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看到他的表情极其精彩,震惊?探究?或许还有一丝迟来的愧疚?
“十八年了......竟已长这么大了?”
他喃喃自语,紧盯着她的脸,试图寻找一丝属于他血脉的痕迹。
王氏的反应截然不同。
绛紫的华服,赤金的头面,保养得宜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刻薄与厌恶。
宋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目光复杂地锁在沈南安身上:“你......就是云舒?”
沈南安没有跪。
她只是微微颔首,动作从容得体,声音清泠平静,听不出任何乡音怯懦:“是。宋云舒见过侯爷,夫人。”
南安的目光平静地迎向宋屹,又扫过脸色铁青的王氏最后落回宋屹脸上。
那份坦然和沉静,仿佛她不是归家的孤女,而是久别的客人。
王氏终于忍不住,尖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放肆!见了父母,为何不跪?!一点规矩都不懂!果然是没教养的野......”
“夫人!”宋屹沉声打断王氏,带着警告。
他声音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过去十五年...是侯府亏欠于你。既已归家,便是侯府嫡长女。你带大小姐去‘听雨轩’安置,一应份例,按府中小姐最高规制,不得有误!”
他刻意强调了“最高规制”和“不得有误”,目光锐利地扫过张婆子和王氏。
王氏气得浑身发抖,却碍于宋屹的威压,只能恨恨地盯着沈南安,眼神怨毒得巴不得吃了她。
沈南安仿佛没看到王氏的恨意,也并未因‘最高规制’而露出丝毫受宠若惊。
她只是再次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多谢侯爷。”
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在张婆子引路下,步履沉稳地离开了正厅。
那份从容不迫,仿佛她才是这侯府真正的主人。
听雨轩虽偏僻,但宋屹的命令显然起了作用。
院中虽显陈旧,但房间已迅速收拾出来,铺上了干净的被褥,送来了符合小姐规制的衣物首饰和一应用品。
沈南安从张婆子的只言片语和负责洒扫,心直口快的小丫鬟翠儿那里,拼凑出了让宋云舒回府真相。
起因是皇帝不久前的一次宫宴。
酒过三巡,皇帝看着席间光彩照人,才名在外的侯府二小姐宋玉娇,半是玩笑半地对镇宁侯宋屹道:“宋爱卿,玉娇丫头才貌双全,朕甚为欣赏。不过...朕记得,你府上似乎还有一位嫡长女?一直深居简出,未曾得见。想来,嫡长之女,风姿才情更应不凡吧?朕瞧着,与江丞相家那臭小子年纪倒是相仿。”
轻飘飘一句话,如同惊雷!
皇帝并不知道沈南安被弃养乡野,只以为侯府将嫡长女藏得深,或许是为了奇货可居。
“江丞相独子江羡回,京城头号纨绔,恶名昭彰,圣宠却无人能及。”翠儿一脸复杂的望着沈南安,“京中甚至都传江羡回才是皇上的亲儿子。”
沈南安眉头微皱,陷入沉思。
侯府手握兵权,这个文臣之首的儿子又有皇帝‘偏心’......
此举,表面看是乱点鸳鸯谱,拿侯府藏起来的嫡长女,配臭名昭著的纨绔世子,实则是要将所有人的目光和潜在的敌意,都引向这个看似最受宠却‘烂泥扶不上墙’的世子身上。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江羡回,是皇帝精心打造的,吸引所有火力的‘活靶子’。
帝王冷血,若两家联姻势必收回兵权,他在等...有人会先坐不住。
“镇宁侯府瞬间被架在火上烤!皇上金口虽未正式下旨,但话已出口,若侯府交不出嫡长女,就是欺君!”翠儿开口打破宁静。
所以,他们必须找回沈南安!无论她是美是丑,是聪慧还是愚钝!她必须存在,并且活着出现在人前,成为侯府应对皇帝‘玩笑’的工具,保全家族。
若交出来真被指给江羡回,那侯府不仅颜面扫地,更会被彻底绑上世子这艘注定沉没的破船,成为京中各势力的眼中钉!
至于她的感受,她的未来?在侯府的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小姐,你不会真的嫁给世子吧....”翠儿语气担忧。
“不会的。”沈南安平静的抬起眼。
那就要看皇后会不会为了他的儿子搏一搏。
“可是......”翠儿话未道尽,就见侯府二小姐宋玉娇,由旁人搀扶着走了进来。
“姐姐!”
她穿着鹅黄锦裙,像娇艳的水仙。
瞧见沈南安在院中,宋玉娇提着裙摆快步迎上前,不等对方反应便亲昵地攥住她的手,那指尖力道却藏着几分不容推拒的热络。
“姐姐,这十八年,你在外头定是受了不少苦。”她眉间轻蹙,一双杏眼望着沈南安,眼底像是盛着真切的疼惜,“我每次念起,心里都堵得慌。”
沈南安指尖微蜷,避开那过分热络的触碰:“妹妹说笑了,府中上下有妹妹照拂爹娘,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妹妹,这些年操持家事,才是真的辛苦。”
“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宋玉娇嗔怪般摇了摇她的手臂,话锋却轻轻一转,眼尾扫过院角新开的芍药,语气带了几分娇弱,“说起来,我前几日陪太子殿下论诗,夜里着了凉,今日前厅人多,母亲怕我过了病气给姐姐,便让我在偏院歇着。没能第一时间迎姐姐进门,姐姐可别往心里去。”
原来不是自来熟,是借着亲近宣示些什么。
她面上却依旧平和,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瞧着温驯,却透着疏离:“妹妹身子要紧,我怎会怪你。”
“玉娇知道,姐姐在外多年,难免心生怨恨,别怪母亲。”她垂着头,眼泪适时落下:“母亲也是第一次做母亲,她当年生姐姐时难产,差点......”
沈南安拍了拍她的手,笑意未达眼底:“妹妹多虑了,母亲的不易,我岂会不知。”
宋玉娇这才展颜一笑,顺势挽住她的胳膊往石凳上坐,亲昵地将头靠得近些:“我就知道姐姐最是宽宏。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件要紧事想跟姐姐说,再过三日便是宫中的百花宴,往年都是母亲陪我去的,今年姐姐回来了,正好一道去瞧瞧。”
她语气轻快,又带着几分邀功的雀跃:“京中贵女们都会去,姐姐刚回府,也该认认脸面。太子殿下那日也会在,前几日我跟他说起姐姐要去,他还好奇呢,说早就听闻姐姐才情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