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颠簸,颠得人有些摇晃。
车内,气氛一时凝滞。
霍承疆单手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一只手随意搭在车窗边沿,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就在柳绯烟手心汗湿,一颗心提起时。
他低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今儿那人或许跟当年被许天茂推下河的癞子很像,但……”
他顿了顿,瞥眼过来的眼神玩味:“二十多年东躲西藏蓄意报复的人,可不是这样的眼神,仇人见面啊,有恨,但.....不够锥心彻骨。”
柳绯烟抓着衣角的手猛地收紧,就知道瞒不过他的眼睛,他这人瞧着对周遭漠不关心,实质观察极为敏锐。
她喉咙发干,强自镇定地解释:“你…你搞错了,那就是癞子!
他这些年害怕许天茂杀人灭口,东躲西藏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对许天茂是又恨又怕,知道我有证据能扳倒那老狗,他才肯出面……”
“哦?”霍承疆尾音微微上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信了,倒是不再追问,让柳绯烟暂时松了一口气。
她望向窗外,岔开话题:“你能送我去供销社买几件衣服吗?”
“你让我陪你买衣服,”他语气平淡,仿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这事……”
柳绯烟赶忙掏出几张大团结递过去:“霍团长,一事不烦二主!劳您好人做到底,去了供销社,再送我回柳树沟一趟,好不好?”
霍承疆没接钱,轻嗤一声:“柳绯烟,你好像得寸进尺了,拿我当什么?随叫随到的包车司机?”
柳绯烟心一沉,知道这人不好糊弄,放低声音哀求:
“不敢,您知道我的处境,许家倒了,可村里人……他们不管真相如何,只会觉得是我柳绯烟克夫克家,才招来这场祸事。
我想求您帮帮我,送我一程,就当帮一个可怜老百姓,多少化解几分我的处境,可以吗?”
霍承疆目光犀利,似穿透她努力演绎的脆弱,直抵她内心深处。
“狐假虎威?柳绯烟,你觉得我很好糊弄?”
被当面戳穿,柳绯烟脸颊微热,梗着脖子,赌上最后的倔强:
“如果……再加钱呢?”
她硬着头皮再次递钱,那双水眸仿惶不安望着他。
霍承疆回头,冷哼一声:“你钱很多?”
柳绯烟悻悻然收回手,咬了咬唇,不再言语。
哪儿多了,从王家抠出来的一千块,大半都进了这位爷的口袋当“劳务费”。
如今手上的,是张淮安给的“辛苦费”。
她低头,心思飘忽,想到让许天茂抓心挠肺二十多年的金子,曹文萃得到王青竹的许可,和她一起威逼利诱马书记张会计等人出面作证,一步步打碎许天茂的防线,逼疯朱碧兰,彻底摁死了许家人。
那口郁结多年的恶气总算出了一半,蛇打七寸,没了靠山,许天茂他死定了!
车子稳稳停在供销社门口。
柳绯烟进门直奔柜台,指着墙上挂着的几件衬衫:
“同志,麻烦拿一下那件蓝色衬衫和黑色裤子。”
几日奔波,身上的衣服都快馊了,她需要打起精神收拾一下,风风光光回村面对另一场恶战。
“啧~”霍承疆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双手插在军裤口袋里,身姿笔挺站在她身侧,挑剔的目光扫过她选的衣服,眼里鄙夷不言而喻。
“丑死了!”他抬手指了指另一边:“那件白的、红的裙子,包起来。”
柳绯烟眼里闪过厌恶:“我不穿裙子!”
霍承疆挑眉,将她瞬间的异常反应尽收眼底,没再坚持:
“随你,这审美……有够独特。”
他掏出钱包,直接拍在柜台上,对售货员道:“她挑的,还有那两件,都要了。”
柳绯烟愕然:“霍大哥,这……”
“算你欠着!”霍承疆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
柳绯烟抿了抿唇,不再推辞。
她低声跟售货员说了两句,塞了点钱过去,抱着衣服进了供销社后院。
很快,她换好那身崭新的蓝衬衫黑裤子走了出来,头发也简单梳理过,洗去些许风尘,整个人精神焕发,有种破茧而生的锐意。
衣服虽丑,却让霍承疆眼前一亮,果然,人好看,再丑的衣服,也能穿出一番风情。
刚走到门口,一个熟悉略带夸张的惊讶声:
“柳绯烟?”
柳绯烟脚步一顿,抬眼望去,见是村里有名的“大嘴巴”罗三婶。
她背着个硕大背篓,一双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在她和霍承疆身上来回扫射,眼里满是八卦的精光。
“你不是……不是嫁去老王家了吗?这……这咋又跟……”
罗三婶的目光黏在霍承疆那身挺拔的军装和冷峻的脸上,猜测着两人之间的关系。
柳绯烟敷衍的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往霍承疆身边靠了半步:
“三婶,您这消息也太落后了,王志刚跟吴家小寡妇跑了,我跟他的事儿黄了,你不知道吗?”
这事罗三婶听说过,就柳绯烟这命数,不黄那才叫怪呢。
她还在满世界打听,柳绯烟去哪儿了,没想到,她这又.......
"那这位同志......"
柳绯烟挡住她探究的目光:“三婶,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她便拉着霍承疆的胳膊快步出了供销社。
罗三婶被晾在原地,愣了几秒,转身扑到柜台前,压低声音问售货员:
“同志!刚才那丫头,带着穿军装的大高个儿,来干啥的?”
售货员数着霍承疆给的大团结,一脸羡慕:
“干啥?人家命好呗!找了个军官对象!啧啧,你是没看见,那军官对她可大方了。
她指了那两件土了吧唧的蓝褂子黑裤子,人军官二话不说就付钱,还非要再给她买两条漂亮裙子!
她不要,人还硬买了!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出手就花掉小一百块呢!”
售货员越说越激动:“我要有福气,找个这么疼人又体面的军官做对象,真是祖坟冒青烟,做梦都能笑醒!”
“啥?!她对象?!”罗三婶嗓门陡然拔高,眼珠子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你说刚那个....那个军官……是柳绯烟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