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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番外
我死去的那夜,徐昼明的脑子像是被掏空了。
他探我的呼吸,摸我的脉搏,终于确认我是真的死了。
可他盯着我的脸,大概在想:为什么我闭着眼,神情那么安静,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极淡的笑
死对我来说,难道成了好事
他想不通,人却已经去了皇宫报丧。
皇帝说不信。
其实徐昼明自己也不信。
他记忆里那个鲜活的、总捧着佛经大逆不道向他表白的少女,不该走得这么无声无息。
他大概也希望这只是一场骗局。
可事实冰冷地摆在眼前,徐昼明不信也得信。
报完丧,他转身要走,皇帝叫住他,让他给我料理后事。
他沉默了很久,才说:自然,公主是我的妻,于情于理,我都应当为她处理后事。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我们成婚一个月了,这是他第一次承认,我是他的妻。
这话,他当着我的面,一次都没说过。
头一次说出口,竟是在我死后。
徐昼明大概觉得荒谬透顶。
那晚,他没敢回府。
原本是想回的。
公主薨逝,理应由他这个驸马主持大局。
可生平第一次,他怯懦了。
想到我要躺进那口冰冷的大棺材里,他心口就堵得慌,喘不过气。
他逃回了寺里,想为我抄一卷经。
从前我溜进寺里,撞见他抄经时,总会比平时安静些。
其实我挺有佛缘的。
遇到看不懂的地方,他稍一点拨,我就能明白。
徐昼明大概想过,若是我肯静下心来好好读经,不求有多大成就,至少也能明白事理。
可我总嫌那些经文是酸腐字句,他每每叹气,我就知道他又失望了。
想到这儿,他大概又叹了口气。
去取纸卷时,一张纸条掉了出来。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求佛子别再对我叹气,保证绝不再犯!
徐昼明猛地顿住,连呼吸都停了。
他认得,那是我的字。
可他想不起,我是什么时候把这张纸条塞进他纸卷里的。
现在找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不在了。
我的愿望,他再也无法替我实现了。
等他终于鼓起勇气回府,却看见宫人正往我身上套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寿衣。
他这才猛然惊觉,原来我在宫里的日子,竟如此不堪。
那些宫人甚至当着他的面嚼舌根,说我不配当公主。
我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笑着的,没心没肺的样子。
徐昼明便以为,我这个公主,总该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怎么会是这样
他慌了神,冲进宫里,想为我争一个葬入皇陵的资格。
结果发现,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人愿意替我说句话。
他心里大概像被钝刀子割着,疼得厉害。
他据理力争,为我夺回了公主死后该有的体面。
皇帝却问他:为何忽然想起为乐安说话了
是啊,徐昼明向来对我不闻不问,甚至人尽皆知。
实在不该。
佛说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可他对我,却早早存了偏见。
世人都说佛子悲悯,眼中装着众生。
可徐昼明啊,你连一个小小的常乐安都容不下。
再回到府里时,灵柩中的我,终于穿上了合身的公主冠服。
徐昼明这次敢站在棺前了。
他静静看着我苍白的脸,声音很轻:对不起。
他想,若是我活着的时候,他能多了解我一点,多关心我一点。
或许我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能做的,只剩好好送我最后一程。
后来常燃灯质问他,为什么不愿再与她成婚。
徐昼明自己其实也不明白。
我死后,他心口像是被一层厚厚的阴霾盖住了。
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藏在了我的死亡背后。
他忽然看清了很多事。
无论是作为佛子,还是作为国师,他都有太多做得不对的地方。
若不把这些亏空填补好,他必然会重蹈我的覆辙。
但他不能这样。
生来就是佛子转世,慈悲怜悯是他的天赋,也是他挣不开的枷锁。
他不能在意识到错误后,还不知悔改。
他烦恼着该怎么向那位不谙世事的圣女解释。
自己仿佛在一夜之间,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或许他曾经以为对常燃灯的爱,只是在他不懂爱时,一场美丽的误会。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决意要为我服丧三年。
就在这时,徐昼明又知道了,那让我送命的毒药,是我自己下的。
他当时就腿一软,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
活着,对我来说真的那么难吗
而且他推算出来,我服毒那天,正是我们大婚的日子。
难道是因为那晚他冷落了我,我才决意寻死
他......竟也是害死我的凶手
他心口猛地揪痛起来。
酸涩苦楚的情绪像野草一样在他心底疯长,压得他喘不过气。
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他选择了死。
而他,竟然到现在才知道。
徐昼明,你算什么佛子
什么天下苍生,芸芸大爱。
你连一个人都渡不了,还敢妄谈渡众生
心口剧痛袭来,他伏在地上,掩面落下了一滴泪。
是他负了我......
他吐血昏倒,被送去了太医院。
太医说他是因为太过思念我,心口郁结才会这样。
建议他外出走走,散散心,也算是替我看看我没看过的风景。
徐昼明愣住了。
游玩
我自出生起,就从未离开过京城。
天大地大,我竟一眼都没能看过。
若有来生,他希望我再不做这富贵牢笼里的金丝雀。
他重重咳了两声,心里忽然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何必等来世今生难道不行吗
佛门中有一道秘传的禁术,据说能为人重塑肉身,起死回生。
徐昼明偶然读到过,当时只觉得惊世骇俗。
他过目不忘,此刻那禁术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只是那秘法阴邪无比,需以施术者的性命作为交换。
重生者生,施术者死。
阴阳逆转,再公平不过。
但世上从未有人真正成功过。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勉强恢复理智。
这等邪术,他身为佛子,本该是带头禁止的典范,怎能心生妄念!
可这个念头,像颗种子,已经在他心底深深扎下了根。
我下葬那天,徐昼明在梦里又见到了那个少女。
梦里的我跪在佛像下,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仍是佛子装扮的他站在门外,静静看着那道虔诚的身影。
一朝身份转换,他久久沉默无言,就这样站到梦醒。
即便是在梦里,他也没有勇气上前同我说一句话。
徐昼明不愿我被世人遗忘,决定为我著书立传。
他想方设法召集宫人,从他们零碎的话语里拼凑我生前的点滴。
常燃灯再次找上门来质问:他是不是爱上我了

他毫不犹豫地摇头。
他不曾爱上我。
我的爱像涓涓细流,无声无息,百川汇海,一点一滴将他慢慢包裹。
直到如今,他才惊觉,自己身边早已处处是我的痕迹。
他没有爱上我,他远不及如此。
那次质问后没两天,皇后的事就败露了。
皇帝终于知道了我受过的委屈,严惩了皇后和常燃灯。
徐昼明之前收集来写传记的资料全成了废纸,他不得不再次进宫,重新收录。
那之后,他辞去了国师之位,回到了寺中。
花了整整三年,终于写成了那本《乐安公主传》。
书成那日,天快亮了。
徐昼明攀上佛塔的最高处。
对着初升的太阳,他焚尽了最后一道写着禁咒的符纸。
七七四十九个日夜,集齐的阳炎精华在他手中流转。
佛子阖上眼眸,一滴血泪滑落,他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槁衰老。
他终于要为我重塑肉身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