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
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正慢条斯理地戳刺着我的脑髓深处。每一次尖锐的刺痛过后,留下的都是滚烫的余烬和沉重的眩晕。意识像是沉在浑浊粘稠的泥沼里,每一次挣扎着想要浮起,都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拖拽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那混沌的黑暗终于被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
我费力地掀开眼皮。
视野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重、沾满水汽的毛玻璃。眼前是一片……粉一种极其刺眼、饱和度爆表的粉红色,占据了整个视界的穹顶。随着视线的艰难聚焦,那粉色渐渐清晰——是纱帐。层层叠叠的、打着繁复蕾丝花边的粉红纱帐,像一朵巨大的、俗艳的塑料花,倒扣在我上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其甜腻的气味,混合着浓郁的奶香和某种劣质香粉的味道,熏得我胃里一阵翻腾。
这是哪儿地狱的少女心主题套房
我试图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却感觉整个身体都沉重得不像自己的,每一个关节都像是生锈了几百年的门轴。喉咙干得冒火,火烧火燎的疼。我本能地想张嘴,想说话,想质问这鬼地方是哪里,想弄点水喝。
咿…呀……
一声短促、含糊、带着浓厚奶气的咿呀声,毫无预兆地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软绵绵的,毫无力量。
我僵住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瞬间压过了那恼人的头痛。这不是我的声音!绝对、肯定、百分之一万不是!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脏。我拼尽全力,试图抬起自己的手,想看看这具发出婴儿声音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念头无比清晰,可身体的反馈却慢得令人绝望。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感觉到沉重的眼皮底下,视野边缘,有什么小小的、白白的东西在极其缓慢地移动。
我的视线艰难地追踪过去。
那是一只…手
一只肥嘟嘟、短得可怜的小胳膊,艰难地从盖在身上的、同样缀满蕾丝花边的粉色小被子里拱了出来。手腕上套着个软绵绵的、绣着粉色小猪的布圈。五根同样肉乎乎、指节处带着深深小肉窝的手指头,正笨拙地、无意识地张开又蜷缩,在空中抓挠着。
那手,小得可怜,嫩得像刚剥壳的鸡蛋。指甲盖是淡淡的粉色,修剪得圆润光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这玩意儿,是我的手
咕噜噜……
一阵清晰的、带着回音的肠鸣声,非常不合时宜地从我小小的身体深处响起,打破了死寂。紧接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压力感,沉甸甸地、不容置疑地向下腹汇聚。
不!等等!这感觉……要命!
我瞬间慌了神,残留的那点成年人的意志力在生理本能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我徒劳地想要收紧某个根本不存在的、属于成年人的肌肉群,试图阻止那即将发生的、可怕的事情。
噗——
一声微弱的、带着水汽的闷响,从我包裹在柔软布料里的小屁股底下清晰地传了出来。
温热、湿润的触感,伴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属于婴儿排泄物的特有气味,迅速在包裹着我的襁褓和贴身衣物里蔓延开。
我……尿了不对,这感觉……
天塌了!地陷了!世界末日了!
一股巨大的、灭顶的羞耻感混杂着无边的绝望,像海啸一样瞬间将我淹没。我,一个堂堂……(大脑混乱地搜索着记忆碎片,却只抓到一片空白,只留下一个根深蒂固的我很牛逼的认知),居然在自己无法控制的情况下,拉在了……裤子里还是尿布里
这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哇——!!!
这一次,不再是软绵绵的咿呀。积攒的所有震惊、恐惧、羞耻、愤怒和无法言喻的委屈,瞬间爆发。我扯开嗓子,用尽这具小小身体的所有力气,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撕心裂肺的嚎哭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我的脸颊。
哭声极具穿透力,立刻引来了回应。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喂!睡醒啦怎么哭得这么凶呀是不是饿啦
一个洪亮、带着浓重口音、语调却异常欢快的女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一个庞大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彻底挡住了那片令人窒息的粉红纱帐。
这是个壮硕的妇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腰间系着一条沾着几点奶渍的围裙。一张圆盘大脸,面色红润,眼睛不大却亮晶晶的,透着一种朴实的热乎劲儿。她手里还拿着个小小的、同样粉得刺眼的拨浪鼓。
她凑到婴儿床边,一股混合着汗味、皂角味和淡淡油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伸出粗糙但温暖的手指,毫不客气地、带着点力道地捏了捏我哭得通红、还挂着泪珠的脸颊。
瞧瞧这小脸蛋哭的,都成小花猫喽!不哭不哭,奶娘在呢!她嗓门极大,震得我耳朵嗡嗡响,是不是肚子饿了还是……哟!
她动作麻利地掀开我身上的小被子,鼻子凑近我屁股的位置嗅了嗅,随即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爽朗笑容。
哈哈!原来是拉了呀!难怪哭这么大声!咱们小祖宗爱干净着呢!羞羞羞!她一边笑着,一边伸出粗壮的手指,又在我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那力道,对于一个婴儿来说,简直像被小锤子敲了一下。
等着啊,奶娘这就给你换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
她动作极其熟练,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掀开襁褓,解开那湿漉漉、散发着气味的布片,用温热的湿布仔细擦拭……整个过程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她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欢快的歌谣,伴随着拨浪鼓咚咚咚的噪音。
我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翻过来,转过去。那粗糙的手指时不时碰到我娇嫩的皮肤,每一次触碰都让我浑身汗毛倒竖,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我的心脏。我徒劳地蹬着小短腿,挥舞着小拳头,试图表达我的愤怒和抗议,嘴里发出毫无威胁力的嗯嗯啊啊。
哎哟,这小劲儿还挺足!奶娘毫不在意,反而觉得很有趣似的,大笑着又捏了捏我的小腿肚,咱们小祖宗真精神!以后肯定是个有出息的!
她手脚麻利地给我裹上新的、散发着皂角清香的柔软布片,又换上了一套新的……粉色!缀着白色蕾丝边的连体小衣服!那粉嫩的颜色刺得我眼睛生疼。
好啦!干干净净!香香喷喷!奶娘满意地拍了拍我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屁股,发出啪啪的轻响,又把我抱了起来。她的手臂像两根粗壮的铁箍,把我紧紧圈在怀里。那过于丰满的胸脯几乎要把我的脸埋进去,浓郁的奶味和汗味混合着,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来,小祖宗,咱们出去晒晒太阳!看看咱们凌家的大好风光!
她抱着我,迈着有力的步子,风风火火地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粉红牢笼。
外面是阳光灿烂的回廊。朱红的廊柱有些地方漆皮剥落,露出底下深色的木头。雕花的窗棂倒是繁复,但蒙着一层薄灰,阳光透过窗格,在地上投下略显黯淡的光斑。远处能看见连绵的殿宇飞檐,曾经的辉煌气势依稀可辨,但许多地方瓦片残缺,檐角的脊兽也蒙着岁月的尘垢,透着一种难以掩饰的颓败气息。
几个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青色弟子服的年轻人懒洋洋地靠在廊柱下,看到奶娘抱着我出来,眼睛顿时亮了,像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玩具,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哎呀!小祖宗出来遛弯啦!
快让师兄看看,今天是不是又更可爱啦
啧啧,这粉嘟嘟的小脸蛋,真想咬一口!
七嘴八舌的嬉笑声包围了我。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指伸过来,飞快地在我脸颊上戳了一下,力道不轻。我愤怒地扭开头,发出抗议的哼唧声。
别躲嘛!小祖宗!给师兄抱抱!另一个青年嬉皮笑脸地伸出手,作势要抢。
奶娘把我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笑骂道:去去去!毛手毛脚的!别吓着咱们小祖宗!她可是咱们凌家的宝贝疙瘩,吉祥物!碰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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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知道!吉祥物嘛!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弟子笑着附和,眼神里却没什么真正的敬畏,只有纯粹的逗弄,咱们凌家现在,可不就指着这小祖宗给大伙儿带来点喜庆劲儿嘛!他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黄澄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麦芽糖,在我眼前晃悠,小祖宗,看!这是什么想吃吗叫师兄!叫师兄就给你吃!
那甜腻的香气直往我鼻子里钻。身体的本能让我不受控制地分泌口水,眼睛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块晃动的糖。可意识却在疯狂咆哮:滚开!谁要吃你的破糖!本座……本座……
屈辱感再次排山倒海而来。我死死抿着嘴,把脑袋用力扭向奶娘怀里,试图躲开那块糖和那些令人厌烦的嬉笑。
哟,还挺倔!那弟子也不恼,反而觉得更有趣了,小祖宗脾气不小嘛!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威严的男声插了进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课业都完成了剑法都练熟了
弟子们闻声,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了不少,纷纷垂手站好:族长。
我费力地转动小脑袋,越过奶娘壮硕的肩膀,看向来人。
那是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面容方正,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挺,但此刻刻满了深深的忧虑和挥之不去的倦意。他穿着一身料子还算不错的深蓝色长袍,但袖口和下摆处有几处不明显的磨损。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鬓角过早染上的霜色。他正是凌家现任族长,凌振云。
凌振云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弟子,带着一丝无奈,最终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怎么说呢复杂得让我心头发堵。有一点点的温和,像看一个需要爱护的幼崽;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仿佛肩上压着万钧重担;而最深处,则是一抹……近乎绝望的茫然。仿佛看着我这个所谓的吉祥物,就能暂时忘却那沉重的现实。
他走了过来,脸上的疲惫似乎被刻意驱散了一些,挤出一个略显生硬的笑容,伸出手指,动作倒是比那些弟子轻柔许多,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小手。
宝儿今天乖不乖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哄孩子的刻意温柔。
乖乖你个头!本座要杀了你们!我要尿布自由!我要尊严!我要……
咿呀!我愤怒地挥舞着小拳头,表达我的抗议,可惜发出的声音毫无杀伤力。
凌振云显然误解了这声咿呀,他脸上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一点点,带着点苦涩的欣慰:嗯,宝儿真乖。要好好长大,健健康康的……凌家的未来……他后面的话声音低了下去,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带着灰尘气息的空气里。
未来指望一个被你们当玩具的吉祥物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荒谬感涌上心头。我气鼓鼓地扭开脸,不再看他。奶娘适时地抱着我晃了晃:族长您放心,小祖宗有我看着呢,保管养得白白胖胖!您快去忙吧!
凌振云点点头,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沉重得让我心头莫名一悸。他转身,步履比来时更加沉重,背影在略显空旷的回廊里,显得格外孤寂。
唉……奶娘也看着族长远去的方向,难得地收敛了笑容,长长叹了口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她低头,用粗糙的手指蹭了蹭我的脸蛋,声音低了些,小祖宗啊,你可要好好的,咱们凌家……就剩这点喜庆了……
喜庆我心底冷笑。这喜庆,怕是要到头了。
日子就在这种极致的荒谬和屈辱中一天天过去。我,一个拥有着强大力量(至少我潜意识里如此认为)的灵魂,被困在这具三岁不到的、毫无行动力的身体里。每天的生活就是吃奶(拒绝奶瓶,但最终屈服于本能)、睡觉、被奶娘和弟子们当玩具逗弄、被迫穿上各种粉嫩得令人发指的裙子、以及……在无数次绝望的挣扎后,屈辱地接受换尿布。
我试图沟通。咿咿呀呀,手舞足蹈。换来的永远是宝宝真可爱、宝宝想说什么呀之类的哄笑。
我试图反抗。蹬腿,挥拳,拒绝被抱。结局是被奶娘用更强大的臂力轻松镇压,或者被弟子们当成更有趣的互动游戏。
我甚至尝试过调动体内那应该存在的力量。憋得小脸通红,集中精神,想象着指尖迸发出毁天灭地的光芒……结果往往是放了个响亮的屁,引来奶娘惊喜的夸赞:哎哟!咱们小祖宗放屁都这么响亮!身体真好!
我绝望了。躺平了。麻木了。
像个真正的婴儿一样,吃了睡,睡了吃。只是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时常会流露出一种与年龄极端不符的深沉、憋屈和生无可恋。每当这时,奶娘总会心疼地把我抱得更紧:小祖宗怎么不开心啦是不是想娘亲啦唉……可怜见的……然后塞给我一个更响亮的拨浪鼓。
直到那天下午。
天空是那种沉闷的铅灰色,压得很低,一丝风也没有。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了,连平时聒噪的鸟雀都噤了声。整个凌家祖地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那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令人窒息的宁静。
我正被奶娘抱在怀里,坐在她那间小屋的门槛上。她难得地没有哼歌,也没有逗我,只是忧心忡忡地望着阴沉的天际,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地轻拍着我的背。我也没什么精神,蔫蔫地趴在她肩头,小胖手指无聊地卷着她一缕散落的、带着油烟味的头发。
突然!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九天神雷在头顶炸开!整个大地猛地剧烈一晃!脚下的青石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呛得我一阵咳嗽。
奶娘瞬间脸色煞白,抱着我猛地站了起来,失声惊叫:护山大阵!!
她话音未落,又是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
轰!轰!轰——!!!
声音来自山门方向,一声比一声狂暴,一声比一声接近!每一次巨响,都伴随着脚下大地的疯狂颤抖,伴随着远处殿宇瓦片如雨点般碎裂坠落的哗啦声!天空那铅灰色的云层被狂暴的力量撕裂,翻滚搅动,透出一种不祥的暗红!
咔嚓——嘣!!!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如同琉璃盏被生生捏爆!紧接着,是某种巨大屏障彻底崩解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哀鸣!覆盖整个凌家祖地上空数百年、流淌着古老符文光华的护山大阵光幕,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玻璃穹顶,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然后在所有人绝望的目光中,轰然炸裂!
无数道流光碎片,带着尖锐的呼啸,如同燃烧的陨石雨,拖着长长的尾焰,从天空砸向地面!轰隆声不绝于耳,房倒屋塌,烟尘冲天而起!凄厉的惨叫划破死寂!
敌袭——!!!
护山大阵破了!!
挡住!快挡住啊——!!!
混乱的嘶吼、绝望的呐喊、兵刃交击的刺耳锐响、濒死的惨嚎……瞬间交织成一片末日来临的恐怖乐章!
奶娘抱着我,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下意识地想把我往屋里藏,但脚下却像是生了根,惊恐地望着山门方向那冲天的烟尘和火光。
烟尘之中,一道道散发着浓重血腥与邪恶气息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狞笑着、嘶吼着,踏着崩碎的山门巨石,潮水般涌了进来!为首几人,周身魔气翻腾,血光缭绕,气息强大得令人窒息!
桀桀桀……凌家!今日就是你们灭族之时!
杀!一个不留!宝贝统统抢走!
听说凌家还有个什么小吉祥物正好抓回去炼成阴童!哈哈哈!
邪恶的狂笑和充满杀意的咆哮,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一个凌家人的心头。
跟他们拼了!有血性的凌家子弟目眦欲裂,怒吼着拔剑冲了上去。
保护妇孺!退!快退到后山祖祠!凌振云那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和决绝。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混乱的人群前方,手中长剑爆发出刺目的青光,奋力劈向冲在最前面的一名血袍邪修!
族长小心!几名长老也怒吼着扑上。
激烈的战斗瞬间爆发!剑气纵横,魔光肆虐!血肉横飞!平日里还算整洁的广场和回廊,瞬间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温热的鲜血溅在冰冷的石板上,迅速汇聚成刺目的溪流。
奶娘死死抱着我,缩在门框的阴影里,牙齿咯咯作响,眼泪混合着灰尘糊了一脸,嘴里不停地、神经质地念叨着:不怕…小祖宗不怕…奶娘在…奶娘在…
我被她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小小的身体也因恐惧而微微颤抖。混乱的厮杀就在不远处上演,刀光剑影,惨叫连连。一个年轻的凌家弟子被一道黑气洞穿胸膛,温热的血点甚至溅到了我裸露的小腿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混乱中,我看到凌振云的身影。他浑身浴血,深蓝色的族长袍服早已被染成暗红,破烂不堪。他像一头陷入绝境的雄狮,剑光凌厉,每一次挥剑都带着搏命的气势,硬生生挡住了两名气息最强的金丹邪修。但他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冒血,握剑的右手也在剧烈颤抖,每一次格挡都显得无比艰难。
凌振云!负隅顽抗,徒增痛苦!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邪修首领狞笑着,手中血幡摇动,喷吐出无数怨魂厉鬼的虚影,鬼哭狼嚎地扑向凌振云。
凌家的气数,今日尽了!另一个身形枯槁、如同骷髅的邪修发出夜枭般的尖笑,枯爪一抓,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惨绿魔火,毒蛇般噬向凌振云的后心!
腹背受敌!避无可避!
凌振云眼中爆发出最后的不甘与疯狂,他怒吼一声,全身仅存的灵力不顾一切地灌入长剑,剑身发出濒临破碎的嗡鸣,迎向正面的血幡厉鬼!
族长——!远处传来长老们撕心裂肺的绝望呼喊。
噗嗤!
枯槁邪修的魔火,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凌振云仓促布下的护体灵光,狠狠撞在他的后心!
呃啊——!
凌振云身体猛地一僵,口中鲜血狂喷,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鸟儿,整个人被那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飞!在空中划过一道凄厉的血线,重重地砸在离我和奶娘不远处的青石板上!
砰!一声闷响,尘土飞扬。
他趴在那里,身体微微抽搐着,身下的石板迅速被鲜血染红。那柄象征着族长身份的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手边不远处,剑身上布满了裂痕,灵光尽失。
族长!仅存的几名长老和弟子目眦欲裂,想要冲过来救援,却被更多的邪修死死缠住,自身难保。
桀桀桀……凌振云,滋味如何那枯槁邪修怪笑着,一步步走向倒地的凌振云,枯爪抬起,指尖缭绕着致命的绿芒,老夫这就送你上路,让你们凌家上下……黄泉团聚!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残存的凌家祖地。哭泣声、哀嚎声、兵刃坠地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末日的挽歌。
奶娘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族长,又看看怀中瑟瑟发抖的我,巨大的恐惧彻底击垮了她。她腿一软,抱着我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完了…全完了…小祖宗…我们…呜呜呜…
那枯槁邪修的目光,如同秃鹫发现了腐肉,扫过绝望的众人,最终落在了瘫坐在地、抱着我的奶娘身上。
咦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闪烁着鬼火般绿芒的眼睛,饶有兴致地在我身上停顿了一下。他伸出干枯的、如同鸟爪的手指,遥遥指向我们,声音嘶哑难听,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戏谑:
那个粉团子……就是凌家的小吉祥物啧,细皮嫩肉的,倒真是炼制‘血婴傀儡’的上好材料!桀桀桀……待老夫先收拾了凌振云,再来好好炮制你这个小东西!
他枯爪上的绿芒骤然暴涨,带着死亡的气息,就要朝着地上生死不知的凌振云天灵盖狠狠抓下!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
一声响亮的、带着浓重睡意和被严重打扰了清梦的极度不满的啼哭,毫无预兆地,压过了所有的惨叫、狂笑和绝望的哭泣,清晰地响彻在这片血腥的修罗场上空。
是我。
被巨大的爆炸声、刺鼻的血腥味、还有那枯槁老鬼令人作呕的嘶哑笑声,彻底吵醒了我的午觉。
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感,如同火山熔岩般在我小小的胸腔里猛烈爆发、翻腾!这股烦躁是如此纯粹,如此强烈,瞬间冲垮了奶娘怀抱的束缚,冲垮了婴儿身体的无力感,甚至冲垮了那层一直笼罩在我意识深处的、名为弱小的迷雾!
吵死了!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那个老骨头架子,声音难听得像破锣!还说什么炮制本座最讨厌被吵醒!最讨厌被人指指点点!
一股冰冷、浩瀚、仿佛源自亘古洪荒的恐怖意志,如同沉睡的巨龙被蝼蚁惊醒,在我灵魂深处轰然苏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在奶娘惊愕到呆滞的目光中,在她因为极度恐惧而僵硬的手臂里,我那小小的、穿着粉嫩蕾丝边连体衣的身体,违反了一切物理法则,毫无征兆地……悬浮了起来。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气势冲天。
就那么轻飘飘的,如同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提起,晃晃悠悠地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粉色的裙摆和白色的蕾丝边,在弥漫着血腥味和烟尘的微风中,轻轻晃动。
我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甚至还沾着一点刚才打哈欠挤出的生理性泪水。小嘴微微嘟着,似乎还带着被吵醒的委屈。一只白嫩嫩、肉乎乎的小手,无意识地抬了起来,带着婴儿特有的那种软绵绵、毫无章法的动作,朝着那枯槁邪修的方向,极其随意地……挥了挥。
就像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动作稚嫩得可笑。
然而——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直接响在所有生灵灵魂最深处的奇异颤鸣,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开的涟漪,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以我那随意挥动的小手为中心,前方扇形区域,空间……凝固了。
不是比喻。是真正的凝固。
时间停止了流动。飘落的灰尘、溅射的血珠、破碎飞溅的瓦砾、邪修脸上狰狞的笑容、凌家弟子眼中绝望的泪水、枯槁邪修爪尖那致命的绿芒……一切的一切,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诡异地定格在那一瞬间!
绝对的死寂!连风都停止了呼吸!
下一秒。
凝固的空间,无声地碎裂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眼夺目的强光。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湮灭。
就像一幅被橡皮擦轻轻抹去的铅笔画。
视线所及,以那枯槁邪修为首,连同他身后扇形区域内数十名张牙舞爪、气息凶戾的邪修……他们的身体,他们的法器,他们狰狞的表情,他们缭绕的魔气……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由实变虚,由浓转淡,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甚至没有留下半点残渣或者血雾。
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仿佛他们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只留下那片区域空荡荡的地面,以及地面上几块被踩碎的、沾着血迹的瓦砾,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惨烈。
风,重新开始流动。
凝固的时间,恢复了运转。
砰!一块被定格在半空的碎石终于落下,砸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这声响,如同一个信号。
噗通!
噗通!噗通!
还活着的、无论是凌家人还是残存的邪修,只要目睹了刚才那诡异到极点的一幕,全都如同被抽掉了全身骨头,双腿一软,齐刷刷地瘫倒在地!脸色煞白如纸,眼神空洞,充满了极致的茫然和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
整个凌家祖地,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死寂、更加诡异的寂静之中。只有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在血腥的空气里此起彼伏。
奶娘瘫坐在地上,身体抖得如同筛糠。她仰着头,眼睛瞪大到极限,死死地盯着悬浮在半空中、那个穿着粉色小裙子、闭着眼睛、小嘴微嘟、仿佛只是随手赶走了个苍蝇的奶娃娃。她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惊恐,而是一种世界观被彻底粉碎后的、纯粹的空白和呆滞。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牙齿碰撞发出咯咯的轻响。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
宝…宝儿…你…你…你究竟…是谁
这细若蚊蚋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悬浮在半空中的小身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那双紧闭的、沾着泪珠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然后,缓缓掀开。
漆黑的、如同最纯净黑曜石般的眼眸,露了出来。里面没有孩童的天真懵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漠然,以及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被打扰了清梦的浓浓起床气。
小嘴咂巴了一下,像是在回味什么。
然后,一个软糯糯的、带着浓浓奶音和十足委屈腔调的声音,清晰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呜…吵死啦……
本座乃凌家开山老祖——凌宝儿。
那奶声奶气的声音顿了顿,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思考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随即,她低下头,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扫视了一圈瘫倒在地、如同泥塑木雕般的众人——族长凌振云挣扎着撑起染血的上半身,脸上混杂着剧痛、茫然和极度的震惊;几位长老瘫软在地,嘴巴大张,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幸存的弟子们抖如筛糠,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空白和恐惧;就连那些残存的邪修,也忘记了逃跑,只是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看见了什么的终极困惑。
粉雕玉琢的小脸上,那丝被打扰清梦的烦躁还未完全散去。她极其自然地吮吸了一下自己的大拇指,仿佛在汲取某种重要的思考能量。然后,那带着奶香的小嘴再次张开,吐出的字句清晰无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却又因为软糯的童音而显得……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现在……
她的小短腿在空中无意识地蹬了一下,粉色的蕾丝边小袜子晃了晃。
谁去给本座换块尿布
空气,彻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