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盗影·正道 > 第一章

民国初期,牌岭镇的青石板路总沾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雾。
有人说,那是夜里翻墙的贼带起的尘土;也有人讲,是赵府高墙里藏着的秘密在喘气。
赵福海站在自家门楼上抽着烟袋时,总觉得雾里藏着年轻时的刀光——他曾是孙小顺,是妙手神偷最得意的徒弟,如今却成了镇上人人敬羡的赵老爷。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双手,还在夜里痒得厉害——
第一章:炭火星子
牌岭镇的秋老虎凶得很,午后的日头把青石板晒得发烫。赵府后院的练功房却拉着厚厚的黑布,只漏进几缕昏光,映得炉子里的炭火明明灭灭。
赵福海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梁上渗着汗珠。他眯着眼,两根手指在炭火上方悬着,指尖的老茧泛着油光。这是他从师父那儿学的第一课——铁指功,练到极致能捏碎青砖,寻常炭火更是能捻在手里把玩。
滋啦一声,他猛地探手,精准夹住一块烧得通红的炭。炭块在指尖转了半圈,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烫出几个黑印。
当家的,又在跟炭火较劲儿门帘被掀开,妻子端着一碗凉茶走进来,鬓角别着朵刚摘的茉莉。她年轻时也是江湖上有名的玉手仙子,一双巧手能在当铺掌柜眼皮底下换走玉佩,如今却只用来插花、算账。
赵福海把炭块丢回炉中,接过茶碗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声响在静屋里格外清晰。你说奇不奇当年在京城偷贝勒爷的玉扳指,手都不抖一下,如今夹块炭,倒觉得指尖发麻。
妻子用帕子替他擦汗,指尖划过他手腕上一道浅疤——那是二十年前在苏州偷钱庄时,被护院的刀划的。都多大岁数了,还总惦记那些。当年要不是你非要偷那串朝珠,咱们也不用连夜跑路。
那串朝珠可是贡品!赵福海眼睛亮起来,我记得你用头发丝缠开的锁,那手艺……
打住。妻子捂住他的嘴,眼尾的细纹里藏着笑,孩子们在前面读书呢,仔细被听见。她转身从妆匣里拿出个镶宝石的手袋,刚从布庄收的货,说是上海来的新款,你瞧瞧
赵福海的目光落在手袋上的三颗红宝石上,喉结又动了动。敢不敢再玩回‘戏潜’
妻子挑眉,提着裙摆往门外走:老规矩,输了的给孩子们买糖葫芦。
赵福海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得像猫。走到月亮门时,他突然左肩一沉,看似要撞到妻子,实则手腕已如灵蛇探出。妻子早有防备,手肘后顶,手袋往怀里一缩——可再低头时,三颗宝石已落在赵福海摊开的掌心里。
你这招‘顺水推舟’,还是没改当年的痞气。妻子又气又笑。
赵福海把宝石塞回她手里,笑声震得廊下的铜铃轻响。改不了喽。当年在天津卫,我就是这么从洋鬼子口袋里摸出怀表的。他望着院墙外的炊烟,突然叹了口气,有时候我总怕,这好日子跟偷来的似的,哪天一觉醒来,啥都没了。
第二章:墙头上的影子
赵家的院墙是牌岭镇最高的,墙头插着的碎玻璃被打磨得锋利,在月光下像一排獠牙。可这院墙,却拦不住十五岁的机灵豆。
这夜是十五,月亮把院子照得跟白昼似的。机灵豆像片叶子从墙外飘进来,脚尖在墙头上一点,整个人就滑到了石榴树后。他穿着件灰布短褂,腰间别着把小铜锯——这是他师父银旋风给的,说是能锯开最硬的铁锁。
赵府的护院都是花架子。他心里嘀咕着,猫着腰往正房摸。他早踩过点,赵福海的卧房在东厢房,窗棂是楠木的,据说一推就开。
可刚走到回廊,脚下突然咔哒一响。不是踩了树枝,是踩碎了块瓦片——不对,这瓦片底下怎么有铁丝
有贼!一声喊,火把瞬间亮起,十几个护院举着棍子围过来。机灵豆心里一慌,转身就往假山跑,可刚蹿上假山,脚下突然一软,竟踩进个陷阱,脚踝被铁环死死扣住。
啧啧,这身手,倒是比我当年差远了。赵福海摇着扇子走过来,灯笼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机灵豆被吊在槐树上,嘴里还硬:要杀要剐随便,爷爷要是哼一声,就不是混江湖的!
赵福海让人松了绳子,扔给他个馒头。混江湖知道‘黑潜’的规矩不偷富户得留记号,你连片树叶都没挂,算哪门子的贼
机灵豆啃着馒头,眼睛瞪得溜圆。这老头懂行!
我师父是银旋风!他梗着脖子喊,你要是敢伤我,我师父饶不了你!
赵福海的扇子停在半空。银旋风二十年前在济南府,他见过那老贼一面,据说能在水里憋气半个时辰,偷过漕运船上的官银。
既然是银旋风的徒弟,露一手看看。赵福海指着院里的石狮子,把它嘴里的石球取出来,我赏你五块大洋。
那石球是和狮子一体雕成的,别说取,抠都抠不动。机灵豆却笑了,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些白色粉末抹在石球缝里。等着瞧。
半个时辰后,石球咕咚一声滚了出来。原来那粉末是硝石,遇水会膨胀,硬生生把石球顶了出来。
赵福海拍着大腿叫好,真的递过五块大洋。小子,这招叫‘水裂’吧我当年在洛阳偷古墓,用过类似的法子。
机灵豆接过大洋,脚却没动。你到底是谁怎么懂这么多
赵福海望着天边的残月,烟袋锅里的火星亮了亮。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师父银旋风,是不是还在练‘脚盗’
机灵豆脸色骤变,转身就跑,连鞋掉了一只都没顾上。
第三章:吹灯人
机灵豆跑后的第三个月,赵府来了个更厉害的角色。
这人中等个头,穿着件黑绸衫,额头上鼓着个硬包,像是常年练铁头功。他是半夜来的,没走大门,也没翻墙,竟是从厨房的烟囱里钻进来的——等护院发现时,他正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赵福海的烟袋。
暗影魔赵福海关上堂屋门,亲自给这人倒了杯茶。江湖上早有传闻,暗影魔能在十步外吹灭蜡烛,凭的不是气,是指风。
那人呷了口茶,嘴角撇了撇:赵老爷倒是见多识广。我徒弟机灵豆说你懂行,看来不假。
徒弟赵福海笑了,我当是你儿子呢,手法跟你年轻时一个模子。
暗影魔的手顿了顿。二十年前在西安,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透骨钉’
赵福海摸了摸鼻子。那时候年轻气盛,见你用那钉子伤了个卖唱的姑娘,才顺手牵羊的。后来把钉子融了,打了副银镯子,给那姑娘了。
暗影魔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难怪银旋风总念叨,说牌岭镇有个高人。他起身走到桌边,指着桌上的蜡烛,敢不敢赌一把我吹灭蜡烛,你要是能说出我用的哪根手指,这袋东西就归你。他从怀里掏出个布袋,倒出些金叶子,在烛光下闪得晃眼。
赵福海刚点头,桌上的蜡烛噗地灭了。堂屋里瞬间漆黑,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左手无名指。赵福海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暗影魔咦了一声,重新点上蜡烛,果然伸出左手无名指。你怎么知道
你吹灯时,袖口扫过桌面,带起的风偏左,而且无名指发力时,肩膀会比平时高半寸。赵福海指着他的肩膀,当年我师父教过,练指风的人,发力时都有这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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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影魔盯着他看了许久,把金叶子推过去。这些归你了。不过我有个条件——带我去看看你的密室。
赵福海的眼神沉了沉。你想偷东西
放心,只看不拿。暗影魔拍着胸脯,我暗影魔在江湖上混了三十年,讲究的是‘盗亦有道’。我就是想看看,能让银旋风惦记的人,密室里藏着什么宝贝。
第四章:密室里的真假
赵家的密室藏在书房的书架后,机关是块不起眼的青砖——按三下,转半圈,书架就会缓缓移开。暗影魔跟着赵福海走进去时,眼睛都直了。
密室不大,却摆得满满当当:左边架子上是玉器,右边是字画,墙角的木盒里装着些金银器。最显眼的是个青花瓷瓶,瓶身上画着游龙,看着就像宫里的东西。
这瓶子是宣德年间的暗影魔伸手想去摸。
别动。赵福海拦住他,这是赝品。
暗影魔愣了:不可能吧你看这釉色,这龙纹……
你再摸摸胎体。赵福海把他的手按在瓶身上。
暗影魔摸了半晌,眉头皱起来:胎体不匀,还有点发沉。
这就是了。赵福海拿起瓶子,真的宣德瓷,胎体细腻,叩着声音清脆。这个是仿的,胎里掺了沙子,看着沉,其实是假的。他把瓶子放下,又拿起旁边的一幅画,还有这个,看着像唐伯虎的,其实也是仿的。
你怎么知道暗影魔不服气。
你看这画轴。赵福海把画展开一点,唐伯虎的画,用的是桑皮纸做的轴,这个用的是普通竹纸,而且墨迹里掺了松烟,真迹用的是桐烟。他指着画角的印章,还有这个章,刻得太急,‘唐’字的最后一笔歪了,真迹绝不会这样。
暗影魔听得目瞪口呆。你……你怎么懂这么多
赵福海笑了笑,从墙角拖出个旧木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些工具:小锯子、细铁丝、放大镜,还有几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辨物录》《机关谱》。
当年偷东西,总得知道啥值钱,啥不值钱。他拿起本《辨物录》,这是我师父留下的,上面记着怎么看瓷器、字画、玉器。有时候偷到假货,白忙活一场,次数多了,就练出眼力了。
暗影魔拿起那本《辨物录》,翻了几页,突然叹了口气:我练了十年‘摸黑辨物’,自认闭着眼能分清金和铜,没想到在你这儿,连真假都看不出来。他把书放回箱子,银旋风说得对,你确实是高人。
银旋风到底想干什么赵福海盯着他。
暗影魔沉默了会儿,说:他病了,咳得厉害,怕是没多少日子了。他说年轻时欠过你师父的情,想来看看你,顺便……想把‘脚盗’的功夫传下去。
第五章:月光下的脚影
银旋风来的那天,牌岭镇下着小雨。
老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佝偻着背,咳嗽得直不起腰。护院把他带到堂屋时,他脚上的草鞋还在滴水。
赵老爷。银旋风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我这徒弟没骗你,我确实想传‘脚盗’。
赵福海让人给他换了双棉鞋,端来碗姜汤。我听说‘脚盗’能光着脚在刀刃上走,还能用脚趾夹东西
银旋风喝了口姜汤,缓过些劲来。那是入门功夫。真正的‘脚盗’,能在铜钱上跳舞,能用脚底板认字。他脱下棉鞋,露出双脚——脚底竟有五个浅浅的肉窝,像天生的吸盘。
这肉窝,得练二十年才能成。银旋风的脚在地上轻轻一点,一块掉在地上的碎银子就被脚趾夹了起来,稳稳落在桌上。年轻时在江南,我就是用这招,从盐商的床底下夹走了账本。
赵福海看得眼睛发直。他练了一辈子手上功夫,还从没见过用脚这么灵活的。
我教你。银旋风突然说,但你得答应我,绝不能用这功夫偷东西。
赵福海犹豫了。他知道这功夫的厉害,要是学会了,当年在广州就不用为了偷那箱鸦片,差点被巡捕打死。可……他已经不是孙小顺了。
我老了。银旋风咳嗽着说,机灵豆太毛躁,暗影魔性子太急,都学不了这功夫。你不一样,你懂‘盗亦有道’,也知道收手。这功夫要是失传了,我对不起我师父。
那天晚上,赵福海失眠了。他站在窗前,看着月光把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长,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贼艺再高,不如回头是岸。
第二天一早,他找到银旋风,点了点头。我学,但我只练,不用。
第六章:寒冬里的苦练
练脚盗比赵福海想的难十倍。
银旋风说,第一步得练踩沙——光着脚在细沙上走,感受沙子的流动,练到能凭脚感认出沙子的粗细。赵福海就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在院子里铺了半亩地的沙子,光着脚来回走。
起初,沙子钻进脚趾缝,磨得脚底生疼,走不了半个时辰就满头大汗。妻子看着心疼,给他做了双厚棉袜,他却不用。银旋风说了,穿鞋练不出脚感。
练了三个月,他的脚底板磨出了厚厚的茧子,颜色深得像牛皮。银旋风又教他踩石——在鹅卵石上走,练脚趾的力气。赵福海就光着脚在鹅卵石上跳,有时候没站稳,摔得膝盖青一块紫一块,他咬着牙爬起来再跳。
有次儿子看到了,怯生生地问:爹,你为什么总光着脚
赵福海摸着儿子的头,笑了笑:爹在练本事呢,以后能保护你和娘。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跑了。赵福海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发堵。他练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怕家道中落,还是……只是想找回当年当贼的刺激
银旋风看出了他的心思,这天练完功,递给他杯酒。当年我师父说,练贼艺就像喝酒,少喝是乐子,多喝会伤身。你现在,就喝得有点多了。
赵福海一口把酒干了,辣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总怕,哪天有人来偷我的东西,我护不住家。
你护家靠的不是脚,是心。银旋风拍着他的肩膀,当年你金盆洗手,不就是想让家人安稳吗现在练这功夫入了迷,反倒忘了初心。
第七章:寿宴上的水缸
赵福海六十大寿那天,牌岭镇的人几乎都来了。
堂屋里摆了二十桌酒席,猜拳声、说笑声闹哄哄的。赵福海穿着件新做的锦袍,满面红光地应酬着,可心里总惦记着没练完的脚盗——早上练脚趾夹铜钱时,总也夹不稳,他想等宴席散了再练练。
宴席吃到一半,他借口去解手,溜到后院想练练手。刚脱下鞋,就被妻子拽住了。
跟我来。妻子的脸色不太好,拉着他往厨房走。
厨房里乱糟糟的,灶台还温着,水缸里的水冒着热气。妻子指着水缸:你不是总说,练贼艺能保命吗现在我问你,要是有人追你,你躲进这厨房,能藏哪儿
赵福海环顾四周,灶台太矮,橱柜太小,柴火堆里藏不住人。藏……藏水缸里
你试试。妻子叉着腰。
赵福海爬到水缸边,刚想跳进去,就被妻子拦住了。等等。她拿起个水瓢,倒扣在头上,然后钻进水里——从外面看,只能看到个倒扣的水瓢,水面平静无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赵福海惊得张大了嘴。他练了这么久的脚盗,自认对藏身之术也算精通,却从没见过这么简单又巧妙的法子。
妻子从水缸里探出头,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语气带着点急切:老爷,你看清楚了吗这法子不需要练二十年,不需要磨出肉窝,只需要在急的时候能想到。可你呢整天琢磨着用脚夹铜钱、踩刀刃,真到了生死关头,这些能救你吗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接着说:当年我们在南京被巡捕追,你忘了不是靠你那‘铁指功’,是我把首饰塞进菜篮子,装作买菜的才躲过的。贼艺再高,不如心思活络;功夫再好,不如本分安稳。
赵福海站在水缸边,看着妻子滴水的发梢,突然觉得脚底的茧子疼得钻心。他想起这些日子对生意的疏忽,想起儿子担忧的眼神,想起银旋风那句喝得有点多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我……他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妻子走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粗糙得像砂纸,全是练功夫磨出的茧子。老爷,我们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能靠偷为生的孙小顺和小师妹了。我们有家,有布庄,有孩子们,这些才是该护着的东西啊。
厨房外传来宾客的喧闹声,还有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那些声音那么真切,那么温暖,像阳光一样照进赵福海心里。
他突然笑了,笑得眼角都湿了。你说得对,我是喝多了。他弯腰穿上鞋,走,咱们回去陪客人。晚上我让厨房给你炖只鸡,补补身子。
第八章:封箱
寿宴后的第二天,赵福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练功房里的炭火盆、鹅卵石、细沙全清了出去。
他找出那个装贼具的旧木箱,把小锯子、细铁丝、《辨物录》一股脑儿全塞进去,然后找来钉子,亲手把箱子钉死。
要扔了吗妻子站在旁边问。
赵福海摇摇头,把箱子搬到了库房最里面,上面堆了些旧布料。留着吧,算是个念想。但这辈子,估计是用不上了。
他去布庄的次数越来越多。春天到了,他带着掌柜的去杭州进货,亲自挑选布料的花色;夏天时,他改良了店里的账房先生,还别说,这小子虽年轻,但做事麻利,对布料的品质和价格也很有心得,把布庄的账目打理得清清楚楚。
镇上的人都说,赵老爷像是变了个人,以前总觉得他身上带着股说不清的疏离感,现在却亲和多了,见了谁都乐呵呵地打招呼。
有天傍晚,赵福海在布庄门口算账,突然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是机灵豆,背着个包袱,正往镇外走。
小子,去哪儿赵福海喊住他。
机灵豆回头,愣了一下,挠挠头:我师父让我去苏州,跟个绸缎庄的老板学做生意。他说……他说偷东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赵福海笑了,从怀里掏出个银锭塞给他。好好学,将来当个正经老板,比当贼强。
机灵豆接过银锭,眼圈有点红:我师父还说,他要去山里养病,让我跟您说声谢谢。
赵福海望着镇外的山路,烟袋锅里的火星亮了又暗。替我问他好,就说……我把箱子封了。
第九章:雨打芭蕉
入秋后的一个雨夜,赵福海和妻子坐在窗前喝茶。
雨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像极了当年在江湖上听惯的风雨声。妻子缝着件小棉袄,是给刚出生的孙子做的,针脚细密匀实。
你说,银旋风现在怎么样了妻子突然问。
赵福海磕了磕烟袋锅:能怎么样肯定在山里晒晒太阳,喝喝茶,比在江湖上漂泊强。他拿起桌上的账簿,你看,这月布庄的生意又好了不少,比去年多赚了三成。
妻子笑着捶了他一下:以前让你管生意,你总说没兴趣,现在倒算起账来了。
以前傻呗。赵福海叹了口气,总觉得那些贼艺能当饭吃,其实啊,踏踏实实做生意,晚上睡得才香。
正说着,院墙外传来几声狗叫,接着是护院的声音:谁啊深更半夜的!
赵福海和妻子对视一眼,起身走到门口。只见雨幕里站着个黑影,手里提着个包袱,浑身都湿透了。
是我,暗影魔。那人摘下斗笠,脸上带着伤,我……我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赵福海关上院门,把他带到堂屋,让下人拿了套干净衣服和伤药。怎么了让人追了
暗影魔抹了把脸,苦笑一声:在杭州想偷个贪官的银子,被发现了。要不是跑得快,这条命就没了。他看着赵福海,我现在才明白,银旋风和你说的是对的,这行当,真不是人干的。
赵福海给他倒了杯热茶:想留下吗布庄正好缺个看仓库的,工钱不多,但安稳。
暗影魔愣住了,眼眶突然红了。他在江湖上混了半辈子,见多了尔虞我诈,从没想过会有人给一个盗贼这样的机会。
我……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赵福海拍着他的肩膀,你那‘摸黑辨物’的本事,用来清点布料再好不过。
雨还在下,堂屋里的灯光却暖融融的。暗影魔捧着热茶,第一次觉得,原来安稳的日子,比偷来的金银更让人踏实。
第十章:盗影散尽
几年后,牌岭镇的人渐渐忘了赵福海曾是妙手神偷的徒弟,只知道他是个和气的布庄老板,家里的孙子都能打酱油了。
暗影魔成了布庄的仓库主管,把仓库打理得井井有条,谁也看不出他当年是个能在十步外吹灭蜡烛的高手。有人问起他额头上的包,他只说是年轻时不小心撞的。
没人再见过银旋风,有人说他在山里老死了,也有人说他还活着,成了个采药的老头,偶尔会下山换些米粮。
赵福海偶尔会在夜里梦到年轻时的日子——在京城的屋顶上奔跑,在苏州的河道里划船,在广州的集市上和小师妹手牵手逛街。但醒来后,看到身边熟睡的妻子,听到隔壁孙子的哭声,他总会笑着摇摇头。
那些日子,就像墙上的影子,看着真切,伸手去摸,却什么也抓不住。
这天,赵福海在院子里晒药材——这是他晚年的新爱好,跟着镇上的老郎中学的。妻子拿着封信走进来:苏州寄来的,说是给你的。
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写的。赵福海拆开一看,里面是张银票,还有几句话:赵老爷,我现在开了家绸缎庄,生意很好。谢谢您当年的银锭,也替我谢谢师父。机灵豆敬上。
赵福海拿着信纸,站在阳光下笑了。阳光照在他的白胡子上,亮晶晶的,像撒了层金粉。
远处的布庄传来伙计们的吆喝声,街上的小贩在喊着卖糖葫芦,孩子们的笑声像银铃一样。这人间的烟火气,比当年偷来的任何宝贝都要珍贵。
第十一章:指尖的茧与月光的纹
时光飞逝。
赵福海八十大寿那天,牌岭镇下了场罕见的桃花雪。
满堂儿孙围着他祝寿,最小的曾孙刚会走路,摇摇晃晃地扑到他怀里,小手攥住他的手指——那手上的老茧早已磨平,只剩下些浅浅的纹路,像被岁月熨过的绸缎。
曾爷爷,你的手好软呀。小家伙奶声奶气地说。
赵福海笑出了满脸皱纹,正要说话,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管家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个褪色的木盒:老爷,山里来的货郎说,这是个老神仙托他转交的。
木盒上没有锁,只用根红绳系着。赵福海解开绳子,里面竟是个巴掌大的银制小鞋,鞋尖镶着颗鸽血红宝石,鞋底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极了当年银旋风脚底的肉窝。
这是……妻子凑过来看,突然呀了一声,这宝石,不是当年我手袋上掉的那颗吗
赵福海的手指抚过银鞋的纹路,突然觉得指尖一阵发麻,像触到了烧红的炭火。他抬头望向窗外,雪光里仿佛站着个瘦高的身影,穿着蓝布衫,肩上扛着个药篓,正对着他笑。
银旋风他喃喃自语。
那身影却转身走进了桃花林,雪落在他的草鞋上,没留下半个脚印。赵福海猛地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贴身带了十年的东西——是片干枯的梧桐叶,当年银旋风临走时塞给他的,说想通了就看看叶背。
叶背用针尖刻着行小字:脚盗非盗,心盗才是真盗。你把心锁好了,比啥功夫都强。
这时,曾孙拿起那只银鞋,往自己脚上套,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鞋底朝上,阳光透过宝石照在地上,映出个奇怪的影子——不是鞋的形状,是只展翅的鸟。
是信天翁呢!孙女指着影子拍手,书上说,这种鸟能在海上飞十年不落地。
赵福海望着那只鸟,突然明白过来。银旋风哪是传他贼艺,是借这功夫让他看清自己的心。那些年练的脚法,磨的茧子,说到底都是在跟自己的贪念较劲。如今心湖平了,功夫忘没忘,又有什么要紧
他把银鞋递给曾孙:拿去玩吧,就当是曾爷爷给你的长命锁。
小家伙举着银鞋跑远了,鞋尖的宝石在雪光里闪闪烁烁,像极了当年他和妻子偷来的第一颗夜明珠。只是这一次,心里没有慌,只有暖。
夜深时,赵福海坐在窗前,看着雪落在芭蕉叶上。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安。他低头看自己的手,突然想试试当年的铁指功——于是拿起桌上的核桃,轻轻一捏。
核桃没碎,指尖却传来熟悉的麻意。他笑了,原来有些东西,不是忘了,是藏进了骨头缝里,像月光刻在老墙上的纹,淡了,却从未消失。
而这人间的安稳,从来不是靠藏起来的功夫守护的。是靠每个清晨升起的炊烟,靠账本上慢慢变厚的数字,靠儿孙绕膝时的笑声——这些比任何绝技都要坚硬,也都要柔软。
雪还在下,赵福海的烟袋锅里,火星明灭,像极了那些沉浮在记忆里的盗影,最终都化作了掌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