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鬼火焚尸案 > 第一章

雷雨夜,停尸房突然燃起幽蓝鬼火。
新来的仵作沈忘被推去验尸,老仵作冷笑:又一个送死的。
沈忘却在尸体上闻到一股怪异的油味。
他查出死者脚趾甲里藏着白磷残留。
县令要求速速结案,沈忘却坚持追查。
他发现死者生前是烟花匠人,白磷来自作坊库房。
真凶被揪出,竟是表面憨厚的屠户。
结案!县令拍板时,沈忘却指向角落的师爷。
你靴子上的刮痕,和死者挣扎时脚趾甲的形状一致。
师爷暴起伤人,被沈忘反手制服。
窗外,被他救过的小乞丐正偷听,眼中闪过一丝异光。
01
冰冷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声音在空旷的县衙后巷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孤独。戌时已过,衙门里一片死寂,只有后角门旁那间孤零零的小屋,像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兽,透出一点昏黄、摇曳的微光——那是义庄,或者说,停尸房。风裹挟着雨丝,从门缝里钻进去,发出呜呜的悲鸣,撕扯着里面那点可怜的光亮。
沈忘抱着一卷薄薄的铺盖,站在义庄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前。雨水顺着破旧的斗笠边沿滴落,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寒意透过单薄的皂隶号衣,直往骨头缝里钻。他是三天前才到任的仵作,一个被排挤到几乎无人知晓的存在。前任仵作老李头病得快不行了,衙门里没人愿意碰这晦气的差事,文书便轻飘飘地落到了他这个新来的、无根无萍的外乡人头上。
他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陈年霉味、劣质灯油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若有似无的淡淡腐臭气息扑面而来。屋子不大,墙角胡乱堆着些破损的草席和杂物。正中央摆着一张门板改成的简陋停尸床,上面盖着一张发黄的草席。靠墙一张破桌子,桌上一盏油灯的火苗被门外的风撕扯得忽明忽灭,在四面墙壁上投下扭曲、跳跃的巨大黑影。角落里,一个干瘦佝偻的老头蜷缩在一张吱嘎作响的竹椅上,裹着件油腻发亮的旧棉袄,浑浊的眼睛像蒙了灰的玻璃珠子,没什么生气地扫了沈忘一眼。
哼。老头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模糊的冷哼,带着浓重的痰音,眼皮又耷拉下去,又一个送死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沈忘没应声,默默地把铺盖卷放在角落一张同样吱嘎作响的空竹椅上。这就是他的新居兼工位了。他走到停尸床边,目光落在那张草席上。草席边缘露出一小片青灰色的脚踝皮肤,冰冷僵硬。
就在这时——
轰!
毫无征兆!一团幽蓝、惨绿,近乎妖异的火焰猛地从草席覆盖的尸首胸膛位置爆燃开来!那火焰无声无息,却瞬间升腾,像地狱里钻出的鬼爪,贪婪地舔舐着草席,发出噼啪的微响。一股刺鼻的、混合着焦糊与某种奇异油脂燃烧的怪味猛地扩散开来,瞬间压过了屋里的霉腐气息。
鬼…鬼火!角落里的老李头像被蝎子蜇了屁股,整个人从竹椅上弹了起来,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惊恐。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油腻的棉袄领口,喉咙里咯咯作响,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着那跳跃的幽蓝火焰,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是鬼火!冤魂索命来了!快…快跑!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嘶喊着,一边踉跄着就往门口扑去,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慌乱中,他布满老茧的手猛地推向沈忘的背脊,力道奇大,像是要把他推向那燃烧的鬼火作为祭品,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
沈忘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直冲向停尸床!那幽蓝的火焰近在咫尺,诡异的热浪扑面而来,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焦糊油脂味。
千钧一发!
沈忘的瞳孔骤然收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惊骇。他左脚猛地在地上一蹬,硬生生刹住前冲的势头,同时身体竭力向右后方拧转!他的右手下意识地伸出,想抓住点什么稳住身体,指尖在慌乱中扫过停尸床边沿——那里恰好放着一块用来压盖尸布的、沾满污垢的粗砺青砖。
噗!
他的手掌重重拍在冰冷的砖面上,粗糙的棱角瞬间刺破了掌心薄薄的皮肤,一股尖锐的刺痛传来。也正是借着这一拍之力,他险之又险地稳住了身体,没有一头栽进那诡异的蓝色火焰里。
幽蓝的火焰来得快,去得更快。仿佛只是一次短暂的、来自幽冥的呼吸。仅仅几个心跳的功夫,那妖异的火光便迅速黯淡、缩小,最终彻底熄灭。只留下停尸床上,草席中央被烧穿了一个焦黑的大洞,洞口边缘还在冒着缕缕呛人的青烟。洞口下方,尸体胸膛部位的衣物和皮肉被烧灼得一片狼藉,散发出浓烈的焦臭和那股挥之不去的、奇特的油脂燃烧后的气味。
老李头早已连滚爬爬地逃出了门外,凄厉的鬼火索命的嘶喊在夜雨和风声中迅速远去,最终消失不见。
狭小的义庄里,只剩下沈忘粗重的喘息声,油灯火焰不安的噼啪声,以及雨水敲打屋顶瓦片的密集声响。掌心被砖石棱角割破的地方,温热的液体正慢慢渗出,顺着指缝滴落在冰冷潮湿的地面。
他缓缓站直身体,没有去管手上的伤口,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停尸床上那片焦黑的狼藉。那诡异的油脂味,浓烈得让他无法忽视。这绝不是寻常尸体腐败或寻常火焰燃烧该有的气味。它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
恐惧退潮,一种近乎冰冷的探究欲,混杂着被推入险境的怒意,在沈忘心底悄然滋生。他慢慢走近停尸床,每一步都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他俯下身,凑近那片被烧灼得焦黑蜷曲的区域,鼻翼微微翕动。
那股味道…更加清晰了。焦糊的人体组织气味之下,顽固地缠绕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油脂味。它冰冷,带着一丝微弱的鱼腥气,又混合着一种金属般的、非自然的质感。这气味陌生而怪异,像某种禁忌的炼金产物留下的印记。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焦糊最严重的地方,用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捏起一片被烧得半焦的深蓝色粗布衣角碎片。布料边缘还带着暗红的血痂,触感粗糙僵硬。他凑到鼻尖,更加专注地嗅闻。那股奇特的油脂味,仿佛就是从这布料纤维深处渗透出来的。
目光下移,落在尸体裸露的左脚上。脚踝上方,靠近脚背的地方,有一小片皮肤未被烧灼,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白。吸引沈忘注意的是死者的脚趾——大脚趾的趾甲缝里,似乎嵌着一点极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黄白色碎屑,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像是不小心沾上的污垢。
沈忘的心猛地一跳。他迅速从腰间一个破旧的小皮囊里,取出一根用细竹削成的、一头磨得极其尖锐光滑的竹签。他屏住呼吸,动作轻缓得如同羽毛拂过,用竹签那细如针尖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狭小的趾甲缝中。
一下,两下…他全神贯注,指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终于,那粒比芝麻还小、半透明的黄白色碎屑,被竹签尖端稳稳地挑了出来,无声地落在沈忘早已准备好的、一片干净的白色粗布上。碎屑极小,在粗布上几乎看不见。
他立刻又从皮囊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锡盒,打开盖子。里面装着半盒气味刺鼻的暗黄色粘稠膏体。他用竹签尖沾取了一点膏体,极其小心地涂抹在那粒几乎看不见的碎屑上。
几乎就在膏体接触碎屑的瞬间——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声响在寂静的义庄里响起!那粒微小的黄白色碎屑上,骤然爆开一点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幽蓝火星!火星只闪烁了短短一刹那,便彻底熄灭,只在白色的粗布上留下一个比针尖还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焦黑小点。
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鱼腥味的白烟袅袅升起,随即被潮湿的空气吞没。
沈忘死死盯着布片上那几乎看不见的焦痕,捏着竹签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幽蓝鬼火冤魂索命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
白磷……一个冰冷的词语,无声地从他齿缝间挤出。这来自幽冥的鬼火,分明是人为的毒计!
02
翌日清晨,雨势稍歇,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县衙二堂,气氛比天气更加凝重。
县令赵文德端坐在上首的硬木圈椅里,一张保养得宜的圆脸上,此刻却布满了疲惫和显而易见的烦躁。他用手指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眼神阴沉地扫过堂下站着的几个人。
捕头王彪是个粗壮汉子,一脸横肉,此刻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师爷孙明远站在赵文德身侧,四十岁上下,面皮白净,留着三绺精心修饰的山羊胡,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直裰,眼神看似平静,却时不时地瞟向沈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沈忘垂手站在堂中,身上还是那件单薄的皂隶号衣,掌心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渗出的血迹在灰布上洇开一小片暗红。他脊背挺直,目光沉静。
沈忘,赵文德的声音带着宿醉未醒的沙哑和浓浓的不耐,昨夜义庄之事,本官已听王捕头大致回禀。那鬼火…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具焦尸,可验出什么名堂来了
沈忘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回禀大人,昨夜所谓‘鬼火’,并非鬼神作祟,而是人为。
人为赵文德眉头拧得更紧,像两条纠缠的毛虫,休得胡言!老李头亲眼所见,那火焰幽蓝无声,顷刻自燃,分明就是鬼火索命!莫非你想说,是有人能驱使鬼火不成
师爷孙明远轻咳一声,捋了捋山羊胡,声音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沈仵作,兹事体大,牵扯鬼神之说,极易引发民间恐慌。你初来乍到,急于立功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断案需凭实证,切不可捕风捉影,妄下断言啊。他话语绵软,却字字指向沈忘的资历和动机。
沈忘没有辩解,只是从怀中取出那块包裹着证物的干净粗布,小心翼翼地展开。布片上,除了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焦痕,还有一小片烧焦的深蓝色衣角碎片,以及他用竹签挑起、小心保存的、沾着少许暗黄膏体的白磷碎屑。
大人,师爷,请看。沈忘指向布片,昨夜鬼火燃起时,属下闻到一股极其特殊的油脂气味。后经仔细勘验,在死者左脚大趾甲缝中,发现极其微小的黄白色碎屑。属下以硫磺膏涂抹其上,此物立时爆出幽蓝火星,并散发鱼腥白烟。此乃白磷无疑!
他顿了顿,迎着赵文德惊疑不定的目光和孙明远骤然变得锐利的眼神,继续道:白磷此物,性极毒,且极易自燃,尤其见光或在稍暖之处。其燃时火焰幽蓝,几近无声,正与昨夜‘鬼火’之状吻合。死者衣角上亦残留此物燃烧后特有的气味。属下推断,凶手是将白磷涂于死者衣物之上,利用其自燃特性,制造了这起‘鬼火焚尸’的假象!其目的,无外乎掩盖真正的死因,混淆视听,嫁祸鬼神!
堂内一片死寂。油灯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可闻。
白磷……赵文德喃喃重复,脸上烦躁更甚,此乃何物本官闻所未闻!如此奇诡之物,寻常人如何能得你空口白牙,仅凭指甲缝里一点看不见的碎屑,就想定论
大人明鉴,孙明远适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沈仵作所言,确实匪夷所思。白磷之说,下官也只在一些杂书异闻中偶见提及,说其多用于方士炼丹、或制作些特殊烟花火器,皆属禁物,管控极严。寻常市井,绝难获取。若依此推断,岂不是要将此案引向……更复杂之地他话语中暗示着可能牵扯权贵或禁物,令赵文德的脸色更加难看。
况且,孙明远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沈忘身上,沈仵作方才提及,凶手涂药于死者衣物之上。这衣物已被烧毁大半,你如何能断定药是涂在衣物上,而非尸体本身又如何断定死者不是先死于其他原因,凶手再焚尸灭迹仅凭气味和一点碎屑,怕是难以服众啊。他的质疑条理分明,直指沈忘推理中的薄弱环节。
沈忘心中微微一沉。孙明远的问题确实犀利。他沉声道:师爷所虑甚是。属下亦在思索。衣物烧毁严重,难以直接取证。但白磷自燃,其焰迅猛,若直接涂于皮肤,必留下大片深及皮下的特殊灼伤痕迹。属下昨夜已仔细查验死者未被完全烧毁的脚踝及手臂皮肤,并无此等特殊灼伤,只有寻常火焰造成的表层焦痕。因此推断,白磷应主要涂于衣物外层。至于死因……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这正是关键!白磷焚尸只是障眼法!死者真正的死因,绝非焚烧!属下验看死者头部,发现其枕骨下方有细微骨裂,颅内亦有淤血。口鼻之中虽被烟火熏燎,但深处并无灰烬!其脖颈处,更有被绳索类硬物强力勒压留下的深紫色瘀痕!此三者,皆指向死者是在被重击头部、勒扼窒息而亡后,才遭焚尸!
沈忘的声音在寂静的二堂里回荡,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锐利。他清晰地将致命伤——头骨裂痕、颅内淤血、脖颈勒痕——一一指出,彻底剥离了鬼火烧死的虚假外衣。
赵文德肥胖的身体在圈椅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眼神闪烁。师爷孙明远捋着胡须的手停顿了片刻,那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
荒谬!赵文德猛地一拍扶手,震得桌上的笔架都跳了一下,照你这么说,这案子岂不是更加复杂难缠又是白磷,又是先杀后烧!这要查到何年何月如今正值考评紧要关头,本官治下竟出此等骇人听闻的鬼火焚尸案,已是大大不利!若再拖延不决,引得流言四起,人心惶惶,你让本官如何向上峰交代如何安抚民心
他越说越气,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忘脸上:依本官看,老李头的话才是老成持重!就是鬼火索命!死者刘三,一个烟花作坊的匠人,平日沉默寡言,谁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惹了哪路邪祟!速速将此结论公告出去,安抚百姓,将尸体收敛下葬,了结此案!这才是正理!
大人!沈忘心头一紧,上前一步,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此案疑点重重,绝非鬼神!若草草结案,真凶逍遥法外,死者冤屈难雪,更是后患无穷!请大人三思!给属下一两日时间,必能查明白磷来源及真凶线索!
放肆!赵文德勃然大怒,指着沈忘,你一个小小的仵作,竟敢质疑本官决断此案……
大人息怒。师爷孙明远忽然开口,打断了赵文德的咆哮。他脸上带着一丝圆滑的笑容,转向沈忘,沈仵作也是心系案情,急于破案,其情可悯。不过嘛……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既然沈仵作如此笃定,又立下军令状,想必是胸有成竹了
他目光转向赵文德,低声道:大人,堵不如疏。既然沈仵作执意要查,不如就给他这个机会。一则显得大人开明,广纳谏言;二则,若他真能在一两日内查明真相,自然皆大欢喜,大人脸上也有光彩;若他查不出,或查证有误,到时再以扰乱视听、妖言惑众之责论处,也能堵住悠悠众口,顺理成章地按大人的意思结案。您看如何
赵文德喘着粗气,瞪着沈忘,又看看一脸为他着想的孙明远,权衡片刻,重重哼了一声:好!就依师爷所言!沈忘,本官就给你一天时间!明日此时,若你拿不出确凿证据,指明真凶,休怪本官治你扰乱公务、延误结案之罪!滚下去查!
谢大人!沈忘抱拳,心中却无半分轻松。一天!孙明远这看似解围,实则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他深深看了孙明远一眼,对方正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良无害的表情。
沈忘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出二堂。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压抑的空气。他快步穿过回廊,直奔衙门外。
刚走出县衙大门不远,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旁边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巷里钻了出来,怯生生地拦在他面前。
是个小乞丐,约莫十来岁年纪,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本来面目,只有一双眼睛,在乱糟糟的头发下显得格外明亮清澈,带着一种小兽般的机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沈…沈大哥……小乞丐声音细细的,带着点沙哑,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沈忘手上渗血的布条,小手在怀里掏摸了几下,摸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还带着点温热的粗面馍馍,小心翼翼地递过来,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吃…吃点吧手…还疼吗正是昨日在街上被泼皮追打,被沈忘救下的那个孩子。
沈忘看着孩子脏兮兮的小脸和那双清澈的眼睛,心头涌过一丝暖流,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他蹲下身,接过那个带着孩子体温的馍馍,没有立刻吃,只是温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小乞丐低下头,手指绞着破烂的衣角,声音更小了:没…没名字……他们都叫我‘小耗子’……家……没了……他飞快地抬眼看了沈忘一下,又低下头,带着一丝希冀,沈大哥……你……你是好人……我能……跟着你吗我……我什么都能干!
沈忘看着孩子单薄的身子和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渴望,沉默了片刻。他一个自身难保的仵作,带着个孩子,无疑是更大的拖累。但看着那双眼睛,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小耗子的肩膀,没有直接答应,只是说:先跟着我吧。饿了吗边走边吃。他把那个馍馍掰开,大的那半递回给小耗子。
小耗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进了星星,用力地点点头,接过馍馍,狼吞虎咽地啃起来,亦步亦趋地紧跟在沈忘身边。
沈忘的目标很明确——城西的巧工坊。那是死者刘三生前做活的地方,也是全城唯一有能力接触和制作烟花火器这类特殊物品的作坊。白磷这种奇诡之物,源头极可能就在这里。
巧工坊位于城西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深处。高大的院墙显得有些斑驳,紧闭的黑漆大门上方挂着一块旧牌匾,刻着巧工坊三个字。空气里隐隐约约飘散着一股硫磺、硝石和木炭混合的独特气味。
沈忘上前叩响了门环。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短褂、脸上带着烟火色的中年汉子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着沈忘身上的皂隶服饰和他身后探头探脑的小耗子:官爷有何贵干
县衙仵作沈忘。沈忘出示了一下腰牌,为查刘三一案,需入作坊查看,烦请行个方便。
听到刘三的名字,那汉子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闪烁了一下,支吾道:刘三他……他人都死了,官爷还查什么作坊重地,闲人免进,库房里都是些危险物什,万一出事……
事关命案,非同小可。沈忘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作坊主可在烦请通传一声。
汉子犹豫着,正要关门进去通报,门内却传来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老周。
门被拉开,一个穿着半旧绸衫、头发花白、精神还算矍铄的老者走了出来。他便是作坊主陈伯,脸上带着生意人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沈仵作请。陈伯将沈忘和小耗子让进院子,对那叫老周的汉子挥挥手,你去忙你的。老周应了一声,低着头快步走向后面的工棚。
院子很大,堆放着许多木料、竹筒、泥坯和五颜六色的纸张。几个匠人正在工棚里忙碌着,传出捶打、切割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的硫磺硝石味更加浓烈了。匠人们看到沈忘,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好奇又带着几分戒备地望过来。
沈仵作是为刘三的事来的吧陈伯引着沈忘走向旁边一间独立的、看起来更坚固的屋子,那便是库房。库房的门上挂着一把黄铜大锁。唉,刘三这孩子……老实巴交,话不多,手艺倒是扎实,怎么就……他叹息着摇摇头,掏出钥匙打开了锁。
data-fanqie-type=pay_tag>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更浓烈的、混杂着各种火药原料和尘埃的气味扑面而来。库房内光线昏暗,靠墙是一排排结实的木架,上面分门别类地堆放着各种材料:成桶的火硝、硫磺块、木炭粉、各色矿物颜料粉末、成卷的皮纸、引线、以及一些制作好的小型烟花样品。角落里还堆放着一些处理过的竹筒和木坯。
刘三主要负责调配药粉和最后一道装填封口。陈伯介绍道,语气带着惋惜,他做事仔细,手脚也干净,所以库房的钥匙,除了我,平时也就他手里有一把。
沈忘的目光锐利地在库房内扫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靠里一个架子吸引。那个架子上摆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罐,罐口都用厚厚的油纸和蜡仔细密封着。其中一个中等大小的陶罐,罐口封蜡的颜色明显比其他几个更新鲜、更光亮一些,像是最近才重新封过的。而且罐体边缘靠近架子木板的地方,似乎残留着一点点极其细微的、近乎透明的黄白色粉末痕迹,不凑近细看根本难以发觉。
陈伯,沈忘指着那个陶罐,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陈伯顺着沈忘的手指看去,脸色微微一变,眼神有些闪烁:哦,那个啊……是一些…嗯…比较特殊的配料,配‘满天星’用的,量少,毒性也大,平时都是封存好的,轻易不动用。他含糊其辞。
特殊配料沈忘走近几步,盯着那罐口新鲜的封蜡和边缘残留的细微痕迹,可否打开一看
这……陈伯面露难色,沈仵作,这不合规矩。库房重地,这些配料都登记在册,开启需有记录……
就在这时,一直安安静静跟在沈忘身后的小耗子,忽然吸了吸鼻子,指着那个陶罐旁边架子下方靠近地面的角落,小声说:沈大哥……那…那是什么
沈忘和陈伯同时低头看去。只见在架子腿和地面灰尘的缝隙里,赫然躺着几粒极其微小的、半透明的黄白色碎屑!那形态、颜色,与沈忘从死者刘三脚趾甲缝里挑出来的东西,几乎一模一样!
沈忘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蹲下身,用竹签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粒碎屑挑起,放在随身携带的干净布片上。然后,他抬头,目光如电,直视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的陈伯:陈伯,这罐子里装的,是不是白磷
陈伯的身体晃了晃,嘴唇哆嗦着,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他看着布片上那几粒致命的碎屑,又看看沈忘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最后颓然地垮下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是……是白磷。陈伯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深深的懊悔和恐惧,这东西……太毒,也太邪性,见风见光就着,我们平时配‘鬼火灯’、‘幽冥火’这类阴森效果时才用一点点,而且用完立刻密封封存,钥匙只有我和刘三有……
昨夜案发前,可有人动过此物沈忘追问,目光紧紧锁住陈伯。
陈伯眼神剧烈地闪烁,似乎在挣扎,最终在沈忘逼视的目光下败下阵来,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库房外工棚的方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昨天……昨天傍晚……王屠户……他……他来找过刘三……
王屠户沈忘脑中立刻浮现出集市上那个满脸横肉、围着油腻皮裙、嗓门洪亮、总爱跟人吹牛的屠夫形象。刘三一个沉默寡言的烟花匠人,怎么会和杀猪的王屠户有交集
王屠户来找刘三做什么沈忘追问,语气紧迫。
他……陈伯咽了口唾沫,眼神躲闪,他好像……塞给了刘三一点钱……然后……两人就一起……一起进了库房……待了一会儿……后来王屠户先走了,刘三又待了一会儿才锁门离开……我当时在前头算账,也没太在意……谁知道……谁知道就……
塞钱一起进库房沈忘心中的疑云瞬间凝聚,指向那个平日里看似粗豪憨厚的屠夫。
就在这时,库房门口光线一暗,一个人影出现在那里,正是刚才开门的匠人老周。他手里拿着个空箩筐,像是来取东西,看到库房里的情景,尤其是陈伯煞白的脸色和沈忘手中的布片,脚步明显顿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老周陈伯疑惑地看向他。
啊……坊主,我……我来取点皮纸……老周的声音有点干巴,目光飞快地从沈忘手上的布片扫过,又迅速低下头。
沈忘敏锐地捕捉到了老周那一闪而过的眼神变化。他不动声色地将布片收好,目光在陈伯和老周之间扫过。看来这作坊里,并非只有陈伯知道些什么。
03
离开巧工坊,沈忘带着小耗子直奔城南的肉铺集市。午后的集市喧嚣嘈杂,充斥着各种牲畜的腥臊气、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王屠户的肉摊位置不错,挂着半扇新鲜的猪肉,案板旁还堆着些下水。王屠户本人正挥舞着厚重的砍骨刀,剁着一根粗大的猪腿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他膀大腰圆,满脸油汗,一边剁肉,一边唾沫横飞地跟旁边一个买肉的妇人吹嘘着什么,嗓门洪亮,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嘿!王大哥,忙着呢!沈忘脸上堆起笑容,带着小耗子走了过去,语气熟稔,仿佛老友相见。
王屠户闻声抬头,看到穿着皂隶号衣的沈忘,粗犷的脸上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堆起更热情的笑容,放下砍骨刀,在油腻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哟!这不是沈仵作吗稀客稀客!怎么着,衙门里也缺肉了看上哪块,老哥给你便宜!
那倒不是。沈忘笑着摆摆手,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王屠户的双手和手臂,是为刘三那案子来的,想找你打听点事儿。
听到刘三二字,王屠户脸上的笑容明显凝固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拿起案板上的抹布,用力擦着手上并不存在的油污,粗声道:刘三那个闷葫芦烟花匠他死了关我啥事我跟他又不熟!
哦不熟吗沈忘依旧笑着,语气轻松,可我听说,昨天傍晚,王大哥你还特意去了趟巧工坊找他,还塞了点钱给他不知是做什么买卖啊他一边说,一边状若无意地靠近案板,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案板边缘、刀具把手等可能残留线索的地方。
王屠户擦手的动作猛地一顿,脸色变了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谁…谁说的!哪个烂舌头的胡沁!老子昨天收摊就回家了,什么时候去过城西沈仵作,你可别听人瞎说!他挥舞着手臂,显得很是激动。
就在他激动挥舞手臂的瞬间,他右臂的短袖袖口因为动作向上缩了一截。沈忘的目光如鹰隼般捕捉到了他小臂外侧靠近手肘的位置,赫然有几道新鲜的、细细的抓痕!那抓痕红中带紫,边缘有些破皮渗血,显然是最近一两天内留下的!
与此同时,沈忘鼻翼微微翕动。空气中除了浓重的肉腥味,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似无的……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带着鱼腥气的特殊油脂味!那气味似乎正来源于王屠户刚刚擦手的那块油腻的抹布!
王大哥别激动嘛。沈忘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只是例行问问。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紧紧锁住王屠户小臂上的抓痕,王大哥这手臂上的伤……看着像是新挠的怎么弄的
王屠户下意识地飞快拉下袖子,遮住伤痕,眼神慌乱地闪烁:没…没什么!不小心让猪栏上的钉子刮了一下!大惊小怪!
刮了一下沈忘的声音冷了下来,那这味道……他猛地指向案板上那块油腻的抹布,王大哥,你这抹布上,怎么会有白磷燃烧后残留的鱼腥味
什么白磷黑磷!老子不懂!王屠户彻底慌了神,脸色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他猛地抄起案板上的砍骨刀,刀尖指向沈忘,色厉内荏地吼道,姓沈的!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老子清清白白杀猪卖肉,你无凭无据,想栽赃陷害不成给我滚!不然老子手里的刀可不认人!
肉摊前的喧闹瞬间死寂。周围的摊贩和顾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纷纷后退,惊恐地看着持刀咆哮的王屠户和站在他面前、神色冷峻的沈忘。
沈忘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眼神冰冷地看着王屠户:无凭无据刘三脚趾甲缝里有白磷碎屑,巧工坊库房角落有散落的白磷碎屑,库房白磷罐口封蜡新鲜,陈伯亲眼见你塞钱给刘三,一同进入库房!你手臂上的抓痕,分明是刘三临死挣扎时留下的!你抹布上的气味,就是铁证!王彪,还不拿下!
沈忘最后一声厉喝,如同惊雷。早就接到沈忘暗中通知、带着两名捕快悄然围拢过来的捕头王彪,立刻如猛虎般扑出!王屠户心神巨震之下,手中的砍骨刀被王彪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手瞬间打落在地!两名捕快一左一右,死死扭住他粗壮的手臂,将他按倒在油腻的案板上。
冤枉!我冤枉啊!王屠户被死死压住,脸贴着冰冷的案板,杀猪般嚎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不甘,我…我没想杀他!是…是他逼我的!是他狮子大开口!他敲诈我!他说不给钱就去告发我偷作坊的白磷倒卖……我就…我就一时糊涂……
王屠户的嚎哭和招认,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点燃了整个集市。人群哗然,指指点点,议论声沸反盈天。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县城的大街小巷。
04
当天下午,县衙大堂。
县令赵文德高坐堂上,脸色比起上午好了不少,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师爷孙明远侍立一旁,依旧是那副温和平静的表情。捕头王彪和几名捕快押着被五花大绑、面如死灰的王屠户跪在堂下。沈忘则站在一旁,小耗子被他安置在堂外廊柱下,探着个小脑袋紧张地往里看。
堂审异常顺利。在沈忘出示的证物(布片上的白磷碎屑、沾染气味的抹布)和巧工坊坊主陈伯、匠人老周等人的证词面前,王屠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涕泪横流地供认了罪行:
原来他得知巧工坊有白磷这种稀罕物,能卖出高价,便起了贪念,买通刘三偷取。刘三胆小,开始不肯,但架不住王屠户威逼利诱,加之家中窘迫,便铤而走险偷取了一小罐。事后王屠户却翻脸不认账,只肯付极少的钱。刘三气不过,昨夜找上门理论,言语冲突中,王屠户暴怒之下,用屠凳上垫脚的硬木方狠狠砸中刘三后脑,又用捆猪的粗糙麻绳将其勒毙。杀人后,王屠户惊恐万分,想起刘三说过白磷遇风见光即燃的特性,便一不做二不休,将偷来的白磷粉末撒在刘三衣物上,再趁雷雨夜无人之际,将尸体背到县衙后巷,准备扔进义庄制造鬼火焚尸的假象。慌乱搬运尸体时,濒死挣扎的刘三脚趾无意中刮到了他裸露的小臂,留下了那几道抓痕。他丢弃尸体后,仓皇逃离,那块沾染了白磷气味的抹布却忘记处理,成了致命的破绽。
王屠户的供词详细,与现场勘验、尸检结果以及找到的凶器(硬木方和麻绳)完全吻合。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
好!好!赵文德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一拍惊堂木,案情已明,凶徒认罪伏法!沈仵作明察秋毫,断案有功!王彪,将凶犯王屠户押入死牢,上报州府,秋后问斩!他转向师爷孙明远,师爷,速速拟写结案文书,将此案详情晓谕全城,以安民心!
是,大人!孙明远躬身应道,嘴角也勾起一丝如释重负的浅笑,眼神飞快地瞥了沈忘一眼,带着赞许。
堂上堂下,气氛顿时一松。衙役们脸上也露出轻松之色。王彪招呼手下就要将瘫软如泥的王屠户拖下去。
且慢!
一个清晰、冷静的声音,却如冰锥般刺破了这松懈的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出声的沈忘身上。赵文德脸上的笑容僵住,眉头再次拧起:沈忘你又有何事凶手已然擒获,供认不讳,此案已结!
沈忘没有看赵文德,也没有看被拖拽的王屠户。他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锁链,越过众人,牢牢地钉在了正欲转身去拟写文书的师爷孙明远的……脚上!
孙明远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有极其短暂的一瞬僵硬。
大人,沈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响彻大堂,此案,尚未了结。真凶虽已伏法,但……尚有一人,难逃干系!
什么赵文德愕然,顺着沈忘的目光看向孙明远,一脸不解。堂下众人更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沈忘一步步走向孙明远,每一步都踏在寂静无声的大堂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停在孙明远面前,目光从他那张强作镇定、却掩不住一丝苍白的脸,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他那双半新不旧、做工考究的黑色厚底官靴上。
师爷,沈忘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雷霆万钧,您这双靴子……新换不久吧看着甚是体面。
孙明远下意识地缩了缩脚,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沈仵作说笑了,不过是一双旧靴……
旧靴沈忘打断他,猛地抬手指向孙明远右脚靴子的外侧,靠近脚踝弯折处的位置,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那请师爷解释一下,您这右靴外侧,这道寸许长、半月牙形的刮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孙明远的右脚靴子上!只见那黑色厚实的靴面外侧,靠近弯曲的褶皱处,赫然有一道清晰的、寸许长短的弧形刮痕!那刮痕很深,几乎划破了表层的皮革,边缘翻起细小的毛刺,呈现出一种半月牙的形状!痕迹很新,像是被某种尖锐带钩的东西狠狠刮过!
孙明远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沈忘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寂静的大堂上,也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道半月牙形的刮痕,其弧度、深浅、撕裂的毛刺走向,与死者刘三右脚大脚趾趾甲的形状、弧度、以及趾甲缝里残留的皮革碎屑纤维——完全吻合!
他猛地转身,面向惊愕的赵文德和目瞪口呆的众人,声音铿锵有力,揭开了那层最致命的伪装:
王屠户是杀人焚尸的执行者不假!但他不过是一把刀!真正策划这‘鬼火焚尸’掩盖真相毒计的,是师爷孙明远!
孙师爷!你利用王屠户贪财,诱使他去偷盗白磷!刘三被王屠户杀害后,是你!在昨夜雷雨交加、义庄无人看守之际,是你亲自潜入停尸房,将白磷仔细涂抹在刘三的衣物上,完成了这最后一步,点燃了那所谓的‘鬼火’!刘三尸体被丢弃时,脚部必然因尸僵或搬运姿态而勾起!你在黑暗中仓促涂抹白磷,未曾留意脚下!濒死前曾剧烈挣扎的刘三,其右脚大脚趾趾甲,就在那时,狠狠地刮过了你弯着腰、靠近尸体的右脚靴面!留下了这道独一无二、指向真凶的致命痕迹!
你今晨在二堂,看似为我说话,实则步步紧逼,只给我一天期限,就是想在我查出王屠户后立刻结案,让你这真正的幕后黑手金蝉脱壳!你更怕我深挖白磷来源,最终查到你头上!王屠户不过是你选中的替死鬼!
沈忘的指控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大堂中炸开!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孙明远的心脏!
你…你血口喷人!!孙明远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一直维持的温文尔雅彻底粉碎!他的脸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在这致命的指证面前轰然崩塌!
沈忘!我要你的命!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从孙明远喉咙里迸发!他彻底疯狂了!藏在宽大袖袍中的右手猛地抽出!一道森冷的寒光如同毒蛇出洞,直刺沈忘的咽喉!那是一柄藏在袖中的锋利短匕!他狗急跳墙,竟要当堂行凶灭口!
事起仓促,电光石火!堂上众人,包括近在咫尺的捕头王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呆住了!
寒芒刺目,带着死亡的尖啸!
就在那匕首即将吻上沈忘咽喉的刹那——
沈忘动了!
他仿佛早已预判到孙明远的疯狂。在孙明远袖中寒光乍现的同一瞬间,沈忘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致命的寒光,上半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仰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夺喉一刺!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下颌皮肤划过,带起的劲风刺得肌肤生疼!
同时,沈忘的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孙明远持匕的手腕!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指力奇大,如同铁钳般骤然收拢!
呃啊——!孙明远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嚎,手腕处传来清晰的骨骼错位声!剧痛之下,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那柄闪着寒光的短匕当啷一声掉落在大堂光洁的青石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沈忘动作毫不停滞!扣住孙明远手腕的右手猛地向下一压、一拧,同时左脚闪电般前踏半步,插入孙明远双腿之间,左肩狠狠撞向对方因剧痛而前倾的胸膛!
一个干净利落的小擒拿加贴身靠!
噗通!
孙明远像一个被抽掉了骨头的破麻袋,被这连贯迅猛的力道狠狠掼倒在地!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眼前金星乱冒,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再也爬不起来。
这一切,从孙明远暴起行凶到被沈忘反手制服摔倒在地,仅仅发生在两个呼吸之间!快得让堂上众人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
当啷的匕首落地声和孙明远沉重的倒地声,如同定格的信号,终于惊醒了呆滞的众人。
保…保护大人!王彪如梦初醒,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声高呼,一个箭步冲上前,魁梧的身躯死死挡在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的赵文德身前。其他捕快也纷纷惊醒,手忙脚乱地抽出腰刀,一拥而上,将地上挣扎扭动、痛苦呻吟的孙明远死死按住,绳索飞快地缠绕上去。
赵文德肥胖的身体微微颤抖,一只手扶着椅背,另一只手指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孙明远,又惊又怒,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孙明远!你…你…好大的狗胆!竟敢…竟敢当堂行刺!沈忘!沈忘所言…可是真的!他看向沈忘的目光充满了后怕和难以置信的惊疑。
沈忘微微喘息,平复着方才瞬间爆发的气息。他弯腰,用布片小心地包裹起地上那柄属于孙明远的锋利匕首,这才直起身,对赵文德拱手道:大人明鉴。此靴上刮痕,与死者趾甲及趾甲缝中残留的皮革纤维吻合,乃铁证!孙明远狗急跳墙,当堂行凶,更是不打自招!其动机,稍加审讯,必可水落石出!无非是贪墨库银,被刘三偶然发现蛛丝马迹,遂起杀心,借王屠户之手除人,再用白磷焚尸嫁祸鬼神,一箭双雕!
赵文德看着沈忘平静却锐利的眼神,又看看地上被捆得像粽子、面如死灰的孙明远,再想想自己差点就被这个心腹师爷蒙蔽甚至可能遭遇不测,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随即又被滔天的怒火取代!
好!好一个孙明远!好一个蛇蝎心肠的狗东西!赵文德气得浑身肥肉乱颤,指着孙明远破口大骂,枉费本官如此信任于你!你竟敢…竟敢…!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猛地一拍惊堂木,咆哮道:
来人!将孙明远押入死牢!与王屠户分开关押!严加审讯!此案由沈仵作主理,王彪协办!给本官彻查到底!务必挖出所有同党!查清所有赃款!胆敢贪墨害命,谋害上官,罪不容诛!本官要亲自看着他千刀万剐!
衙役们轰然应诺,将彻底瘫软、如同烂泥般的孙明远粗暴地拖了下去。
赵文德余怒未消,胸膛剧烈起伏,好半晌才勉强平复。他看向沈忘,眼神复杂,有后怕,有感激,更有一种重新审视的郑重。他清了清嗓子,尽量放缓语气:沈忘…此番,你不仅明察秋毫,揪出真凶,更救了本官一命!功莫大焉!本官定当重重上奏,为你请功!
谢大人!此乃属下份内之事。沈忘平静地行礼,脸上并无太多喜色。
赵文德点点头,疲惫地挥挥手:此案后续,就辛苦你了。退堂吧。
退——堂——!衙役的高喊声响起。
人群带着满心的震撼和议论,开始缓缓散去。沈忘也随着人流走出大堂。门外廊柱下,小耗子立刻像只归巢的雏鸟般扑了过来,小手紧紧抓住沈忘的衣角,仰着小脸,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崇拜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沈大哥!你太厉害了!刚才吓死我了!
沈忘揉了揉小耗子乱糟糟的头发,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这一刻才稍稍松弛下来。他牵起小耗子冰凉的小手:走,带你吃点热乎的。
两人转身,沿着县衙侧面的回廊,向衙役们用饭的后厨方向走去。夕阳的余晖穿过廊柱,在他们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刚刚离开的大堂那扇雕花的木格窗棂外,一道极其瘦小的身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墙壁的阴影。
是小耗子吗不,他正被沈忘牵着离开。
窗棂外,另一双眼睛——同样属于一个孩子,同样瘦小,却比小耗子年长几岁,眼神也截然不同——那眼神里没有清澈的依赖,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专注和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他像一道无声的幽灵,将刚才堂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窗棂的缝隙尽收眼底。
当沈忘牵着真正的小耗子消失在回廊拐角时,窗棂外那双幽冷的眼睛,也无声无息地隐入了渐浓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