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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着文件袋上最高人民法院参考案例
的烫金印,指尖有些发烫。
昨天收到出版社的消息,问要不要把案例改编成普法手册。
晓薇笑了:可以呀,正好让你那些学生当小宣传员。
正说着,刘老师抱着一摞作业本经过,脚步顿了顿:周老师,之前是我糊涂了。
他把一个东西放我桌上:这是我们班同学捡到的东西,给你。
是个褪色的小鸟挂件
——
是招娣提过的、用奖学金买给自己的第一个礼物。
她渴望像鸟儿一样自由。
一个穿病号服的小男孩被护士牵着来找我,手里攥着一盒玩具。
他看见我时往后缩了缩,护士蹲下来揉了揉他的头发:这就是姐姐说的周老师。
原来他是招娣的弟弟,脸上的病容还没褪,但眼睛亮了些。
他轻轻把盒子放在我手心,像放下什么宝贝。
姐姐说,让我交给你。
我拨开玩具,在里面发现了招娣留下的日记本。
翻开日记本,有的地方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里面记着她被关在柴房时的恐惧,记着被打骂后的疼痛,记着看到彩礼单时的绝望......
是的,招娣的日记本记录的一切也佐证了自己被折磨长大的事实。
我曾拿着日记本去质问她父母怎么能这么忍心
却被说是
不听话的报应和装可怜的矫情。
案例手册出版那天,司法所的人送来一本样刊。
扉页的案例分析旁,印着招娣日记本里那句话:
老师说,写下来的字,也能变成证据。
招娣的案件卷宗归档了,一切尘埃落定。
学校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公布了事件始末,也算还了我清白。
我抱着招娣的骨灰盒站在海边,盒盖的小鸟图案被海风磨得发亮。
突然想起去年期末最后一节班会,我把录音笔塞进她手心:把他们说的话都录下来,等我从外地办案回来,就陪你去报警。
她当时眼睛亮得像星星,把录音笔藏进校服内袋:真的能报警吗
我笑着说:当然,法律会保护你。
可我没能兑现承诺,省厅的特殊案件突然需要支援,我一去就是大半个月,为了保密连手机都不能开机。
那些
我不想嫁人、他们逼我去死
的字眼,直到我开机时已经沉在了信息列表最底端。
晓薇见我有些神伤,碰了碰我的胳膊:
省法律援助中心的聘书寄到学校了,你想调过去吗
我摇了摇头。
早在出发海边前,我已经去见过校长了。
我在退回函上签了字,校长问原因。
我指着斜对面办公室
未成年人保护咨询岗
牌子:招娣以前总来问,这里该有人守着。
这里更需要人。
以后每个周三下午,我都会在咨询岗等着。
该走了。
晓薇帮我掀开骨灰盒的盖子。
海风突然变得温柔,带着远处渔船的鸣笛。
我抓起一把骨灰,在风中轻轻撒开,它们像细碎的雪,乘着风往海面飘去。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班长发来的照片:咨询岗的窗台摆了排新的小鸟挂件,都是同学们用零花钱买的。
老师,我们把招娣的小鸟放在这里啦。
我笑着回了个
好。
远处海鸥掠过浪尖,像她日记本里最后画的那只小鸟。
它好像下一秒就能张开翅膀冲破纸页。
海风吹散了最后一点骨灰,招娣,你终于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