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烫得唐瑾瑜心口一缩。
周景川的质问,更是像一把冰锥,直直扎进她的耳膜。
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沉不见底的眸子。
我没打什么主意。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周景川,以前是我不对,家里的活不该都让你一个人干。
以后我们一起分担。
周景川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他松开了手。
不必了。
男人的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冬的风。
你的手金贵,要是洗碗磨破了皮,回头又要跑到别人家去哭,说我周景川在家虐待你。
这话,比打她一巴掌还让她难堪。
唐瑾瑜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我怎么会!
是吗周景川眼里的讽刺更浓,这种事你做得还少吗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
上个月厂里发肥皂,你嫌我没给你抢到带香味儿的舒肤佳,当着全院人的面,把一整盆洗脚水泼在院子当间,跟人说我周景川苛待你,连盆热水都舍不得给你用。
唐瑾瑜的呼吸猛地一窒。
她哑口无言。
记忆翻涌上来,那副撒泼耍赖的丑陋嘴脸,正是上辈子的她。
何其混账,何其荒唐。
她简直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赶紧举起手。
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紧紧盯着他,周景川,我保证,我真的会改。
周景川连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
这份不信任,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两人隔绝开。
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是你的事。
他端起那摞碗筷,语气平淡,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警告。
他转头看了眼旁边站着的两个孩子。
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锋利如刀。
你别忘了,小言和小语也是你的孩子。你这样今天哭明天闹,阴晴不定的,会吓到他们。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进了那间狭窄的厨房。
哗啦的水声传来,隔绝了一切。
刚才那几个字,却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唐瑾瑜的心上。
她僵硬地转过身。
昏暗的光线下,两个孩子正站在原地,紧张的看着唐瑾瑜。
在接触到她目光的一瞬间,他们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就是这一小步,让唐瑾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慢慢走过去,在他们面前蹲了下来,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与他们平齐。
小言,小语......
她的嗓子哑得厉害,眼眶瞬间就红了。
对不起。
以前是妈不对。
她看着孩子们苍白的小脸,和那双写满了恐惧和不安的眼睛。
妈跟你们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妈会好好照顾你们。
两个孩子紧张地绞着小手,指节都捏白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瑾瑜的心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试探着,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想去拉拉他们。
然而,她的指尖刚一靠近——
两个孩子就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一缩,转身就跑进了里屋,唰地一下拉上了门帘。
那道薄薄的门帘,此刻像一道天堑,隔开了她和孩子们。
唐瑾瑜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还停在半空中。
指尖冰凉。
心,更凉。
她缓缓收回手,攥成了拳头。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感,才让她觉得自己还真实的活着。
她没有再追上去。
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之前欠下的债,不是几句对不起就能还清的。
她慢慢站起身,目光落在紧闭的门帘上,眼神里最后一点脆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淬了火的坚冰。
周景川。
小言,小语。
等着。
我会用行动告诉你们,我唐瑾瑜,真的不一样了。
咚咚咚——
院门被敲响了。
瑾瑜,在家吗该去厂里了!
是同在机械厂上班的徐姐,她们每天都搭伴去。
哎,来了!
唐瑾瑜猛地回过神,扬声应了一句。
她又看了眼孩子们的屋子,才转身拿上包出了门。
走出家门时,周景川依旧在厨房里,哗啦的水声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声响。
唐瑾瑜冲着厨房喊了声我出去上班了!
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一路上,王姐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好几眼。
到了红星机械厂大门口,那股熟悉的机油味和金属摩擦声传来,唐瑾瑜才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里,是她上辈子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刘楚兰最想抢走的东西。
刚走进车间,她就察觉到不对劲。
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带着探究,鄙夷,还有幸灾乐祸。
几个平日里爱嚼舌根的女工聚在一起,一看到她,立刻散开,脸上却挂着藏不住的笑。
根本不用猜。
她衣衫不整从城隍庙跑出来的事,已经传遍了。
刘楚兰是流水线上的合同工,那里是全厂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女工多,嘴巴碎。
一件小事,不出半天,就能传得全厂皆知,版本还能多出七八个。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刀。
中午,食堂。
唐瑾瑜端着盛着白菜豆腐的铝制饭盒,刚找个角落坐下。
周围的指指点点就更放肆了。
看,就是她。
啧啧,真没看出来啊,平时那么清高。
跟野男人......
唐瑾瑜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
上辈子,她就是这样被流言蜚语逼得抬不起头,才会把对她好的刘楚兰和李建斌当自己的救命稻草。
这辈子,休想。
她啪地一声放下饭盒。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站起身,径直走向刚才说话声音最大的那一桌。
她盯着一个叫李萍的流水线女工,那女人正吓得埋头扒饭。
唐瑾瑜敲了敲她的桌子。
李萍吓得一哆嗦。
唐瑾瑜扯了下嘴角,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
我的事,是你传的吧
李萍的脸唰地白了。
不、不是我!你别胡说!
唐瑾瑜笑了。
我问了好几个人了,她们都说是从你这儿听来的。
她身子微微前倾,盯着李萍的眼睛。
现在厂里正抓思想作风,你今天要是说不出是谁告诉你的,我就去厂办公室告你诽谤。
让你当着全厂职工的面,给我道歉。
诽谤两个字,像炸雷一样,让李萍浑身一颤。
她哪懂这个,只知道唐瑾瑜是正式工,事情闹大了,自己工作都可能不保。
真不是我!
她快哭了,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旁边的人。
是......是张翠芬说的!
被点名的张翠芬脸都绿了。
唐瑾瑜的目光,随即像刀子一样扫了过去。
张翠芬还没等她开口,就急忙摆手,指向了另一个人。
是王芳!王芳先跟我说的!
是刘姐......
指来指去,像一场滑稽的闹剧。
最后,所有人的手指,都颤巍巍地,指向了角落里的一桌。
那里,正端着饭盒,一脸得意看好戏的刘楚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