线,滴在书页上,晕开了墨迹。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幅图:一个人站在钟下,手里举着平安锁,锁上的

字正对着钟口,旁边写着一行小字:锁镇其魂,血封其口。
血谁的血
他猛地抬起头,看见李伯站在岸边,手里拿着他的那本祖父日记,衣角还在滴水,显然是一路追过来的。阿明,你听我解释……
是你拿的
阿明站起身,手里的《镇钟记》啪
地掉在地上,书页散开,像是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
李伯点点头,老泪纵横,脸上的皱纹里都积满了泪水:孩子,对不住你。你爷爷当年跟我托孤,说要是钟里的东西醒了,就把日记烧了,不能让你知道真相。他说这是命,逃不掉的……
什么命
阿明吼道,声音因为愤怒和悲伤而嘶哑,是让我像爷爷一样,被关在钟里吗
李伯突然
噗通
一声跪了下来,膝盖砸在坚硬的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孩子,你爷爷他也是没办法啊!当年瘟疫肆虐,不镇住水魂,整个镇子的人都活不了。他把你的生辰八字写进平安锁,就是想让你能镇住钟里的邪祟,可他又舍不得你……
阿明愣住了,他终于明白神婆说的
血亲
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为什么钟里的影子会盯着他
——
那影子要的不是替身,是他的命,是他身上和祖父一脉相承的血脉。
河水还在咆哮,像是在嘲笑这迟来的真相。阿明捡起地上的《镇钟记》,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他躲不掉,也不能躲。
10
最后的守护
古钟的声音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响亮,连白天都能清晰地听见,整个青石镇都被这沉闷的钟声笼罩着,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困住。镇上的人开始搬家,背着包袱,牵着孩子,神色慌张地往镇外走,像是在逃离一场即将到来的灾难。
王屠户带着小石头走的那天,特意来跟阿明告别。他把一把磨得锃亮的杀猪刀塞给阿明,刀鞘是用牛皮做的,上面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阿明,这刀你拿着。
王屠户的咳嗽还没好,说话时断断续续的,要是真有什么邪祟,拼了也不能让它害了你,不能让它毁了咱们镇子。
小石头也拉着阿明的衣角,眼睛红红的:大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的,我还等着听你讲故事呢。
阿明摸了摸小石头的头,把那半块从河湾捞上来的铜片送给了他:这个你拿着,能保平安。
送走他们后,阿明把杀猪刀别在腰上,手里攥着平安锁,一步步走向老槐树。李伯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那叠符纸,符纸被他攥得皱巴巴的。孩子,别去,我替你……
我这把老骨头,换你一条命,值了。
您替不了。
阿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李伯,老人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像一蓬枯草,爷爷在里面等的是我,这是我们祖孙俩的债,该由我来还。
古钟周围的地面裂开了一道道缝隙,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绿幽幽的雾气从缝里冒出来,闻着有股铁锈味,呛得人忍不住咳嗽。钟身上的影子已经清晰得像真人,正对着他笑,白胡子飘在钟壁上,和祖父一模一样,只是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诡异。
阿明,过来。
影子的声音从钟里传出来,像祖父生前那样温和,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冷,过来陪爷爷。
阿明握紧了平安锁,锁身滚烫,烫得他皮肤发疼。他一步步走上前,每走一步,脚下的地面就震动一下,钟声也跟着响一下,像是在为他伴奏。
就是现在!
李伯突然喊了一声,把手里的符纸往钟上扔去。符纸刚碰到钟壁就燃起绿火,发出
滋滋
的声响,影子在钟里痛苦地扭动起来,发出凄厉的尖叫。
没用的!
影子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怨毒,他是我的孙子,他的血能让我重获自由!谁也拦不住!
绿火很快就熄灭了,符纸变成了一堆灰烬,被风吹散。李伯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完了……
都完了……
阿明没有理会他们,他按照《镇钟记》里画的那样,举起平安锁,让锁上的

字正对着钟口。然后,他拔出腰上的杀猪刀,闭上眼睛,狠狠划向自己的手掌。

——
剧痛传来,鲜血顺着手指流下来,滴在平安锁上,发出
滋滋
的响声,像是滚烫的油浇在冰上。平安锁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红光,把周围的雾气都驱散了。

——
钟里的影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开始疯狂地撞击钟壁,古钟剧烈地摇晃起来,像是要被撞碎了一样。
阿明忍着剧痛,把流血的手掌按在钟口上,平安锁紧紧贴在钟壁上。他能感觉到,祖父的魂正在试图从钟里钻出来,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他的灵魂,像是要把他拖进无尽的黑暗。
爷爷,安息吧。
阿明喃喃地说,眼泪和鲜血一起滴落在钟壁上,镇子安全了,您可以放心了。
他的手掌和平安锁像是长在了钟壁上,鲜血顺着钟壁上的纹路流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符印。影子的撞击越来越弱,最后渐渐停止了,钟里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像是解脱,又像是不舍。
古钟突然发出一声巨响,震得地动山摇,红光瞬间熄灭,周围的雾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阿明感觉手心一轻,平安锁竟然嵌进了钟壁,和钟体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开了。
他晃了晃,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李伯冲过去抱住他,发现他的手已经凉了,脸色苍白得像纸,只有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傻孩子,傻孩子啊……
李伯抱着阿明,老泪纵横,哭声在空旷的河岸上回荡,像是一首悲伤的挽歌。
钟身上,平安锁的位置发出淡淡的金光,像一轮小小的太阳,温暖而明亮。老槐树下,那口沉默了三十年的古钟,终于再次安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11
永恒的安息
三个月后,青石镇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搬走的人陆续回来,重建家园,孩子们的笑声又在镇上响起,像是一串清脆的铃铛。古钟被围了起来,镇上的人说,那是阿明和他爷爷在守护镇子,谁也不能去打扰。
李伯每天都会去钟下坐坐,带着阿明爱吃的桂花糕,放在青石栏上。那是阿明母亲亲手做的,香甜软糯,带着桂花的清香。有时候他会对着钟说话,说些镇上的新鲜事,说小石头上学了,第一次考试就得了第一名;说王屠户的咳嗽好了,又开始杀猪了,肉还是那么香;说阿明的母亲身体很好,只是时常会坐在窗前,望着古钟的方向发呆。
有天夜里,月色格外明亮,像一层薄纱覆盖着大地。李伯又去钟下,发现青石栏上多了块平安锁,和嵌在钟里的那块一模一样。锁身上的

字闪着微光,像是有人刚刚摩挲过,还带着一丝温热。
李伯拿起平安锁,突然听见钟里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里面笑,温和而慈祥,像极了阿明祖父年轻时的笑声。他抬头望去,月光下,钟体上的铜锈脱落了不少,露出里面崭新的铜色,像一口刚刚铸成的新钟,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他把平安锁挂在钟旁的槐树上,转身往家走。身后传来一阵风,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跟他说再见,又像是在低声哼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
第二天清晨,太阳照常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了青石镇。有人发现槐树上的平安锁不见了,只留下一根红绳,在风里轻轻摇晃,像一条舞动的红丝带。而那口古钟,再也没有响过,静静地矗立在老槐树下,像一位沉默的守护者。
只是偶尔,在有月亮的夜里,如果你靠近钟下,会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滴答声,像是水滴落在铜上,又像是有人在里面,轻轻哼着一首古老的歌谣,那歌谣里,有青石镇的故事,有阿明和他祖父的守护,还有那跨越了生死的爱与牵挂,在岁月的长河里,静静流淌,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