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醒来时,肋骨处的钝痛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他躺在青岚镇外门弟子的通铺角落,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鼻尖萦绕着汗水、药渣和劣质熏香混合的酸腐味。
醒了命挺硬。
一个粗哑的声音从旁侧传来。穿灰布短打的少年正用草绳捆扎柴火,眼角余光扫过他,张管事那一脚,上个月碎了阿武的脊椎,你能喘气就偷着乐吧。
林默想开口,喉咙里却像堵着砂纸。他记得自己明明在加班改方案,咖啡洒在键盘上的瞬间,电流灼过指尖的痛感还残留在神经里。再睁眼,就成了这个也叫林默的十五岁少年——青岚镇最低等的外门弟子,炼气一层,连引气入体都磕磕绊绊的废柴。
发什么呆还不去劈柴误了时辰,今晚的辟谷丹也别想领。
少年啐了口唾沫,扛起柴火往外走,在这里,死个人跟死只鸡没区别。
林默扶着墙站起来,每动一下,骨头缝里都像塞了冰碴。他踉跄着走出破屋,院子里三十多个外门弟子正埋头干活,没人看他一眼。远处的青岚山云雾缭绕,据说山顶的宗门里,住着能移山填海的仙人。可在这里,在山脚的青岚镇,他们这些外门弟子连抬头看山的资格都没有。
管事张猛拿着藤鞭巡视,鞭子抽在石板地上的脆响,比任何钟声都更能催动人。林默瞥见墙角堆着的尸体,是昨天试图逃跑的弟子,脸已经青肿得辨不出模样,像团被揉烂的纸。胃里一阵翻涌,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让他清醒——这不是梦,是比任何噩梦都冰冷的现实。
他被分配去劈柴,斧头比想象中重十倍。掌心很快磨出了血泡,汗水混着血水滴在木柴上,洇出深色的圆点。日头偏西时,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额头磕在斧刃上,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往下淌。
喂。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扶住他的肩。
林默费力地睁眼,看到个穿浅绿布裙的少女。她梳着双丫髻,鬓边别着朵晒干的白菊,手里提着个竹篮。药铺的苏晚,他模糊记得这张脸——原主的零碎记忆里,这个姑娘是镇上少数不会用鄙夷眼神看外门弟子的人。
别硬撑。
苏晚拿出干净的布条,蘸着竹篮里的药汁给他擦额头的伤口。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淡淡的药草香,张管事就是看不得人偷懒,你先歇会儿,我帮你劈几根柴。
林默想说不用,喉咙却像被堵住。他看着苏晚拿起斧头,纤细的胳膊抡起时微微发颤,木柴裂开的瞬间,她会轻轻蹙一下眉。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他脚边,像片柔软的云。
这个给你。
她递来个油纸包,里面是两颗圆滚滚的药丸,我爹配的,治外伤的,比宗门发的好用。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在这里,活着就好。别太较劲。
林默捏着温热的药丸,看着她提着竹篮快步走回镇中心的药铺,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他突然觉得,这具糟糕的身体里,那颗麻木了很久的心脏,好像轻轻跳了一下。
那之后,林默开始学着活着。
他不再试图用现代思维去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张管事骂他时,他就低头应是;同门抢他的活计,他就默默换个地方;领到的辟谷丹总是被克扣,他就偷偷在后山挖野菜充饥。所有的隐忍都指向一个念头——活下去。
他会绕远路经过药铺。有时苏晚在柜台后算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顶,绒毛看得清清楚楚;有时她在门口晒药草,手指翻动间,枯黄的枝叶仿佛都有了生气。他从不敢上前搭话,只是远远看一眼,像沙漠里的旅人偷瞄绿洲,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力。
直到三个月后,他在后山被毒蛇咬伤。
毒液顺着小腿往上爬,半边身子都麻了。他跌跌撞撞往镇口爬,意识模糊间,撞进一个柔软的怀抱。是苏晚,她提着药篮来后山采药,正撞见他倒在地上。
别动!
她蹲下来,毫不犹豫地撕开他的裤腿,看清伤口后脸色发白。她拿出银簪刺破伤口,用嘴吸出毒液,吐在旁边的落叶上,反复几次,直到嘴里泛起淡淡的腥甜。
你疯了
林默终于找回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这蛇有毒!
苏晚没抬头,专注地用草药捣烂了敷在他伤口上,用布条缠紧。我爹教过怎么处理。
她的嘴唇有点肿,说话时带着点含糊的鼻音,你怎么总把自己弄伤
林默说不出话。他看着她额角的薄汗,看着她被毒液染得发白的嘴唇,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突然有了个新的念头——不止要活下去,还要让眼前这个人,也好好活下去。
这个念头像颗种子,在他心里疯长。
他开始偷偷攒灵石。外门弟子每月能领十块下品灵石,他省吃俭用,把克扣后剩下的几块藏在床板下的缝隙里。他听说,攒够一百块,就能买张离开青岚镇的路引。
他开始更拼命地修炼。宗门发的最低阶功法《引气诀》,他翻来覆去地看,把每个字都刻在脑子里。深夜里,等所有人都睡熟,他就躲在柴房的角落,按照心法引导微弱的灵气在经脉里流转。炼气一层到二层的门槛,别人用一个月,他用了半年,每次灵气冲撞经脉时,疼得浑身发抖,他就咬着牙想苏晚低头算账的样子,硬生生扛过去。
他甚至学着讨好张管事。管事爱喝镇上的桂花酿,他就每天天不亮去后山摘桂花,偷偷酿了藏在树洞里,月底塞给管事时,对方惊讶的表情让他觉得一阵恶心,却又带着隐秘的窃喜。
林默,你最近好像不一样了。
一次苏晚给他送新配的伤药时,突然说。
林默的手猛地收紧,药瓶差点掉在地上。有、有吗
嗯。
苏晚点点头,眼睛弯成月牙,以前你总像揣着心事,现在……好像踏实多了。
她从药篮里拿出个布包,我爹炖了汤,你拿去补补。
布包里是温热的鸡汤,油花浮在表面,香气钻鼻。林默捏着布包,指尖烫得发红,却舍不得松手。他第一次觉得,那些攒灵石的夜晚,那些被灵气灼伤经脉的疼痛,好像都有了意义。
苏晚,
他鼓起勇气抬头,等我攒够了灵石,我们……
嘘。
苏晚突然按住他的嘴,眼神往街角瞟了瞟。林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几个穿宗门内门服饰的弟子正昂首走过,腰间的玉佩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别乱说。
苏晚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里,很多话不能说。
她的指尖很凉,贴在他嘴唇上,像片薄薄的冰。
那天之后,林默更小心了。他把那张偷偷画的草图藏得更紧——纸上是他凭着记忆画的现代小平房,有院子,有窗户,墙角画了两朵歪歪扭扭的花。他想带苏晚去这样的地方,没有张管事,没有内门弟子,没有随时会不知是何缘由的丢掉性命。
可青岚镇的天,说变就变。
入秋那天,宗门的长老巡查队来了。
三十多个修士骑着灵鹤降落在镇中心的广场上,为首的老者穿着绣着金丹纹样的紫袍,面容枯槁,眼神却像鹰隼,扫过人群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低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赵长老。
张管事跪在地上,额头贴着手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默缩在外门弟子的队伍里,心脏狂跳。他能感觉到那老者身上散发出的威压,像座无形的山压在胸口,连气血都快要凝固。这就是金丹期修士原主的记忆里只有模糊的很强,却从未想过,光是存在感就能让人恐惧到骨髓里。
赵长老没看跪着的众人,目光在镇上扫来扫去,像是在挑选什么物件。他的视线掠过药铺时,突然停住了。
那是谁
他抬了抬下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苏晚正站在药铺门口,手里拿着晒药草的竹匾,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了。她穿着浅绿的布裙,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像株不合时宜冒出的春草。
回、回长老,是药铺苏老板的女儿。
张管事结结巴巴地回答。
赵长老的眼睛亮了亮,像猎人发现了猎物。他从灵鹤上飘下来,脚不沾地地走到苏晚面前。苏晚吓得脸色惨白,手里的竹匾掉在地上,药草撒了一地。
灵脉倒是特别。
赵长老伸出枯瘦的手指,捏住苏晚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他指尖的灵力像冰锥,刺得苏晚浑身发抖,却不敢挣扎,虽弱,却纯得像块没打磨的玉。
林默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想冲过去,双腿却像灌了铅,被周围的威压钉在原地。他看到苏晚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到她求救似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他身上。
那一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
带走。
赵长老松开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拿杯水来。
两个内门弟子立刻上前,扭住苏晚的胳膊。苏晚终于发出声音,带着哭腔:放开我!爹!爹!
药铺里冲出个中年男人,是苏老板,他扑过来想拦,却被内门弟子一脚踹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长老!她不能走啊!
苏老板哭喊着,小女体弱,经不起折腾啊!
赵长老瞥都没瞥他,转身走向灵鹤。苏晚被拖着往广场走,经过林默身边时,她突然用力挣扎了一下,嘶哑地喊:林默!
林默猛地抬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看到她眼里的绝望,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决绝。她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他看懂了——那是他教她的口型,他说过现代人告别的时候会说这个词。
再见,活下去。
希望我能在下辈子看到你所说的没有修士,人人平等,互相尊重的世界。
林默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身后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周围的议论声、苏老板的哭声、内门弟子的呵斥声,都变得模糊。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攒的那五十八块灵石,他练到炼气二层的修为,他画的那张可笑的平房草图,在刚才那只枯瘦的手指面前,连尘埃都不如。
那天晚上,林默撬开了床板,拿出藏在里面的灵石和那本被翻得卷边的《引气诀》。他走到院子里,把这些东西一把火点了。
火苗舔舐着泛黄的纸页,把引气入体的字样烧成灰烬。灵石在火里发出微弱的光,很快就黯淡下去。他站在火堆前,看着那些曾被他视为希望的东西化为焦炭,没有任何感觉。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是那个曾经嘲讽过他的灰衣少年,此刻脸上却没了鄙夷,只有同类的麻木:别想了。赵长老要的人,谁能拦得住去年东边村的李家姑娘,不也被他带走了说是有灵根,结果呢
少年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后山的弃尸谷,至今还有骨头没捡干净。
林默没说话。他转身走出外门弟子的院子,朝着镇口走去。
镇口的关卡比平时多了三倍的弟子,每个人腰间都佩着法器,眼神警惕。林默走到关卡前,被一个弟子拦住:干什么的
我要出去。
林默的声音很平静。
弟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长老有令,近日禁止任何人出入。你算什么东西,敢……
话没说完,林默突然动了。他用尽全力,把炼气二层那点微薄的灵力全部灌注在拳头上,打在那弟子的肚子上。弟子没防备,疼得弯下腰,旁边的人立刻围了上来。
疯了!这小子疯了!
拳头和脚落在身上,林默却感觉不到疼。他只是机械地挥着手,嘴里反复念叨着:让我出去……我要去找她……
他知道这没用,知道自己连镇口都出不去,可他停不下来。
直到一道灵力狠狠砸在他后心,他像断线的风筝飞出去,撞在关卡的石柱上。喉头涌上腥甜,他咳着血,视线开始模糊。
朦胧中,他好像看到苏晚站在药铺门口,手里拿着那两颗治伤的药丸,对他说:活着就好。
林默笑了笑,血沫从嘴角溢出来。
是啊,活着就好。可活着,看着她被带走,看着她可能变成弃尸谷里的一根骨头,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拖回院子的。醒来时,他躺在通铺的角落,浑身缠满了绷带,比第一次醒来时更疼。张管事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藤鞭,却没有打下去。
赵长老说了,你这蝼蚁,还不值得他动手。
张管事的声音很平淡,但你坏了规矩,总得有个交代。
他指了指墙角,去劈柴吧,劈够一百担,这事就算了。
林默慢慢爬起来,拿起墙角的斧头。他走到柴堆前,举起斧头,落下。木柴裂开的声音,和那天苏晚劈柴时一模一样。
他劈了三天三夜。
第一天,他想着苏晚可能还在宗门里,也许赵长老还没来得及动手。
第二天,他想着也许可以找机会混入宗门,哪怕只是远远看她一眼。
第三天,他听到外门弟子议论,说赵长老的邪功出了岔子,献祭用的容器灵力溃散,已经被扔进了弃尸谷。
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林默站在柴堆前,阳光照在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慢慢转过身,朝着后山走去。
弃尸谷在青岚山的背面,是个深不见底的峡谷。据说谷底积着数百年的死尸、枯骨。
谷底终年弥漫着墨绿色的瘴气,吸一口就能蚀穿肺腑。山风穿过谷口时,会卷起细碎的骨渣,呜咽声像无数冤魂在哭嚎,连最胆大的猎户都不敢靠近。
外门弟子都知道,弃尸谷是青岚镇的终点。被打死的、病死的、或是被判定为没用的人,最后都会被像拖死狗一样扔下去。张猛就常把这话挂在嘴边:偷懒耍滑信不信我把你丢进弃尸谷,喂底下的毒虫!
林默曾远远望过一次。那是个雾散的清晨,他去后山砍柴,无意间绕到了谷边。深不见底的黑暗在脚下张开巨口,边缘的岩石上挂着些破烂的衣布条,被风扯得猎猎作响。他甚至看到半截发白的手臂卡在石缝里,指骨扭曲地指向天空,像是在最后一刻还在挣扎。
那天他吐了很久,连隔夜的野菜汤都吐了出来。从那以后,弃尸谷三个字就像条毒蛇,总在他噩梦边缘吐着信子——他怕自己哪天撑不住,就真的成了谷底枯骨中的一员。
现在他只能走向那里,灵力提升慢,那就怨气,死气,瘴气,煞气,毕竟这个环境,疯个人,太正常不过了。
弃尸谷的第三年,林默已经分不清日夜。
瘴气早已浸透他的肺腑,每次呼吸都带着腐肉的腥甜,咳出的痰是黑绿色的,落在尸骸堆上,能蚀出小小的坑。他蜷缩在岩壁凹陷处,周围是层层叠叠的枯骨,有的指骨还保持着弯曲的弧度,像在临死前抓住过什么。
三年来,他没见过光。磷火是唯一的光源,幽幽地照着他结痂又裂开的皮肤,那里爬满了黑色的纹路,是怨气和煞气在经脉里游走的痕迹。《淬灵诀》被他翻得卷了边,原本娟秀的字迹旁,被他用鲜血画满了歪扭的注解——那是他用无数次濒死体验换来的,如何用死气催发灵力,如何让煞气顺着血管流遍全身。
突破筑基那天,他被尸堆里爬出的血尸啃掉了半只耳朵。剧痛中,他反手捏碎了血尸的头骨,温热的黑血溅在脸上,他却笑了,笑声震得周围磷火乱晃。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灵力不再是温和的溪流,而是裹挟着尸骸碎片的泥石流,奔涌时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
他开始往外走。每一步都陷在腐肉里,拔出来时带着长长的血丝。曾经合身的灰布衫早已烂成布条,裹在身上像层硬壳,里面结着的血痂厚得能刮下一层。路过三年前救下的银狐骸骨时,他顿了顿——那只灵狐不知何时也坠了下来,骨架被瘴气蚀得只剩层白灰,他弯腰捡起块碎骨,塞进怀里。
谷口的风比三年前更烈,卷着他的头发,露出张没人能认出的脸。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嘴唇干裂得像枯树皮,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里面翻涌着和谷底瘴气一样浓的黑暗。
青岚镇还是老样子。外门弟子低头干活,藤鞭抽地的脆响此起彼伏。可当林默走进院子时,所有人都停了手,手里的斧头、柴刀哐当落地。
鬼……鬼啊!有人尖叫着瘫倒在地。
他没理,径直走向张猛的住处。那胖子正搂着个新纳的小妾喝酒,看到他时,酒杯啪地摔碎,肥脸瞬间惨白:你……你不是死在谷底了
林默没说话。他抬起手,暗黑色的灵力像毒蛇般窜出,瞬间缠住张猛的脖子。那胖子挣扎着,眼珠子凸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和谷底那些没断气的尸骸一模一样。
苏晚,稍等,我来了。林默开口,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张猛的脸涨成猪肝色,手胡乱的挥舞着,脸色憋的青紫,在快要闭眼时,林默捏碎他喉咙。
后院的枯井里,他找到了苏晚的尸骨。很轻,裹在破烂的布裙里,双手还保持着交叉在胸前的姿势,指骨上还缠着半根磨断的麻绳。他认得那绳子,是当年苏晚给伤员包扎用的。
原来她没被带走。原来她早就死了。
林默抱着那堆轻飘飘的骨头,坐在井边,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震得枯井里落下簌簌的尘土,惊得周围的弟子魂飞魄散。笑着笑着,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滚落,砸在骨头上,滋啦一声,冒出细小的白烟——那是他的血泪,被体内的煞气灼得滚烫。
那天下午,青岚镇燃起了大火。
外门弟子的破屋烧起来时,没人敢救。林默站在火海里,看着那些曾经冷漠旁观的同门在火中哀嚎,看着那些抢过他辟谷丹、嘲笑他是废物的嘴脸被火焰吞噬。他的灵力越来越强,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可胸口却越来越空,像被人剜走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内门弟子赶来时,他已经杀到了半山腰。暗黑色的灵力与金色的宗门灵气撞在一起,炸出漫天血雨。他杀红了眼,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挡在面前,就一律撕碎。手臂被剑气斩断时,他捡起断臂,硬生生按回去,煞气瞬间凝固伤口,继续往前冲。
他要杀到山顶,杀尽所有青岚宗的人。
可在最后一道山门处,他停住了。
体内的灵力突然暴走,怨气、死气、煞气像疯了一样冲撞他的经脉。三年来被强行压制的痛苦瞬间爆发,骨头缝里像塞满了烧红的针,五脏六腑都在腐烂。他低头,看到胸口的皮肤裂开,暗黑色的血喷涌而出,溅在冰冷的石板上。
原来,用邪道催发的力量,终究要付出代价。
他倒在地上,视线渐渐模糊。恍惚间,好像看到个穿浅绿布裙的少女,提着竹篮走过来,鬓边的白菊发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别硬撑。她说,指尖带着淡淡的药草香。
林默笑了,嘴角溢出黑血。他想抬手摸摸那朵白菊,可手臂重得抬不起来。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好像又回到了弃尸谷,躺在厚厚的尸骸上,磷火在眼前幽幽闪烁,像无数双眼睛,安静地看着他这个疯子,终于还是死在了复仇的路上。
风吹过山门,卷起他散落在地上的碎骨,和三年前谷底那些没什么两样。
直到有一个满身伤痕累累的小孩,再次踏入这个不祥之地,拿走了那个改得面目全非的《淬灵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