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陈向荣几乎是凭借着某种残存的肌肉记忆,僵硬地、同手同脚地站了起来。
膝盖撞在桌下的隔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但他浑然未觉。
周围的空间仿佛被瞬间抽干了空气,又似乎被注满了粘稠的凝胶,每一步向主席台迈去的脚步都带着不可思议的沉重感。
那张熟悉的主席台,此刻陌生得如同悬崖边高悬的平台。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敲打着鼓膜,咚咚咚,如同擂响的战鼓。
陈向荣站在了主席台后,微微的眩晕感袭来。
台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此刻都变了味道,模糊又尖锐。
他几乎是靠着本能张开嘴,那些在体制内无数次会议中都千篇一律流淌而出的官样词汇,毫无准备、未经大脑般,顺着干燥僵硬的舌头自动滑了出来:......衷心拥护......县委的决定......坚决维护......党组班子的团结......
一定全力以赴......恪尽职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一种奇异的艰涩和不确定的颤抖。
不负组织和......同志们的信任......他试图让自己的眼神更具力量,投向会议室后排,但目光焦点是虚浮的、发散的,为东山县城的建设发展......贡献自己的......微薄力量......
最后一个字落地,他甚至不敢去看周明清或是台下的任何人,几乎是立刻补充了一句,......我的发言完了。
声音戛然而止。
会场又是一阵如雷贯耳的热烈的掌声。
哪一位新局长上任,这些中层干部都是这样欢迎的。
陈向荣兀自站在台上,那感觉如同刚刚走完一条漫长虚无的路,所有的精力都被抽干了。
直到周明清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好。
他没有更多评价,只是简单宣告,会议到此结束。散会。
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一根紧绷到了极致的琴弦骤然崩断!
轰!
几乎是周明清结束二字余音未散的同一秒。
一道深灰色的身影如同被强力弹簧弹射而出的炮弹,带着压抑到临界点后爆发的猛烈火气,霍然离座!
吴天放!
他的动作太猛太快,被大力推开的座椅失去了平衡,在刺耳的噪音中摇晃了一下。
最终失去支撑,哐当一声闷响,侧翻在地!
然而吴天放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那张脸的颜色已经从酱紫涨得发黑,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扭曲成一种极端难看、写满赤裸暴戾和无法言说的羞辱感的形状。
他似乎连眼前的世界都看不清了,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椅子。
他夺门而出,皮鞋鞋跟撞击着地面,发出清晰而愤怒的笃!笃!笃!声。
吴天放冲出住建局会议室的背影,裹挟着雷霆般的怒气,每一步都踏碎了走廊里凝固的空气。
他无视了那些从办公室门缝里仓皇探出的、惊疑不定的目光。
他只有一个目的地——县长刘世廷的办公室。
那扇象征着东山权力核心的红木门,此刻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也是他唯一能倾泻这滔天怒火与冤屈的闸口。
他甚至没有敲门。
带着一股仿佛要撞破一切的戾气,他猛地推开那扇厚重的门板。
门板撞在后面的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刘世廷正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指尖夹着燃了一半的香烟,眉头紧锁,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际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