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王君的脸,更红了,像个熟透了的水蜜桃。
就在这时。
一名男生急匆匆地从教务处大楼那边跑了过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许王君,眼睛顿时一亮,赶紧加快脚步跑了过来。
“许王君!你们的辅导员有事情找你!他说是很急的事情,让你现在,立刻,马上去他办公室一趟!”
辅导员找我有事?
还是急事?
许王君的心,瞬间就紧张了起来。
虽然她一直都是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但因为从小就养成的自卑性格,她天生就很害怕,和老师、长辈这类身份的人相处!
“走啦走啦,怕什么!小王君,我陪你一起去!”李朝鱼二话不说,直接拉起了许王君的手,催促道。
“好嘛,你莫要这么急……”
许王君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这个小鱼,就是这样,对自己的事情,总是比对自己还上心!
说起来。
自己现在在做的这好几个兼职工作,也都是小鱼动用她老爹的关系,辛辛苦苦帮自己找来的呢……
她默默地在心里想,不管以后自己发展得好不好,工资高不高。
都一定要,好好地,加倍地,回报小鱼对自己的这份帮助!
看着被李朝鱼亲密地拉着手,快步走远的许王君。
那名负责传话的男生,呆呆地愣在了原地,有些惊讶地,死死盯着许王君那纤细而美好的离去背影。
他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我刚才突然感觉……那个许王君,好像……长得这么好看?”
下一秒,他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一声懊悔的哀嚎!
“我靠!我们这群sb!我们他妈的,漏了个超级大美女啊!!”
教务处,那间塞满了陈年旧档和廉价茶叶气味的辅导员办公室里,空气凝滞得像一块老旧的海绵。
王金武的视线,死死钉在一份烫金红头文件上,眉头拧成了一个无法理解的疙瘩。
文件的标题,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关于烈士遗属资格认定与保障的紧急决议》。
“全球联邦的最高指令……居然直接下达到了学校层面?”
他喃喃自语,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那枚鲜红的印章仿佛有千斤重。
“更离谱的是,办事,让王君填个常规资料!”
王金武没骨气地主动开口解释了一句。
他敏锐地察觉到,门外那尊“门神”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靠!
居然真被一个黄毛丫头给镇住了场子!
怪不得人家一篇《我的院长爸爸》就能在作文竞赛里轻松斩获特等奖……这背景,硬得跟钻石似的。
他示意许王君把门虚掩上。
王金武从那份红头文件底下抽出一张崭新的表格,用指尖在桌面上推了过去,语气也放缓了不少:“就是这个,一份关于烈士家属资格的确认表。你别紧张,照实填写就行。虽然我也不清楚上头到底要干嘛,但总归不会是坏事,放宽心!”
许王君轻轻“嗯”了一声,细若蚊蚋,然后低声说:“谢谢您,老师。”
她在办公室角落找了张椅子坐下,拧开笔帽,开始逐行审阅。
表格开头的栏目都很寻常,无非是姓名、年龄、性别、家庭住址之类的基本信息。
然而,往下扫了几眼,她的眉头便不自觉地蹙了起来,清澈的眼眸里先是染上几分不解,随即……迅速被一抹难以言说的黯淡所覆盖。
“直系亲属牺牲时,您彼时的年龄?”
“您是否知悉并能简述父母的相识过程与确认关系的时间?”
“您与您家人的身体状况是否康健?”
“您目前的生活状态如何?是否存在难以克服的经济或精神困境?”
“若有机会向您牺牲的亲属传达一句话,您最想倾诉的是什么?”
五个问题,一个比一个锋利。
它们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变成了一根根尖锐的钢针,毫不留情地、一下又一下地,精准扎向许王君心脏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她真的无法理解……
统计这些,究竟能有什么用处?
但多年的隐忍让她习惯了顺从,最终,她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只是沉默地、如实地将自己的境况写在了纸上。
“父亲牺牲之时,我尚未出世,尚在母亲腹中,怀胎三月。”
“家父与家母相识于大学校园的青葱岁月。于大决战爆发前一月登记成婚,未能来得及举办一场正式的婚礼。”
“我与母亲身体均无大碍。”
“生活尚可。只是……若母亲能寻得一份不那么劳累的工作,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写到这里时,许王君的笔尖微微一顿。
她撒了个谎。
她的生活何止是“尚可”,简直是苦涩得能拧出黄连水。每天像个陀螺一样在数个兼职之间疲于奔命,还要拼死拼活地追赶学业与实习的进度!
可转念一想,怎么能再给国家增添额外的负担呢?只要妈妈能过得轻松一点,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至于自己,再熬一熬,再忍一忍吧!等这阵子最艰难的时光捱过去了,再加把劲,幸福的日子总会来的,不是吗?
一念及此,一抹浅淡却足以惊艳时光的笑容,在许王君的脸上悄然绽放。
那是一种未经尘世污染的清纯,干净得让人心颤!
连年近半百、阅人无数的王金武,都看得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我的天!
自己年级里什么时候藏着这么一个绝色美人了?
他这个年纪,看学校里那些所谓的美女,其实都觉得索然无味,她们的青春靓丽,顶多能让那些荷尔蒙过剩的毛头小子们神魂颠倒。
可眼前的许王君……
她美得,就像是每个男人尘封在记忆深处,那个穿着白裙子、回眸一笑便胜过人间无数的初恋!
然而,让王金武感到一丝怅然的是,那抹惊艳的笑容仅仅维持了不到三秒,便迅速凋零了。取而代之的,是女孩紧抿着嘴唇,眉宇间透出的、浓得化不开的委屈……
只因为,许王君的视线,落在了表格的最后一个问题上。
“若有机会向您牺牲的亲属传达一句话,您最想倾诉的是什么?”
要……说什么呢?
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
许王君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力道大得让唇瓣都泛起了白色。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男人的影像——那个被高高悬挂在校史馆荣誉墙上的英雄,那个被端正摆放在客厅最中央的遗像,却唯独……唯独缺席了她整整二十年漫长人生的,父亲……
一泓秋水般的眼眸里,瞬间翻涌起无数复杂难辨的情绪。
最终,许王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那一片刺眼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她埋藏心底最深的话语。
就在落笔的那一刻,落寞、委屈、不甘、孤独……种种被压抑多年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上了她的心头。
她忽然想起,在自己牙牙学语的幼年时期,“父亲”这个词汇对她而言,是一个完全不存在的概念。
直到后来开始识字,她才从课本上,知道了“爸爸”这个称呼的含义。
从童年到少年,那段本该充满阳光与欢笑的岁月里,她总是看见别的女孩能被高高地举起,骑在爸爸宽阔的肩膀上,去逛人声鼎沸的游乐园,去闯光怪陆离的鬼屋,或者依偎在爸爸怀里,听他讲述那个年代里,关于异兽的凶险,以及那些用生命铸就荣耀的英雄们的故事。
而许王君的父亲……
恰恰就是别的女孩父亲口中,那些“牺牲的英雄”之一。
他伟大吗?
当然,他无比伟大。
可是,她的心里,就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吗?
怎么可能没有。
有那么一些时刻,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许王君会忍不住疯狂地幻想,如果她的父亲不是什么拯救人类的大英雄,而仅仅是属于她们母女二人的、独一无二的英雄……那该有多好。
她至今都清晰得记得,小学二年级那年,母亲抚摸着她的头,用一种疲惫而坚韧的语气告诫她:“君君,以后不要跟那些骂你爸爸的人说话,也别去跟他们争辩,离他们远远的,知道吗?”
年幼的她,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背后沉重的含义。
班级里,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小胖子,是欺凌她的始作俑者。
他纠集了一帮小跟班,组建了一个排挤她的小团体,到处散播谣言,说她家里是靠捡破烂维生的,说她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穷酸味”。
而班上的女孩子们呢?
她们既嫉妒许王君那张天生粉雕玉琢、惹人怜爱的脸蛋,又嫉妒她那总是名列前茅的优异成绩。
于是,她们便死死揪住她身上那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这唯一能被称之为“缺点”的地方,跟在那个小胖子身后,用最恶毒的语言,变本加厉地污蔑她、孤立她。
撕碎她的课本、朝她的座位泼脏水、在她的抽屉里塞满垃圾、趁老师不注意时偷偷掐她的胳膊……
面对这一切,幼小的许王君,都只是默默地承受着。泪水无数次在眼眶里打转,脸上的表情无论多么委屈、多么难过,却始终倔强地没有让一滴眼泪真正流下来。
直到……
直到那个小胖子,在一次争执中,用一种极其轻蔑的语气,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宣称——她的父亲根本不是什么英雄,他一上战场就吓得尿了裤子,。
她的班主任,身边站着那个小胖子脑满肠肥、戴着金链子的连锁超市老板父亲,用一种极其严厉的口吻,厉声地责问她,训斥她。
而年幼的许王君,在那一刻,忘记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她只知道,用尽全部的力气,苦苦地哀求他们,求他们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妈妈。
她真的不想再给妈妈增添任何麻烦了。
她不想让妈妈再卑微地向工厂那个刻薄的老板请假,然后再一路小跑着赶到学校,低声下气地,向老师和对方的家长,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尽管,整件事情里,她好像才是那个真正的受害者,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做错。
那件事,最后因为小胖子先挑衅理亏,便不了了之地收场了。
可许王君一辈子也忘不了,当时,她的班主任和那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投向她的那种冰冷、鄙夷,如同在看一只肮脏流浪狗的眼神。
那个男人的嘴里,甚至还吐出了她当时听不懂,但后来才明白其恶毒含义的词汇:“一个有娘生、没爹教的小娼妇。”
那天晚上,她把自己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哭了很久,很久。
被子外面是冰冷的夜,被子里面是咸涩的泪。
她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爸爸在就好了……
如果……
如果我的爸爸,不是全人类的英雄,而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英雄,他会踩着七彩的祥云,在那个时候从天而降,然后把那个欺负我的小胖子,还有那个用最肮脏、最恶心的词汇辱骂我的中年男人,统统都打得跪地求饶……
那该,有多好,多好啊……
又过去了很多年,当许王君慢慢长大,她才终于迟钝地领悟了母亲当年那番话的真谛。
为什么不要去和那些肆意诋毁她父亲的人争辩?
因为……
一个人,如果连庇护了自己族群的英雄都不懂得去尊重,那么这个人,从根子上,就已经烂掉了,是无可救药的!
他们就像是盘踞在街角的疯狗,见着谁都要狂吠几声。
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愤怒,为何要对每一个路过的人都龇牙咧嘴,但它就是要这么做,这已经成了它的本能!
……
往事如潮水,一幕一幕,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从许王君的眼前飞速闪过。
当她猛地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的双眼早已被一层滚烫的水雾所覆盖,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而朦胧……
她大惊失色,赶紧胡乱地用手背擦去泪痕,做贼心虚般地偷偷抬眼瞥了一下王金武。
幸好,对方正低头整理着什么东西,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失态,她这才悄悄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用力地深呼吸,一遍又一遍,努力平复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目光重新落回自己刚刚写下的那段话语上……
“倘若我能与父亲对话,我最想告诉他的是:
一个没有成年男性的家庭,想要安稳地生活下去,真的……真的好难好难。
总是有喝醉的酒鬼在深夜里发疯一样地捶打我们家的门,总是有无所事事的小混混在楼下用污言秽语大声叫嚷。
每当夜晚听到窗外传来摩托车那刺耳的轰鸣声,我和妈妈都会从梦中惊醒,在黑暗里抱紧彼此,又冷,又怕……
不过,我们也在很努力地,慢慢学会如何保护自己了。
我们会在枕头下面藏一把锋利的剪刀。
我也养成了睡觉时,一定要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习惯。
因为妈妈说,那样看起来,目标会小一点,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爸爸,如果有来生,你可不可以不做所有人的英雄,只做我一个人的英雄?求求你,一定要拼尽全力地,好好地保护你的女儿……”
……
呼。
“王老师,给您添麻烦了,表格我已经填写完毕。”
许王君站起身,鼻尖因为刚刚竭力忍住的哭泣而微微泛红。
那副模样,脆弱得像一只淋了雨的小鹿,足以激起任何人的保护欲。
王金武没有立刻抬头,只是公事公办地说道:“我刚接到一个临时通知,明天下午,所有在校生必须返校,校长要亲自主持召开全校师生大会,据说,还会有咱们安全区的高层领导莅临现场!”
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这件事的级别非常高,极其重要,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缺席!否则,将直接予以开除学籍的处分!”
许王君微微一怔。
究竟是什么事情,会如此紧急,如此兴师动众?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王老师提醒!”
“嗯,表格放桌上就行,你先回去吧。”
许王君刚转过身,王金武看着她那单薄的背影,终究还是没能硬下心肠。
这孩子……
活得实在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