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现在,是我不配 > 第一章

1
雨水,像是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疯狂地倾泻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柏油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种声音,一种冰冷、嘈杂、永无止境的轰鸣。
我站在人行道边缘,紧紧攥着手里那只小小的蒂芙尼蓝礼盒,冰冷的硬纸壳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
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子里,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廉价雨伞在狂风中徒劳地挣扎着,发出濒死的呜咽。
马路对面,一辆线条流畅冷硬的黑色宾利添越安静地停着,像一头蛰伏在雨幕中的巨兽。
车窗紧闭,深色的玻璃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我知道他在里面。顾琛。
这个名字在我心里盘踞了整整七年,从青涩懵懂的十六岁到如今初涉社会的二十三岁。
它早已不是简单的名字,而是刻在骨血里的一道印记,一个支撑我熬过无数灰暗时光的虚幻灯塔。
七年的光阴,足够让一个女孩从仰望星空的懵懂变得小心翼翼,足够让那份隐秘的喜欢在心底发酵、沉淀,最终化为孤注一掷的勇气。
今天,是我二十三岁生日。
我用在霓裳服装店做导购、省吃俭用攒了大半年的钱,买了这条仿蒂芙尼的钥匙项链。
那抹标志性的蓝色,是我能触及的、离他的世界最近的颜色。
它躺在我手心,冰凉的金属链子贴着滚烫的皮肤。
我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泥土腥味和汽车尾气的冰冷空气灌满胸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涩。
不能再等了。也许错过今天,这份卑微的心意将永远腐烂在心底的角落。
我鼓起全身的力气,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冲过被雨水淹没的斑马线。
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帆布鞋,冰冷的液体灌进去,每一步都踩在刺骨的寒潭里。
我冲到宾利的驾驶座旁,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几乎要冲破肋骨。
车窗紧闭,像一面拒绝沟通的墙。
我抬起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轻轻敲了敲那冰冷坚硬的车窗玻璃。
笃、笃、笃。
声音被无边的雨声轻易吞噬。
时间仿佛凝固了。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紧张渗出的冷汗。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车窗无声地、缓慢地降下了一条缝隙。缝隙很小,仅够看清里面人的半张脸。
一张足以让任何青春少女心跳加速的脸。顾琛。
他微微侧过头,眼睫低垂,目光像昂贵的精密仪器,不带任何温度地扫过我淋得透湿、狼狈不堪的全身。
那视线最终落在我紧握着的、被雨水打湿而颜色加深的蒂芙尼蓝礼盒上,停驻了不过半秒。
然后,他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看到什么极其荒谬、不值一提之物的本能反应。
你也配三个字。清晰,冰冷,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轻蔑,如同淬了毒的冰锥,轻而易举地穿透震耳欲聋的雨声,精准无比地钉进了我的耳膜,刺穿了胸膛,狠狠扎在跳动的心脏上。
世界猛地安静了。所有的雨声、车声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三个字,在脑海里疯狂地、尖利地回旋、切割。
你也配
你也配!
2
车窗如同它降下时一样,毫无留恋地、无声地升起。
深色的玻璃重新合拢,像合上了一口冰冷的棺材,彻底隔绝了内外。
那辆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黑色巨兽,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傲慢的咆哮,轮胎碾过路面积水,溅起大片肮脏的水花,毫不犹豫地驶离。
浑浊的泥水劈头盖脸地浇了我一身,冰冷刺骨。
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暴雨中的石雕。
手里那只小小的蓝色礼盒,仿佛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指痉挛。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羞耻和冰冷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啪嗒。
一声轻响,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掩盖。是我无意识松开的手指。
那只承载了我全部孤勇和卑微幻想的蓝色礼盒,掉落在脚下浑浊的积水洼里。
肮脏的雨水迅速浸染了精致的硬纸壳,那抹曾经让我心驰神往的蒂芙尼蓝,在污浊中迅速黯淡、变形、沉没。
我呆呆地看着它,看着它被泥水吞没。
身体里的某个部分,似乎也跟着它一起沉了下去,沉入了冰冷刺骨的深渊。
雨水冲刷着脸颊,带来一片麻木的冰凉。
我慢慢地蹲下去,蜷缩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脸深深埋进膝盖。
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滚烫的液体终于混着冰冷的雨水,汹涌而出。
不是嚎啕大哭,是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崩溃,每一次抽噎都牵扯着心脏撕裂般的疼痛。
七年的光阴,在这一刻,被那三个字碾得粉碎,和雨水、泥泞混在一起,肮脏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雨水似乎小了一些,变成了冰冷的、连绵不绝的丝线。
我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麻木地站起身,浑身上下都在滴水,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视线模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凭着本能,我踉踉跄跄地回到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租金低廉的老旧小区。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饭菜混杂的陈旧气息。
感应灯坏了大半,只有几盏顽强地亮着昏黄的光,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我掏出冰冷的钥匙,试了好几次,颤抖的手指才勉强插进锁孔。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推开了一条缝。
屋里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光污染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惨白的亮痕。
合租的室友大概早已睡下。冰冷的空气包裹上来,带着灰尘和孤独的味道。我反手关上门,沉重的门板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点声响,也仿佛隔绝了最后一丝生气。
湿透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沉甸甸的,带来刺骨的寒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我甚至没有力气开灯,也没有力气脱下它们,只是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地板粗糙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透进来。黑暗中,只有我自己沉重而破碎的呼吸声。
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
不,是我从未真正进入过那个世界。顾琛轻蔑的眼神,那三个冰冷的字,还有那只沉在泥水里的蓝色礼盒……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反复扎刺着已经麻木的神经。
好冷。好累。好想就这么睡过去,永远不要醒来。
意识在冰冷的深渊边缘漂浮,昏昏沉沉。
3
就在我几乎要彻底沉入那片黑暗时,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毫无预兆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啧……又湿又冷……难受死了……这破地板……啥时候才给铺个地毯啊……
那声音……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质感,像是砂纸在摩擦,又带着点委屈的抱怨腔调。
不是人声,却分明表达着清晰的意念!
我猛地一个激灵,瞬间睁大了眼睛,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黑暗中,瞳孔因为恐惧和震惊而急剧放大。谁谁在说话!
我屏住呼吸,僵硬地转动脖子,视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客厅里惊恐地扫视。
除了老旧家具模糊的轮廓,什么都没有。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被雨水模糊了的城市噪音。
幻听是今天刺激太大,精神失常了吗
就在我惊疑不定,试图说服自己是错觉时,另一个声音,带着一种黏糊糊、懒洋洋的腔调,慢悠悠地响了起来,这次仿佛来自厨房的方向:
哎哟……腰疼……天天被锅底压着……命苦哟……啥时候给换个轻点儿的炒锅搭档啊……
是……灶台上的老砂锅!那个笨重、布满油垢的家伙!
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比刚才淋的冷雨还要刺骨百倍。
我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尖叫冲破喉咙。不是幻听!绝对不是!
紧接着,第三个声音加入了,带着点高亢的、塑料摩擦的尖细感,就在我脚边不远处响起:
嘿!新来的!别踩我!我这身可是刚擦过!踩脏了待会儿主人拖地又要骂骂咧咧了!
是门口那双塑料拖鞋!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
我再也无法忍受,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自己那个小小的、仅有几平米的卧室。
反手砰地一声甩上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仿佛这样就能把那诡异的声音隔绝在外。
黑暗的卧室里,只有我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呼……总算清净了……
一个带着点疲惫和抱怨的女声,幽幽地从床的方向传来。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僵硬地扭过头,视线投向那张陪伴了我好几年的旧单人床。它……它在说话!
就是……这床垫……唉,中间都塌陷了,硌得慌……啥时候能换张新的啊……
那声音带着真实的、骨头酸痛的叹息感。
我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诞到极致的麻木。
不是鬼怪,不是幻听……是……是这些东西……它们……它们都在说话!
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彻底颠覆。那些沉默的、死气沉沉的物件,突然都活了过来,拥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情绪,叽叽喳喳,抱怨不休。
它们的声音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进我混乱不堪的大脑。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听着房间里各种物品的窃窃私语。
旧书桌在抱怨腿脚不稳,台灯在嘟囔光线太暗,连床头那个毛绒小熊都在哼哼唧唧说自己掉毛没人管……
黑暗中,我蜷缩起身体,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茫然。
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顾琛的羞辱带来的剧痛,似乎在这铺天盖地的荒诞面前,被暂时冻结了。一种更庞大、更诡异的未知恐惧,攫住了我。
4
晨曦艰难地穿透老旧小区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几缕惨淡的光线。
我蜷缩在冰冷的硬板床上,意识在混沌与清醒的边缘沉浮了一整夜。
那些物品喋喋不休的抱怨和吐槽如同魔音灌耳,从墙壁的叹息到床板的呻吟,从书桌的牢骚到衣柜对拥挤的抗议,它们编织成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困在中央,几乎窒息。
我猛地坐起身,用力甩了甩昏沉的头。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必须弄清楚这一切是濒临崩溃的幻觉,还是……某种荒诞的现实。
我的目光在狭小的房间里逡巡,最终落在了书桌角落——
一个吃了一半的、早已干瘪发硬的苹果上。它表皮皱缩,颜色暗淡,像一颗被遗忘的、失去所有水分的星球。
深吸一口气,我努力集中精神,像在黑暗中摸索一个不存在的开关,将全部意念投向那颗苹果。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几秒死寂般的沉默后,一个微弱、沙哑、带着浓浓委屈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我的脑海:
渴……好渴……干死了……谁……谁把我丢在这儿……忘恩负义……早知道烂在树上……也比……被遗忘在这里……风干成……木乃伊强……
声音虚弱,却无比清晰!
不是幻觉!我猛地捂住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一股混杂着震惊、荒诞和一丝隐秘兴奋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这能力……是真的!我能听见物品的心声!
最初的恐惧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一种奇异的、近乎叛逆的力量感开始在心底滋生。
顾琛轻蔑的眼神和那三个冰冷的字,再次清晰地浮现。但这一次,它们带来的不再是纯粹的毁灭性疼痛,反而像投入烈火中的干柴,点燃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疯狂因子的决心。
凭什么凭什么他的一句话就能将我碾入尘埃凭什么我就该永远仰望那个遥不可及的世界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脑海:我要去那个地方!那个汇聚了这座城市最顶尖、最奢华、最遥不可及时尚元素的地方——
位于市中心金茂大厦顶层的云裳奢侈品集合店!我要去听听,那些价值连城的华服美饰,它们又在说些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它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成为支撑我走出昨夜那片冰冷泥泞的唯一浮木。
下午,我特意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一件洗得发白的棉质连衣裙。
站在云裳那扇巨大的、光可鉴人的玻璃旋转门前,我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冷冽的香氛气息、柔和的灯光、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还有那些穿着精致制服、眼神如同精密雷达般扫视着每一位顾客的导购员。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自卑和怯懦,挺直了背脊,推门走了进去。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如同审判的开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几道审视的、带着毫不掩饰评估意味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那目光锐利如刀,瞬间将我身上那件廉价连衣裙的每一个线头、每一处磨损都剖析得清清楚楚。
一股熟悉的、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人群中的羞耻感猛地袭来,几乎让我夺路而逃。
但昨夜那颗干瘪苹果的哀鸣,还有此刻充斥在周围空间里、那些昂贵物品发出的更为清晰、更为傲慢的心声,给了我一种奇异的支撑。
啧,又一个只看不买的……浪费时间……
这面料……超市货吧也敢进来
脚上那双鞋……快散架了……
导购们并未开口,但那些冰冷的意念却如同实质的冰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
我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目光和无声的嘲讽,装作漫不经心地踱步。
我的目标很明确——店铺深处,那片被特殊灯光笼罩的独立展示区。
那里陈列着当季最顶级的几件高定礼服,如同沉睡的公主,等待着属于它们的盛大舞会。每一件都美得惊心动魄,也贵得令人窒息。
我停在一件香槟金色的曳地长裙前。它的设计极其简约,没有任何繁复的缀饰,但流畅的线条和那仿佛自带柔光的顶级真丝面料,让它散发出一种低调而慑人的奢华感。标价牌上那一长串零,足以买下我现在租住的整个小区。
就是它了。
我凝聚精神,将全部意念投向这件华服。周围嘈杂的心声(导购们无声的鄙夷,旁边一个手包对主人品味的抱怨)如同潮水般退去。
几秒钟后,一个清晰、优雅、带着一丝慵懒和挑剔的女声,如同最上等的丝绸滑过耳际,响了起来:
嗯……总算来了个有点意思的……虽然品味……有待商榷。
看这里,
那声音仿佛带着无形的指引,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聚焦在礼服的腰侧缝合线,这条线……再收紧三毫米……不,三毫米半……效果会截然不同。
还有肩部的弧度……太死板了……如果能再柔和一点,像月光流淌下来……那就完美了……
颜色香槟金是永恒经典,但……如果能融入一丝极淡的雾霭灰调……会更衬她那种……嗯……破碎又倔强的气质
那声音娓娓道来,精准、挑剔,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专业权威。
它不是在抱怨,而是在进行一场关于美的极致探讨!它指出的每一个细节,都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眼前关于时尚设计的浓雾。
那些曾经在服装店打工时死记硬背的款式、面料知识,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灵魂,瞬间活了过来,彼此碰撞、连接,形成一种全新的、近乎本能的理解。
一种醍醐灌顶般的狂喜猛地攫住了我!这能力……这能力简直是为设计而生的神谕!它能让我直接触摸到美的核心秘密!
就在我沉浸在这震撼的发现中时,一个极不和谐、带着浓重嘲讽意味的意念,尖锐地刺了进来:
哟,穷酸鬼,看傻眼了吧买不起就别在这儿杵着碍事!你那眼神,简直是对这件艺术品的亵渎!
是旁边一个穿着紧身制服、妆容精致的女导购。她虽然脸上还挂着职业性的微笑,但那恶毒的意念却像毒蛇的信子。
我猛地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那导购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直视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又端起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狂喜瞬间被冰冷的愤怒取代。顾琛轻蔑的眼神与眼前这张虚伪的脸重叠在一起。一股强烈的、想要证明什么的冲动在血液里奔涌。
我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那件香槟金礼服,像是要将它灵魂的私语全部刻进脑海。
然后,在导购们愈发鄙夷的目光注视下,我挺直脊背,像一个战败却拒绝投降的士兵,转身,一步步走出了云裳那扇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玻璃门。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站在金茂大厦巍峨的阴影下,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锐痛,却奇异地让我更加清醒。
顾琛,还有那些傲慢的眼神……你们等着瞧。
5
data-fanqie-type=pay_tag>
霓裳服装店狭小的后仓库,弥漫着布料、染料和陈年灰尘混合的独特气味。
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勉强照亮堆满各种面料卷和半成品的逼仄空间。
这里是我的避难所,也是我疯狂实验的秘密基地。
自从那天在云裳被那件香槟金礼服醍醐灌顶后,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就占据了我的全部身心。
白天,我依旧是那个不起眼的导购小妹林晚,应付着形形色色的客人,整理货架,忍受老板娘刻薄的挑剔。
但所有的空闲时间,所有被压榨的休息间隙,我都一头扎进了这个散发着霉味的小仓库。
这里堆积如山的,是店里积压的、过季的、甚至是有些瑕疵的布料。
在老板娘眼里,这些都是不值钱的垃圾,是占地方的负担。但在我眼中,它们却是取之不尽的宝藏!
我小心翼翼地摊开一块厚重的墨绿色灯芯绒。手指抚过它粗粝的表面,如同在触摸一段尘封的历史。
我闭上眼睛,努力排除掉仓库角落里一个破旧熨斗对电压不稳的抱怨,将意念沉入这块布料。
一个低沉、缓慢,带着点陈旧感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来自悠远的时光隧道:
唔……厚重……踏实……但太闷了……像老绅士的旧外套……需要……一点跳脱的叛逆……
跳脱的叛逆
我的目光扫向旁边一堆被丢弃的、颜色极其艳丽的雪纺布头。
红的像火,蓝的像海,黄的像跳跃的阳光。它们杂乱地堆在一起,发出细碎、轻快、叽叽喳喳的心声,抱怨着被当成垃圾的待遇。
一个大胆的想法瞬间成型。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着了魔。一下班就钻进仓库,用老板娘淘汰的旧缝纫机,在昏黄的灯光下,开始了我的垃圾变宝工程。
剪刀裁开厚重的墨绿灯芯绒,发出嚓嚓的声响。
我按照脑海中勾勒的线条,裁剪出利落又带着点复古感的廓形——高腰阔腿裤的雏形。然后,是那些被嫌弃过于艳丽的雪纺。
我将它们裁成不规则的几何形状,或大或小。
轻点!你这粗鲁的女人!我的花瓣都要散了!一块火红的雪纺在我手中尖叫。
对对对!贴这里!腰侧!要那种……若隐若现的流动感!一块湖蓝色的雪纺兴奋地指挥着。
平衡!注意平衡!墨绿太沉了,右边再加一小片鹅黄!就一小片!那块墨绿灯芯绒低沉地提醒。
我屏住呼吸,手指在缝纫机针下灵活地穿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耳边是各种布料兴奋或抱怨的指导,它们在争吵,在建议,在互相挑剔,又最终在我的手下达成奇异的和谐。
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在血液里奔流,仿佛我不仅仅是在缝制衣服,而是在指挥一场无声的交响乐,将沉默的材料唤醒,赋予它们全新的生命和灵魂。
当最后一片鹅黄色的雪纺被小心翼翼地缝合在阔腿裤右侧口袋的边缘时,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一件墨绿色灯芯绒阔腿裤,裤腿两侧大胆地拼接着不规则的红、蓝、黄三色雪纺,如同泼洒的油彩,又像撕裂的彩虹。
厚重与轻盈,沉稳与跳脱,复古与现代,以一种近乎冲突却又奇妙和谐的方式融合在一起。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挂起。昏黄的灯光下,这件垃圾拼凑成的作品,静静地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充满生命力的光芒。
哇哦……酷毙了!角落里一件压箱底的旧皮夹克吹了声口哨。
哼,算你还有点眼光。墨绿灯芯绒低沉地回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就在这时,仓库那扇破旧的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冷风。老板娘王姐那张刻薄的脸探了进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林晚!又躲在这里磨洋工外面忙得要死……她的呵斥声戛然而止,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死死钉在了我刚刚挂起的那条裤子上。
她的眼睛先是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随即,那难以置信迅速转化为一种混杂着贪婪和算计的精光。
这……这什么玩意儿她指着裤子,声音因为惊讶而有些变调。
我……我用仓库里的废料试着做的……我有些忐忑地解释。
王姐几步冲过来,粗糙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抚摸着裤子的面料和拼接处,眼神越来越亮。废料你管这叫废料她猛地抬起头,脸上堆起一种从未对我展现过的、极其虚伪的热情笑容,哎呀小林!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本事!这裤子……啧,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她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主意:这样,这裤子放店里卖!卖出去的钱,给你……给你提成百分之十!不,十五!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又补充道,以后仓库里的废料,你随便用!做出东西来,都按这个比例算!
我看着王姐那张因兴奋和算计而微微发红的脸,心底一片冰凉。
百分之十五这条裤子用的废料,在她店里连十块钱都不值,而一旦挂出去,标价至少是几百块。她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然而,我没有争辩,只是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我需要这个平台,哪怕它肮脏而廉价。我需要一个起点,一个能让我离开泥潭的跳板。
好,谢谢王姐。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这条被命名为霓虹废墟的阔腿裤,被王姐挂在了霓裳最显眼的橱窗位置,标价588元。
起初几天,无人问津。偶尔有顾客驻足,也只是投来怪异或嫌弃的一瞥。王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我的眼神也重新带上了熟悉的鄙夷。
然而,命运的转折有时就藏在最不经意的角落里。
一个周末的下午,一个染着奶奶灰短发、穿着极其前卫大胆的女孩走进了店里。
她脖子上挂着夸张的银色链条,手指上戴着好几个造型奇特的戒指,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店里的一切。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中规中矩的款式,最终,牢牢地定格在橱窗里的霓虹废墟上。
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冲过去,几乎把脸贴在了橱窗玻璃上。
哇靠!这什么神仙设计!她发出一声惊叹,直接冲进店里,指着那条裤子,这个!快!拿给我试试!
当她从试衣间走出来时,整个小店仿佛都亮了一下。
墨绿的厚重,雪纺的飞扬跳跃,与她那种天生的不羁气质完美融合。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兴奋得手舞足蹈。
绝了!太绝了!这是什么牌子设计师是谁她急切地问。
王姐立刻堆满笑容凑上去:哎呀美女好眼光!这是我们店独家设计款!设计师嘛……她眼珠一转,含糊其辞,是我们店里的核心团队啦!
女孩根本没在意王姐的搪塞,她的注意力全在裤子上。
她当场就买下了它,并且立刻换上新裤子,穿着它走出了店门。
几天后,王姐的手机差点被打爆。她的朋友圈和同城几个小有名气的时尚博主账号上,赫然出现了那个女孩穿着霓虹废墟的照片!
照片抓拍得极具张力,女孩在涂鸦墙前跳跃,墨绿灯芯绒的沉郁与飞扬的彩色雪纺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充满了废墟中开出的野性生命力。
配文更是直接引爆了话题:废墟里的霓虹!发现宝藏单品!求问设计师大大是谁!@霓裳服装店
霓裳这个在时尚地图上毫无存在感的小店,一夜之间涌入了无数好奇的年轻人。
那条霓虹废墟瞬间成了爆款,王姐乐得合不拢嘴,仓库里那些积压的废料被迅速清空,她恨不得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缝纫机前。
小林啊!好好干!下个月给你涨工资!王姐拍着我的肩膀,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朵菊花。
我低着头,手指抚过新做好的一条裙子——用废弃的牛仔布和蕾丝边角料拼接而成,耳边是布料们兴奋的建言献策。心底却一片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涨工资呵。
我的目光越过狭小的仓库窗户,投向城市远处那些灯火辉煌的摩天大楼。那个世界,才是我的目标。
而手中这枚来自物品世界的金手指,就是我撕开那道壁垒的唯一武器。
这场逆袭,才刚刚开始。
6
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隔音门阻隔在外。
眼前这个演播厅后台,空气里弥漫着发胶的甜腻、粉底的脂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顶级面料的昂贵气息。
巨大的化妆镜环绕着刺眼的白光,映照出穿梭忙碌的化妆师、发型师、服装助理们的身影,以及一张张或紧张、或兴奋、或带着职业性冷漠的脸孔。
我安静地坐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化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妆容是节目组化妆师的手笔,精致得无可挑剔,却也带着一丝流水线的匠气,掩盖了我原本稍显苍白的肤色和眼下淡淡的青影
。发型被精心打理过,几缕发丝看似随意地垂落,实则心机地修饰着脸型。
身上,穿着我自己带来的战袍——那件耗费了我无数个夜晚、倾注了我全部心血的礼服。
它并非出自名家之手,甚至没有品牌标签。主体是极其低调内敛的深海蓝丝绒,如同午夜凝固的苍穹。
但就在看似保守的斜肩设计之下,暗藏着玄机——从肩头到腰际,覆盖着一层近乎透明的、用特殊手法叠加缝制的烟灰色薄纱。薄纱之下,是无数颗细小的、颜色深浅不一的蓝色碎水晶(当然,是人造的),它们并非简单地缝缀其上,而是如同星辰的碎片,被巧妙地镶嵌在丝绒与薄纱之间,随着光线的流转,在深海蓝的底色上折射出变幻莫测的幽光,仿佛将一片流动的星河披在了身上。
没有张扬的廓形,没有繁复的缀饰,它的力量在于那种内敛的奢华和神秘的光影游戏。
这是我能力的极致体现,是我倾听了无数面料和辅料的心声后,将它们最本质的美感激发、融合的成果。
啧,这谁啊自己带的衣服看着还行,就是不知道什么牌子……不远处,一个穿着当季大牌亮片裙的女孩对着镜子补妆,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过来。
估计是哪个小工作室的吧勇气可嘉,敢在顾琛面前穿杂牌……她的同伴嗤笑一声,目光扫过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
顾琛。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了一下我的神经。
但我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胸前那枚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银色胸针——那是苏晓硬塞给我的幸运符。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干练黑色套装、气场强大的女人快步走了过来。
她看起来三十多岁,短发利落,眼神锐利如鹰,胸前挂着工作牌——制片人秦锐。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精准地落在我身上,上下扫视了一遍,尤其在礼服肩头那片流动的星河上停留了几秒。
林晚她的声音干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是,秦制片。我站起身。
衣服自己设计的她问,目光依旧锐利地审视着。
是。
秦锐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兴味。很好。记住,镜头面前,真实和锋芒,有时候比温顺更有价值。
尤其是……她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在需要打破某些固有规则的时候。拿出你作品里的那股劲儿。
说完,她不再多言,雷厉风行地转身去安排其他事务了。
打破规则我咀嚼着这三个字,看着秦锐离开的背影。这个制片人,似乎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现场准备!倒计时五分钟!场舞洪亮的声音穿透后台的嘈杂。
心跳骤然加速。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身上那件深海蓝礼服,仿佛感受到了我的紧张和即将到来的战场,一个清晰、冷静、带着强大安抚力量的女声,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
别慌,女孩。挺直你的背脊。记住,你是穿着星河的人。
看到左边那个追光灯了吗上场后,往它的边缘走三步。那里的光线角度,会让我的‘星星’最完美地苏醒。
还有,主持人提问时,微微侧身,用你的右肩对着主摄像机位。这个角度,最能展现斜肩设计的利落和我这片‘薄暮星河’的深邃流动感。
最重要的是,
礼服的声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狡黠和冷意,如果看到那个让你不舒服的人……比如,坐在评委席正中间那个穿藏蓝丝绒西装、自以为品味绝佳的男人……记住,腰线!把你的腰线再收紧三毫米。
不是让你吸气硬收,是让你调动背肌的力量,自然地向内收拢。相信我,当追光灯打在你身上,那个细微的弧度变化……会让他引以为傲的‘完美主义’瞳孔产生瞬间的失焦。
顾琛!礼服指的就是他!它甚至精准地描述了他今天的穿着——藏蓝丝绒西装!一股冰冷的战栗和一种近乎沸腾的兴奋感同时攫住了我。它连这个都知道它是在帮我!
准备好了吗姑娘们!上场!场务的吼声如同发令枪。
厚重的帷幕缓缓向两侧拉开,炫目的舞台灯光如同洪水般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视线。
震耳欲聋的现场音乐和观众席爆发出的热烈掌声,形成一股强大的声浪,几乎要将人掀翻。
我按照礼服的指引,不着痕迹地往左移动了三步,恰好站在了那道强力追光灯最完美的光晕边缘。
深海蓝的丝绒在强光下瞬间被激活,不再是低调的深沉,而焕发出一种天鹅绒特有的、内敛而高贵的质感。
覆盖其上的烟灰色薄纱,在灯光的穿透下,变得近乎隐形。
而薄纱之下,那成千上万颗镶嵌的蓝色碎水晶,骤然苏醒!它们疯狂地捕捉、折射着光线,在深邃的蓝丝绒底色上,爆发出令人窒息的、流动闪烁的璀璨星河!幽蓝、靛蓝、冰蓝……无数种细微差别的蓝色光芒交织、流淌、跳跃,仿佛将整个银河系都披在了我的身上。
整个演播大厅似乎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惊叹和掌声!
无数的闪光灯如同密集的星辰,疯狂地闪烁起来,汇聚成一片光的海洋,将我彻底吞没。
我能感觉到评委席的方向,几道目光瞬间变得灼热而专注。
我微微侧身,将右肩优雅地转向主摄像机位。那个角度,完美地展现了斜肩设计的利落剪裁,以及从肩头向下流淌的那片星河最深邃、最迷人的流动感。优雅,神秘,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力量。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可避免地撞上了评委席正中央的那道视线。
顾琛。
他穿着剪裁无可挑剔的藏蓝丝绒西装,衬得他面容愈发俊美,气质矜贵。
但此刻,他脸上那副惯常的、掌控一切的从容面具,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
他的身体似乎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被磁石吸住,牢牢地锁在我身上,更确切地说,是锁在我腰间那片流动的星河之上。
他的瞳孔,在炫目的舞台灯光下,清晰地收缩了一下。震惊。纯粹的、毫不掩饰的震惊。像是一个自以为熟稔所有规则的人,突然看到了规则之外的存在。
礼服的低语仿佛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在我脑中回响:看,我说什么来着瞳孔失焦了。
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适时响起,开始介绍每一位设计师和他们的作品。轮到我了。
下面这位,是来自独立设计师林晚小姐!她带来的作品名为‘薄暮星河’!
林小姐,能和我们分享一下这件令人惊叹的作品背后的灵感吗主持人将话筒递到我面前,脸上是职业化的灿烂笑容。
我调整呼吸,正准备开口,讲述那些与面料对话、在深夜仓库里捕捉星辰灵感的夜晚。然而,主持人的目光却突然被什么吸引,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惊喜和探究,猛地指向我的脖颈!
哇哦!大家快看!林小姐佩戴的这条项链!她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充满了戏剧性的夸张,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焦点从我身上的礼服,强行拉到了我的颈间!
这独特的蓝色……这经典的钥匙造型!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蒂芙尼经典款这……这莫非是林小姐的‘定情信物’主持人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暧昧的暗示,话筒几乎要戳到我的下巴。
聚光灯和所有摄像机镜头,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齐刷刷地对准了我锁骨下方!
那里,空空如也。
但在主持人的刻意引导和镜头疯狂的捕捉下,仿佛真的有一条无形的、散发着羞辱蓝光的项链,正赤裸裸地暴露在亿万观众面前!那场暴雨,那个泥水洼,那句冰冷的你也配,瞬间冲破记忆的闸门,带着冰冷的泥浆和刺骨的寒意,将我狠狠淹没!
台下评委席上,顾琛的身体猛地绷直了!他脸上的震惊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阴鸷的神情。他认出来了!他当然认得出来!那条被他亲手丢弃在泥水里的、廉价的仿冒品!
演播厅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随即是观众席压抑不住的、兴奋的窃窃私语。
直播镜头死死地锁定着我的脸,捕捉着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后台的秦锐制片,透过监视器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没有叫停。
主持人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虚伪的、等着看好戏的笑容,话筒固执地伸在我面前,无声地催促着答案。
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岩浆,猛地从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紧张、怯懦和不堪回首的羞耻!那冰冷的岩浆流经四肢百骸,带来的不是毁灭,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毁灭性的清醒和力量!
我的背脊挺得前所未有的笔直,如同雪山上孤绝的寒松。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愤怒,也没有被揭穿的慌乱,反而缓缓地、绽开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在炫目的舞台灯光下,明媚得惊人,如同骤然撕裂乌云的阳光,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的嘲讽。我微微侧过头,目光精准地迎上正对着我的主摄像机镜头,红唇轻启,清晰无比、掷地有声地吐出几个字,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演播厅,传向无数个直播屏幕前的观众:
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
7
死寂。
演播厅陷入了一种真空般的死寂。连背景音乐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
无数道目光,惊愕的、难以置信的、幸灾乐祸的、纯粹吃瓜的,如同实质的探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
直播镜头如同嗜血的猛兽,死死咬住我的脸,捕捉着这爆炸性的一幕。
主持人脸上的职业笑容彻底僵死,像一副拙劣的面具。
她张着嘴,话筒还傻傻地举在半空,似乎完全没预料到这个走向,大脑一片空白。
评委席上,顾琛的脸色在聚光灯下,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震惊、错愕、一丝被当众羞辱的愤怒,还有某种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眼中剧烈翻腾。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Cut!进广告!快!耳机里传来导播气急败坏的吼声。刺耳的蜂鸣声响起,直播信号被强行切断,巨大的广告画面瞬间占据了现场所有屏幕。
死寂被打破,后台瞬间炸开了锅!工作人员像热锅上的蚂蚁,乱作一团。
场务冲上来,几乎是半推半搡地将还僵在台上的我拉了下去。主持人被助理迅速围住,脸色惨白。评委席那边也传来压抑的议论声。
我被粗暴地推搡进通往后台的通道,冰冷的金属墙壁隔绝了前方的混乱。
然而,没走几步,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从侧面袭来,狠狠攥住了我的手腕!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捏得我腕骨生疼。
我猝不及防,被这股力量拽得一个趔趄,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传来一阵闷痛。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燃烧着怒火的、深邃如寒潭的眼睛。
顾琛。
他不知何时离开了评委席,追到了后台通道。
昂贵的藏蓝丝绒西装在通道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褶皱,一丝不苟的发型也略显凌乱,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更添了几分危险的戾气。
他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林晚!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灼人的怒气,你什么意思!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骨头仿佛都要被捏碎。我试图挣脱,但他的力量大得惊人。
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寒意透过薄薄的礼服面料渗透进来。我被迫仰着头,迎视着他那双喷火的眼睛。
他离得太近了,近得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木质调香水味,以及……一丝被彻底激怒的、属于掠食者的气息。
放开我。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意,与手腕传来的剧痛形成鲜明对比。
顾琛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欺得更近,另一只手猛地撑在我耳侧的墙壁上,彻底将我禁锢在他与冰冷的墙壁之间。他的胸膛因为怒气而微微起伏,灼热的呼吸几乎喷在我的脸上。
那条项链!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我的皮囊,看清我心底所有的算计,你故意的是不是在直播里!当着所有人的面!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报复我!
报复我轻轻重复着这个词,看着他眼中翻腾的怒火和被冒犯的骄傲,心底那股冰冷的岩浆再次沸腾起来,烧干了最后一丝残留的怯懦。
疼痛的手腕反而给了我力量。我没有再试图挣脱,只是任由他钳制着,脸上的表情却慢慢变了。
那点强装的平静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带着极致嘲讽的清明。我甚至微微弯起了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
顾少,我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狭窄的通道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一条几百块的假货,值得我浪费时间去报复
顾琛的瞳孔猛地一缩,攥着我手腕的力道下意识地松了一瞬,似乎被我这过于直白和轻蔑的态度噎住了。
就是现在!
我猛地发力,狠狠甩开了他的手!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我站直身体,不再被他笼罩在阴影里。然后,在顾琛惊愕、震怒、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我抬起手,毫不犹豫地伸向自己的颈后。
指尖触碰到项链冰凉的搭扣。
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在寂静的通道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那条一直隐匿在薄暮星河礼服璀璨光芒之下、真正的主角——那条价值千万、由顶级蓝钻镶嵌而成的真·蒂芙尼钥匙项链——终于脱离了束缚。
它垂落下来,悬在我的指尖。
通道顶灯并不明亮,甚至有些昏暗。
然而,就在这束昏黄的光线下,那枚被顶级切割工艺赋予了灵魂的蓝钻吊坠,骤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璀璨光芒!幽深、纯净、如同凝结了海洋最深处精华的蓝色火焰,在昏暗的光线中疯狂地燃烧、跳跃、折射!每一道棱面都像是一颗微缩的星辰,冰冷、高贵、睥睨众生,将周围的一切都映衬得黯淡无光!
空气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压倒性的华光冻结了。
顾琛脸上所有的表情——愤怒、质问、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在这一刻,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玻璃,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指尖那抹跳跃燃烧的、冰冷而高贵的蓝色火焰,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某种认知的崩塌而急剧收缩,甚至带着一丝生理性的刺痛。
那条曾被他弃如敝履的假项链,那条在直播中被我斥为垃圾的赝品……与眼前这枚真正来自星辰大海、价值连城的蓝色火焰相比,是何等的可笑与讽刺!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通道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以及那枚蓝钻在昏黄光线下无声燃烧的璀璨光芒。
我微微偏着头,指尖优雅地捻着那根细细的铂金链子,让那枚燃烧的蓝钻在他眼前轻轻晃动。钻石冰冷的光芒映照进他失焦的瞳孔深处。
然后,我迎着他彻底碎裂的目光,唇角勾起一个极致冰冷、极致嘲讽、却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平静的弧度。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冰珠落地,砸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
现在,是我不配。
话音落下的瞬间,指尖松开。
那条价值千万的蓝钻项链,并未坠落尘埃。它依旧优雅地悬在我的指尖,如同一个无声的、最响亮的耳光。
通道尽头,厚重的安全门被猛地推开,刺眼的光线涌了进来。苏晓焦急的脸出现在门口,后面跟着脸色冷峻的制片人秦锐,还有几个神色紧张的保安。
顾琛像是被那光线刺醒,身体猛地一震。他最后看了一眼我指尖那抹燃烧的蓝色火焰,又看了一眼我冰冷而平静的脸。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难堪、被彻底碾碎的骄傲、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茫然。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他猛地转过身,背脊挺得僵直,像一尊被击败却拒绝倒下的石像,脚步有些凌乱地、几乎是逃也似地冲进了通道另一端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晚晚!你没事吧!苏晓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上下打量着,声音带着哭腔。
秦锐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通道,最后落在我身上,落在我指尖那枚依旧璀璨夺目的蓝钻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她没有追问项链,也没有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对着旁边的保安挥了挥手。
清理一下现场。林小姐,她的目光转向我,语气沉稳有力,跟我来。关于节目的后续,我们需要谈谈。
我任由苏晓挽着,指尖依旧捻着那根冰冷的铂金链子。
蓝钻的光芒在通道昏黄的灯光下安静地燃烧,映照着墙壁上斑驳的痕迹。
走出那条充斥着冰冷对峙和无声硝烟的通道,厚重的安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刚才的一切。
演播大楼外,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铺洒在大地上的另一片星河,与手中这枚来自深渊的蓝色火焰交相辉映。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面颊,吹散了后台残留的脂粉和发胶气味,也吹散了心底最后一丝被禁锢的尘埃。
手腕上被顾琛攥出的红痕隐隐作痛,却奇异地带来一种真实的、活着的触感。
晚晚……苏晓紧紧挽着我的胳膊,声音还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颤抖,她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我指尖垂落的蓝钻,欲言又止。
这光芒太过耀眼,太过不真实,与她记忆中那个缩在出租屋角落哭泣的女孩判若两人。
秦锐的脚步停在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旁,她拉开车门,侧身示意:上车吧,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职业制片人特有的雷厉风行。
我没有犹豫,弯腰坐进宽敞舒适的后座。
苏晓也跟着坐了进来,依旧紧紧挨着我。秦锐坐进副驾驶,简洁地对司机报出一个私人会所的名字。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无声地滑过。
那条项链,秦锐透过后视镜看着我,目光平静而直接,是‘星海之泪’,三年前苏富比秋拍上的压轴,成交价一千八百万美金。买家匿名。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任何疑问,只有确认。
苏晓倒抽一口冷气,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看看我又看看秦锐,显然被这个天文数字砸懵了。
我摩挲着指尖冰凉的铂金链子,蓝钻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幽深而尊贵的光芒。是它。我承认,声音同样平静。没有解释来源,也不需要解释。秦锐这样的人,不会问多余的问题。她需要的是价值,是爆点,是能握在手里的筹码。
果然,秦锐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眼睛锐光一闪:很好。直播事故
不,那是今晚最大的爆点,是节目开播以来最成功的营销!她嘴角勾起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灰姑娘的百万项链’、‘设计师的惊天反击’、‘顾氏太子爷的狼狈离场’……标题我都想好了十几个。
舆论已经炸了,林晚,你现在是风暴的中心,是行走的流量金矿。
她转过身,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我:节目组会全力配合你,把这场‘逆袭’打造成一个现象级的故事。
你的设计工作室,需要启动资金需要顶级资源需要打入国际市场的跳板这些,爆红带来的关注度都能给你。前提是,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你得配合。配合宣传,配合包装,配合……讲好这个故事。
冰冷的现实感瞬间取代了刚才通道里那场短暂胜利带来的眩晕。
秦锐描绘的是一条金光大道,铺满了鲜花、掌声和无尽的利益。但这条路的代价,是将自己彻底变成一件供人观赏、消费的商品,任由资本和舆论的巨手捏塑成他们想要的任何形状。
晚晚……苏晓担忧地小声唤我,她听懂了秦锐话里的意思。
我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那些光怪陆离的色彩,曾经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风景。
如今,它们似乎触手可及。然而,指尖蓝钻冰冷的触感却异常清晰,它像一颗来自深海的星辰,沉甸甸地提醒着我它的分量。
秦制片,我缓缓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流量会来,也会走。
能被包装出来的,终究是泡沫。我抬起手,指尖的蓝钻在窗外掠过的灯光下划过一道幽蓝的弧光,我想要的,是让世界听到我设计的声音,看到我赋予布料的生命。
不是靠绯闻,不是靠打脸,是靠这里——我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和这里。指尖滑落,按在心口的位置。
秦锐脸上的公式化笑容淡去了一些,她审视着我,眼神变得深沉而复杂,带着一丝重新评估的意味。
至于配合,我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我只配合我的作品说话。我的设计,才是我唯一需要讲好的‘故事’。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秦锐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回了身。她对着司机吩咐了一句,车子平稳地汇入夜晚的车流。
苏晓悄悄握紧了我的手,手心温热。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手中这枚来自深渊的星辰,沉静地燃烧着。它不再是枷锁,不再是炫耀的工具,而是一枚勋章,一枚由屈辱、绝望、疯狂努力和最终觉醒所熔铸的勋章。
我轻轻合拢掌心,将那片冰冷的蓝色火焰包裹住。
光芒,被暂时收敛。
但我知道,属于我的星辰,才刚刚开始真正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