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手将挚爱推入深渊,换家族苟安。
百年后我以枯骨之躯,被唤醒为他献祭赎罪。
他已是权倾幽冥的鬼王,视我为罪人,身边更有了美艳忠心的护法。
他布下天罗地网,只为让我永世忏悔。
可我死都想不到,这场献祭,需要他半生修为。
1
我是在一阵彻骨的阴冷中醒来的。
或者说,是被唤醒的。
意识从混沌的黑暗中被强行拽出,眼前依旧是一片熟悉的昏暗。
顾晚,醒来。你的赎罪开始了。
一个缥缈的声音在我空洞的脑中响起,仿佛来自地狱的审判。
我低头,终于看见一双森然的白骨手,动了动指骨,清晰可闻的咔哒的声响起。
我,顾晚,盛京顾家曾经最受宠的嫡女,金枝玉叶,说一不二,如今只剩下一副枯骨。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鬼王夜离执念不消,怨气冲天,三界将倾。你需让他放下执念,方可解脱。否则,你将以这枯骨之躯,永世受困于此,魂魄日夜受阴火灼烧,不得超生。
夜离……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早已不存在的心脏。我甚至能感觉到那空洞的胸腔里,传来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
他还没放下。
我猜到了。我怎么敢奢望他能放下那个被我亲手推下葬魂崖的男人,那个我曾爱入骨髓,又亲手将他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男人。他如今成了鬼王,对我的恨,想必已经滔天。
我曾是夜离明媒正娶的妻。
夜家世代受诅咒,嫡系男丁活不过三十,且每逢月圆之夜,便会理智全失,化为只知杀戮的疯魔。
夜离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却也是诅咒最深的继承人。
而我,顾晚,拥有着独一无二的血脉。
我曾无意间在家族禁地的古籍上看到过一句话,
顾氏之血,源起鸿蒙,能净万物,
当时只当是先人自夸,未曾多想,只知我的心头血,是唯一能让他恢复神智的良药。
联姻,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顾家需要夜家的财力庇护,而身负神秘诅咒的夜离,需要我天生蕴含灵力的心头血为他续命。
可我却在这场交易里,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我爱那个清冷如月的男人,也爱他笨拙地隐藏自己伤口的样子。
更爱他每个月圆之夜,为怕伤及无辜,将自己用玄铁锁链锁在地牢里,双目赤红,青筋暴起,却还用最后一丝理智嘶吼着让我远离的挣扎。
那份深沉的爱意,让后来的背叛显得愈发罪孽深重。
顾家攀上了更高的枝叶,长老以我父母弟妹的性命相要挟,在那月圆之夜,他最虚弱的时候,逼我奉上那杯淬了焚魂草剧毒的酒。
我至今都记得,我将他推下夜家后山那万丈深渊——葬魂崖时,他眼中的神情。
从震惊,到痛苦,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我用他的命,换了我顾家满门的平安。
那双眼睛,成了我百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死后,夜家覆灭。
而我,终日被亲手背叛挚爱的悔恨与深入骨髓的思念啃噬,耗尽心血,油尽灯枯,死在了我们曾经住过的庭院里。
我以为,死亡是解脱。
可我错了。
命运给了我最残忍的惩罚。它让我以这副丑陋的枯骨之躯复活,回到这个伤心地,去亲眼见证,夜离对我深入骨髓的恨。
这种活死人的惩罚,远比魂飞魄散更痛苦。
以死赎罪,换他安息。我对着虚空,用嘶哑的、仿佛骨骼摩擦的声音说道。
这是我唯一的目标。
2
我走在夜家大宅的青石路上,骨节相撞,发出空洞的声响。
这里的一切,都和我百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
时光仿佛在这里静止了,朱红的廊柱,雕花的窗棂,只是处处都覆盖着厚厚的尘埃,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当年我失手打碎在院角的那只青花瓷瓶,也原封不动,静静地躺在角落,仿佛等待主人的再次青睐。。
这一瞬,我那早已腐朽、本该毫无知觉的胸腔,竟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一个可笑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或许,他对这里,对我,还有一丝情意
然而,当我踏入正堂,这个荒谬的念头便被击得粉碎。
正堂中央,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画。
画上,葬魂崖边,云海翻涌。男人白衣染血,痛苦地流泪嘶吼着,而那女人正伸出双手,面目狰狞,眼神狠厉,将他奋力推下。
画师的笔触充满了愤怒,将女人的恶毒刻画得淋漓尽致。
那女人,是我的脸。那男人的眼,是我梦魇里那双死寂的眼。
画的下方,一行用血写成的大字——
顾晚,你罪该万死!
血字淋漓,仿佛还未干涸,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怨气与恨意,穿透了百年时光,带着刺骨的寒意,烙印在我的魂魄上。
就在我僵立在画前时,眼前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半透明的字迹,像是围观者在对我评头论足。
枯骨前妻傻眼了吧真以为是回来续旧情的
笑死,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故居,是鬼王大人为你精心准备的罪证陈列馆!
还当自己是百年前的顾家嫡女呢你现在不过是一具会走路的骨头架子!
鬼王大人如今可是三界闻风丧胆的存在,身边有美艳又忠心的苏音护法,你这具骷骨头算什么东西
他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怎么可能还爱你别做梦了!
那些文字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我的魂魄。我最后一丝可笑的期待被彻底碾碎,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是啊,我算什么东西我不过是一个罪人。
一具被禁锢在腐朽身躯里的活死人,连风干的眼窝里都流不出一滴泪。
我的任务,就是完成这场献祭,用我的永不超生,去平息他的恨意,换他灵魂的安息。
死亡,正是我所求
2
看够了
一道清冷如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了那个名叫苏音的女子。
她一身红衣,身姿窈窕,容貌美艳如带刺的玫瑰,极具攻击性,一双丹凤眼凛冽如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鬼气。
她就是评论里提到的那个,夜离身边美艳忠心的护法,苏音。
她上下打量着我这副怪异的枯骨之躯,眼中没有丝毫惊讶,只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
顾家送来的新仆役她冷哼一声,从今天起,你负责把这宅子打扫干净。记住,这里的任何东西,都是‘纪念品’,不许损坏分毫。
她的目光转向那幅巨画,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尤其是这幅画,每日都要擦拭一遍,务必让它永远鲜明。既是警醒世人,也是警醒……某些不该存在的脏东西。
我明白,她口中不该存在的脏东西,就是我。
我没有灵魂,没有心跳,甚至没有一具完整的肉身。我只是被仇恨唤醒的枯骨,连阳光都不能触碰,只能在阴暗中苟延残喘。
苏音的话像一把钝刀,在我空洞的胸腔里反复切割。
既然来了,就好好干活。
不过我提醒你,夜王大人性情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尤其厌恶与过去有关的人和事。
你最好安分点,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说完,转身离去,红色的衣袂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我以顾枯这个名字,正式入驻了这座为我而建的罪证陈列馆,
枯,枯骨的枯。这便是我如今的身份。
我开始日复一日地打扫。。
我用干枯的指骨,拂去书案上的尘埃。那里,曾是我为夜离研墨的地方。
我用破旧的抹布,擦拭窗棂上的蛛网。那里,曾是我凭窗远眺,等待他归来的地方。
我甚至跪在地上,用我这双曾被无数人赞誉纤纤玉手,如今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手,一点点捡拾起角落里破碎的青花瓷瓶碎片。
每捡起一片,那早已不存在的心,就仿佛被凌迟一次。
苏音说得没错,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我的罪证。
而最折磨我的,是每日擦拭那幅描绘我罪行的巨画。
每天,我必须站在画前,看着我如何面目狰狞地将夜离推入深渊。每擦拭一次,画下那行血字顾晚,你罪该万死,就仿佛更鲜红一分,灼烧着我的魂魄。
我多想告诉画中的夜离,不是那样的,不是……
可我无法辩解。
晚儿,夜离的诅咒已经深入骨髓,他迟早会彻底失控,到那时,整个夜家,甚至整个盛京,都会成为炼狱。而我们顾家,作为他的姻亲,首当其冲。
焚魂草能暂时焚尽他的力量,也能……让他死得痛快些。
这是为了顾家,也是为了天下苍生。你的牺牲,是值得的。
我被囚禁起来,看着我的亲人一个个在我面前受尽折磨。我别无选择。
我以为我用他的命,换来了所有人的生。可我没想到,他没死。
他从葬魂崖底爬了回来,化身鬼王,带着无尽的怨恨,要将所有亏欠他的人,都拖入地狱。
顾家,在他复仇的怒火下,一夜之间,飞灰烟灭。而我,在他死后不久,也郁郁而终。这或许,就是报应。
罪已铸成,无论原因如何,是我亲手将他推下去的。
我只求,能快点见到他,让他亲手了结我,完成这场名为献祭的赎罪。
3
枯骨,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的,是想偷懒吗
苏音的声音如鬼魅般响起,打断了我的回忆。她总会准时出现,像一个尽职的监工,用最恶毒的语言来凌辱我。
夜王大人最是厌恶旁人碰他的东西,可偏偏留下你这双推他入深渊的手,来亲手擦拭你的罪证,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
她轻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夜王大人时常会来这里,就站在这幅画前,一看就是一夜。你猜,他在想什么
我猜,他在回忆,你是如何背叛他的。你的每一次擦拭,都在提醒他,当年的痛苦有多深,他对你的恨,也就更深一分。
我的指骨,在那幅画上停滞了一瞬。
我浑身的骨头在她的言语中咯咯作响,那是魂魄在颤栗。
他……会来这里我渴望见到他,又恐惧见到他。这种矛盾的心情,像两只恶鬼,撕扯着我残破的灵魂。
日子在这样的折磨中一天天过去。
直到有一天,苏音让我去打扫书房。
我推开门,看到的不是记忆中那一排排珍贵的孤本,而是一副古架的刑具。带着倒刺的鞭子,生了锈的铁链,还有几把依然残留着暗红色血迹的匕首。
这些眼熟吗苏音的声音再次从我身后响起。
我没有回头,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她冷笑着解释:这些,都是顾家覆灭那晚,用在你那些宝贝亲人身上的。夜王大人特意保留了下来,说要让你的‘在天之灵’也好好看看,背叛他的下场。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我的魂魄。
对了,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指向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木匣,夜王大人说,等他哪天心情好了,就把你的骨灰,也从那里,撒进万丈深渊。让你也尝尝,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滋味。
在天之灵骨灰
我心神剧震。我分明知道,我的尸身枯骨,就在这里!
这一切,都是夜离精心编排的、只为了折磨我一个人的戏剧!
眼前的评论再次疯狂滚动起来。
哈哈哈哈,她不知道自己的骨灰盒就在旁边!
杀人诛心啊!夜王大人牛逼!
她没有心,感觉不到痛的,别白费力气了。
没有心
可为何我的胸口,却传来一阵要将我整副骨架都撑裂的剧痛
我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弯下腰,继续用抹布擦拭着地面。不能倒下,至少……在见到夜离之前,不能。
深夜,我蜷缩在冰冷的柴房角落,试图让自己的魂魄安宁一些。
房门被砰的一声踹开,苏音端着一碗漆黑如墨、散发着腥气的汤药,重重砸在我面前的地上。
这是什么
养魂汤。
你以为单凭你那点怨气,能让这副骨头架子撑多久。夜王大人还等着看你痛苦忏悔的样子呢,可不能让你这么轻易就散架了。
原来,连我的存在,都是被他允许的。他不想让我死得太痛快,他要百倍、千倍地,还回我曾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
我没有丝毫犹豫,端起碗,一饮而尽。
汤药入喉,一股阴寒刺骨的力量瞬间传遍我全身的骨骼。紧接着,便是如同亿万只蚂蚁在啃噬骨髓般的剧痛。
但奇怪的是,在那极致的阴寒之中,我魂魄深处似乎有一股微弱的暖流在与之对抗,让那痛苦并未将我彻底吞噬。
我蜷缩在地,整副骨架都在剧烈地颤抖、痉挛。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这痛苦,比死亡更甚。
这只是开胃小菜。顾晚欠夜王大人的,需要用永恒的痛苦来偿还。你,就慢慢享受吧。
苏音满意地看着我痛苦挣扎的样子,转身离去,留下我独自在黑暗中被无尽的痛楚折磨。
我明白了,夜离他……不想让我死得太痛快。
这是我应得的。
4
就在我被那碗养魂汤折磨得快要魂飞魄散时,我蜷缩在地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撑着地面,指骨却碰到了一块微微软塌的木板。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挪动身体,用指骨抠开了那块松动的木板。
木板之下,是一个小小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秘籍功法,只有一个小小的、雕刻得有些粗糙的木头小鸟。
那是我……及笄那天,夜离送我的礼物。那时他不善言辞,红着脸把这个亲手雕刻的小鸟塞给我,别扭地说:
看它……像不像你,叽叽喳喳的。
我当时气得追着他打了半天,最后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它收了起来。
我以为,这件小东西,早就随着顾家的覆灭,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了。
可它,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这座被夜离定义为罪证陈列馆的宅子里
我颤抖着,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那只木鸟从暗格中拿了出来,看到了木鸟的翅膀下,刻着两个小字。
吾妻
而在吾妻二字的旁边,还有一行用刀尖划出的、更小、更潦草的字迹,仿佛是用指甲抠出来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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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
那两个字,充满了不解与心碎。而整只木鸟,都被一层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物质包裹着,像是……被鲜血反复浸泡过一样。
这是他的血。
是他坠崖后,被焚魂草的剧毒折磨时,紧紧握在手中的东西。
他恨我入骨,将我的罪行刻在画上,日日示众。
他却又将我送他的、刻着吾妻的木鸟,用自己的血浸泡,珍藏在暗格里。
这一刻,我的世界轰然倒塌。
恨我,为何要留下我们之间唯一的温情不恨我,那这满屋的罪证,这百年的折磨,又是为了什么
我看不懂了。
我再也支撑不住,魂魄深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也就在那一刻,幽冥深处的鬼王殿中,王座上那个玄衣如墨的身影猛地睁开双眼,他喉头一甜,一缕黑色的血迹自苍白的唇角溢出。
她……还是找到了。
他低声呢喃,眼中万年不化的冰川,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布下这天罗地网般的局,却唯独将这唯一的温情之物,留在了她最可能发现的地方。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究竟是计划中的一环,还是潜意识里,无法割舍的渴望。
5
再次醒来,是被一阵剧痛唤醒的。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
手腕和脚腕上,都被沉重的玄铁锁链锁着。
冰冷的触感,让我瞬间回到了百年前。这里,和当年为了不让夜离伤人而将他锁住的地牢,一模一样。
醒了我还以为你这副骨头架子就这么散了呢。
苏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手里,拿着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
擅闯夜王禁地,该当何罪她冷笑着,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个暗格,是他的禁地
见我不语,苏音失去了耐心。
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开口了!
她举起烙铁,狠狠地朝着我的锁骨烙了下去!
滋啦——
没有皮肉烧焦的味道,只有骨骼被灼烧的青烟和剧痛。这烙铁上附加了咒术,专门灼烧魂魄。
说!你为什么要偷看大人的东西!
我依旧沉默。
我无法解释,那只木鸟带给我的震撼。我更无法说出,我宁愿相信他对我仍有情意,也不愿将那份唯一的微光,暴露在苏音的恶意之下。
苏音见我不语,更是愤怒,一记又一记的烙铁,狠狠地落在我身上。我咬紧牙关,任由那附骨之蛆般的痛苦侵蚀着我。
就在我快要被这剧痛再次吞噬时,一个冰冷的、熟悉的、带着无上威压的声音,在地牢外响起。
够了。
仅仅两个字,却让整个地牢的空气都凝固了。
苏音的动作戛然而止,她恭敬地转身,跪了下去。
夜王大人。
我的身体僵住了。夜离,他终于肯来见我了,我的死期也即将到来。
我缓缓抬起头,透过地牢的栅栏,看到了那个让我百年来日思夜想的身影。
他一袭玄色长袍,衣摆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彼岸花纹,长发如墨。
他的面容比百年前更加俊美,却也更加苍白,毫无血色。
那双曾盛满星辰与温柔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幽深的、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衬得那张俊美绝伦的脸愈发苍白。
他不再是那个被诅咒折磨的夜家少主。他是君临幽冥的鬼王。
他的视线穿过栅栏,直直地落在我身上。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死水一般的冰冷,仿佛在看一件毫无生气的物品。
谁准你动她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苏音的身体抖了一下,连忙解释:夜王大人息怒!是她擅闯……
我问你,是谁,准你动她的夜离打断了她,声音冷了几分。
属下知错。
她的罪,我自会审判。
她的命,也只能由我来取。旁人,没资格碰她一分一毫。
这话,听似维护,实则是一种更霸道、更不容反抗的占有。
地牢的门被打开,夜离缓步走到我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我,薄唇轻启,念出了我的名字。
顾……晚……
那声音,像是含着一块万年玄冰,冻得我魂魄都在发颤。
一百年了,你还是这么喜欢挑战我的底线。
我的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突然笑了,那笑容冰冷而残忍。
我留着你,不过是觉得,让你这么轻易地魂飞魄散,太便宜你了。
他伸出手,用冰冷的指尖,轻轻抚上我被烙铁灼烧过的锁骨。诡异的是,他指尖所过之处,那灼烧的痛楚,竟奇迹般地消失了。
他俯下身,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沉地说:
你的每一根骨头,都曾沾染过我的血。我说过,我会亲手把你拆了,一根根,一寸寸,让你也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黑沉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丑陋的枯骨模样。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地求他:夜离……杀了我。
他的笑容却更大了,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杀了你
不,我不会杀你。
我要你,就以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永远留在这座为你建造的囚笼里,日日夜夜,忏悔你的罪行。
直到……我厌倦为止。
他收回手,转身离去,玄色的衣袍消失在黑暗中,留下我在无尽的黑暗与混乱中,独自沉沦。
6
苏音走进来,为我解开了锁链,她的眼神复杂,有不甘,有嫉妒,还有一丝……恐惧。
算你走运。她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将我推出了地牢。
我蹒跚着,回到了那个破旧的柴房,脑子里一片混乱。
夜离的话语,他的眼神,他那诡异的触碰……一切都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将我笼罩。
他说,我的每一根骨头,都曾沾染过他的血。他说,只有他能动我。
这不像是单纯的恨。
这是一种……比恨更深沉,更可怕的占有欲。
我再次掀开了那块木板。木鸟还在,看着那只被血浸透的小鸟,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型。
我必须弄清楚真相。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被动地承受折磨,不如主动出击。
我要弄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这场名为献祭的仪式,真相到底是什么。
夜离似乎真的对我失去了兴趣,一连数日都没有再出现。而苏音,或许是上次受到了敲打,对我的监视也放松了许多。
我利用一个深夜,避开了所有鬼仆的耳目,再次潜入了夜离的书房。
这一次,我的目标很明确。不是那些刑具,也不是那些古籍,而是夜离的私人空间。
书房的内侧,有一间密室。百年前,只有我和他能进去。那里,曾存放着许多他不愿示人的东西。
我走到书架前,找到了那个麒麟摆件,凭着记忆中的手法,转动机关。
轧轧——
书架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一股森然的鬼气从洞口扑面而来,比外面冷了十倍不止。
我没有犹豫,走了进去。
密室不大,正中央的寒玉床上,躺着一副……水晶棺。
棺材是透明的,里面空空如也。我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
而在水晶棺旁的桌案上,摊开着一本黑色的册子。
我走近,看清了那册子上的字迹——瘦金风骨,是他独有的笔迹。
我颤抖着翻开册子,以为会看到他记录的日常。可里面的内容,却让我如遭雷击。
这根本不是什么日记。
这是他化为鬼王后,百年来的心路历程。
【第一页】
吾妻顾晚,亲手将我推下葬魂崖。焚魂草之毒,锥心刺骨。但,远不及她眼神之万一。
我恨她。
墨迹深沉,力透纸背。
【第二页】
崖底阴寒,怨灵无数,欲吞噬我魂魄。可笑,我体内流淌的,从来不是什么诅咒,而是至高无上的邪神之力。我以鬼为食,以恨为力,我活了下来。
顾晚,等着我,我会回去,亲手毁掉你珍视的一切!
【第三页】
顾家,灭了。看着他们在我面前哀嚎,我却没有一丝快意。我的心,好像随着她一起,死在了那个月圆之夜。
我找不到她的尸骨。他们说,她郁郁而终,化为了尘土。
我不信。
……
我的指骨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复仇,不是为了快意,而是在……找我
我翻得越来越快。可越往后看,发现那股恨意就变得越发扭曲。
【五十页】
寻遍了三界,终于找到了她的残魂。她躲在一具枯骨里,沉睡着,不愿醒来。
顾晚,你想用死亡来逃避我吗我偏不让你如愿。
【第七十页】
我找到了上古禁术——枯骨献祭。
此术,能以施术者半生修为为引,唤醒沉睡于枯骨中的魂魄,并将其永远禁锢在施术者身边,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唯一的代价,便是被唤醒者,将永世承受魂魄被阴火灼烧之苦,直到与施术者的魂魄,彻底同化。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原来,我所受的那些痛苦,并非来自他的直接报复,而是这禁术的代价!
他耗费半生修为,不是为了折磨我,而是为了……将我永远留在他身边
【第九十页】
布置完成了。我将我们的旧宅,变成了她的罪证馆。我要让她在痛苦与悔恨中醒来。
我造出了苏音,用我一半的怨念与恨意。她会替我,说出所有我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伤人之言。她会替我,折磨她,试探她。
顾晚,你会回来的。回到我为你打造的,永恒的囚笼。
【最后一页】
她来了。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倔,那么傻。
她真的以为,我要她死。
我怎么舍得。
我只是……想用我的方式,再拥有她一次。哪怕这种方式,会让她痛不欲生。
顾晚,我的妻。这场献祭,不是你的赎罪。是我们的……婚礼。
7
啪嗒。
黑色的册子从我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僵在原地,全身的骨骼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魂魄像是要被这可怕的真相生生撕裂。
婚礼……枯骨献祭……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个虚无的声音,是他的引导。这场献祭,不是为了让他安息,而是为了将我彻底绑在他身边!
苏音,是他怨念的化身。
这座宅子,是他扭曲爱意的表达。
他所谓的献祭,他筹备百年的复仇,他对我所有的折磨,竟然……是一场以爱为名的,疯狂到极致的婚礼
他不是恨我,他是用恨的方式,在爱我!这是一种何等病态、何等疯狂的占有欲!
他要的不是我的死,他要的是我的永世沉沦!
轰——
身后的石门,毫无预兆地重重关上了。
我猛地回头,看到夜离的身影,就站在那具透明的水晶棺旁。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那双黑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浓烈到极致的情绪,有痛苦,有疯狂,有偏执,还有一丝……自嘲。
都看到了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我无法回答,只能死死地盯着他。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呵,费尽心机,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留下一个……亲手背叛我的女人。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伸出手,再次抚上我的脸颊,冰冷的触感让我不住地颤栗。
我给过你机会的,顾晚。
他低语道,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痛苦。
在地牢里,只要你开口,只要你说一句‘我是被逼的’,‘我后悔了’,我就会停下这一切。
可你没有。你宁愿被苏音折磨,宁愿被烙铁灼烧,也什么都不肯说。你就那么想死,那么想离开我,是不是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嘶哑而疯狂。
不……不是的……
夜离,我……
我终于找回了声音,艰难地开口。
嘘。
现在说,已经晚了。
他一把拉起我的手,将我带到那具冰冷的水晶棺前。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摇头。
这是‘同心棺’。
只要你躺进去,这场‘婚礼’……这场献祭,就算完成了。
从此,你的魂,你的骨,都将与我相连。我生,你生。我死,你亦死。
不,是即使我死了,你也会作为我的所有物,永远存在。
我说过,我要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现在,是实现诺言的时候了。
顾晚,躺进去!用你的永生永世,来赎你的罪!
他没有给我任何反抗的机会,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笼罩,牵引着我,缓缓躺入了水晶棺中。
8
水晶棺的盖子缓缓合上。
仪式,开始了。
我能感觉到,一股阴冷而强大的力量,正从夜离的身上源源不断地涌入我的骨骸。那是他的半生修为,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要将我的魂魄与他死死地捆绑在一起。
顾晚,从今往后,你再也无法逃离。夜离的声音在棺外响起,带着一丝心愿得偿的颤抖。
然而,就在此时,整个密室剧烈地晃动起来!一股比夜离的鬼气更加邪恶、更加古老的气息,凭空出现,笼罩了整个空间。
夜离脸色骤变:不好!
水晶棺的棺盖被一股巨力掀飞,我看到夜离被一股黑气击退,狼狈地撞在墙上。一个扭曲的、由黑雾组成的巨大身影,在密室中央缓缓成型。
那身影发出刺耳的笑声。
桀桀桀……百年的供奉,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刻。
夜离,你以为,你从崖底得到的力量,是没有代价的吗你与我签订了契约,用你的恨意滋养我,而你的新娘,便是你献给我的……最终祭品!
邪神!是葬魂崖底的邪神!
你休想!夜离擦去嘴角的血,眼神变得狠厉,她是我的!
你的邪神狂笑。
你的一切力量都来源于我,你凭什么跟我斗乖乖看着你的爱人被我吞噬,然后带着这份新的、更深的绝望,继续做我忠实的仆人吧!
黑雾化作无数触手,朝我涌来。我明白了,这才是夜离真正的绝望。他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却不知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一枚棋子。
他想囚禁我,却最终要亲眼看着我被献祭。
夜离疯狂地催动鬼气,一次次地被击退,他的力量在邪神面前,显得如此弱小。
不。不能这样。
我看着那个为我而疯狂的男人,百年的误会与痛苦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云烟。我记起了家族古籍上的那句话——顾氏之血,源起鸿蒙,能净万物。
也记起了他被血浸透的木鸟,和他日记里那句我怎么舍得。
我的血脉是钥匙,但真正的力量,从来都不是血脉本身。
夜离!我大喊一声,从水晶棺中站了起来。
我看着邪神,魂魄深处,那股沉寂了百年的力量开始苏醒。不是被动抵抗,而是主动燃烧!
邪神!你想要一个祭品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密室。
你与夜离的交易,是以‘占有’和‘恨意’为代价。而我,此刻也有一场献祭!
我伸出白骨组成的手,指向自己的胸口。
我以我百年来从未磨灭的爱意为引,以我顾晚残存的魂魄为祭!我赌这天地间,‘给予’的力量,终将胜过‘索取’!我赌无私的爱,能净化一切污秽!
我催动了那股力量。它不再是微弱的暖流,而是璀璨的金光!金光从我的骨骸中迸发出来,带着净化一切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密室。
啊——!邪神发出痛苦的嘶吼,这是什么力量!不可能!
黑色的雾气在金光中如同冰雪般消融,那些邪恶的触手寸寸断裂。
苏音的身影在我身边浮现,她不再是那个美艳的护法,而是一团流动的怨气。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融入了金光之中,消失不见。
夜离的怨念,被我的爱意,净化了。
邪神不甘地咆哮着,最终被金光彻底驱散。密室,恢复了平静。
9
我耗尽了所有力量,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却落入一个冰冷而颤抖的怀抱。
夜离紧紧地抱着我,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他的鬼气不再狂暴,而是温柔地包裹着我,修复着我即将消散的魂魄。
傻瓜……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差点就魂飞魄散了……
我靠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不再冰冷的心跳。我笑了,虽然我没有嘴唇,但他一定能感觉到。
因为,这是我的婚礼。我轻声说,我的新郎,不能是个被别人操控的傀儡。
夜离的身体一僵,他低头看着我,那双幽深的眼眸里,百年的冰霜终于彻底融化,只剩下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无尽的温柔。
顾晚……
他低下头,冰冷的唇,印在了我的额骨上。
我们躺回了那副水晶棺。这一次,没有邪恶的契约,没有痛苦的献祭。
夜离。
那幅画下面,你用血写的字,‘顾晚,你罪该万死’,是真的那么想的吗
夜离抱着我,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那行字,我只写了一半。
还有一半呢
他执起我的手,在他的掌心,用指尖一笔一划地写着。
顾晚,你罪该万死……
……若不伴我永生。
我的魂魄,在那一刻,前所未有地安宁。
从此,幽冥鬼王有了一位枯骨王后。他们同住在一副水晶棺里,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这确实是一场盛大的婚约,以百年误会为聘,以生死相随为礼,将我们永远地,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