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第二天,电视台的记者接到举报,说医院不顾家属医院,违规给不符合标准的孩子做骨髓移植手术。
记者的到来让希希的病房外热闹了起来,除了患者和家属,连不少医生和护士都凑过去看热闹。
我病房外的医生护士也被吸引了过去,我也终于有机会可以走出自己的病房去看希希了。
真的假的啊,怎么会有人不顾自己孩子的健康也要给别人的孩子做骨髓移植,骗人的吧。
听说是因为受供者的奶奶是供体爷爷的初恋,可真是老不要脸。
她病床边的老太太就是供体的奶奶吗好端庄大气啊,这么好的奶奶怎么遇上了这种糟心事。
不,那不是希希的奶奶。
他们夸的那个人,是林念。
孙进以我精神状况不好为由,不让我见希希,却让林念来照顾我的孙女。
希希被人群吓到,竟然对林念十分依赖,抓着她的手不松开,她们还真像是一对亲祖孙一样。
我眼下没空计较这些,只看着希希眼下的乌青心疼。
六岁的孩子被打了一天的动员剂,看上去十分虚弱,嘴唇都干的起皮。
我一层层拨开人群,想要过去默默她,却被身后的人猛地撞到了门上,摔得我一下子干呕了起来。
孙进急不可耐地冲进病房,立刻把林念护在了身后。
谁让你们来的,你们不知道这种行为已经侵犯隐私了吗我随时可以告你们。
记者阐明了来意。
孙进用自己多年的从业生涯做担保,我是医生退休,我自己的孙女我会不心疼吗她的指标没有问题,请你们离开,不要影响我孙女休息。
快门声不间断地响起。
希希被吓得一个劲儿往被子里缩,孙进就像是没看到一般,只抱着林念不住地安抚。
希希一张小脸上都是泪痕,直到她看见了我。
奶奶。
她像是看见了救星,朝我伸着小手。
孙进注意到我的存在,手上一僵,但还是并没有把怀里的林念推开。
我走过去把希希紧紧抱在怀里,人群有人奇怪。
奶奶,她才是供体的奶奶,那另一个......
难道你真是为了初恋,不惜牺牲自己的孙女吗记者拿着话筒,没有半分退缩。
我儿子儿媳却挡在了记者的镜头前。
我的孩子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前几天指标偏低,是因为我妈看孩子的时候把孩子扔在马路上,孩子出车祸了才会偏低,现在已经好了。
人群的议论声倏然一转。
原来出车祸的是这小孩啊,我听说了,这老太太为了几个鸡蛋,竟然扔了自己的亲孙女。
我说这老太太怎么看着疯疯癫癫的,她这样的老公竟然还对她不离不弃,可真是积德了。
那可不,我听说他老公没日没夜地守着她,这种恩情她十辈子也还不完。
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他们对于孙进和林念的拥抱置若罔闻,所有人都关注起了老太太为了鸡蛋扔孙女的奇葩事。
我和希希被流言淹没,孤立无援。
直到记者离开,儿子对我破口大骂。
妈,你就给我们给爸少惹点事吧,我爸被你拖累了一辈子,你还想再拖累我们拖累希希一辈子吗
他觉得我不让希希做骨髓移植是挡了他们财路,所有人对我都没有半分好脸色。
我看着林念价值不菲的衣着,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文员,竟然能在这么体面的前提下,还能拿出来两百万余钱。
难怪我儿子和老公都更亲近她。
希希握住了我的手,爸爸不要说奶奶了,希希愿意做手术,你们不要骂奶奶,奶奶没有扔下希希。
我抱着孩子不肯撒手,直到他们让护工把我拖走,希希还在安慰我。
奶奶别担心,希希是小勇士,希希不会有事的。
我以为儿子他们信誓旦旦地说指标偏低只是因为那时候刚刚经历车祸。
我以为至少孙进不会真的放任希希不管。
我在希希进手术室的那天祈祷了无数遍。
但希希还是出事了。
6.
林念的外孙女手术成功,我的希希却死在了手术台上。
儿媳妇不能接受现实,爸,你不是说希希的身体素质很好,不是说骨髓移植手术根本不会对供体的身体健康有任何影响吗
她冲到孙进面前,想要去拉扯孙进的衣服,却被我儿子孙浩挡住。
你是不是疯了！他是我爸,他会害希希吗你作为儿媳妇,怎么能这么跟长辈说话。
原来我儿子竟然还知道小辈不能跟长辈吵嚷的道理。
我带着希希到医院的时候,他第一反应甚至不是过问希希的病情,而是大声咒骂我,为什么被车撞的不是你！
我知道儿子不是真的心疼希希,他是在怪我。
怪我不如别的母亲会赚钱养家,怪我不能给他提供更好的生活,他始终觉得是我拖累了孙进,觉得自己如果有另一个妈,一定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定是妈,要不是妈在希希手术之前把记者弄到医院里,希希怎么会休息不好死在手术台上,就是妈败了这个家。
儿媳妇被儿子吓唬住,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也指责起了我。
希希从小是你带大的,我们为了满足你的孺慕之情,从不跟你抢孩子,你竟然把我的希希养成这样。
希希死了,我万念俱灰。
他们没有一个人为希希哀痛,竟然在这里互相指责。
我甚至发颤,扫落了桌子上的水果和杯子,霹雳吧啦地声音在病房内响起。
是你们不跟我抢孩子,还是你们压根不想看孩子,我知道你们都有事业要忙,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你们做饭,你们有一个人关心过我吗
你们每个人的衣服都洁净如新,个个光鲜亮丽,难道这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儿子嘟囔了一句,洗衣服做饭谁不会,随便雇个保姆都行。
那你们就去雇保姆吧,等希希入土为安,我就离开这个家,免得给你们添堵。
希希的死让我身体素质愈发差了,才说了几句话,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孙进竟然带着林念站在我病床边。
小华,我知道希希的死让你很伤心,但林念的外孙女活了下来,医生说她恢复的很好,以后你就把她当成我们的孙女,人总要向前看。
7.
见我没有吭声,孙进让林念留下来单独安慰我。
你们都是女人,肯定更好沟通,当初念念的外孙女生病她都挺过来了,她身上的坚韧值得钦佩,你一定也可以的。
整个病房就只剩下了我和林念,她半句话都没有安慰我,突然大笑了起来。
徐华,失去挚爱的感觉怎么样当初要不是你,我和孙进怎么可能分开,这都是你欠我的。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现在的我只要勾勾手指,孙进就愿意为我去死,你被全家指着鼻子骂的时候,我就在二楼看着,好可怜啊,竟然还是你老公的手笔。
你至今都没有跟你儿子和儿媳妇说真相吧,让我猜猜为什么,一开始你肯定是怕影响孙进在他们心目中作为父亲的威严,后来是因为你发现他们压根不可能相信你,只会觉得你实在推卸责任。
风水轮流转,当初你靠着优越的家境从我身边抢走了孙进,现在你的家人就会因为你一事无成而更亲近有一番事业的我。
我死死盯着她,艰难地想从病床上爬起来,但我太虚弱了,几次都失败了。
林念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孙女被你从小精心呵护,怎么会体弱呢,身体指标差的确是因为车祸导致的。但孙进还是在明知道她指标差的前提下,让他的学生做了手术,你猜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欠我的,是你们欠我的,你就该补偿我！
我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我不欠你的,我和孙进在一起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你要报复也该去找他！
没有你,他根本不可能抛弃我！就是你的错。
林念把我按死在病床上。
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答应给你儿子的那两百万,其实是你和孙进的夫妻共同财产,他这些年补偿给我的,还不止这些呢。
他说你天天围着灶台转,懒得打扮,不如把钱给我,让我买漂亮的衣服首饰。
我笑得酸楚,难怪林念明明只是个文员,却穿戴体面华贵,花的竟然是我的钱。
我为了给儿子更好的生活,为了让孙进这个主治医师出入更加体面,自己一块钱掰成两半花,便宜的竟然是别人。
亏我那个蠢儿子还觉得自己做了个赚钱的主意,没想到别人花的就是我留给他的钱。
林念猛地把我从床上拽了下来,我想推开她,碰到了床头柜上的水果刀,手臂传来刺痛,鲜血顺着指尖淌下来,孙进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林念猛地扑到他怀里,阿进,我只是劝慰她几句,徐华居然拿水果刀自裁,我好害怕啊,我从来没见过血。
孙进看见地上的血滴想要过来看看,林念就一晕倒在了他怀里。
他犹豫了一下,抱起林念走了出去,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回头对我说。
希希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不会怪你养坏了她的体质,你不用自裁。
鲜血越流越多,我看着染红了的病号服突然笑了。
心伤透了,就该离开了。
希希死了,这个家没有我留恋的人了。
8.
我在办理出院的时候收到了孙进的短信。
林念这边没事,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晚上就回去陪你。
我不需要他陪了,等到他回到病房的时候,只能看到我留给他的离婚协议。
儿子和儿媳妇轮番过来劝我。
哪有人六十多岁要离婚的,你满小区打听打听,但凡要点脸面的人家,哪个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还作妖。
我爸一辈子养着你,他都不觉得辛苦,你倒是没事找事,嫌日子顺遂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嫉妒林阿姨比你得体,害怕我爸跟她有联系,我爸那么正派的人,也就你会用龌龊思想揣度他。
要是希希还活着,她也只会觉得你让她丢人。妈,你要想想我的事业和前途啊,同事知道了会笑话我的。
我顾不上他们的事业和前途了,为了这个家,我奉献了自己的一生,我的事业和前途早就为他们牺牲了,到头来只换来一句‘爸一辈子养着你’。
希希出殡那天,我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再次逼着孙进签下离婚协议。
孙浩看见协议一瞬间就炸毛了。
你凭什么分走房子和那么多钱,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爸赚来的,妈,你一把年纪了,也得要点脸吧。
啪——
我一巴掌打在孙浩脸上。
我告诉你凭什么,凭这几套房子是靠我结婚时候娘家给的嫁妆买的,凭我婚前的股票大赚了一笔。
凭孙进当初看上的就是我富家女的身份。
孙浩,你觉得我是个一事无成的女人,但我在跟孙进结婚之前,也有闪闪发光的事业,我不是一定要跟他在一起才能活下去。
我转头看了一眼希希的黑白相片,她是我对这个家最后的留念,我的小勇士,奶奶也会和你一样勇敢的。
孙进一辈子温柔体面,他没有歇斯底里,只是看了一眼离婚协议,最后问了我一句。
我对林念只是弥补,你才是我携手走过风雨的妻子,你真的想好了要抛弃我们连孩子都不顾了
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非要搞事情,希希就是被她作死的。孙浩还在小声嘟囔。
我看了他一眼,如果安稳是要靠着我的忍让和付出,幸福是要靠着对我的打压和贬低,那还是算了吧。
孙进签了离婚协议书,很快从我的房子里搬走,去了孙浩家。
孙浩走的时候放话,我爸有高昂的退休金,妈就是个家庭主妇,肯定没几天就会服软回来了,不用在意。
但没几天服软的,却是他。
9.
我不需要日日伺候一大家子,也不想沉湎在对过去的悲痛中。
我卖掉了所有的不动产,打算去海边买一套小房子和我的老闺蜜们一起度过晚年生活。
但我没想到,在我离开这所城市前的最后一天,孙浩来了。
妈,我们这段时间工作忙,爸爸一个人在家吃不上喝不上,你能回去照顾他几天吗
自从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我的精神状况和身体状态都好了很多。
他有手有脚,一个成年人来基本的自理都不能吗你不是说是我拖累了他,那他现在应该生活得很好吧。再说,你媳妇的工作之前从不出差,怎么会突然也要走
孙浩脸色更加不好,见骗不过我,只能说了实话。
爸他什么都不会做,还被你惯得矫情得要死,天天都要换洗衣服。我媳妇她本就因为希希离开而伤心,没几天就开始跟我吵架。
我就不明白了,女人不是生来就应该擅长洗衣做饭吗怎么妈能行,她就不行。
因为她从你们父子的言行中看透了你们的虚伪,知道为你们这种人付出是得不到回报的。我直接打断了他的表演。
孙浩没想到我居然会这么说他,我承认我之前说你的确有所偏颇,但你事业不如林阿姨也是事实啊,你看看人家,多体面。
是吗我站起来,那就让她去照顾你爸吧。
孙浩见我油盐不进,恼羞成怒。
当初要不是搞事情,希希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如果希希还在我老婆也不会离开,你现在竟然还怪起林阿姨了,我找你回去照顾爸是给你个机会,不然等林阿姨来了,你以为爸还会看你一眼
我拿起手机,给孙浩发了一个视频过去。
正是那天医院里的监控,足以证明希希的车祸是孙进造成的。
我知道以孙浩对我的贬低,无论我说多少他都不会相信,但我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找到了这个视频。
孙浩在离婚后一直用希希来道德绑架我,他们把所有的错都推到我身上。
却没想到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孙进和林念。
这不可能,一定是你为了给自己脱罪伪造的。他说到后面自己都不相信。
我收到了新业主转过来的钱,拎着包走了出去。
是不是伪造的,你心知肚明,看在母子一场,我提醒你一句,你从林念那拿到的二百万,可能是你爹最后的养老钱,不出意外,他可能还负债了。
孙浩死死抓住我的手腕。
你做了什么
我看着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满心凄楚,我只是把真相告诉了你。
不可能！孙浩一口否认,林念不可能骗我,我可是......
你可是林念的亲儿子啊。
10.
孙浩不可置信,他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地说出这个对他来说沉重的话题。
我摸摸他的脑袋。
傻孩子,你是我生的,妈妈怎么会认不出来你呢。林念的确花钱让人换了你和另一个孩子的手环,但一眼就看出了他不是我怀胎十月的孩子,你第一时间就被妈妈找回来了。
我看着孙浩,我用了三十五年无条件地爱他,但我跟他的母子情分,还是禁了。
妈妈找回了儿子,但儿子弄丢了妈妈。
后来,我听说林念疯了。
她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天衣无缝,以为自己抱回去的就是我的儿子,百般折磨,那个孩子没多久就死了。
她跟孙浩做了亲子鉴定才发现,他们压根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她虐待致死的幼儿,是她的亲儿子。
至于苗苗,林念变得疯疯癫癫后,时常认不清人,有一天竟然把苗苗认成了我,活活把孩子掐死了。
她的女儿和女婿气得直接把她赶了出去。
孙进没有办法,只能把她接过来。
儿媳妇本就因希希的事情对孙进颇有微词,没想到他又接来了林念,气得直接跟孙浩办了离婚。
现在孙进跟孙浩这对父子每天焦头烂额地伺候着疯癫的林念。
世事无常,当初林念说我精神状况不好,让所有人来指责我,没想到最后疯了的人竟然是她。
很久以后,我又见过一次孙进。
11.
我彻底自由后,用希希的名义建了一个流浪猫福利站还在网上更新我的日常生活。
慢慢地,我有了更多的朋友,我的生活不只是围着家里的老少和锅碗瓢盆,而是有了真正的光彩。
我走出了过去的阴影,重新回到了那个城市。
城市很大,我以为我们不会再相见。
但没想到,我还是遇见了孙进。
他见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你变了很多。
我的生活丰富了很多,也更有精力打理自己,精神面貌当然与从前不同。
其实我看见他的时候也一时间没有认出来,他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像是个瞬间干枯了一般。
从前他是个最体面不过的人,只穿白色的袜子和白色的衬衫,要裤线齐整,一丝不苟。
但他现在,头发邋遢,裤子啰嗦,深灰色的衬衣袖口还有一块污渍,脸上褶皱丛生,眼下一片乌青。
如果不是他叫住我,我都认不出这是从前那个身材飞扬的男人。
他跟我说,林念到了家里没多久就走失了,过了很久才找到,但她出了车祸,找到的时候,就只是一具尸体了。
她家里人不肯过来认她,草草办了后事。
孙浩离婚后,整日都非常颓然,工作也没有精神,没多久就被辞退了,每日借酒消愁,父子俩就靠着孙进的退休金生活。
之前孙浩在林念那拿到的两百万在离婚的时候分给了前妻,可孙进还有债务要偿还,他们过得捉襟见肘。
你现在过的好吗他问。
我看看自己精致的衣裙,得体的妆容,如你所见,还不错。
他张了张嘴,把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后来在他的葬礼上我才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是,对不起,我爱的是你,你愿意回头吗
而没说出口的原因是,他觉得他已经配不上我的爱了。
孙浩也来过我这里。
父亲到死都在握着你的照片,只想再看你一眼,但他不让我告诉你,怕打扰你的生活。
他做的很对。我云淡风轻地说。
孙浩也张了张嘴,和他父亲一样,什么都没有说,离开了我的猫猫救助站。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得和孙进离开那天一模一样。
徐奶奶快更新啊,我还等着看奶奶和猫猫的幸福生活呢！
催更催更催更,我现在一天看不见徐奶奶都睡不着觉。
......
后台的留言一条接着一条,几只小猫在我脚下蹭来蹭去,阳光落下来把它们的毛发照的油油亮亮,如果希希还在,她一定会喜欢。
65岁,正是重新出发的好年纪。
我会带着希希的那一份勇气,好好走下去。