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弥漫着一种过分甜腻的暖香,是黄油、砂糖和面粉在烤箱里膨胀交融的气息。父亲坐在那张老旧的藤编沙发上,膝盖上摊着一本纸页泛黄、边角卷起的食谱,正耐心地指点着坐在小马扎上的陈默揉捏面团。
对,就这样,阿默,用掌根压下去,手腕带点巧劲儿,别太死板。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粘稠的温和,脸上挂着松弛的笑意,眼角堆起的皱纹层层叠叠,像揉皱了的旧报纸。这笑容似乎融化了他平日里眉宇间惯有的那层冷硬霜色,变得陌生又柔软。
陈默,我的发小,鼻尖蹭了点面粉,笨拙而认真地模仿着父亲的手法,把一小团掺了可可粉的面团在案板上揉搓按压。他偷偷抬眼,正对上我有些愣怔的目光,立刻咧嘴笑开,露出两颗虎牙,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傻气。
瞧见没小晞,父亲也侧过头来,那柔和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竟也带着一丝久违的暖意,你陈叔当年笨得连面糊都搅不均匀,现在看看阿默,青出于蓝喽。他哈哈笑起来,胸腔震动,声音在略显空旷的老宅客厅里回荡,撞在蒙尘的玻璃窗和褪色的壁纸上。
我扯了扯嘴角,想回应一个笑,却觉得那笑意像冻在脸上,僵硬得厉害。空气中浓郁的甜香,混合着老房子特有的、木头与尘埃在经年潮湿里酝酿出的淡淡霉味,沉甸甸地包裹着我,竟有些透不过气。父亲此刻的温和,像一张精心描摹的面具,覆盖在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冰冷之上。
烤箱叮的一声脆响,宣告着某种甜蜜的终结。父亲戴上厚厚的棉手套,小心翼翼地从里面端出烤盘。热气蒸腾,熊掌形状的饼干整齐排列,边缘烤成诱人的深棕色,散发出更加强烈的、几乎带着攻击性的甜香。陈默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烫得直吸气,也舍不得放下。
尝尝,小晞,父亲拿起一块形状最完美的饼干,递到我面前。他粗糙的手指拂过饼干的边缘,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催促的期待,那温和的笑意似乎更深了,深得有些粘稠,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那期待的眼神,像两枚无形的钉子,将我钉在原地。我无法拒绝,只能伸手接过。饼干温热,带着刚出炉的酥脆质感。我低头,避开父亲的目光,轻轻咬了一口。
牙齿穿透酥脆的表层,触碰到内部温热、略微软化的质地。浓郁的黄油和可可的香甜瞬间在口腔里爆开,浓烈得几乎霸道。然而,就在这甜腻的洪流之中,一丝极其突兀、极其锐利的味道,如同淬毒的冰针,猛地刺穿了感官——铁锈般的腥甜!那味道如此鲜明,如此令人作呕,绝不是错觉。它黏附在舌根,冰冷地蔓延开。
胃里猛地一阵翻滚。我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硬生生将那反胃的冲动压了下去,脸颊的肌肉绷得发紧。指尖冰凉,捏着那半块饼干,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炭。
怎么样父亲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调子,甚至带着点笑意,目光落在我脸上,专注得令人窒息。
好……好吃。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勉强挤出这两个字。喉咙里那股腥甜的铁锈味顽固地盘踞着,挥之不去。
陈默浑然不觉,吃得眉开眼笑,直夸父亲手艺不减当年。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邻里琐事,陈默终于拍拍手上的饼干屑,站起身告辞。父亲跟着站起来,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外。隔着门廊那扇蒙尘的玻璃,我看见父亲拍着陈默的肩膀,侧脸线条在黄昏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柔和,还在说着什么,大概是些常来玩之类的客套话。
大门合拢,沉重的声响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也被隔绝。老宅瞬间沉入一种更深、更粘稠的寂静里。黄昏最后的余晖挣扎着穿过布满灰尘的窗格,在褪色的地板砖上投下几道狭长、扭曲、如同垂死挣扎般的光带。空气里的甜香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在寂静中发酵得更加浓稠,混合着灰尘和旧木头的气息,沉沉地压下来。
父亲没有立刻转身。他就那么背对着我,站在玄关的阴影里,肩膀微微塌着,一个极其疲惫的姿势。这姿势本身没什么,但放在此刻,放在刚刚送走客人、理应轻松下来的时刻,却显得无比突兀,甚至……僵硬。
一种冰冷的直觉,像一条滑腻的毒蛇,悄然爬上我的脊椎。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盯在他背影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一下,又一下,擂鼓般清晰。我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这时,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客厅里昏暗的光线吝啬地落在他脸上。那双眼睛!刚才还盛满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竟像两潭凝固的死水!眼白部分不再是正常的瓷白,而是蒙着一层浑浊的、毫无生气的灰白,如同被河水泡胀、失去光泽的鱼肚。瞳孔更是诡异,它们不再是深邃的棕黑,而是扩散开来,几乎占据了整个虹膜,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的苍白色,像劣质玻璃珠,更像……停尸间里,未曾瞑目的尸首才有的那种毫无焦点的凝视!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猛地窜上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在无法控制地咯咯打颤。
爸……爸这声音细弱、扭曲,带着非人的恐惧,仿佛不是从我喉咙里发出的。
那对苍白的、死人般的眼珠,似乎极其迟钝地转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聚焦在我脸上。那张熟悉的面孔上,肌肉似乎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扯出一个极其生硬的弧度。然后,他极其自然地抬起手,用指节揉了揉眼睛,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做作的疲惫感。
小晞他放下手,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疲惫的沙哑,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那双眼睛,就在这揉搓的动作之后,竟然又恢复了!浑浊的灰白褪去,瞳孔也收缩回正常的深棕色,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惊恐万状、毫无血色的脸。
我……我……我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和瞬间的正常带来的荒谬感撕扯着我的神经,您的眼睛……刚才……我伸手指着他的脸,指尖抖得厉害。
眼睛父亲皱了皱眉,那表情真实得无懈可击,带着点无奈和纵容,你这孩子,最近是不是又熬夜了眼花了他朝我走近一步,语气越发温和,甚至带着点哄劝,看我这不好好的估计是光线太暗了。你这阵子太累了,精神绷得太紧,都出现幻觉了。
幻觉真的是幻觉吗那瞬间的冰冷死寂,那毫无生气的灰白,那扩散的瞳孔带来的非人感……如此清晰,如此刻骨!可眼前这张脸,这双温和中带着疲惫责备的眼睛,又是如此真实。巨大的混乱和动摇像潮水般将我淹没。难道……真的是我太累了连日来的熬夜和焦虑,加上这老宅子令人窒息的氛围,让我产生了如此可怕的错觉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反驳,或者确认,但最终只挤出一个虚弱的音节:……嗯。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我垂下头,避开他审视的目光,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
父亲似乎松了口气,那温和的表情又回来了。行了,别瞎想。我回屋躺会儿,你也早点休息。他拍了拍我的肩,动作自然。那只手落在我肩上,隔着薄薄的衣料,竟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寒意。我猛地一颤,几乎要惊跳起来,但极力忍住了。
他收回手,没再看我,转身朝通往里屋的走廊走去。皮鞋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空洞而规律的笃、笃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最后一瞬,那走廊深处,光线最黯淡的地方,我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变化——他侧脸的轮廓边缘,那刚刚还显得温和疲惫的眼角余光,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一抹非人的、无机质的、纯粹的灰白。快得像幻觉,更像黑暗中一块冰冷石头瞬间的反光。
笃、笃……脚步声彻底消失了。
客厅彻底陷入死寂。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甜香,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巨大的恐惧并未因父亲的离去而消散,反而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像个木偶般,慢慢地、僵硬地转过身,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天花板。
视线凝固了。
在客厅正中央,靠近那盏早已蒙尘、垂着蛛网的旧吊灯旁边,一块巴掌大的深色水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灰白色的石膏天花板上晕染开来。那深色迅速扩大,边缘蜿蜒,像一张正在缓缓张开的、湿漉漉的嘴。紧接着,一滴浑浊的水珠,在灯罩边缘凝聚、拉长,终于不堪重负——
嗒。
冰冷刺骨的水滴,精准地砸在我的锁骨上。那股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衣衫,直刺骨髓深处。它顺着皮肤下滑,留下一条蜿蜒的湿痕,那触感,活像一根冰冷的、带着恶意的手指,缓缓划过我的肌肤。
啊!短促的惊叫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迸出。我猛地向后跳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抬头再看,天花板上那片湿痕扩散得更大了,边缘甚至渗出了更多细小的水珠,摇摇欲坠。
跑!离开这里!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向客厅右侧那个连接着厨房的小杂物间。这个狭窄的空间,像一个三角形的楔子插入客厅和厨房之间,只有左侧一扇旧木门通向客厅,右侧则是一道虚掩着的、通往厨房油污之地的布帘。这里是唯一的掩体。
我撞开门冲进去,反手咔哒一声锁死了通往客厅的木门插销。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门板,仿佛这样就能将外面那无形的恐怖隔绝。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疼。这里弥漫着旧扫帚、闲置铁器和陈年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像一座尘封的坟墓,却奇异地给了我一丝短暂的安全感。
冰冷的水珠顺着我的锁骨往下淌,浸湿了前襟,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恶寒。我厌恶地皱紧眉头,只想立刻摆脱这湿漉漉的、仿佛被死人触摸过的衣服。顾不上多想,我摸索着墙上的开关,啪的一声,一盏瓦数极低的白炽灯泡在头顶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一部分浓稠的黑暗,也照亮了房间角落里那张堆满杂物的旧单人床。
我飞快地解开湿透的衬衫纽扣,手指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僵硬颤抖。冰冷的空气立刻包裹住裸露的上半身,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就在我脱下湿衬衫,正准备从旁边挂着的一条旧裙子上扯下衣架时——
砰!砰!砰!
沉重的、带着绝对恶意的撞击声,如同闷雷般骤然在身后那扇通往客厅的木门上炸响!
啊——!我失声尖叫,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身体比思维更快,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门边弹开,踉跄着退向房间深处,后背重重撞在堆满杂物的旧铁架子上,发出哐当一阵乱响。
那沉重的砸门声毫不停歇,一声紧似一声,仿佛外面不是人,而是一头狂暴的野兽,正用整个身体凶狠地撞击着门板!老旧的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插销剧烈地抖动着,随时都可能断裂崩飞!木屑簌簌落下,灰尘弥漫在昏黄的灯光里。
客厅!客厅右侧还有一扇门!那扇门直通走廊!他可以从那边绕过来,从厨房那边进来!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入脑海,带来灭顶的绝望!我猛地转头看向右侧——那道原本虚掩着的、通往厨房的厚重蓝布帘,此刻正被一只手粗暴地撩开!
一只男人的手。指节粗大,手背上青筋虬结,沾着些深色的、像是泥土又像是干涸血迹的污渍。紧接着,半个身影挤了进来。逆着厨房那边更昏暗的光线,我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个高大、压迫感十足的轮廓,正试图强行挤过布帘!
不——!极致的恐惧化作一声凄厉的嘶喊。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两步并作一步,合身猛扑过去!
身体狠狠撞在试图闯入的躯体上,同时双手死死抓住左侧通往客厅的木门内侧的门框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拉拽,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体顶住右侧布帘被掀开的缝隙!我的身体成了人肉门栓,横亘在布帘缝隙之间,左脚抵住门框,右脚死死蹬着地面,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对抗着那巨大的、非人的推力。
布帘被掀开的缝隙越来越大,那只沾着污渍的手已经伸了进来,胡乱地抓挠着,带着一股浓烈的土腥气和……另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我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粗重的、带着浓重湿气的喘息喷在我的颈侧!
力量!悬殊的力量!我像螳臂当车,身体被推得节节后退,脚跟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布帘缝隙已经扩大到足以塞进一个肩膀!昏黄的灯光下,我终于看清了布帘外那张脸的一角——扭曲,狰狞,布满一种非人的疯狂!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在阴影里,似乎又闪过那熟悉的、令人血液冻结的灰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我即将被彻底推开、防线崩溃的瞬间——
小心那把刀。
一个极其清晰、异常冷静,甚至带着点幽冷质感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我身后响起。
声音很近!近得仿佛就在我耳边低语!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倒流,头皮轰然炸开!巨大的惊骇让我几乎忘记了抵抗门外的力量!这声音……不是父亲的!这房间里……还有人!
我猛地扭过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
目光越过自己剧烈颤抖的肩膀,越过那些堆叠的杂物,落在了角落那张堆满旧纸箱和杂物的单人床上。
一个年轻女人,不知何时,正静静地侧躺在那堆杂物之上。
她穿着一身早已过时、颜色暗淡的连衣裙,布料有些地方已经朽烂。她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毫无血色的惨白,嘴唇却是诡异的深紫色。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落满灰尘的旧枕头上。她侧躺着,一只手枕在头下,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腰间,姿态甚至带着一种慵懒的诡异感。
最骇人的是她的眼睛。
她正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眼神空洞、冰冷,却又异常清醒,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绝非善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他会用那把刀捅死你。她的声音依旧清晰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既定事实。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的耳膜。
门外的撞击和推搡似乎在这一瞬间也停滞了,仿佛被这突兀出现的女声所震慑。但这死寂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嗤啦——!
一截冰冷、闪烁着金属寒光的东西,猛地从布帘被掀开的缝隙里捅了进来!
不是刀尖,是刀身!是那把用来切割熊掌饼干面团的、父亲平日里异常珍视的、有着宽厚刀背和锋利刃口的厨房切刀!刀身上甚至还残留着几点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可可粉渍!
它像毒蛇的獠牙,带着刺骨的杀意,精准无比地捅向我的腰腹!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昏黄灯光下,那截捅进来的刀身闪烁着冰冷、油腻的寒光,刃口处一点污渍在光线下异常刺眼。布帘缝隙外,那双疯狂的眼睛死死锁定着我,里面翻涌着非人的恶意和一种……冰冷的、狩猎般的兴奋。更深处,那抹令人血液冻结的灰白,如同沉渣泛起。
身后,床上那女人空洞的目光,像两道无形的冰锥,刺穿我的背脊。她嘴角那抹诡异的弧度,似乎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徒劳挣扎。
前有致命的刀锋,后有幽冷的凝视。
恐惧像一张浸透了冰水的巨网,将我死死罩住,动弹不得。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柄越来越近、带着死亡气息的刀!
就在这时,床上那女人冰冷平静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酷:
因为那饼干里,掺着你父亲的指甲。
指甲……
指甲!
舌尖那丝挥之不去的铁锈腥气,瞬间在口腔里猛烈翻涌、放大,化作一股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腐败恶臭!
啊——!!!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撕裂了喉咙,也撕裂了整个昏暗粘稠的世界!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像要破膛而出!全身被冷汗浸透,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火烧火燎的痛楚。黑暗中,我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胡乱地在身上摸索——没有刀口,没有血迹,只有睡衣被冷汗湿透的冰凉触感。
是梦……是梦……只是噩梦……
我大口喘息着,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跳。窗外的天光带着黎明前特有的灰蓝色,微弱地透进来,勉强勾勒出卧室熟悉的轮廓。书桌、衣柜、紧闭的房门……一切如常。没有渗水的天花板,没有狭窄的杂物间,没有布帘,更没有那把闪着寒光的切刀……
可那冰冷的恐惧感,像毒藤一样死死缠绕着心脏,丝毫没有因为苏醒而消散。舌尖,那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竟然还在!如此清晰,如此顽固!
我猛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跳下床,地板冰冷的触感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我跌跌撞撞地冲向卧室门,只想立刻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手指颤抖着抓住冰冷的门把手,用力一拧——
纹丝不动。
门……从外面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