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稻香情迷
秋收的日头把田埂晒得冒白烟,我挥着镰刀割了半亩稻子,直起腰时看见二柱子蹲在地头啃干粮。向我招招手:歇会儿吧,这日头能把人晒化。
我接过来二柱子递过来的干粮咬了一大口,窝窝头刺得嗓子疼。二柱子眯着眼往西南角瞥,那边是秀婶家的稻田,金黄的稻穗垂得快贴地皮了。秀婶家的稻子该割了,
他忽然说,嘴里的窝窝渣掉了一地,前儿个我放牛路过,看见她一个人在地里薅草,镰刀扔在田埂上,豁了好几个口子还在用。
我嚼着窝窝没说话。想起前天帮秀婶修补屋顶的画面,她翻出男人生前盖房子剩下的碎瓦,一片一片往椽子上摆。我蹲在房檐上递泥,看见她站在院里仰着头,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打卷,沾在渗着汗珠的额头上。阳光斜斜照在她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眼角虽有细纹,却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
歇会儿吧,阿强。
她往我手里塞了块粗布帕子,声音带着点劳作后的沙哑,却软乎乎的,看你汗流的,跟下雨似的。
我跳下来时踩塌了半块跳板,摔在柴火垛上。她慌忙扑过来扶我,围裙上沾着的麦秸蹭了我一脖子。摔着没
她摸着我胳膊肘。我正要说没事,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带着温热的潮气和头发上特有的皂角香气向脖子袭来都怪我,让你冒这么大日头干活,这弄的脖子上的麦秸痒不痒我被秀婶吹的脖子僵住,整个人还停留在刚才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中傻傻出神,好像秀婶不是吹向我的脖子,而是把我身体里的什么抽走了
没事婶,
我拍着身上的土,一时间不知所措。
秀婶应该是发现了我不正常的样子想到了些什么,她猛的转身进了屋,过了足足五分钟秀婶出来时手里攥着个蓝布包,层层打开是两个煮鸡蛋,蛋壳上还沾着柴灰。小宝说学校加餐发了鸡蛋,这俩留着也是放坏。
她往我兜里塞,手指触到我肚皮时猛地缩回去,耳尖红了,快拿着,凉了就不好吃了。我知道这是秀婶为了不让我拒绝能找到最好的蹩脚的借口,于是拿着就准备回家。
我捏着温热的鸡蛋往家走,听见她在院里捶着腰叹气,那声音轻得像片叶子落在地上。我回头望,看见她对着西墙根的向日葵发呆,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让人看见忍不住想保护起来,那时候我就寻思,这女人像株被暴雨打过的向日葵,花瓣虽蔫了,根却在土里扎得紧。
你爹让你下午去镇上拉化肥,
二柱子用草帽扇着风,王老五的拖拉机坏了,让你跟他搭把手。二柱子的话让我回过神来‘
午后的拖拉机颠得人骨头疼。王老五吐掉嘴里的烟蒂,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邻村老秦家的新媳妇,可惜了。
他压低声音往我身边凑,刚过门男人就没了,在矿上被砸死的,听说那小媳妇长得跟画儿似的,现在村里的光棍天天往她家磨坊钻。
我看见他嘴角流着哈喇子,守寡的女人啊,就跟没主的地似的,谁都想上去踩两脚。
我望着车窗外掠过的白杨树,忽然想起秀婶晾在竹竿上的蓝布衫。那是她男人活着时穿的,洗得发白了她还舍不得扔,改小了自己穿。有次我帮她收衣裳,风把蓝布衫吹到泥地里,她蹲下去捡的时候,后颈露出段细白的皮肤,被日头晒得微微发红。眼光不经意往下,仿佛猎人看到一片从未探寻过的白雾弥漫的森林,让人心生向往的同时迷恋的难以挪开眼睛。我清楚记得那时的感觉跟之前被抽走什么的感觉一样,连脑子里都有什么被抽走了。此刻那抹蓝和那抹白仿佛又在眼前晃,被风掀得鼓鼓囊囊,像只没人牵线的风筝。我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走。拖拉机又颠了一下,王老五继续絮絮叨叨说着村里的闲话,唾沫星子随着话音乱飞。远处的山峦在热浪里扭曲变形,像是被揉皱的宣纸,而我心里那些关于秀婶的细碎画面,也跟着这颠簸的节奏,一下一下撞着胸口。
到了镇上供销社门口的时候已经围了堆人,我挤进去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红格子衫的姑娘在挑搪瓷盆。她转身时撞在我怀里,手里的花布包掉在地上,滚出半块桂花糕。
对不住对不住,
她慌忙去捡,辫子梢扫过我手背,我叫晓芳,刚嫁过来的。
我这才认出是村东头老刘家的新媳妇,听说男人头天办完喜事就去了广东。我帮你拎吧。
我提起她脚边的网兜,里面装着肥皂和绣花线。
她脸腾地红了,伸手把网兜抢回去抱在怀里,手指绞着布带子:不用啦,谢谢你啊。
眼睛瞟着脚尖,我家那口子临走前总念叨让我少麻烦旁人。
说完飞快瞥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再说这些东西不沉,我自己能行。
王老五在拖拉机上喊我,我朝她点点头就走。晓芳还站在原地,红格子衫被风掀起一角,像面小旗子。
2
寡妇门前是非多
回到村已是傍晚,我路过秀婶家时,看见她家烟囱没冒烟。推开虚掩的篱笆门,她正坐在门槛上择豆角,篮子里的豆角都蔫了。她抬手抹了把脸,听见动静慌忙转过头,眼眶红红的。
婶,没做饭
我把化肥袋往墙根靠,故意盯着篮子里的豆角,这豆角得趁新鲜吃,蔫了就没味了。她低下头去,指甲用力掐着豆角蒂:这就做,这就做。
声音有点发颤,你咋过来了
我蹲在她对面,看见她袖口沾着泪痕:路过,没看见你家烟火气。
伸手拿起根蔫豆角,小宝呢没放学
她手里的豆角
啪嗒
掉在篮子里,肩膀轻轻抖起来:放、放了,在屋里写作业呢。
半晌才抬起头,眼圈肿得像核桃,阿强,小宝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话没说完就哽咽了,那些孩子追着他喊野种,说他没爹……我胸口像被人攥住般发闷,眼前浮现出小宝怯生生的模样,那个总爱跟在我身后喊强哥的孩子,此刻不知正躲在哪个角落偷偷掉眼泪。秀婶颤抖的肩膀一下下撞着我的心,她向来要强,如今却在我面前这般无助,这比自己被人欺负还难受。
我捏着豆角的手猛地收紧,豆荚裂开道口子。明天我去学校,
我把豆角往篮子里一扔,看谁敢再胡说。她慌忙抓住我胳膊:别去!
指甲掐得我生疼,阿强你听婶说,这事闹大了更丢人,小宝以后咋在学校待
她松开手,往围裙上擦着泪,我去跟老师说说就好,你别掺和。
我望着她发红的眼角,忽然说不出话。她站起身往灶台走:你没事帮我忙里忙外的,今天又给我带了化肥,婶给你煮碗鸡蛋面,卧四个荷包蛋。
那天的鸡蛋面很咸,我知道是她眼泪掉进去了。吃面时她没说话,光往我碗里添面,自己筷子都没动几下。我听见她在灶前跟自己说:要是他爹在,谁敢欺负咱小宝。
声音轻得像叹息。
吃完面条回家后的几天经常想到秀婶那苦苦伶仃的弱小背影
这天我正在山里放牛。二柱子说看见村东头的晓芳在河边洗衣服,蹲在石头上哭了半天。我啃着干硬的玉米饼,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尖,忽然想起她掉在地上的桂花糕,甜香混着泥土味。
‘’为什么哭啊‘’我问道。
二柱子听人说经常看见她跟村里青壮力有说有笑走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被人说闲话了。
收牛回家的路上,恰好撞见晓芳背着药箱往村西头走。你这是
想起今天二柱子跟我说的我拽住牛绳问道。
张奶奶咳嗽得厉害,
她晃了晃手里的药包,村医不在,我去看看。
她男人是村医的远房侄子,来时带了本《赤脚医生手册》。
我把牛拴在老槐树上:我陪你去,山路黑。
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拧在一起,晓芳忽然笑出声:我家那口子说山里有狐狸精,专勾年轻汉子。
那你还敢走夜路
我踢飞脚边的小石子。
有你在怕啥,
她往我身边靠了靠,你比我家那口子壮实多了。
我笑了笑不知道怎么接话,感觉跟我在供销社遇到的不是同一个人。
张奶奶家的土坯房里飘着草药味,晓芳给老人喂药时,发梢垂在碗沿上。我蹲在灶膛前添柴,听见她轻声说:奶奶你别怕,明早我再来看你。
这语气让我想起秀婶哄小宝睡觉时的样子。
往回走时路过秀婶家,窗户黑洞洞的。晓芳忽然停住脚:秀婶一个人住,你咋不常来看看
她不喜欢热闹。
我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想起那天傍晚她哭红的眼睛。
晓芳从布包里掏出个纸包:这是我娘家带来的芝麻糖,你给小宝送去吧。
我捏着温热的纸包,忽然觉得手心发烫。
不知道是那天的尴尬,还是感觉对不起秀婶的心理
3
雨夜惊乱
我说‘’屋子里灯也没亮,应该是睡觉了,就别吵醒了。一天夜里,雷声把我炸醒。窗外的雨下得跟瓢泼似的,我披着褂子坐起来,听见房梁
咯吱
作响。爹在隔壁嘟囔:这雨邪性,怕是要塌房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秀婶家那西墙裂着缝。于是我条件反射般的爬起了床。
娘听见动静在灶屋喊:深更半夜去哪
去看看秀婶。
我边穿起蓑衣边头也不回地说道。穿好蓑衣我就往外冲。雨丝混着风扑在脸上,咸涩的雨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我望着黑沉沉的夜空,远处秀婶家的方向隐在雨幕里,恍惚能听见瓦片被狂风撕扯的声响。娘举着油灯追到门口,昏黄的光晕里,她脸上的皱纹随着焦急的神情颤动:听你爹的,明早再去......话音未落,一声闷雷炸响,震得门框嗡嗡作响。我攥紧腰间蓑衣的系带,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眼前不断闪过秀婶家摇摇欲坠的西墙,和小宝缩在墙角惊恐的模样。想起来那日修补屋顶的尴尬,想起了秀婶捡蓝布衫的时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回来!
爹的旱烟锅在门框上磕得邦邦响,你一个后生,半夜往寡妇家跑,像什么话!
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我在院里站着,蓑衣被风吹得猎猎响。爹的话像冰锥子扎在心上
——
村里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我要是真去了,秀婶的脸往哪搁
可闭上眼,全是秀婶单薄的背影。她一个人堵着墙缝,雨水灌进屋里,小宝吓得直哭……
我猛地拉开院门,泥水溅了一裤腿。爹,出事我担着!
冲进雨里才知道,这夜黑得像墨。我深一脚浅一脚往秀婶家蹚,好几次差点摔进沟里。离着老远就看见她家屋里亮着灯,西墙塌了个角,昏黄的光从豁口漏出来,在雨幕里抖得厉害。
秀婶!
我踹开篱笆门,看见她正用塑料布堵缺口,头发贴在脸上,像只落汤鸡。
你咋来了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手里的塑料布被风掀得老高。
先搬东西!
我抱起八仙桌上的相框,里面是小宝满月时的照片。
接着我把被雨水能打进来的位置所有的东西都搬开了又把塑料布搭在了裂缝上,又找了一块木板靠在塑料布上这才让雨水打不进来。
’‘这样今晚应该能睡的安心一点了’‘秀婶拿着一条干擦脸布边说边向我走来。
秀婶给我擦着脸上的雨水说道’‘你这一段时间都很少来了,是不是我说了让你不舒服的话。
我看着秀婶被雨水打湿贴在脸庞上的头发还有水流顺着发梢滴落,被雨水打湿的纱衣贴着胸脯伴随一呼一吸好像向我述说着什么让我着迷的话,我伸手把一缕挡在秀婶眼前的头发轻轻拨开。
秀婶白了我一眼,好像外面那倾盆大雨是我让下的。
4
情迷心窍
那一刻’‘蹦’‘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我一把抱住了秀婶。一瞬间我感受到了秀婶的全身变得僵硬,呼吸变得急促而悠长,身体上的的温度像那寒冬里的烈阳是那么温暖那么舒适,秀婶快速跳动的心脏通过她身前的柔软传递给我。我的心脏也在随着秀婶心脏的跳动而呼应着,像是诉说着什么。
就在我贪婪的呼吸着秀婶头发上那让我着迷的淡淡香气,感受身前的温暖和柔软的时候秀婶开始双手抵住我的腰间想把我推开’‘阿强你不能这样啊,快放开婶子’‘婶子的挣扎和颤动的身子让我感觉好像身体里有一只我不曾发现的恶魔要钻出来。
我抱的更紧了’‘婶子,阿强想保护你。
’‘我知道,我知道阿强,你先把婶子放开’‘秀婶带着颤抖的声音开始剧烈扭动着身体,我开始害怕了,害怕秀婶突然使出来的那好像不属于她的力气,害怕秀婶是不是不想让我保护,害怕秀婶是不是觉得我不是好人。
一愣神的功夫秀婶挣开了我的怀抱,我立马又从后面抱住了秀婶。
一刹那我的双腿开始发抖,害怕,兴奋,气血上涌。好像我身体里的恶魔要出来了。我抱着秀婶的双手开始胡乱的摸索着想找个让我安心的位置。找到了,是那心脏疯狂跳动的位置,这个熟悉的地方让我感觉到离秀婶更近的位置,感受到那快速跳动的心跳,那让我安心又柔软舒适的位置。身体里的恶魔终于冲出体内,它高昂着狰狞的头颅。贴着秀婶扭动的屁股,像是不受我控制的要去伤害秀婶,那不断扭动挣扎的腰肢好像对恶魔有着致命吸引力,像是海上暴风雨中迷失的小舟迫切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全港湾。
阿强,你快松开,干啥啊你要
然而恶魔只想找到安全的港湾,我上下其手在帮恶魔疯狂探索,掠夺。
就在恶魔感觉快要找到那片属于自己的港湾时候一声声抽泣声传入我的耳中,好像是能镇住恶魔的法咒。
外面的狂风暴雨渐渐远去,冲出我体内的恶魔被抽泣声镇压住好像也随着外面的狂风而去。
我抱住秀婶不知所措,手脚也不听使唤般的定格住。
抽泣声越来越大,我的脑袋越来越空。
’‘阿强,放开婶子吧’‘
伴随秀婶这一声话我的身体好像恢复了行动。猛的放开秀婶打开大门疯狂的在刚被暴雨袭击过的泥泞不堪的路上逃离。
一口气跑到我家院子里,我站在淅沥沥的雨水下双手撑住膝盖贪婪的呼吸着空气。抬起头我看见屋堂里爸妈为我留的灯光,想起了刚才的一幕幕,更想起了以前秀婶因为我的帮忙对我的感谢,那时的笑容。想起了我上山放牛时遇到秀婶对我的嘱咐,想起了一幕幕,一起起。突然这些画面好像镜子一样碎裂。我脑海里不自觉响起刚才秀婶的抽泣声,好像是是小宝在学校被人欺负骂是野种秀婶那无助的抽泣。也好像是被村里男人调戏时回到家偷偷委屈的抽泣。
这一刻我感觉我好像不是我,突然变得不认识自己,好像是另一个人看着我的我,又好像是我看着的另一个人。那一夜我不知道怎么度过的,也不知道怎么睡着的。接下来的日子我总是故意躲着秀婶,劳作的时候也总是走神。
二柱子很快就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有天晌午收工,他拽住我衣角,阿强,你最近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是不是家里出啥事了我张了张嘴,喉咙像被晒干的稻穗卡住,最终只挤出句没事。可夜里躺在炕上,秀婶的抽泣声总在耳边打转,连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墙上,都恍惚映出她那晚湿漉漉的脸。
直到这天也不记得是几天后,还是一个月后,还是一年后突然秀婶找到我说要我去他家帮个忙,我心里咯噔一下,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那晚的事像根刺扎在心头,此刻见秀婶目光平静,却让我愈发心慌。啥、啥事声音发颤,不敢与她对视,余光瞥见她袖口还沾着补丁,那是上次修补屋顶时蹭破的,心里猛地一揪。秀婶没有回答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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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秀婶解心结
来到秀婶家她家篱笆门没闩,轻轻一推就吱呀作响。院里的向日葵被前些天的暴雨打蔫了,花瓣耷拉着,像垂头认错的孩子。她坐在堂屋门槛上纳鞋底,看见我进来,手里的针线顿了顿,又继续穿梭起来。
坐吧。
她朝炕沿抬了抬下巴,声音平得像村口的石板路。
我挨着炕沿坐下,板凳腿在泥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灶台上的粗瓷碗里晾着茶水,水汽袅袅升起,在阳光里织成细网。秀婶纳了半只鞋底,忽然开口:小宝说,想让你教他扎风筝。
我攥着衣角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等天晴了就教。
那天夜里的事,
她把针线往鞋底上一别,抬起头来看我,眼角的细纹在光线下格外清晰,不怪你。
我猛地抬头,撞进她平静的目光里。那目光像刚化冻的溪水,清凌凌的,映着我涨红的脸。
我像你这么大时,
她低下头去穿线,线轴在膝盖上转了半圈,也犯过浑。那时候跟你叔处对象,在麦秸垛后面被人撞见,差点被你爷打断腿。
她忽然笑了,嘴角牵起浅浅的梨涡,年轻就是这样,血一热就不管不顾,像头没上套的犊牛。
屋檐下的麻雀突然扑棱棱飞起,惊得我心口乱跳。秀婶把纳好的鞋底往筐里放,又拿出块新布:你叔走的头年,我夜里总梦见他。有回听见院里有动静,以为是他回来了,光着脚就往外跑,结果摔在井台上,磕掉半颗牙。
她张开嘴让我看,右下槽牙果然缺了个角,人啊,心里空了就容易慌,一慌就容易做错事。
我喉咙发紧,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秀婶,我对不住你。
傻孩子。
她往我面前推了碗茶水,你帮衬我母子俩这么久,我记在心里。只是这村里的路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你还年轻,往后要娶媳妇、生娃,不能被这些事绊住脚。
阳光透过窗棂斜照进来,在她鬓角镀上层金边。我忽然看见她耳后有颗小小的痣,那天夜里慌乱中没留意,此刻却像粒埋在土里的种子,悄悄发了芽。
我知道你是好意,
她拿起针线继续纳鞋底,线绳穿过布面的声音沙沙响,想护着我们娘俩。但护要有护的法子,不能像野火烧山似的,最后连自己都烧进去。
院外传来卖豆腐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秀婶纳完最后一针,把鞋底往我怀里塞:给你的,你上次说鞋底磨透了。
我捏着温热的鞋底,粗布上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秀婶,我……
回去吧。
她站起身往灶屋走,背影在门槛上折成两段,别忘了教小宝扎风筝。
我走到篱笆门时,听见她在院里喊:阿强。
回头看见她站在向日葵丛里,手里举着个竹篾骨架,这是你叔以前扎的,你照着改改,给小宝玩。
竹篾在阳光下泛着黄,像段风干的记忆。我接过来时,指尖触到她的,像碰着了烧红的烙铁,两人都猛地缩回手。
走吧。
她转过身去侍弄向日葵,指尖轻轻拂过蔫了的花瓣。
走出老远,我回头望,看见秀婶还站在院里,蓝布衫被风掀起一角,像面褪色的旗子。竹篾在我怀里硌得生疼,却比那晚的羞愧更让人记挂。炊烟从她家烟囱里冒出来,直直地往天上飘,像根无形的线,一头拴着她家的屋檐,一头系在我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