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常怜卿的墓在菩提树下,是我当年亲手造出。
来到树下,远远便看见当年我在墓碑上所刻名字。
四年过去,碑文已有些斑驳。
我放下一碟樱桃酪,盘膝坐下。
满树菩提叶随风而动,沙沙作响。
仿佛有人正同我招手。
我将头抵在碑前,眼眶微湿。
久违心痛感漫上,我闭目痛苦喘息。
即便得到机缘,能够死而复生。
可我的亲人,再也无法回来。
恰在这时,身后传出渐近沙沙声。
回首,才发现是有一名老僧,正手持笤帚将落叶扫去。
见我回头,他礼节性双手合十,向我行以一礼。
我便也颔首向他示意。
随后便转过身,欲在姐姐墓前多待片刻,再盘算下一步。
身后扫地声却停止,苍老声音响起。
施主面善,又在怜卿公主碑前,老衲斗胆一问,施主是否认得昔年乐安公主
我眼睫颤动,不欲回答。
此次回京,我慎之又慎。
京中遍布熟人,我生怕被人看见自己相貌,全程以纱覆面。
甚至不敢在母亲与哥哥墓前久留。
好不容易得来平静生活,我不愿再重回皇宫。
担心老僧是宫中眼线,我站起身,转身想要离开。
老僧却拦住我去路,视线不易察觉在樱桃酪上落下一瞬。
施主,老衲并无恶意,只是一年前,前国师失踪前,曾特意嘱托老衲。
他自袖中摸出一个木偶小人,呈在我面前。
要老衲将此物,交与公主故人。
那人偶精致小巧,面容栩栩如生。
只一眼,我便认出,人偶是我。
袖中双手不自觉紧握,我喉咙发紧。
国师可曾说,为何将此物交与故人
老僧声音平静：这老衲便不得而知,想来国师自有打算,施主收下便是。
我双手接过木偶,双手控制不住发抖。
余光瞥见老僧收回手后,指尖下意识在半空拨动两下,像是在捻动佛珠。
呼吸一瞬停滞。
但老僧紧跟着便道：此外,国师还有一事,恳请施主相助。
我呼吸越发急促,几乎能够认定。
我的死而复生,与徐昼明脱不了干系。
他知道我会活过来,甚至早早让人在寺中等我。
联想到他在我死后种种异样,我迫切想要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因此只犹豫一瞬,我便一口答应。
老僧带我下山,买下一架马车,驱车将我带往京城外。
奔波数日,终于停在溪水边一间小屋。
他引我向前：国师所求一事,便在屋中。
我走了两步,发现老僧并未跟上,疑惑回头。
你不过来
他朝我一拜,浅笑摇头：这是施主的机缘。
我心中异样感骤然大盛,正要开口。
那屋门吱嘎一声打开,走出个身形高大男人。
娘,怜卿,我今日上山给你们猎兔子吃！
那声音熟悉异常。
我愕然回头,刹那将老僧忘得一干二净。
常归城背持长弓,笑容灿烂。
我喉中像被塞进棉花,半晌发不出声音。
常归城亦注意到我,脚步僵在门边。
见他不动,母亲与常怜卿困惑出门,也见到我。
她们打扮朴素,俨然山中猎户。
可却真真切切活在世上。
我迈步奔去,扑进她们怀中。
母亲泪眼婆娑：孩子,回来就好。
不远处,老僧静静观望片刻,口中颂念一句,轻笑转身。
见他要走,我低声与母亲解释几句,快步追上。
师父且慢！
老僧步伐一顿,视线温吞望向我。
国师托付老衲之事已完成,施主还有何事
我盯着他澄明双眼,声音发涩：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老僧久久陷入沉默。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在开口时,老僧笑着开口。
愿施主,岁岁常安乐。
我便也笑着回他：愿你也......岁岁长宁。
老僧与我拜别,转身融入天地一色中。
我笑着笑着,泪水夺眶而出。
徐昼明,你真的......很不会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