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相
7.
我靠,这女人真是不要脸了,说的什么话！
就是啊,人家小哥这么爱她,我看她就是不知好歹！
人群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刚刚被短暂压下去的火气,瞬间被我重新点燃。
彭磊那张挂着泪痕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就被更深的悲痛所掩盖。
他身边的亲戚们也像是得到了指令,再次躁动起来。
砰！
又一声闷响,车窗玻璃猛地一震。
砖头狠狠砸在了我这侧的玻璃上,留下了蛛网般的裂痕。
我妈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往我身边缩了缩。
我却连眼都没眨一下,目光穿过那片龟裂的玻璃,死死地盯着骚乱的源头。
是彭磊那个膀大腰圆的表哥。
他双眼通红,拨开人群,手里还攥着半块砖头,怒吼着就要冲过来。
跟这臭娘们废什么话！老子今天就把她从车里拖出来,看她还横不横！
你别乱来！
年轻的民警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厉声喝止。
警察在这儿,你想干什么故意伤人吗！
那表哥挣扎着,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现场的混乱达到了顶点。
一直跪在地上表演的彭磊,有了新动作。
他猛地站起身,张开双臂拦在了我的车前,对着人群高喊：
大家别冲动！别伤害音音！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本事！
他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深情。
音音,你别怕。彩礼的事,我答应你,我现在就去借,就算砸锅卖铁,我也一定凑够给你！只要你肯下车,只要你还愿意嫁给我！
8.
这番为爱不顾一切的宣言,瞬间引爆了全场。
他直播间里的弹幕,几乎全是对他的同情和对我的诅咒。
【天啊,这男人也太好了吧！姑娘你瞎了眼吗！】
【都这样了还护着她,我都快看哭了。】
【这种深情被如此践踏,我真想冲进去给那女的两巴掌！】
网络上,甚至有人开始恶意造谣我。
【这个虞音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学时候就被人包养过！】
【听说她私生活特别乱,专门钓凯子,这次是碰上个老实人,想一笔敲死！】
【我朋友的朋友说,她就是出来卖的,开这么高的价。】
不堪入目的词汇和凭空捏造的黑料像病毒一样扩散。
我爸在车外气得浑身发抖,我妈也终于被这阵仗吓得不敢再撒泼,脸色惨白。
整个世界都在对我口诛笔伐。
他们恨不得要我死。
我深吸一口气,在漫天的辱骂和诅咒声中,缓缓抬起头。
我不再看彭磊,也不再看那些疯狂的群众。
我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了那个一直试图维持秩序,满脸无奈的年长民警身上。
警察同志。
全场因为我这突兀的开口,瞬间安静了半分。
我迎着所有人的注视,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下车。
彭磊的眼中闪过一丝胜利的得意。
紧接,我说：
但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播放一段录音。
9.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那一张张或愤怒或鄙夷的脸上,此刻都多了一丝好奇。
彭磊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刚刚还深情款款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慌乱。
但他反应极快。
他往前走了一步,靠近车窗,用一种宠溺的、无可奈何的语气说：
音音,别闹了,好吗彩礼我加,五十万,一分不少！我们回家,有什么事我们关上门慢慢说。
他转头,对着那些镜头和人群,苦笑了一下,像个卑微的舔狗。
我媳妇她...就是有点小脾气。没关系,我爱她,她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这番表演,堪称影帝级别。
【这种男朋友能不能给我一个！】
【这才是真爱啊！这女的到底要作到什么时候】
【我要是有这么个男朋友,做梦都笑醒了,她居然还不知足！】
彭母也来了精神。
她挣开彭磊的搀扶,再次扑到我的车窗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哭嚎。
音音啊,我的好儿媳！磊磊都答应你了,你就下车吧！妈给你赔不是了,是我们家穷,是我们没本事,委屈你了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身子一歪,像是悲伤过度,整个人都靠在了车门上。
这是想挡住我,不让我下车！
这对母子,一唱一和,演得真是一出好戏。
一个扮圣人,博取全网同情。
一个装可怜,暗中切断我的退路。
跟她废什么话！这种女人就该被浸猪笼！
对！把她拖下来！给这对可怜的母子道歉！
愤怒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警察都要拦不住这群人了。
全世界,都盼着我身败名裂。
我低头,从婚包里,拿出了一支小小的黑色录音笔。
我说了,我要放一段录音,彭磊,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还要我下车吗
彭磊愣住了。
但他仍然不死心：
音音,我这辈子清清白白,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想放就放吧。
他挺直了胸膛,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
我也想听听,你说的录音,到底是什么。
10.
我看着他,眼底再无一丝波澜。
下一秒,我抬起穿着高跟鞋的脚,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踹向车门。
砰地一声。
车门猛地弹了出去,彭母被这股巨力撞得一个踉跄,尖叫着摔倒在地。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脚给震住了。
我提着繁复的婚纱裙摆,从车里走了下来。
站在了这片狼藉的中央,也站在了无数道镜头和目光的审判之下。
我没有理会地上打滚哀嚎的彭母,径直走向彭磊。
我走到他面前,站定,抬起眼,一字一句地问他：
彭磊,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苏媛的女孩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瞳孔剧烈收缩。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来抓我的胳膊,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惊慌失措：
你...你想干什么我们进去说,进去说！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得让他后退了一步。
我提高了音量,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对她下手的时候,你怎么不怕！
彭母也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样朝我扑过来,哭天抢地地喊冤。
你别胡说八道！苏媛她...她那是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的！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家对她像亲生女儿一样,街坊邻居都能作证啊！
她的话音刚落,人群里彭家的几个亲戚立刻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我们都看着呢,磊子他妈对那姑娘可好了！
这女人为了钱疯了,连死人都拿出来说事,太恶毒了！
我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说你拿她当亲生女儿
我举起我的手机,点开相册,将一张张截图展示给直播镜头。
那这些转账记录是怎么回事
苏媛生前,每个月都要给你这个准婆婆转五万块钱的赡养费！一直到她死前一个星期都没有停！一年半,总共九十万！
我猛地抬高音量,对着那张错愕的脸嘶吼：你告诉我,哪家的准儿媳,要给婆婆付这么高的赡养费！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彭磊和他妈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彭父,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冲向我,伸手就要抢我的手机！
把手机给我！
他动作太快,意图也太明显！
一直守在一旁的民警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别动！你想干什么
我...彭父的脸上写满了慌乱,语无伦次。
我冷冷地看着这乱成一团的一家子,拿出了那支黑色的录音笔。
在彭家人惊恐的注视下,我按下了播放键。
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带着哭腔的女孩声音,通过录音笔播放出来。
那是我闺蜜苏媛的声音。
是我听过无数次,却再也听不到的声音。
音音,救救我...彭磊他妈逼我拿拆迁款,她说我不拿钱出来...就要杀了我...他们扣了我的身份证,我跑不掉...音音,如果我出事了,你一定要...
录音戛然而止。
全场,一片死寂。
我通红着双眼,指着那瘫软在地的一家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迟到一年的控诉：
苏媛父母早逝,自己打工攒钱,还留下一套老房子等拆迁！
你们一家人,哄骗她和彭磊相亲,谈恋爱,就是为了图谋她的拆迁款！
她不同意签字把房子过户给你们,争执之下,就被你们从楼梯上推下去活活摔死！
你们买通邻居,伪造现场,对外宣称她是意外身亡,还想等风头过去,名正言顺地吞掉她的全部遗产！就连你们现在住的这个房子,都是苏媛的！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呕出来的血。
我死死地盯着他们,发出了最后的质问：
是不是！
11.
整个世界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我手里的录音笔,转移到了瘫软在地的彭家人身上。
胡说！你这个贱人,你就是在胡说！
彭母最先反应过来,她从地上猛地弹起,跟发了疯的母兽一样,尖叫着扑向我。这是伪造的！你这个贱人为了要钱,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的手指甲几乎要抓到我的脸上,被一旁的民警眼疾手快地拦下。
我没理她,却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躲在彭磊身后,浑身抖得像筛糠的年轻女孩——彭磊的妹妹身上。
她不仅是彭磊的妹妹。
也是苏媛的大学室友。
你呢我轻声问,你也要说,这是假的吗
彭磊的妹妹猛地一颤,抬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她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哥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彭磊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死死瞪着我,眼神里的威胁和警告,已经变成了杀意。
哥...你和妈自首吧,我求求你们了...
妹妹终于撑不住了,她哭着指向自己的母亲,声音悲切又破碎。
我当时看见了...我看见了...是你和妈推的媛媛,是你们害死了她！
这一声指认,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彭母的尖叫声卡在了喉咙里,她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自己的女儿,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她。
你胡说什么！你这个白眼狼！
我没有胡说！妹妹哭得几乎要断气。
那天你们在楼梯上吵架,媛媛要走,妈不让她走,就...就推了她一把...
我冷笑一声。
又拿出了一个已经被翻得有些卷边的笔记本,直接甩在了婚车引擎盖上。
日记,我看着彭磊,一字一句道,苏媛藏在我这里的日记。
里面,详细记录了你们一家,是如何以结婚为诱饵,一步步逼她交出房产,甚至威胁她不听话就让她消失的全部过程！
12.
现场彻底炸了。
那些刚刚还在骂我拜金的围观群众,此刻脸上只剩下震惊和愤怒。
直播手机的镜头全都对准了那本日记,弹幕瞬间从对我的辱骂,变成了对彭家人的诅咒。
【畜生！这他妈是吃绝户啊！】
【报警！快报警！重查！必须重查苏媛的死因！】
【我的天,我刚刚都骂了什么...我给小姐姐道歉！】
一直试图保持体面的彭父,在看到那本日记时,身体晃了晃。
他看着崩溃痛哭的女儿,噗通一声,他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这个高大的男人,此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捂着脸,发出绝望的呜咽。
是我们错了...是我们鬼迷心窍...
我们只是想要那套房子...我们没想过要她的命...那天,那天老婆子只是想拦住她,谁知道就失手了...我们害怕啊...我们就伪造了意外现场...
铁证如山,亲口承认。
彭磊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但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他猛地推开身边的人,对着民警和镜头大喊：
我不知道,这些细节我都不知情！都是我爸妈做的,跟我没关系！
他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我看着他这副丑陋的嘴脸,拿出手机,点开最后一张截图,怼到他眼前。
你不知道我冷笑着问。
那你偷偷复制苏媛的银行卡密码,半夜查她账户余额,又是为了什么
截图上,银行APP的登录界面清晰地显示着苏媛的名字,时间戳就在她死后一星期。
彭磊看着那张截图,瞳孔猛缩。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咔哒。
民警走上前,拿出手铐,在彭父彭母惊恐的尖叫声中,将手铐锁在了他们的手腕上。
仅仅半天时间。
这一家子人从婚礼主角,变成了即将被押走的犯罪嫌疑人。
下一秒,不知是谁带头,现场突然响起了一片掌声。
那掌声,从稀稀拉拉,到整齐划一。
最后,震耳欲聋。
13.
震耳的掌声里,我看见我爸妈穿过人群,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身边。
乖女,别哭,你看,妈今天演得多好。
直播中,无数双眼睛还在盯着我。
我对着镜头,说出了这场闹剧最后的真相。
吞掉苏媛的遗产失败后,他们又看上了我家的拆迁款,所以才这么着急地催着和我结婚,想故技重施。
我剖开了彭家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们以为,我和苏媛一样,无依无靠,好欺负。
可我父母却很爱护我,也支持我帮媛媛复仇,我为我的父母感到骄傲。
说完这句话,我扔掉了手里的捧花,转身离开。
事情发酵得比我想象中更快。
彭家人因涉嫌过失致人死亡和诈骗被正式立案调查。
苏媛的案子被推翻重审。
在日记和录音这些铁证面前,真相很快水落石出。
苏媛父母留下的那套老房子,被依法从彭家的魔爪里剥离出来,归还给了她远在乡下、年迈多病的外公。
网络上,舆论彻底反转。
我的微博一夜之间涨粉百万,私信箱被道歉和赞美挤爆。
【对不起小姐姐,我昨天骂得好凶,我给你跪下道歉！】
【以我为刃,予你昭雪！这才是中国好闺蜜！】
【复仇女神！太帅了！为了朋友,不惜毁掉自己的名誉,我哭了！】
他们叫我复仇女神,称我替闺蜜报仇是正义之举。
可我看着这些铺天盖地的赞誉,心里却空落落的。
我辞掉了工作,拉黑了所有想来采访我的媒体,去了趟郊区的墓园。
苏媛的黑白照片上,笑得还是那么灿烂。
我把那份盖着红章的判决书复印件放在她的墓碑前,轻声告诉她：
媛媛,他们被判刑了。
彭母,过失致人死亡,七年。彭父,包庇罪,五年。至于彭磊,数罪并罚,六年。
你的房子,也回到外公手里了。
我把那些作为证据的转账记录和日记本,一页一页地撕下来,放进火盆里。
火苗呼地一下窜起,舔舐着那些写满了委屈和恐惧的字,化成灰烬。
你的委屈,我替你喊出来了。
我看着她的照片,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安息吧,媛媛。
一年后,我在南方,收到了一封来自苏媛外公的信。
信里是老人颤抖的字迹,他说案子终于沉冤得雪,他死也能瞑目了,信封里还夹着一张存折,说要把房子卖掉的钱分我一半。
我把存折原封不动地寄了回去,然后用自己这几年攒下的积蓄,开了一家小小的公益律所。
律所不大,专门为那些像苏媛一样,被原生家庭或婚姻关系侵害的女孩子们,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
偶尔,我还是会想起苏媛,想起婚礼那天漫天的鞭炮碎屑和刺眼的手机闪光灯。
我知道,那场惊动全城的闹剧,不是一场羞辱,也不是一场婚礼。
那是一场为我的挚友,精心策划的、迟到了一年的正义审判。
以我为刃,予你昭雪。
她没能说出口的委屈,我终于,替她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